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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之二

作者:月亮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面游着一条船,那船摇摇晃晃,站在船头的人身上只挂着件粗糙的白衫子,手上握着的竹竿深入泥水,又撑着船向前了一些。


    陈一白抹了把汗,抬头望着高悬在天边的太阳,那太阳总是不理会地上人的死活,要把人活生生晒成一大块黑炭才甘愿罢休,他嘟哝了句什么,才拔起竹竿撞在江岸。船一头扎进芦苇丛,惊起的鸟雀飞了漫天,天空飘下的羽毛恰好飘摇着落在陈一白发间,不偏不倚地盖住他的视线。


    芦苇丛中冒出个脑袋,少年双颊通红,挽着袖子裤脚往船边走:“阿白,今天抓到鱼没有?”


    “不会让你饿肚子,”陈一白咧开嘴笑,从船舱逮了条肥鱼扔给她,“喏,要蒸着吃还是煮着吃?”


    “有什么差别?”


    “不知道。”


    陈一白哼哧哼哧把东西收拾好跳下船,陷进泥地的双脚还有些凉意:“你喜欢怎么吃?先前我可和你说过了,我做的饭只是吃不死人,总归没好吃到上天入地的地步,既然要我做饭就不许嫌弃。”


    沈又心讨好地搀着他出来:“好阿白,我怎么会嫌弃,你愿意做饭给我吃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若你说的是真的,今晚吃饭就不许皱眉,”陈一白点了下她的眉心,“一次也不准,否则我就再也不开火了。”


    沈又心按着眉心对他笑:“好好好,今晚吃饭我皱一次眉就是王八蛋,是大混球。”


    少男少女打闹着,你一言我一语便走回了江边的小破屋子。


    这是他们来到陈家村后能找到最好的住所了,他们武艺不算多好,虽是随着镖队来了陈家村拿了点钱,却也不敢大手大脚随意挥霍,就央求着老村长给他们找了处没人要的屋子当住所。这屋子太久没住人,他们才进来时被四散的灰尘呛得眼泪直流,才收拾没两下就成了花脸猫,两人看着对方那狼狈模样捂着肚子大笑,笑出火气又打起来,险些把本就不太结实的屋子生拆了,但收拾之后屋子也算是能住人,破是破了些,可他们也没什么好挑剔了。


    沈又心抢在陈一白之前踏入房门,指着柴火道:“瞧,我今日可没闲着。”


    陈一白给她鼓掌:“是,我们沈又心小姐绝不是好吃懒做之辈。”


    沈又心瞥他一眼,把人推进厨房:“先做饭,再没饭吃我就该跳进河里生啃那几条鱼了。”


    厨房里的菜刀是才磨过的,陈一白随手耍了个刀花,将鱼在案板上重重一摔,就着溢出的鱼腥味开口:“都在陈家村安置下来了,你总该和我说说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吧?我倒不是非要知道,可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沈又心用手撑着下巴看他杀鱼:“你什么也不知道不也跟我出来了?”


    “你到底告不告诉我?”陈一白抬眼问她。


    沈又心笑他:“瞧你瞧你,总是急,答应了不会瞒着你便不会瞒着你,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背信弃义自食其言的小人咯?”


    陈一白才不搭理她的嘲笑,手上的力气却大了些,砍下肥鱼的脑袋。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有人来报仇,杀了我爹娘,”沈又心别开脸,盯着被斜阳染红的云,“我把他们埋了,火也是我放的,我想着继续待在柳新镇也是无聊,倒不如来外面转转…我活了十多年也没什么朋友,你算一个,既然那时你正巧撞上门来,我岂有放过的道理。”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了满院,陈一白生劈逆鳞,眼见鱼挣扎又死去,满案板的血渗进指缝,白水刷拉一冲,案板又干净许多,他问:“要吃蒸的还是煮的?”


    “我想喝鱼汤。”


    陈一白点头,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面饼:“鱼汤要熬久了才好吃,要喝汤就先拿饼垫一垫。”


    沈又心饶有兴致地看陈一白低头调料,在柳新镇时他总喜欢把自己折腾得乌七八糟,脸永远藏在黑灰之后,倒像是他身上拆不去的面具。来了陈家村之后倒是能看见他真正的面目了,沈又心好奇过他究竟长什么样,直到这两天才解了惑。


    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流浪到柳新镇的小乞丐有一张堪称秀丽的脸,五官端正眉眼如画唇红齿白,也怪不得他习惯遮掩自己的外貌,若是顶着这张脸在外边乱晃,指不定就要出什么坏事。


    沈又心轻推了下立在桌上的杯子,见杯子转起圈来,里面浅浅一层酒映出她的眼睛,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水灵灵又笑盈盈。


    面饼还是热着好吃,但冷了也不是不能吃,从柳新镇一路过来他们也不是没吃过更糟糕的东西,沈又心咬了口面饼,又开始好奇陈一白又是怎么到的柳新镇。毕竟被她捡到时陈一白还不到十岁,瘦骨嶙峋得像是副骨头架子,想来是没吃什么好的,才会喝了口馄饨汤就哭成泪人。


    “陈一白。”


    “什么事?”


    沈又心笑:“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陈一白盖上锅盖,没有抬头:“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流着泪说要帮你报仇?”


    她还是笑:“你们这些人啊…怎么总觉得我要报仇呢?陈一白,我有什么资格报仇?来报仇的人不杀了我已经是仁至义尽,我死在那院子里也不奇怪,站在这儿和你说话才是奇怪。”


    陈一白的嘴唇抿成细细一条线:“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她表情不变,看不出情绪:“没什么,只是想起我们还要在陈家村待上许久,总要多赚些钱才能让我们过得好,我今儿数了,置办东西后家里不剩多少钱了。你是最知道那些钱够做什么的,再不想法子赚钱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外面的人总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先前沈又心是不太懂这句话的道理,可出来之后就容不得她不懂了,四处都要花钱。何况她一向吃好喝好,家里从没让她辛苦过,如今也算是体验了一把数着铜板过日子的滋味,想到罐子里可怜的几枚钱,她的叹气声便更大了。


    少年可怜兮兮地往桌上一趴,手指拨弄空了的杯子:“阿白啊阿白,你之前多惨啊,竟能一路去柳新镇…现在我们还没到宁乡我就觉得难了,你那时候可比现在更难呢。”


    陈一白走过来摸摸她的头:“我又不是从宁乡去的柳新镇,宁乡可远得多。放心,总能找到事情做的,我们好歹都有些力气,饿不死。大不了拿着只破碗一路敲去宁乡,这年头还算好讨饭,就是你不讨,我一个人也能讨到够我们一起吃的东西。”


    “恐怕我们还没那么悲惨,会穷困潦倒到需要乞讨,”沈又心拨开他的手,“可惜去宁乡的人少,连镖队也蹭不到…”


    她重重叹气,站起身往屋里走:“想太多也无用,明日我去问问有没有好做的活,好歹攒些钱再往宁乡去,我真不想再风餐露宿几个月了。”


    指腹还留着她发丝的触感,可发丝的主人早关了门,陈一白忽的笑起来,他没去敲门,也没有说话,想说的便全部憋回肚子。


    ——阿又,你怎么不肯告诉我,为何非要去宁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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