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天气晴朗,艳阳高照。陈叙两腿蜷曲蹲在茶几前嗦泡面,并凝神屏气紧盯今日的新闻。
今日报导果不其然无比反常,昨日傍晚他窥见的那个怪物,绝对毫无疑义会去往其它地方再度伤人,互联网中定然也将展示其相关信息。反观电视中唯持续播报流行感冒愈发严重,务必做好防护措施的警示。
陈叙拿出手机,不厌其烦地打开每个有概率搜索到相关报道或能够被推送信息的软件,奈何他次次登录所见就无一不是系统推送的可能感兴趣的内容或关乎流感的新闻,他想破脑筋都搜索不出类如怪物伤人的相关事件。
“怎么可能……呵。”
陈叙短促的冷笑声刚落,便闻门铃陡然作响,他惊得浑身打了个颤,走到大门旁畏畏缩缩地对外问道:
“是谁?”
外边的人颇快回应:
“楼上的,叫张诚!”
“开个门呢哥们?”
张诚嗓门可谓声震屋瓦,大得怕是能把吃人的怪物招来。陈叙一时草木皆兵,侧耳倾听屋外再无除他以外的诡异动静,缄默片刻才敢出声:
“你有事直言,我不太方便开门,别费劲敲了。”
张诚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仍然敲着门大喊:
“哎哟,这不近来流感闹得厉害,我好心给邻居们分点药啊!”
这人满嘴方言,陈叙勉强听懂几句。
“谢谢,请你放门口吧,我稍后出来拿。”
张诚应下一声便没再吭声,待几分钟逝去,陈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房门。阴冷昏暗的潮湿楼道中,一摆放地上的黑色塑料袋格外显眼,装里的俩盒子隐约可见。他解开绳结瞧上一眼,这黑色袋子里装有些普通感冒药。
一刹那,头部电流过般的刺痛突如其来,陈叙紧捂住双耳,身不由己跪倒在地,他的头不停磕在地板上,一边瞪圆眼珠难以忍耐地低吼。一幕幕画面若疾若缓地闪过脑海:
他昨天给谁开了门?是谁被那个怪物吃掉的?
身体剧痛渐加,他险些没承受起这压迫,用尽全部气力发泄嘶喊。
他想清楚了,他记起来了,那个人是老张啊……
报警电话自是拨得通,然而思绪缠乱的陈叙连整件事情的时间经过都未理清,从而叫对面听了他一通胡言乱语:
“我要报警,今天……不,是昨天!有个怪物把我同事吃了!”
“对,是把他吃了!救救我,不对,快救救他!老张死了,为什么他死了?”
纵然那面早已挂断通话,陈叙依旧要自言自语地讲说,讲着讲着便难忍抽噎后相接的啜泣。他五指掐着额头欲将指甲嵌进肉里,瘫倒在墙边捂住嘴涕泗横流,面临灾祸难免的觳觫,旁人逝去带来的楚痛足以使他感受痛彻心扉。
灾厄突然袭来又悄然而逝,仿佛是世界予众生的最终预告。
第21年4月19日傍晚18:06分。
陈叙用手指揉搓眼皮,这回晕乎乎醒来感觉头不再刺疼,他便先卧床愣神半晌,方起身走入卫生间。镜子映现的面庞如往常般疲惫憔悴,他又下意识瞟了一眼远处的时钟。
时间飞逝,昏昏沉沉迷睡中不觉三日已过,陈叙愁眉不展地暗忖大抵是因那几日疲劳过甚的缘故。
新闻频道循环播放着针对流感病毒的报导,陈叙只得点开手机里眼熟的软件,系统同以往一样立即推送可能感兴趣的内容,他终究不禁在某条视频里发布一条评论:
“首先,我没有精神病,我绝无半句虚言,前不久我亲眼目睹我的同事被一个迹类疯迷的怪物吃干抹净,彼时我实在太过害怕,所以未及时救回他。而到现阶段我连报警都再无任何作用,有人与我经历相似吗?或者能够帮助我?”
