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太子殿下。”知渺规矩地行礼。
姜晟懒懒地扫了眼满院的迎春花,扯了扯嘴角:“姐姐对姐夫真是用心,竟然把这弄花的活儿让你一个贴身侍女做。”
知渺展颜一笑:“是啊,长公主殿下一向不爱侍奉花草,却为了驸马亲自去采摘鲜嫩的花儿,真是伉俪情深。”
姜晟撇嘴:“但愿那个三品官能记得姐姐的好。”
知渺见姜晟凤眸中皆是愠色,试探道:“瞧太子殿下神色,是不喜欢这位驸马爷了?”
姜晟冷笑:“姐姐喜欢,孤岂敢不喜?只不过觉得他配不上姐姐罢了。”
朝中本就有风言风语,说驸马是看中了长公主在朝中的权势才攀附的。再论起相貌才干,陈怀远确实与长公主差了些,知渺也常听见驸马配不上长公主的议论。
姜晟是姜晞的亲弟弟,长姐如母,姐弟情深,瞧不上姐夫也属正常。
“长公主殿下乃人中龙凤,奴婢也觉得这天下没有男子能配得上。既然如此,还是公主殿下心悦最重要了。”
姜晟闻言,垂目瞄了知渺一眼,小姑娘脸上带着娴静的笑,盈盈眼里清澈无比。
不知为什么,她的话总能让他心情好上几分。
“这话说得不错,”姜晟声音柔和了些,“今晚姐夫就回来了,你且陪孤去街市买些古玩,等姐夫回来赠予他。”
知渺一怔:“奴婢吗?”
姜晟点点头,深邃的美目中是不由分说的威严。
“是。”知渺藏住心中暗喜,福身应下。
换上便装后,知渺便跟着张德和姜晟一同出府上街。
三月初,春序正中,草木蒙青,暖风轻卷,街上人熙熙攘攘。卖吃的,卖古玩、文房四宝的都在一条街,汇集了整个皇城最大最好的店家,精致的小玩意琳琅满目。
姜晟在前面走着,知渺就在后面一边跟着,一边打量周围的商家。
自上次灯会后,知渺好久没有出府,似乎这街市上的东西种类更多更精致了。
倏地,知渺的眼神被左侧首饰摊铺的一支蝴蝶流苏簪吸引。
金簪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蝴蝶,五条细长的流苏随风飘摇,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张德似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热切的眼神,笑了笑:“知渺姑娘可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可告诉我,殿下会为你买下的。”
知渺脸忍不住红起来,连忙摇手:“没…没有什么,不麻烦殿下了。”
“那怎么会是麻烦呢?顺手的事。”张德笑道。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姜晟转过身,看见张德和知渺被自己落了好远。
张德说道:“殿下,知渺姑娘难得出府,姑娘家总有些喜欢的首饰,便驻足了一会。”
姜晟望向知渺,十五岁的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她头上却只插着一支素净的木簪。跟着自己出门,若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倒显得他小气了。
他手一挥:“看上哪支,告诉孤。”
知渺见他这般说,便也不再推脱,指了指那支蝴蝶流苏簪。
姜晟扫了一眼簪子下面刻的价位,眸色倏地沉了沉。
金蝶翅膀的纹路歪歪扭扭,流苏上的珠子泛着廉价的光,价签上的数字更是刺眼。
这丫头是故意的?嫌他小气,还是觉得她不配用好东西?
她平日里为姜晞梳妆时,手中攥着的都是镶宝金凤簪,偏生在他面前选了这么个玩意儿,是在暗讽他不如姐姐对她好?
知渺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怎么了殿下?”
难道是自己选得太贵重,让姜晟心生不悦?
