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千雪。”姜晞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目不转睛地盯着知渺瞬间变幻的神色,“那日你们泛舟赏莲,她就在不远处的静心亭上,你们的一举一动,她看得清清楚楚。”
知渺定在那里,指尖猛地收紧。
原来从那时起,舒千雪就已经盯上她了。
“这一切,都是姜恒的手笔。”姜晞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就是想搅黄晟儿和舒家的婚事,让晟儿失了助力。”她看向知渺,目光变得郑重,“所以,为了不让他得逞,在晟儿大婚前,你们之间,必须保持分寸,半分逾矩都不能有。”
知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的杖责,竟是姜晞的一步棋。
她望着姜晞,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深深的一揖:“奴婢明白了,谢殿下提点。”
“至于以后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听见这句话,知渺倏地抬起头,对上姜晞意味深长的眼眸。
她明白,这是一种默许。
“是,奴婢全都听殿下的。”
————
临近圣上寿辰,各宫备上贺礼,大大小小的账目多了起来,会计司也愈发繁忙。
长公主府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姜晞正斜倚在太师椅上。
月份逐渐大了,孕中反应也强烈起来,姜晞不免有些力不从心,便将简单的活儿交由知渺处理。
知渺端坐在紫檀木桌旁,指尖捻着一枚银质算珠,核对账簿上的每一笔开销。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目光扫过“恪王府”那一栏时,忽然顿住了。
“殿下,”她抬手将账簿推向姜晞,指尖点在一行模糊的墨迹上,“您看这里。”
账簿上记着姜恒府中为寿宴预备的贺礼——一尊掐丝珐琅香炉,价值百两白银,旁注“已入库”。
但香炉条目下方,另有一行小字:“采买杂费,纹银三千两”,既无经手人署名,也无具体采买物事的记录,墨迹比其他条目淡了许多,像是事后补写时蘸墨不足。
姜晞皱眉:“三千两?买些寿宴用的寻常物件,怎会花这么多?”
知渺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沉吟道:“恪王府寻常采买都有明细,哪怕是买一匹绸缎,也会写明尺寸花色。这般模糊,倒像是故意遮掩。”
她抬眼看向窗外,廊下的杏树结着饱满的果实,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眼神清明,“恪王素来精打细算,这笔钱花得蹊跷,恐怕不只是‘杂费’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孟川。
他捧着一个素白信封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殿下,方才在角门处,一个不认识的小杂役塞给我的,说是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知渺起身接过,将信封递到姜晞手中。
姜晞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三个字:“司宝司”。
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就,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意味。
姜晞捏着纸条,指尖微微收紧:“司宝司掌管宫中珍宝的登记与保管,姜恒府中的不明开销,难道与司宝司有关联?
心下想时,她将纸条折好收入袖中,语气郑重对知渺道:“你进宫去一趟司宝司,看看能否查到些线索,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是。”
———
皇宫内。
姜晟刚在御书房外结束议事,正沿着宫道往回走。
暮夏之阳不躁不烈,照在朱红宫墙上,映得琉璃瓦泛着金光。
他走着走着,忽然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拦住了去路。
“皇兄!”
是九公主姜瑛正踮着脚朝他挥手。
她穿着鹅黄色的宫装,梳着双环髻,发间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跑动时叮当作响。
只见她怀里捧着个锦盒,脸上满是天真的笑意,看见姜晟便扑了过来,却又在三步外停住,规矩地福了福身。
“九妹怎么在这里?”姜晟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锦盒上。
这孩子是周婕妤所生,周婕妤素来与世无争,姜瑛也被养得心思单纯,极少参与皇子间的纷争。
姜瑛献宝似的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柄小巧的玉如意,羊脂玉的质地温润通透,柄端雕刻着缠枝莲纹,一看便是精打细磨而成。
“皇兄你看!这是母妃前几日赏我的,说是江南新贡的玉料做的。”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再过几日便是父皇的寿宴,我想着皇兄还没备好贺礼吧?这如意送给您,您献给父皇,他肯定喜欢!”
姜晟看着那玉如意,又看了看姜瑛澄澈的眼神,心中却掠过一丝疑虑。
周婕妤从不参与这些纷争,姜瑛更不会懂什么送礼的门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要将玉如意送给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姜瑛的头,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声音温和:“九妹有心了,这如意很漂亮,皇兄收下了。”
姜瑛笑得更欢了,又说了几句孩子气的话,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姜晟捏着锦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眉头微蹙。
这如意来得太巧,倒像是有人借着姜瑛的手,特意送到他面前的。
他正思忖着,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熟悉的那抹姝影正沿着宫道走来。
少女今日着一身碧色素纱襦裙,裙角绣着银线暗纹的兰草,走动时纱罗轻扬,衬出纤细窈窕的身形。
知渺本低头走路,直至撞见那玄色蟒纹,才反应过来姜晟就站在自己对面。
杖刑的伤已痊愈,可那疼痛还历历在目,让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更何况,她今日入宫本就意不在姜晟,还是休要与他浪费时间。
她屈膝福了福身,声音清浅:“见过太子殿下。”
说完便想转身避开,脚步刚动,手腕却被姜晟轻轻拉住了。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知渺只觉手腕一麻,下意识想挣开,却听姜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想装不认识?”