陈叙晓得暂时不得回复,于是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柜门,自动照耀的亮光刺眼无比,他急忙紧闭双目,硬顶着强光摸出来一颗袋装白菜。
冰箱里储存的蔬菜鲜肉还是老张当初留下的,哪曾想,如今它们却成了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物。
蔫掉的菜叶被水珠打下几分,顺着叶尖垂悬滴落。当老张溘然长逝之时,他的时间好似顷刻戛然而止,心底更未起伏任何波涛。直至眼下,一切就犹如卡顿的齿轮往复生硬地转动,生活里霎时映射出他的影子,失去亲友的悲怆在此刻乍然泄出。
真临伤悲处,语止泪不休。
经睹生死共荒茫,无情起伏非难忘。而触切身遗时物,复丧考妣泪重行。
夜晚22:06分。
信息提示音连续叮响两次,陈叙按亮锁屏看到一条评论回复提醒,一条“微湘”发送的短信:
“我很好,你也需要照顾好自己,等一切结束,我们见一面吧。”
陈叙返回主界面点开另一软件,发现自己的评论居然吸引来百余条留言,但一眼看去,多为不信任或否定他发言的回复。
每一行字快速滚动着,他心底恳求找到对己有益的信息,只是即使翻到“收起”二字,也未出现任何一条回复在如出一辙的言论中显得格外突兀。
陈叙眸色疲惫加剧,刚退回消息页面,一条私信又重新点燃他希望的火苗。
一位未曾更改默认头像,昵称为R的私密者送来一段话:
“我与你同市,我知晓你的确未在诓骗。我也曾遇见这类怪事,且亲眼目睹有只怪物啃食了一位同窗。我几度尝试其它办法,但均无果,大家一致认为我是胡诌乱傍。而至现在,万幸我找到了你。”
陈叙压制雀跃快速打字:
“真的吗?”
不过一分钟,对面便回复:
“嗯,有时间的话,我们大可见面详谈。”
见言,陈叙立即发送去一条信息:
“好,你选地址。”
只过几秒,对方发过来一段话:
“明日上午九点,迎息黔站最近那家咖啡馆见,如果你看过18号的新闻,就应该清楚现在外面算得安全,你暂且放心。”
末了,由这方人结尾:
“好。”
闹铃潜入眠梦把沉湎当中的陈叙拢回,他睁眼一瞬就登时念起与R的相约。
他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接后迈着大步至大门前拧动沉重的门把手,跨过了这道积攒些许尘埃的门坎,步进亮堂堂的楼道。
陈叙抬首又与一碰巧下楼的女人四目相对,然他的神绪已被赴约之事占尽,因而未久顾此遇径直朝阶梯踏去。
只是那女人见状,倒当即叫停他的脚步:
“哎,不好意思。”
“那袋药,你吃了吗?”
陈叙呆愣原地望向她,忽地忆想起之前张诚送来的感冒药,随即眯眼试探道:
“前几天那个叫张诚的……”
“对!就是他!”
女人突然打断他的话语。
“不好意思,如果你还没吃的话,能不能还给我们?”
陈叙听此荒谬之言皱下眉头,想分明是他自己甘愿送予别人,现在却企图将东西讨要回去,这是闹的哪出?
女人眼光锐利,察觉他不满的情绪后连连摆手:
“不,如果你吃了也没关系,我回头跟他说说便好。”
“没有,我不过不太理解你们这般……”
说罢,陈叙尽急切掏出钥匙插进大门锁孔,回到房内将那袋药翻找出来。女人从始至终盯紧陈叙递来的黑色口袋,而后怯怯地伸出手将这袋药纳回怀里。
“谢谢你啊。”
“无妨,无其余事我先走一步。”
陈叙向她微笑。
女人面向他轻微颔首,楼台窗口透进的光映亮她脸庞两道泪痕,寒风锥骨。
陈叙走出单元楼,一眨眼正巧直视老张身亡的地方,此刻再望,仿若又同他那双涣散的瞳孔相对,他忍不住飞快垂眸。
阖眸的间隙,他隐约觉察有处地方不对劲……余光一掠,那儿大摊血迹、节节白骨消失无迹,丝丝毛发还散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