“殿下不必勉强,奴婢其实也用不上这么好的簪子。”
“这簪子哪里好?”姜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
知渺被他问得一噎,连旁边的张德都愣了愣。
她拿起簪子掂了掂,这重量比平日里给长公主梳妆用的镶宝石金凤簪轻了许多,再看那价格,不禁心中一沉。
长睫下的美眸微转,知渺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挑的太廉价,怕是跌了姜晟的脸面。
张德也瞧出了端倪,有些窘迫地打圆场:“知……知渺姑娘就是太懂事了,快换个更合身份的。”
“知渺并不是在为殿下省钱。”
可下一刻,姜晟就被那铺天盖地的委屈砸懵了。
知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坠落,砸在他心上。
“这簪子上的蝴蝶,是奴婢养母最喜爱之物,奴婢小时候的每件衣服都绣着蝴蝶。可能这簪子在太子殿下眼里最为廉价,上不了台面,但对奴婢来说,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上去既楚楚可怜,却又有种兀自倔强的美。
姜晟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刻薄——她毕竟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这点念想,或许是真的。
姜晟心中愧疚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
指尖触到她的脸颊,温温软软的。
知渺被他这一碰,心里冷笑,面上却哭得更凶了。
她刚刚的确未看出那簪子选得不合适。索性她算准了他吃软不吃硬,尤其见不得她这副受委屈的模样。
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武器,这话果然没错。
“张德,知渺姑娘想要,直接买下就是,拖这么久做什么?”姜晟转头看向张德,沉声道。
这时候,自然要找个替罪羊。
张德只能自认倒霉,连连点头:“都是奴才的错。”说着便赶紧把簪子打包起来。
“多谢殿下。”知渺福了福身。
姜晟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停了停,睫毛上还沾着水汽,看得他指尖微顿。
他没说话,只抬手将簪子递过去,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
那触感温凉柔软,像碰着了初春刚化的雪水,姜晟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知渺像是被那轻轻一碰惊得心头一跳,慌忙接过簪子。
她低着头,鬓边的碎发垂下来,却遮不住绯红的脸庞。
“这簪子便是你的了。”姜晟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却比寻常多了几分沉缓,“想何时戴就何时戴。”
知渺捏着簪子的手紧了紧,低低“嗯”了一声。
姜晟看着她低垂的发顶,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白得晃眼,忽然觉得方才街上的风好像热了些。
他别开脸,往前面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淡淡道:“还不走?想在这儿站到天黑?”
知渺这才回过神,慌忙跟上,脚步有些乱,还踉跄了一下。
姜晟闻声,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继续向前走,步子却悄悄慢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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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好送陈怀远的古画,三人转身往府中去。
街市上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晚风卷着些微花香,拂得人心里轻快。
正走着,一位五十许的大娘忽然从旁边铺子闪身出来,笑着拦住了去路。
她目光在知渺身上转了转,眼角的皱纹里都堆着热络:“这位姑娘生得可真俊,头上这钗子也俏,就是身上衣裳素净了些。要不要进店瞧瞧?老婆子这儿新到了些时兴料子。”她边说边往旁边的布庄指了指,笑容看着格外恳切。
知渺下意识摸了摸鬓边新得的蝴蝶簪,温声道:“多谢大娘好意,我眼下不需要添衣裳。”
“姑娘别急着回绝呀,”大娘却不肯让开,从铺子里拎出件衣裳展开,“您瞧瞧这个,我这店的货跟别家不同,价低质好,您看这冰蚕银丝衫,可不是寻常物件。”
那衣裳在夕阳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像揉碎了的月光织成的,确实好看得紧。
知渺心里微动,却瞧着天色不早,正想婉拒,姜晟已开口:“这料子看着不错,进去换上试试。”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命令还是建议。
知渺不好违逆,便福了福身:“是,殿下。”
跟着大娘进了布庄,刚绕过门后的屏风,身后突然“砰”地一声闷响,那扇木门竟从外面死死闩上了。
知渺心头猛地一沉,回头时,方才还热情引路的大娘早已没了踪影,空荡荡的铺子里只剩下她一人,连烛火都透着几分诡异的昏黄。
不好,中了圈套!
她快步冲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里满是惊恐:“开门!外面有人吗?”
“姑娘不必惊慌。”
蓦地,身后传来一个清透的声音,像泠泠泉水击在玉石上,却让知渺脊背瞬间发凉。
她猛地回头,果见一袭月白锦袍立在阴影里,那双眼眸弯着,像是含着笑意,深处却空茫得让人不寒而栗。
知渺心头一紧,随即定了定神,敛衽行礼:“奴婢见过恪王殿下。”
姜恒缓步走出阴影,桃花眼弯得更甚:“与姑娘不过元宵一面之缘,竟还能被认出来,倒是本王的荣幸。”
他语气轻缓,带着几分玩味,“姑娘怎知是我?”
知渺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元宵夜那盏悄无声息落在太子马前的云朵灯,除了心思剔透的恪王殿下,恐怕再无第二人能做得这般不着痕迹。”
姜恒闻言笑了,笑声里却没什么暖意:“姑娘倒是记仇。”他往前挪了半步,“不过本王今日找姑娘,可不是为了翻旧账。”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知渺指尖悄悄攥紧了裙摆,后背已渗出细汗。
姜恒与姜晟不同,姜晟只是威严,即便是真说错了话,也总能想法子补救。而姜恒心思诡谲
难测,才是真正不好对付。
姜恒打量着她,目光像带着钩子:“寻常丫鬟被关在这里,怕是早就慌了神,姑娘倒是镇定,难怪能得皇长姐青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不知,皇长姐若是瞧见今日晟儿为你买簪子、替你拭泪的模样,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