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p合集》 第1章 1 眼球灼热得无法挪动分毫,好像有一团大火在啃咬他的眼睛,疼痛难忍。 面前有一团大雾将他视线遮挡,模糊的画面中,只能依稀看到一片大红的背景有两三星黄点跳动婆娑。 余玖不禁眯了眯眼,身体动弹不得地坐在一张铺了软被的床沿。 他努力睁开眼皮或是使劲眨眼,那团大雾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趋势。 应是心有感应,抬头的一刻,有个红衣正装的身影撩开了那片貌似一张盖头的大红。 余玖不由紧张起来,试图重新掌控身体的使用权,却只是白费力气。 “九哥。” 来人低声唤了他一声,语气中带着丝丝缕缕抑制不住的笑意:“我来帮你。” 说着,那人忽然俯身凑了上来,余玖立即屏住呼吸,腰间的紧致感筱然消失,最外层的一件衣物也随着他的动作被剥了下来。 直至最里面只剩下一件中衣,余玖才意识到不妙,想开口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 清晨的阳光从窗缝中洒在床头,房间里光线明丽、家具简单。 靠墙的书柜里满满地撂了一堆游戏碟片,有典藏版的、有已经绝版的、有大街上随处可见的…… 应接不暇,不胜枚举。 普通的单人床上,青年眉头紧皱,额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亮黄的光线似乎格外宠爱这张线条柔毅的脸,只轻轻地落在那双清丽又透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眉眼上。 一对长睫轻颤,光便被吸入了两只脆弱的的眸中。 余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视线聚焦后逐渐清晰起来。 眼睛试探地转过一轮,已然消失了前些时候的灼热感,反应过来刚才应是做了一个春梦。 但他很少做梦,更不可能做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梦。 大脑放空,余玖再回想那个梦的内容时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道士,过目不忘是基本素养,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反常。 他看了眼时钟,正是卯时,今日还有一个单子没有解决,算一算也快到约定时间了。 抛却疑点重重的梦境,余玖下床收拾好昨晚拆开的新的游戏碟片,进卫生间洗漱。 自从四岁被父母发现他有一双阴阳眼后,就被送到爷爷那里学习一身本领,一去就是十六年。 余玖的爷爷是乡下有名的风水先生,又精通阴阳八卦等玄学法术。 但余玖的父亲并没有传其本领,本以为后继无人,却没想到隔代遗传到了余政这里。 在爷爷的严格训练下,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乡下道士。 十岁那年爷爷离世,余玖也回到了城市中彻底放飞自我,将自己浸泡在游戏的海洋中日愈麻木。 有时生活所迫,他就出去接一些高悬赏的捉鬼单子,也算一个人子孓一身,挥袖了事。 “您好,我到了。” 余玖站在一座装潢过时的小区门口,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目光不适地四处打量。 赵老板急匆匆地骑着一辆绿色的共享单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区域,圆肥的肚腩将汗衫撑出一个球形。 他满头大汗地赶到目的地点,一个背着斜挎布包的年轻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赵老板横竖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量消瘦的年轻人。 常见的家居服,简单地用皮筋扎起来的乌黑的长发,口罩外的眼睛怀揣着拘谨和疑惑同时也在扫视他。 是一个外形条件不错的小白脸。 赵老板不屑地移开目光,又左顾右盼地寻找起符合自己想象中的中年山羊胡老道长形象的人。 但这个小区荒凉太久,已经鲜少有人经过这里了,举目四望,在场就只有他自己和这个小白脸。 手机上,道长又发了一条消息语音过来。 点开,手机里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赵老板缓缓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 “您好,请问……是您么?”余玖见不远处的大叔又转向这边投来视线,不由试探地问。 这下赵老板终于向现实妥协了,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肉肉的手掌水光淋漓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讨好地和这位自己重金求来的道长握手。 “余道长!久仰大名啊,您吃了么?今天这事要麻烦您了!” 他笑得十分真诚,好像刚才鄙夷此人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余玖有些尴尬地点头,手抽回来的一刻在心中松了口气。 也许是昨晚打游戏时没注意保护嗓子,导致今早起来时声带如同生锈的磁带一样,无比别扭。 “我吃了。先带我去看看吧。”余玖一板一眼地回答。 赵老板满口答应:“行行行!您请您请。”望着年轻人转身走入小区中,他狐疑地又打量了一眼这位余道长。 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摇荡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几丝碎发缀在耳后撩动一片轻盈的香风。 “真的没认错人么?”赵老板在心里嘀咕一声,见人已走远忙撒腿跟上。 金太阳小区年久失修,各种设备老化严重。 如果不是有单主做证,余玖还以为自己进入的是一个已经荒废的地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再深入一些,一座锈迹斑斑的十三层的大楼映入眼帘。 铁栅栏无法再用,二人只能跨进楼内,走廊似羊肠小道延伸至尽头,两侧是大门紧闭的房间。 婴儿的啼哭声凄厉地在楼道中哀切回响,像是饿极了忍不住大哭起来,以此引起父母的注意。 余玖驻足道:“这里还有人在使用?” 他谨慎地望向身后的赵老板,心里预备多种行动方案,防止意外发生。 赵老板笑容可掬地干笑几声说:“余道长,您可就别吓唬我了。这里早就废弃了,要不是因为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传说,您今日也不会到这里来呀!” 是了,关于金太阳小区的传闻早在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方圆十里几乎都耳熟能详。 为了了解一些背景,余玖特意做过调查。 据说从两年前开始,有一户年轻的新婚夫妇搬到这里住下一个月不到就失踪了,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小区中的监控只显示他们进了房间便莫名黑屏,无法看出他们的行踪。 倒是从五邻四居那的只言片语可以知道,那对新婚夫妇消失前都去过天台,此后就音信全无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悬案到此为止时,又是一个月后,金太阳小区再次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一个帮儿媳带孙子的奶奶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原来正在地上玩玩具汽车的孩子就凭空消失了。 家里人四处奔波,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找到孩子,而那位奶奶也在不久后因内疚而病发身亡。 不仅如此,往后,一年中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在金太阳小区中毫无征兆地消失,迫于压力,警察将小区封锁,从此再也没人入住。 时至今日小区解封,赵老板为了发展房地产,又斥资买了这块地打算建新的小区,名字都想好了,叫“三新”。 寓意是设备新,业主新,最主要的还是运势新。 那就不得不请一个会术法的道士来做个法,祛除旧小区的厄运和不好的势头,以此讨个吉利。 然后,余玖就来了这里。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很久,尽管在此时,外面的阳光炙热得能煎鸡蛋,太楼内却阴恻则的,凉意爬上人的脊骨,不寒而栗。 婴儿的哭声仍在狭长的走廊中回荡,墙爬满蛛丝,长腿黑蜘蛛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惊扰,在蛛网上焦躁地跑来跑去,空气中含混着陈年腐烂的皮革味道,有些冲鼻。 赵老板掩口打了个喷嚏,他皱着鼻子吸了吸,水声啧啧作响。 赵老板捂着鼻子,随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问: "您打算在哪里做法呀?我的计划是这个月内就找施工工人来修,有没有什么忌讳的事?我一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余玖粗略观察了这座大楼的走向和排布。 相比于寻常房屋,不说那些灵毓宝地,就单比一般民宅,这里的阴气简直密得像迷宫一样。 循着愈发凄厉的婴儿的哭声前行,为了不吓到赵老板,余玖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符纸,有模有样地用朱砂原地画了几张辟邪的符送给他: "再往前就不是阳间人能涉及的地方了,请止步。” 