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强所在的宿舍楼迎来了一次小幅的人员调整。郝强原来的室友因出国交换搬走了,而赛飞则因为原室友无法忍受他每晚十点准时熄灯、物品摆放必须精确到厘米和偶尔在深夜进行心理学行为观察记录的习惯,主动申请了调换。恰巧,郝强他们宿舍空出了一个位置。
当赵小宇看着赛飞拎着收拾得如同标准化行李包的箱子走进来时,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压低声音对郝强说:“强哥!这是什么情况?‘敌军’直接占领我方高地了?以后咱们宿舍是不是要实行军事化管理了?”
郝强心里也直打鼓,但嘴上不服输:“怕什么?这叫深入敌后,方便我知己知彼!”
赛飞搬进来的过程高效且安静。他带来的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摆放得一丝不苟,与郝强和赵小宇那边略显“生活气息浓郁”的区域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甚至在阳台划分了一块区域,专门放置他带来的几盆绿植,叶片油亮,一看就受到了精心的照料。
起初几天,宿舍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郝强和赵小宇尽量收敛,生怕哪里不符合这位新室友的“标准”。但赛飞除了维持自身区域的绝对整洁外,并未对室友的生活习惯提出任何要求。他甚至会在郝强找不到袜子时,平静地指出袜子可能滑落的位置;或者在赵小宇忘记丢垃圾时,顺手将桌上的空零食袋带走。
这种无声的“包容”反而让郝强渐渐放松下来。他甚至开始觉得,有这么一个**“秩序之光”在,宿舍好像……比以前更舒服了?
之前和赛飞在食堂进行的那场“西红柿炒鸡蛋品鉴会”之后,郝强心里总是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这种认知让郝强在接下来的备战训练中,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把赛飞的纠偏视为挑衅,而是开始真正尝试去理解背后的逻辑,甚至偶尔会主动提问。
“赛飞,你看我这个‘信息破茧’的比喻,如果从这里切入,逻辑上会不会更顺一点?”
“关于数据可视化,用折线图还是饼状图更能直观显示认知差异的扩大?”
赛飞对于郝强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学”似乎有些意外,但他依旧秉承着科学严谨的态度,有问必答,条分缕析。研讨室里的氛围,从最初的冰火对峙,渐渐变成了一种……嗯,类似于“学术合作社”的奇怪和谐。
直到周五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这种脆弱的和谐砸得粉碎。
训练刚结束,雨势正大。郝强和赛飞都没带伞,被困在图书馆门口。郝强正琢磨着是冒雨冲刺还是等雨小点,就听见旁边几个同样躲雨的女生在小声议论,目光时不时瞟向他们这边,带着兴奋和探究。
“哎,你看,那就是‘强飞’组合!”
“哇,真的!郝强学长好帅,赛飞学长也好酷!”
“听说他们配合得超级默契,是天作之合呢!”
“可不是嘛,有人都看到他们天天一起在食堂吃饭了……”
郝强听得头皮发麻,尴尬得脚趾抠地。他和赛飞吃饭就那么一次!怎么传到别人嘴里就成“天天”了?还天作之合?这误会大了去了!
他下意识地扭头想看赛飞的反应,却见对方眉头微蹙,看着雨幕,侧脸线条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郝强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第二天,这股邪风就刮变了味。
郝强刚走进教学楼,就感觉周围投来的目光有些异样。不再是单纯的欣赏或好奇,而是夹杂着窃窃私语。他正莫名其妙,赵小宇就火急火燎地把他拉到了角落。
“强哥!出事了!”赵小宇压低声音,表情凝重,“不知道哪个孙子传的谣言,说你能进校队,能和赛飞组队,全是靠你家里的关系!说你爸妈给学校施压了!”
郝强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放屁!我郝强是靠实力……”
“还有更过分的!”赵小宇打断他,“他们说赛飞之所以愿意跟你组队,也是迫于压力,心里根本看不起你,每次训练都像在完成任务,私下里说你……说你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草包,‘好弱’这名号实至名归!”
