他这话一出,庭中瞬间静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落在那玉如意上。
姜晟像是浑然不觉,笑着将玉如意在手中翻了翻,日光照射下,玉面确实泛着细碎的金光,像撒了把金粉,却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纹路都没有。
“皇兄说的是,”姜晟将玉如意捧回皇上面前,语气坦然,“这玉确实讨喜。”
姜恒脸上的笑猝然僵住,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会没有?那“受命于天”四个字呢?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指节泛白,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像被冷水浇透。
姜晟似是无意地转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知皇兄为父皇备了什么贺礼?想来定比儿臣这如意更显心意。”
姜恒定了定神,强压下慌乱,对身后的侍从抬了抬下巴:“呈上来。”
两个下人捧着描金礼盒上前,在皇上面前打开。
盒盖开启的刹那,姜恒面色骤白。
里面哪是什么掐丝珐琅香炉?分明是一柄羊脂玉如意,玉质、纹样,竟与姜晟方才献上的那柄一模一样。
这才是是那柄刻了字的。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姜恒眼底一向的沉着冷静,在此刻也有些慌张的神色拂过。
见状,姜晟故作惊讶道:“原来皇兄也选了玉如意?倒是巧了,不知皇兄这柄,在日光下是否也有好看的光泽?”
姜恒沉默半晌,方才微微一笑道:“既然……既然与皇弟撞了心意,倒是显得儿臣没新意了,这礼……还是先拿下去吧。”
“且慢。”此时,皇后章韵却摆了摆手,凤眸微转,开口道,“本宫倒是觉得,这心意是最不怕撞的,皇上认为呢?”
闻言,姜铄似乎也被说动了,目光温和地看向姜恒:“皇后所言有理,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送什么朕都喜欢。这礼,朕收下了。”
姜铄这般说,姜恒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示意侍从将礼盒递到司礼官手中。
章韵端起茶盏,目光在礼盒与姜恒脸上转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只是轻轻抿了口茶,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在看寻常的兄弟献礼。
姜晞对着皇上福了福身:“父皇您瞧,晟儿与恒儿这般心有灵犀,可见都是真心为您贺寿呢。”
皇上被逗笑了,指着两个儿子道:“你们啊,倒是越来越像了。”
姜恒低着头,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料,他知道,自己这步棋不仅没成,反倒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
他微微抬眸,对上姜晞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狐狸眼,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宴会继续,只听鼓乐声歇了片刻,忽有一队身着兽纹长袍的使者走上前来,为首者高鼻深目,腰间悬着柄弯刀,正是来自北境的库漠部落使者。
他们向皇上行了礼,便拍了拍手,八个身着红绿舞裙的库漠女子旋即入场,踩着驼铃般的节奏跳起了部落舞。
她们动作刚劲,旋转时裙摆飞扬如展开的羽翼,腰间的银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带着一股草原的野性与热烈。
一曲舞毕,库漠使者再次上前,目光却越过群臣,直直落在姜晞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久闻大徽长公主殿下不但容貌倾城,舞技也冠绝京华。我部落舞者虽粗鄙,却也想向殿下讨教一二,不知殿下可否赐教?”
姜晞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随即涌上几分愠怒。
她下意识抚了抚小腹,腹中胎儿已有五个月,正是该静养的时候,况且哪有外使当众逼迫公主献舞的道理?
她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使者远道而来,心意本宫领了。只是本宫如今怀有身孕,实在不便起舞,还望海涵。”
“殿下这是不愿?”库漠使者挑眉,语气更盛,“在我部落,即便是身怀六甲的女子也可翩然起舞。莫非是殿下怕我部落舞者技高一筹,失了大徽的颜面,才使此借口?”
