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飞机在经过一片森林上空的时候突然失灵了。
而我因及时跳伞逃走才幸免于难,但也被挂在树上晕倒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进入了森林深处。
太阳无机质的枯黄光亮插满林间的间隙,照射在缀满白花的草丛中。
一只小鹿怯生生地锁在灌木后偷看着我,不一会儿就被脚步声惊吓得扎进洞穴里,不见了。
我听到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干燥的喉管条件反射地蠕动而使我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果然看到了一条河,还有——一条狗。
还是一条叼着熟玉米的狗。
熟玉米而已。肯定是不好吃才被拿来喂狗的。
我注视着那只狗,看着他将玉米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喝溪水。
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好饿。
脑海里闪过一本名为《训狗大全》的书,我光明正大地走到它身边,在它警惕的目光中,视若无睹地自顾自地聚起一捧清水喝下。
这个动作重复了四五次,狗终于不再看我,也探头去喝水。
解了渴,我试探地摸它的头,狗便殷勤地将尾巴摇的状似要上天。
它打了几声呼噜,我捡起地上的树枝朝远处扔去,它立刻兴奋地扑了上去。
我说时迟,那时快地抓起玉米,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了二里地,成功避开了被狗追的情况。
熟玉米,真香!
我面不改色地用最快的速度啃完了玉米,边咀嚼边往前走,看到一条一米宽的小泥路蜿蜒进一处。
这是人烟的证明,附近竟然有村庄!
还是好饿……
我沿着小泥路走了不久,果然看到一个村口,旁边种了一棵桂花树。
现在正是春天,桂花开得十分茂盛,一簇簇地堆在一起,香味浓郁。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低矮的土胚房节鳞栉比,放眼望去,倒有一些像是落后的部落。
或者说,这里就是。
我没看到村民,只能一直走,七弯八绕便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一阵诱人的米香从里面飘出来,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于是再次循喂走去。
但这次不走运,我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之前被我抢了食物的狗。
它瞪着我一路狂吠,我立刻扭头就跑,狗始终在后面穷追不舍。
最后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我寻思着躲不了,就打算停下来让它咬几口泄泄火气。
小巷子跑到了头,所以我停了下来,淡定地等那只狗出现。
它弓着背在几步外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宛若惊弓之鸟,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怎么在意。
咬就咬吧,就当玉米钱了。
狗正要跳过来,一道明朗的声音从一处土墙后面传来:“阿黄,快过来。”
那只狗僵硬了一下,凶狠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可爱小狗卖乖的样子,蹦跶着朝声音的源头奔去。
只见一个趿拉凉鞋的棕色长袖的少年走了出来,他逆着斜洒进巷子的霞光,弯腰地上的黄狗。
我看了看那只狗,只能用谄媚两个字来形容;再看看那个少年,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眉间尚存一片稚气。
一眼就能看出是还没经世事打磨的样子。
黄狗一高兴,就围着他不停地大转,哪里还见半分刚才凶狠的表情。
少年这才抬头看过来,只是有些奇怪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家阿黄平时不咬人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因为我抢了它的玉米。
我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准备将真相烂在肚子里:“没事,它还没咬我。”
少年感激涕零地路出一个笑容,问:“您吃饭了么?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坐坐。”
我还没开口,肚子不争气地响了第三次。
我有些尴尬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他善解人意地补充道:“管饭的,您别拘谨。”
我饿得双眼发绿,就这么跟他回了家。
这人的家并不在村子里,而是附近的一处山坡下,只用茅草盖住了屋顶,屋子前用荆棘围着一片菜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棵娇小的桂花树立在小窗旁边,馨香怡人,甜而不腻。
少年打开柴门,让我先走进去参观一下。
等他关上柴门,菜地旁的一个小棚子响起一声悠扬的“哞哞”声。
他抱歉道:“刚才出门找阿黄走的急,忘记喂老帛了。”
我以为听错了:“老伯?”