知渺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手腕轻轻一旋,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的手,退后半步保持着距离,语气却依旧镇定:“殿下误会了,奴婢今日奉命前去司宝司核对账目。殿下若无事,奴婢先行一步。”
她转身要走,姜晟却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盒,忽然开口:“知渺,你可查过,近日周婕妤账下,可又何异常?”
知渺的脚步顿住了。
“周婕妤?”她缓缓回头,沉吟片刻后,摇头,“周婕妤位分不高,所备贺礼也并不十分昂贵。倒是恪王殿下,多了比莫名其妙的账。”
闻言,姜晟瞳孔微缩,心中骤然有了答案。
知渺正好奇姜晟为何这样问,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他手中的锦盒上:“这是?”
姜晟不动声色地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的那枚温润的玉如意一览无余:“这是瑛儿刚刚送给孤的。”
顿时,方才在姜晞书房看到的模糊账目,孟川送来的“司宝司”纸条,还有姜晟手中这柄来历不明的玉如意,在知渺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她看向姜晟,眼神中已没有了刚刚的慌乱:“实不相瞒,刚刚在长公主府,奴婢收到了一张匿名字条,上面写着司宝司三字。”
姜晟眸色一凝,若有所思道:“孤正好在司宝司有熟人,你便随孤一起去一趟司宝司。”
知渺正要应下,垂了垂眸,想起姜晞的叮嘱,眼下与姜晟相处需格外谨慎,切莫落人口实。
“殿下,奴婢…”知渺低着头,声音低得快落入尘埃里。
“这次没有人会和姐姐告状。”
这话轻描淡写,却精准戳中了知渺的顾虑。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里,那双眼总带着几分审视的深邃,此刻竟像藏着星子 ,让她耳后瞬间漫上一层薄红。
姜晟瞥见她这副模样,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身向司宝司走去。
他步子迈得稳,玄色常服的衣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声响。
她知道,姜晟此意,是试探,也是示好。她若一味推辞,反倒显得刻意,会将人越推越远;不如顺势应下,既能借姜晟的名头进入司宝司打探情况,又能让他觉得自己“听话”。
知渺定了定神,快步跟上。
暮色渐浓,天边的云霞被染成金红,风里带着夏末的温热。夕阳斜斜地打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宫道上,竟有种莫名的缱绻。
“殿下。”知渺轻声唤道。
姜晟余光扫到她小巧的身影落在自己身后半步,刻意放慢了脚步:“嗯?”
知渺垂着眼,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语气里满是感激:“多谢殿下,打赏长公主府,让奴婢有幸尝到东宫小厨房的美味,还有……多谢殿下的金创药,奴婢的伤才不至于留疤痕。”
姜晟怔了怔,眼前却倏然浮现起女子身受杖刑后疼痛不已的模样,心生出几分愧疚。
虽说主动勾诱的是她,可若不是自己逾越的举止,兴许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好像疯了,竟破天荒地对一个下人,而且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下人起了歉意。
他轻咳一声,语气里带了些不自然:“你在姐姐身边做事得力,孤自然要嘉奖你。”
“殿下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了。”知渺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微微发颤。
姜晟眸色深了深。
从小到大,奉承他的话听了千千万,或赞他身份尊贵,或夸他才学出众,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好”,却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孤,怎么个好法?”
知渺抬眼,眸子里水光潋滟,带着几分羞怯,又藏着几分试探:“是……会让女子心里发暖的好。”
晚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姜晟看着她眼底的自己,呼吸莫名有些热。他别开脸,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孤听不懂。”
知渺眼里的光暗了暗,像燃着的烛火被风扑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点落寞:“许是……等殿下将来有了太子妃,自然就懂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姜晟面色微沉。
提起舒千雪,他便觉着心里被堵住了一般。他知晓他与舒国公府的联姻是板上钉钉之事,本想着虽对舒千雪无男女之情,也该与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可却没想到,堂堂一个世家嫡女,竟做出背后嚼人舌根之事,与市井小人别无两样,不免教他心生出几分厌恶来。
他眉心轻拢,低声道:“舒氏那般女子,孤不会喜欢。”
“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庆祝我开题终于过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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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殿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