赵老板接过后,愣愣地又欲再问:“那时间是……” “给我一天天时间,届时自可还您一片澄净之地。但现在请您自行离开,否则后果自负。”余玖淡声警告。 感觉到这位年轻道长的气场促然凌厉起来,赵老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了几声,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了出去。 之前并不是没有请过法力高深的道士来驱邪,但都无一幸免地失败了。 原因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或是找不到邪崇,又或是不敌。 总之,只能祈祷余道长好运了。 外人一走,余玖立即凝重地从包里拿出罗盘,司南勺便指向邪气最重的方向。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防身的法器、趁手的祛邪鞭和确保全身而退的其他宝物。 待靠近某扇虚掩的门,手中的罗盘骤然剧烈地颤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 余玖沉下心神,全神贯注地推开那扇门,耳边盘旋的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余玖用木剑挑开门扉,放慢了呼吸。 伴随“咯吱”一声,门缝逐渐变成条,条又变成框,门后的景象随之越来越清晰。 黑暗中,隐约有个短小的身影直挺挺地插在门后,恰好正对着余玖的位置。 空气出奇的安静,罗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爆炸开来! “嘭——!” 余玖眼神一凛,挥剑逼出那个身影。 几招过后,只见一只通体莹绿的**婴儿从门中爬了出来,动作极快地在墙上行走! 一眨眼的功夫,婴儿便无影无踪。 余玖干脆利落地取出一只黄纸折成的纸鹤,划破指尖滴下一滴血作纸鹤的眼睛。 顷刻,纸鹤犹如往入生命的活物,自己振翅悬在空中。 余玖将沾了婴灵气息的木剑伸到它面前,低声念咒语:“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急急如律令!” 纸鹤顿时锁定了一个方向,带着余玖奔到那时,是一处天台。 开阔的天台空空如也,他小心地走到露天处,四下寻找那只婴灵的藏身之地。 纸鹤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个天台并没有可以躲藏的障碍物,基本上一览天遗。 一筹莫展之际,天台外沿的围栏下传来阵阵撞击石壁的声响。 竟是躲到了这里么? 余玖快步上前,俯身打量下方的情况。 十三楼的楼顶风景别致,隔了一条交通大桥的距离,大厦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晨风温和地吹拂着他的长发,发稍痒痒地擦过脸庞,底下空无一物。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咯咯”笑声。 什么时候……?! 余玖反应过来中计了,来不及转身就被那只措不及防缠上来的婴灵推下了楼顶! 掉下去的一刻,余玖眼疾手快地挥动手中的祛邪鞭,正中那坨莹绿色的婴灵! 被鞭尾的倒刺勾上脖子时,它立即痛苦地发出一长串凄厉的尖叫,也被一同拉了下去。 身边的风呼啸而过,余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结局不坏,至少可以见到爷爷了。 只是,可惜了那些刚买回来的游戏碟片,不知道又要便宜谁。 他镇定地想。 给他收尸的会是谁? 是已经16年没有见面的父母,还是好心的单主? 干燥的沙石地面近在眼前,随着“扑通”一声巨响,眼前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漫无边际的疼痛袭来,波涛汹涌的目鸣几乎要将耳膜捅个对穿。 迷迷糊糊中,旁边落下一个枯哑的声音,像是常年抽烟酗酒的人才有的标志,更像是…… 爷爷的声音! 余玖回光返照地张开嘴,细碎的声音在口中结合成断断续的几个字。 “爷爷……是你……么?” 两条微小的眼缝强撑着没合上,侧耳倾听那个声音正含糊地说着久远的故事。 余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朦胧的爷爷干瘦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的照射下,让他产生好像又回到了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的错觉。 头昏脑胀之际,他听着熟悉的声音逐渐进入梦乡。 "从前,有一对贫穷的夫妻,但他们养了九个孩子,家里的粮食已经不能养育这么多张嘴。 