少年熟门熟路地解释道:“白巾帛,是我家牛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朝老帛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等他喂了牛,总算轮到我了。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头床和一只破旧又厚重的大木柜。
正对着门的地方摆了一张小方桌,门后还放着一把锄头和一把铲子。
少年在贴着小屋的一个小小屋里做饭,我觉得两个人一起干活会快一点吃上饭,他却觉得来者是客。
此时,我坐在屋檐下,和嚼着青草的老帛面面相觑。
老帛是头老黑牛,头上两只角只有两节手指长,其中一只还是梯柱形的,像是被刀砍过一样平整。
它搅拌着嘴里的草,目光呆滞地投向我。
我看了它一眼觉得无趣,便将目光转向这个还算开阔的院子,笔尖萦绕着桂花香还有厨房里传出来的饭香。
夜幕降临,少年端着三个菜摆上桌子,直接摆满了小方桌所有的空位,我们只好端着大瓷碗坐在矮凳上,坐在屋檐下吃饭。
“我叫成桂,怎么称呼您?”成桂友好地找话题。
但他的问题有些不合适,我生来就没有名字,只是偶尔听到同伴说,有人叫那个人李君。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李君。”
成桂眼前一亮,笑着朝我靠近了些:“巧了!真是巧了!咱俩的名字有点渊源,难怪我总觉得您想一位故人呢!真是好巧。”
我忙着扒拉碗里的饭,含糊不清:“什么渊源?”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蓦然低沉下来:“是黄庭坚的一句,’君似成蹊桃李,入我草堂松桂。’更巧的是,我只记得这一句诗。”
那确实是巧。我心无波澜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他却像要拿出结拜的气势,兴冲冲地问:“您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今年十九,您呢?”
我随后道:“20。”
“哇,我从小就想有个哥哥,以后我能叫您哥哥嘛?”成桂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
我咽下口中的饭菜,严肃地盯着他问:“管饭吗?”
成桂点头如捣蒜,答:“您想住在我这里都成!”
我立刻不要脸地说:“好。”
这人真好骗,让叫一声哥就能吃饱饭,何乐而不为呢?
他想起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佯装吃饭,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了?”
难道这人反应过来,做了一笔亏本买卖想要反悔?
“哥,你是外地人吧?”
呼——原来是问这个。
他的语气亲近了些,敬称也换成了平语。我张口就“嗯”了一声,不打算隐瞒什么。
成桂却道:“那哥是怎么找到这来得?”
飞机莫名其妙坏了,我紧急避险就落到这里了。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当时奉命运送一份加急文件任务时间是一个月,所以我只能抄小道送去。
否则用平时的速度去本部,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我吃光了碗里的米饭,沉寂的大脑转动起来,最后决定将行程保密:“为什么这么问?”
成桂摇头,打消了我的疑虑:“哥你不知道,我们的村子有一位护佑平安的神。你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片森林被祂施了法咒,外面的人想进来,就会在森林里迷路,兜兜转转也只会被挡在外面。”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挺轻松的。
他是不是见我是外地人所以骗我?
啧,可恶的本地人。
这么一想,我有些不满道:“那我怎么进来了?”
他捏着下巴,认真思考道:“这种情况比较少见,除非是被祂看做神祝的候选人了。”
我只觉得他在瞎扯,胡乱终结了这个话题:“那就是这样吧。我饱了。”
“噢噢。我现在去收拾房间!哥,你帮我收拾一下桌子?”他起身放下碗,里面还剩下小半碗米饭。
我问:“你也饱了?”
成桂笑着说:“今天饭煮多了,等下拌上些菜,给阿黄当宵夜吃。”
要知道,米饭这种食物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而且能培育出来的数量也实在有限,就算有资源,也只会被当做贡品。
啧,这人还缺狗吗,我也想吃宵夜。
我忿忿地拾掇桌子,擦干净桌面后又把饭菜端进小小屋的四角柜子里。
成桂还在里头,我刚想关上柜子门,余光看到那半碗饭,吞咽了一下……
小屋的空间有限,好在木头床够大,勉强睡下两个人。
成桂多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床板上,我简单地擦洗身体后钻进了充斥这阳光和皂荚味道的被窝里,拱起一个大鼓包。
他出去喂狗了,我百无聊赖地睁着眼睛看头顶的梁子和茅草盖。
翻身时,被兜里的东西咯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一只像戒指一样的东西,放钻石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有指头大小的黑色方块。
此时本应闪烁红光的地方已经暗了下去。
这是一只联通本部的通讯员专用通讯器,但这会而已经失去信号,和本部断开连接了。
我左敲一下右弹一下,丝毫找不到问题所在,无从下手。
外面传来脚步声,成桂推门而入,一股饼香蹿进屋里,我忍不住朝他看去。
“哥,我明天要带老帛去另一座山头吃草,今晚煎了些饼子到明天做午饭。现在还剩了一些……你还吃的下吗?”