他不在乎别人说他靠关系,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自有办法怼回去。可是……扯上赛飞,还说赛飞看不起他……虽然他知道这大概率是谣言,但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整整一上午,郝强都心神不宁。传播学课上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赛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那些冷静到近乎苛刻的点评……难道,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中午,他魂不守舍地走向食堂,却在门口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是王硕。
王硕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哟,这不是我们关系通天的郝强同学吗?怎么,今天没跟你那个‘被迫营业’的搭档一起吃饭?也是,人家估计也忍你很久了,‘好弱’就是‘好弱’,靠爹妈硬捧也改变不了事实。”
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郝强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想反驳,想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回去,可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堵在喉咙口,让他一时竟发不出声音。那种面对赛飞时的语言紊乱,竟然在这种时候再次上演!
“我……你……”他脸色涨红,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王硕见状,笑得更加得意:“怎么?被说中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在郝强感觉自己快要爆炸的时候,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像一道利刃,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王硕。”
郝强猛地回头,看见赛飞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两本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仿佛凝结着寒霜。
“第一,”赛飞走到郝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锐利地直视王硕,“郝强进入校队,是社长林晓晓基于他过往辩论赛成绩和现场表现的综合评估结果,流程公开透明。你有异议,可以查阅选拔记录,或者直接向社长质询,而不是在这里散布未经证实的谣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食堂门口。
“第二,”赛飞继续陈述,语速平稳却极具压迫感,“我与郝强组队,是基于团队战术配置需要的共同决定。我们的训练内容和进度,有详细的记录和产出。你所谓的‘被迫营业’和‘私下评价’,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和人身攻击,已涉嫌诽谤。”
王硕被这突如其来的正面反击弄得一愣,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说:“你……你当然替他说话!谁知道你们私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赛飞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郝强的辩论能力,或许在逻辑严谨性上存在可优化的空间,但他的临场反应、共情能力和创意构思,是团队不可或缺的资产。我认为,‘好强’这个词,比某些只会背后中伤、逻辑贫乏的人,更配得上他。”
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声音冷得像冰:“现在,请你为你的不实言论,向郝强道歉。”
整个食堂门口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赛飞这护犊子般强硬的态度震慑住了。
王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赛飞那冰冷的注视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然后灰溜溜地钻进了食堂。
人群渐渐散去。
郝强还僵在原地,心脏像是坐完了过山车,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狂跳。他看着赛飞转过身,那冰冷的眼神在触及他时,似乎缓和了一点点,但依旧没什么温度。
“走吗?”赛飞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气场两米八的人不是他。
“……走。”郝强喉咙发干,哑声回答。
两人沉默地走进食堂,打好饭,找了个角落坐下。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郝强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乱成一团麻。感动、惊讶、羞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各种情绪交织翻滚。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比如“没想到你会站出来”,比如“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憋出来一句:“那个……你刚才,挺猛的。”
赛飞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基于事实的澄清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
郝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中间。
那是一枚游戏币,上面用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橄榄枝圈,中间写着“休战”两个字。
赛飞看着那枚硬币,难得地露出了明显疑惑的表情。
“这是……?”
“休战币!”郝强梗着脖子,耳根有点红,“我刚发明的!以后……以后要是我们再像之前那样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我觉得你太气人、你觉得我太蠢的时候,就把这个拍出来!当天休战!不许再辩论任何事!”
这是他脑子里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是唯一能表达此刻复杂心情的方式。
赛飞盯着那枚粗糙的“休战币”,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然后,他伸出手,用指尖将那枚硬币挪到了自己手边。
“成交。”他低声说,语气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郝强看着他那截干净修长的手指触碰着那枚可笑的硬币,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倏地一下松了。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在食堂的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郝强低下头,猛扒了两口饭,掩饰住自己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也许,和这个“逻辑堡垒”成为室友,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