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千雪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在衣衫上。
她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妹妹多虑了,知渺是长公主殿下的人,行事自有分寸。”
“分寸?”林云梦轻嗤一声,不以为意,“方才我看得清楚,太子殿下握着她的手呢!姐姐,你可别大意,这种狐媚子最会装乖卖巧,前几日还听说她还和太子殿下下棋,殿下可欢心了,还将珍藏的棋谱送给她了呢……”
话没说完,就见舒千雪猛地放下茶盏,茶盖磕在盏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脸色难看得很,福了福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她转身时,恰好看见轻舟上的知渺正低头整理衣襟,姜晟的目光落在她发顶,那眼神里的炙热,是她从未见过的。
舒千雪深吸一口气,快步往亭外的石桥走去,耳后似乎还能听见林云梦带着笑意的声音:“姐姐别急着走啊,再看看嘛……”
荷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嘲笑她方才的自欺欺人。
舒千雪攥紧了袖中的手帕,指尖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
自己是国公府嫡女,是长公主殿下看中的太子妃,那知渺不过一个卑贱的侍女,又算得了什么?
可不知为何,姜晟望着知渺的眼神,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柳絮。”她轻声唤身后的侍女。
柳絮轻步上前:“小姐有何吩咐?”
舒千雪轻轻整理了一番衣裳,抚平袖口处的褶皱,语气平淡如水:“陪我去一趟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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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玩尽兴后,四人便各回各家。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咯吱声。
知渺刚坐稳,就掀起车帘一角往后看,见段涵、崔易之二人正指挥仆从把竹篓里的鲫鱼往马背上捆,想起他们为了给自己和姜晟制造独处机会,愣是钓了一个时辰的鱼。
她转头对姜晟笑道:“殿下瞧,今日崔公子和段公子钓的鲫鱼,条条都快有小臂长了,肚子圆滚滚的,最适合做鲫鱼豆腐羹。”
姜晟靠在软垫上,本有些困倦,想小憩一会儿听到这话,不禁蹙眉道了句:“腥气。”
“腥气?”知渺故作惊讶地睁圆了眼,她思衬片刻,说道,“奴婢倒有个法子。先把鱼煎至两面金黄,再用沸水冲烫去腥,炖的时候扔两颗山楂干,既能解腻又能压腥,最后撒把嫩豌豆,鲜得让人放不下口呢。”
她说得仔细,指尖还在虚空中比划着煎鱼的动作,一副生动活泼的模样。
姜晟终于抬了眼,眸底映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显得有些幽深:“哦?听着倒像那么回事。孤回去便让小厨房照着你说的做,你要不要来东宫尝尝?”
这话来得突然,像投进湖面的石子,瞬间漾开圈圈涟漪。
知渺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这……不太好吧?奴婢是长公主府的人,总往东宫跑,怕是会惹人非议。”
她故意把“长公主府”搬出来,既给了自己台阶,又暗暗提醒他,他们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出入东宫的地步。
拉扯可以,但不能真的越界,这分寸得拿捏好。
姜晟看着她眼睫垂落时投下的浅影,喉间泛起一丝低笑。
这丫头,刚用厨艺勾完他,转头就摆出避嫌的样子,倒是把欲擒故纵玩得通透。
他偏要再逼一步,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推辞的话。
“怕什么?”他往前倾了倾身,马车里的空间本就狭小,他一靠近,那股清冽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压过来,“就说姐姐让你去取前日落在东宫的棋谱,谁敢多嘴?”
知渺的耳尖又开始发烫,姜晟故意给她找借口,想让她顺着台阶下。
可真去了东宫,孤男寡女共处,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是小事,怕就怕这拉扯的火候一旦过了,反倒失了趣味,得不偿失。
她抬起头,眼底的羞怯里掺了点狡黠:“殿下还是饶了奴婢吧,若是被别人知道奴婢如此不懂规矩,怕是要被嬷嬷罚抄《女则》了。”
她说着,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力道轻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姜晟被她推得往后靠了靠,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拒绝也挺有意思。像咬了口裹着蜜的果子,甜里带着点脆生生的抵抗,比立刻应下来更有滋味。
“也罢。”他重新靠回软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方才的邀约只是随口一提,“既然怕被罚,那就算了。”
知渺暗暗松了口气,却又似乎有些期待似的抬眸去看姜晟,声音软乎乎的:“但愿奴婢以后有机会尝到东宫小厨房的美味。”
虽是拒绝,又留了点念想。
姜晟听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微微阖上眼继续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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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窗棂漏进几缕金亮的日光,落在姜晞摊开的账簿上。
知渺立侍于姜晞身侧,小心翼翼地整理账本,忽然听见廊下传来侍女的通报:“长公主殿下,东宫的张公公在府外求见。”
姜晞抬了抬眼,笔尖悬在朱砂砚上:“让他进来。”
片刻后,张德带着几个小厮踏进门,小厮手里的食盒盖缝里漫出袅袅热气,混着淡淡的鱼鲜气。
张德躬身行礼时,腰间的玉带牌轻轻撞在一起,他脸上堆着惯常的恭谨笑意:“启禀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特命奴才送些鲫鱼豆腐羹来,给您补补身子。”
姜晞看着那四个黑漆描金的食盒,唇角弯了弯,语气里带点打趣:“晟儿倒是有心了,只是本宫一个人,哪里用得下这么多?”