这话一出,庭中顿时有些骚动。
百官面面相觑,谁都看得出使者是故意刁难,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若是认了“怕”,倒真落了下风。
姜晞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斥责,身后却传来一声清浅的女声。
“使者误会了。”
只见知渺从姜晞身后走出,屈膝行礼。小姑娘身形纤纤,看似柔弱无骨,动作却从容不迫。
“长公主殿下并非不愿,只是身怀有孕,医嘱需静养,实在经不起剧烈舞动。”她抬眼看向使者,目光清亮,“不过长公主殿下素爱舞艺,往日里常指点奴婢跳些宫廷舞,若是使者不嫌弃,奴婢愿代殿下献丑,也算不辜负使者的盛情。”
库漠使者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虽长相清丽,可穿着素净,不过是个侍女,便嗤笑一声:“一个婢女也配……”
“无妨。”姜铄终于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知渺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既然是晞儿的侍女,想来也学了几分章法,便让她跳一曲吧。”
很快,宫女取来一身舞衣。
那是件水红色的纱罗裙,裙身绣着精致的花纹,走动时金线暗纹若隐若现,像流动的霞光。领口是低低的交领,露出纤细的锁骨,袖口裁成喇叭状,垂着几缕银线流苏,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封,打了个灵动的蝴蝶结。
知渺换上舞衣,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只插了支赤金点翠的步摇,碎发垂在颊边,反倒衬得肌肤莹白如玉,眉眼间的清丽被这一身红衬得愈发明艳,却又不失端庄。
姜晟不禁目光一滞,见惯女子着那身碧色宫装,却不知这艳丽的红竟更适合她。
知渺走到庭中,向皇上福了福身,旋即转身。
鼓乐声起,是大徽最负盛名的《霓裳引》。
起初节奏舒缓,知渺的动作也轻缓如流云,她双臂舒展,水红的裙摆随着转身轻轻铺开,像一朵含苞的花缓缓绽放。银线流苏在腕间晃动,与鼓点相和,每一个旋转都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韵律。
渐渐地,鼓点急促起来。知渺的动作也快了,她足尖轻点,像踩在云端,旋转时裙摆飞扬如烈火,腰肢柔韧得像春水,却在急促的舞步中始终保持着一份从容。
少女舞动时,平日里那双会说话的眸子好像更加灵动。时而如含露的花,温柔缱绻;时而如出鞘的剑,锐利明亮,将大徽女子的柔与刚演绎得淋漓尽致。
步摇上的翠羽随着动作轻颤,映着日光,像有无数光点在她周身跳跃。
姜晟便坐在不远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庭中那抹火红的身影上。
起初,他只觉得一个婢女即便会跳舞,也不过是寻常舞技。
可当知渺旋身而起,水红裙摆如烈火燎原般铺开时,他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落在她腰间那道细细的红绸上。
绸带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随着舞步上下翻飞,将那截腰肢勒得愈发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可旋身时腰腹猛地一收,水红裙摆“唰”地炸开,像朵骤然绽放的花,露在外面的腰线却挺得笔直,柔中带韧,像初春刚抽条的柳,看着软,实则藏着股子钻劲。
姜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目光却紧紧追着那道红绸晃。
看她俯身时,腰线弯出惊人的弧度,看她骤然起身时,腰腹发力,利落又鲜活。
姜晟忽然低头,用指节抵了抵唇角,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咳嗽,掩去了那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这丫头,果然藏着不少东西。
平日里看她端着一副守规矩的架势,脊背挺得笔直,谁成想转腰摆胯时,竟能柔成这样,又能韧成那样。
那红绸晃啊晃,晃得人心里发慌,他却偏要盯着,看那蝴蝶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像在逗弄谁似的。
他想起前几日在司宝司,她冷静地分析局势,指尖点在玉如意上的模样;想起宫道上她红着脸说“殿下的好奴婢都记着”时的羞涩;再看此刻眼前晃的那截在红裙里若隐若现的腰线。
哪一面才是真的?或许,每一面都是。
何止是姜晟,在座众人无不被这舞姿所震撼。
舞者眉眼如画,回眸一笑,入艳三分,更是让那库漠使者自惭形秽。
单单是一个侍女,就勾了所有人的魂,就更别提,若是姜晞亲自上阵,该如何打他们的脸。
一曲终了,知渺以一个轻盈的旋身收尾,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她屈膝行礼,气息微促,脸颊泛着红晕,美得恰到好处。
庭中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库漠使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能拱手道:“姑娘技艺精湛,我等自愧不如,大徽果然人才辈出。”
就在此时,东侧席位上,年轻的西怀少主猝然蹙起了眉。
他眼神里满是探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女子熟悉的眉眼,倒是引发了他一些猜测。
他端起酒杯,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知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