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陈启,是大启的第一位太子,也是当今唯一一位皇子,以国号为名,地位可见一斑。
陈启长相随母亲,眉目温润、风度翩翩,虽然只有六岁,但气质自然得是很不一般的。
没有兄弟姐妹的陈启整日与尚吉“厮混”,也唯有在这些“厮混”的时候,他才流露出孩子最顽皮捣蛋的一面。
“尚吉,”太子与相府小姐习惯以姓名相称,“今天第一天上课,你怎么眼下发青,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他显出非常关怀的样子。
“你少废话!我昨天就是为了看你躲在哪才上的树,现在罚抄的书还没抄完。”尚吉瞪了他一眼。
说回那天,她跟母亲进宫后,先去给皇后殿下请了安,之后她就跟陈启出来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不一会儿小太监小宫女们都找到了,唯独不知道陈启躲在哪,于是她就登高望远,把皇帝都望来了。
父亲和母亲不崇尚皮肉教训,她在家禁足两天,憋了十五遍《论语》——但这种惩罚对她来说已经很折磨了。
陈启没忍住偷笑起来:“反正你现在愿望实现了,不用在家里呆着。”
确实,心情不错。趴在桌上的尚吉吹了一下刘海,问:“陈灼呢?”
昨天不光有她和陈启,还有陈灼,结果最后只找到了太子,陈灼不知去了哪,这会儿到了学堂都没见到他。
陈启摇摇头。尚吉忍不住打起哈欠,伸了个懒腰。
在学堂的第一天。
学子监选了个不错的位置,绿树成荫,柳絮纷飞,听得见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喜鹊在巢里舒服得叽叽喳喳叫,穿堂的风带着仲春的凉意和白玉兰的香气。
皇上本就有意兴办学子监,五品以上官员子弟都可入学,而都城建立皇家学子监,主要是为了太子开设,因此有资格的官员们几乎都把年龄合适的孩子送来了。
尚吉突然直起腰,别过头去拉旁边的陈启:“太子殿下,我们去找陈灼吧。”
陈启翻着桌面上的书,心里早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很熟练地抬手让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出去:“你老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过一会儿你还想去,咱们再去。”
尚吉拿起毛笔,百无聊赖在白纸上乱画几道,手不听使唤又写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吓得她赶紧把笔扔了。
陈启望一眼门口,对旁边的人说:“走,我们去找陈灼。”
竹雨和兰风眼睁睁看着尚吉跑出去,因为她给她们打了手势,不准她们动。于是,她们只能祈祷小姐别被发现,被发现了也别被打小报告,否则,要是夫人知道了,她们又得跟着熬夜了。
叹气。
溜出来的两人跑到御花园附近。
“小路子不小心把送来的糕点洒在何博士的衣服上了,他回去换衣服了,没那么快到。”
“嘶——太子不愧是太子。不过我们上哪儿找陈灼?”尚吉摸着自己圆圆的下巴思考。
“你是真的来找他啊,我以为你只是想溜出来玩。”
“我知道他在哪了,我看见了。”
陈启顺着尚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陈灼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站着,抬头定定望着天。
*
尚吉和陈启一人拉着陈灼一只手往回跑。
刚才找到陈灼之后,尚吉非常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陈灼回答说:“你看太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是不是很像星星。”
尚吉和陈启便抬头望去,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风吹过的时候亮光闪烁,还真有点像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真的,这你也能发现,有你的啊陈灼。哎对了,上次我进宫来玩儿,你怎么突然跑了?”
“母亲派人给我送的东西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陈启拍拍手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俩再聊一会儿就要被何博士发现我们溜出来了。”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匆匆忙忙赶回学堂。
不过还是迟到了。
学子监的何博士是个老学究,正讲到《诗》的第一篇。
原本没有看到太子和相府小姐就有些奇怪,他还让太监去找人了,这会儿看到气喘吁吁的他们,明显一副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的样子,心中便有怒意,又不好发作,只得用眼神示意他们三个回来坐下。
三个人就在大家的注目礼下回到自己的位置。
尚吉脸皮厚,没什么不好意思;陈启一副恭敬谦虚的样子;陈灼优哉游哉。
何博士的怒意上升了。
尚吉坐下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她在心里问自己,卯时就开始上课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这才第一天上课,老师刚讲课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困了。可是她要是耍老师,就不能继续呆在学子监了。
陈灼看见前面的人摇摇晃晃的,用笔杆戳了一下她的后背。
何博士的怒意到达顶峰。
他跟尚丞相乃是忘年之交,初识尚榆之时他不过二十出头,文武出众,是真正的乱世英雄,一篇《清虚赋》、一手迅疾凌厉的枪法让观者交口称誉,那时何奉熠就断定他很快能立身扬名,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可现在他的女儿怎么丝毫没有他的风范,看两行字就犯困。
何博士这么一气,就点尚吉的名。
尚吉被吓醒,“腾”地坐得端端正正,没管周围的笑声。
何博士咳一声:“尚吉,你来说一下,‘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是什么意思?”
“嗯……没了家,是因为这个玁狁,不能休息,是因为这个玁狁。”
何博士摸摸灰白的胡子,点点头:“那‘玁狁’又是什么?”
“是怪物!”尚吉这次答得飞快。
何博士一愣,皱着眉头说:“这怎么会是怪物呢,好好看看下面写……”
“就是怪物!”尚吉还在眉飞色舞,稚嫩的声音滔滔不绝,“是个青面獠牙的大怪物,专门祸害百姓,而且专挑天气阴沉的时候出来,不仅吃人,还会吃牲畜……”
“好啦!”何博士喝住了这滔滔不绝和其后的哄堂大笑。
这神怪之谈,跟文章立意毫无关联,尚吉说出的话就像一个无知孩童之语——虽然她确实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孩。
何博士失望地叹了口气,对所有人说:“认真听讲!”
尚吉刚坐下,又听见他喊自己:“尚吉,回去把今天讲的这篇文章抄十遍,明天给我。”
这下周围又是一阵窃笑。陈启别过头去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尚吉瞪大眼睛,一时难以接受噩耗——我二十遍《论语》还有两遍呢!怎么又多了十遍什么文章?
外面的竹雨和兰风听到也很绝望。
小姐不能睡,丫鬟就只能跟着熬夜了。
下了学之后有几个同龄的官员公子与太子攀谈。尚吉心情不好,不想回家,在位置上沮丧地抄文章。
“先抄谁呢,是论语呢,还是采薇呢?”尚吉自言自语。
“我陪你一起抄吧。”是陈灼,“陪你抄完我们一起走。”
尚吉望着陈灼铺纸,想起在梧桐树新叶的树荫下,阳光穿过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