“太子殿下说了,”张德垂着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异样,“长公主府上下都为您腹中的小殿下尽心,这点汤品全当给大伙儿分润,也好让奴才们更有劲头伺候您。”
这话一出,姜晞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她这个弟弟素来对内宅琐事粗疏,今日怎会忽然想到给全府下人们打赏?
她眼尾的余光扫过侍立在侧的知渺,见她垂着眼,耳尖却悄悄泛起一点薄红,心中跃过一个念头。
张德的视线也极快地掠了知渺一眼,心里暗暗感慨。
昨日回府,姜晟便吩咐小厨房按知渺的法子改良了鲫鱼豆腐羹。晚膳时,一向不喜鱼腥的他,更是连饮三碗汤。
就在张德诧异时,姜晟忽然抬头对他说:“明日给长公主府送些去,全府都有份。”
那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点他看不懂的深意。
他跟了姜晟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为哪个下人费过这等心思。
他愈发觉得,知渺这姑娘,当真是了不得。
此时知渺正垂着手,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鼻尖萦绕的鱼鲜气越来越清晰,她想起昨日马车上的话,立即明了姜晟此举的用意。
只是她猜到姜晟吃自己欲擒故纵与拉扯引诱这一套,却未曾想他会以如此大胆的方式回应她。
姜晞将这两人的微末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搁下笔道:“知渺。”
知渺猛地回神,躬身应道:“奴婢在。”
“把汤分下去吧,”姜晞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就说是太子殿下特意赏的。”
“是。”
知渺跟着张德往主厅走,廊下的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鞋尖绣着的半朵茉莉。
张德走在她身侧,听着她裙摆扫过青石板的轻响,忽然觉得姜晟这步棋走得妙。
全府都沾光,谁也挑不出错处,偏只有知渺一个人知道,这羹汤究竟是给谁的。
主厅里很快挤满了下人,玉芝也混在其中。
经过上次掌嘴,玉珠这些日子老实安分了不少,今日她穿了件素净的湖蓝色比甲,见了知渺,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只是瞧见姜晟赏的鱼汤时,眼底那点欣喜怎么也藏不住。
知渺亲手给她递过汤碗时,她指尖微微一颤,低声道:“多谢知渺姐姐。”
知渺笑了笑,没说话。
分完最后一碗汤,她才捧着自己的那碗站在廊下,青瓷碗沿烫得指尖发麻,汤匙舀起时,能看见奶白色的汤里浮着几粒嫩豌豆。这做法,分明是她昨日说的“用沸水冲烫去腥味”的法子。
“姑娘快尝尝吧,凉了就腥了。”张德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看着她小口抿汤的样子,笑道,“老奴瞧着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往后前程定错不了。”
知渺抬起眼,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泛着金亮的光:“张公公谬赞了。”
送张德到府门时,张德转身行礼,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老奴估摸着,往后跟姑娘见面的日子,少不了。”
知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边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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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空了的白瓷汤碗回书房时,指尖还残留着碗壁的余温。
东宫小厨房本就厨艺精湛,又加以改进,嫩白的鱼肉被煨得酥烂,连骨刺都透着鲜醇,她不过浅尝了两口,已觉满口生津。
“回来了。”姜晞的声音从书案后传来,她正垂眸翻着一卷书,晨光在她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
知渺将汤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垂手立在案前,轻声应道:“是。”
“你可尝过鱼汤了?怎么样?”姜晞翻过一页书,语气听不出喜怒。
“回殿下,”知渺想起那鲜美的滋味,唇角不自觉漾起一丝浅淡笑意,“奴婢尝过了,东宫小厨房的手艺,果真名不虚传,想来太子殿下平日也颇有口福。”
话音刚落,书案上的书页“啪”地合上。
姜晞抬眼看向她,眸子里像结了层薄冰:“噢?如此说来,你对东宫的志向,倒是不小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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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鲫鱼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