我刚要点头,手摸上突出来的小腹,再吃估计要撑死在这了。
但是这个饼子看起来好好吃!
我含糊道:“还能……再吃一块?”
他拿着筷子将米饼分成小块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哥,下次我一定不浪费食物,你不用帮我的。”
最后还是忍不住,那小半碗饭被我炫完了,然后他还说了出来,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禁感到丢人。
又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吃光了饼。
米饼用花生油炸得金黄酥脆,香脆爽口,很好吃。
反正我明天就回去了,还有点舍不得他的手艺,但正事要紧,我只能忍痛道:“再来一块!!”
……
第二天,成桂给我留了早饭,清晨就带着老帛上了山,只有我和阿黄留在家里看门。
吃完饭后,我就交代了黄狗几句话后出门了,反正它听不懂我也管不着。
我记忆力向来不差,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初遇到的小泥路,兴致高昂地原路退回森林里。
只要找到那只挂在树上的降落伞,凭借我看了那么多年荒野求生的经验,还怕出不去吗?
哼!天真。
到时候我就能分辨飞机坠毁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启用上面的通讯器,通知附近的救援队来拉我。
一个小时以后我才知道,天真的原来是我。
第四次回到这条小泥路,原先的信心只剩下一星半点。我大受打击地在原地盘腿坐下,预计休息一下。
见鬼,我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那小子说的什么神,是真的?
我累的腿麻,正思考对策。
既然那小子说的都中了,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出去的方法。
有道理,现在就回去找他!
于是,我回到了那座小屋等他回来,午饭都过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却是一个还没到我胸口的小孩。
小孩看到坐在门口的我,大概是以为进了贼,和我隔了一段距离质问道:“你是谁?!成桂哥呢?”
我没等来想等的人,失望道:“我也在找他。”
小孩不依不饶:“你到底谁啊你!”
我挠了挠头道:“他哥?”
“你骗人!”小孩努道:“成桂哥是神祝,神祝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老实摇头,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小孩接着说:“神祝就是侍奉神的人!所以神祝是不能有家人的。”
我不信:“小孩,你怎么知道的?”
他白了我一眼道:“这是娘告诉我的。而且,我长大以后也要做一个像成桂哥那样的神祝!”
他神气地仰着下巴。
相信我,你爸妈听到了会打你的。
但是我只算那小子口头上的哥哥而已吧?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随意我不会被诅咒啥的吧?我会没事的吧?
我犹豫起来,最后在命和食物只见毅然决然地选择后者。
早死晚死都得死,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我点了点头,顺势道:“祝你实现梦想。”
“别岔开话题!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带你去找成桂哥对峙,看你还乱不乱说话了!我跟你说,成桂哥平时最讨厌别人进他的屋……”
我听到了关键词“找他”,立刻高兴道:“好啊!”
小孩一噎,惊讶地“啊”了一下。
然后,我们找到成桂的时候,是在一座山顶上,他背对着我们坐在远处,似乎在眺望底下的风景。
老帛则在他不远处啃着肥沃的的青草。
“成桂哥!”小孩兴高采烈地朝他跑去,熟悉的画面让我想起初次见面时,那只黄狗跑向他的场景。
成桂闻言回头,目光却一下子落到了我身上,瞳孔方大王,似乎有些惊讶。
他才回神看向面前的小孩,疑惑道:“木生,你怎么来了?”
木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拉着他的袖子指着我愤怒道:“成桂哥,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这人在你门口鬼鬼祟祟,还说他是你哥!你快教训他。”
他像打报告的正义人士幸灾乐祸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感觉我的拳头硬了。
成桂听完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不客气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木生别乱说,这位哥哥以后就是我的兄弟了,你快跟人家道歉!”
木生委屈地捂着脑门,小声抗议:“可是……可是……”
在成桂严厉的目光下,他不情不愿地跟我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哭着跑下山了。
我顿时感受到了欺负小孩的快乐,心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