这对夫妻就决定丢掉一个,但又决定不出来要丢掉谁,于是骗九个孩子做了个游戏,每人说出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 被蒙在鼓里的孩子们快乐地讨论着自己的愿望,有的是车子房子,有的是山珍海味,有的是美女如云…… 轮到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几乎所有好东西都被说尽了。 那个孩子想了想,并不灰心地回答:’我觉得盐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这对夫妻感到十分诧异,最终一致决定将这个最小的孩子扔掉……”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轻,到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余玖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下子便从床上惊醒过来。 耳鸣声愈来愈小,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身体,完好无损。 环顾四周,狭小昏暗的房间中堆满了陈旧的家具,潮湿的空气闷热无比。 透过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朦胧夜色如同莽蛇的双眼,冷漠地审视着尚存于世的一切。 木板拼接成的板床放了两个枕头,余玖睡在里面,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热得大汗淋漓。 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爷爷早就出去了。 余玖刚发了一场高热,一夜后总算挺了过来,现在不知是到了哪里,他掀开被子头重脚轻地下了床。 推开锈蚀的门,夏夜的暖气从地上升腾至空中,掺杂树叶沙沙的风懒懒地吹到身上,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觉有些阴冷。 蟋蟀的鸣叫和着蝉不知疲倦的歌,奏响了一支关于仲夏夜的合唱,天边已初见一条酒红的边界。 粉色的彩霞在湛蓝的天空翻滚出更浅的粉红,宛若潮水在沙滩汹涌,几颗大星在天际闪烁。 一个寂静和平的清晨已经到来。 第2章 2 小房子由碎砖残瓦堆砌而成,占地面积不大。干柴围作的鸡舍中饲养了三只瘦弱的的母鸡,见到有人出来都“咯咯”地叫唤起来。 余玖推测此时大概是临近日出的时间段,抬头望向柴门外。 树林环绕,人烟稀少,这里应该是个偏僻的小山村。 只是他感到奇怪和惶惶不安,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掐了一把脸上的肉,钝痛袭来,不是做梦。 为了弄个明白,余玖又在小房子里转了两圈,没找到自己昏迷前挎在身上的包,反倒是找到了一把长镰刀。 这一般是乡下人用来斩除野草的工具,外貌也只是在一根长棍上镶了一柄弯刀,常磨常用便锋利无比。 他提起屋里的煤油灯就离开了小房子,往林中的小路走,试图离开这里。 蜿蜒的小路不知伸向何处,林中绿植越深入也越茂盛,绿意逼人。 走到最后,余玖的裤腿粘满了荆棘子和短刺,难以前行,他只好一边用长镰刀开路,一边摸索方向。 虫鸣不绝于耳,余玖匀了口气,正打算继续往前时,隔着一丛过人高的灌木,有群狼兴奋的喘气声混杂着脚步声传过来。 估摸有四五匹狼正悉数朝这边靠近! 余玖并不想招惹这群猛兽,何况还是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 脚尖方向掉转不过半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很稚嫩嫩,最多不超过11岁。 他顿住了,现在是夏天,狼出现的概率是非常小的。 若说在冬天或初春,猎物冬眠而导致狼群无法充饥才跑出深林觅食还尚可一信。 但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他深想了,胡乱抓起长镰刀就越过灌木丛。 不远处的地方矗立着小山一样的巨石,一个哆哆嗦嗦的小男孩被逼到石头上,满脸慌张和恐惧无措。 余玖举着煤油灯挡在小孩身前,硬着头皮逼开了绕着巨石形成包围圈的狼群,尽量将它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虽然这几年他总在沉迷游戏,但锻炼也并没落下,砍鬼捉妖跟砍瓜切菜一样熟练。 不过鬼和真刀真枪地动手对抗的活物又有本质的不同,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狼。 小男孩呜呜地哭泣,紧紧地盯着他,不敢吭声。 狼群果真被他手里的武器和火光吓退了几步,但也仅仅是几步而已。 余玖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不敢轻举妄动地调整煤油灯的位置。 突然间,最靠近他的一个狼迫不及待地朝他扑了上来! 锋利的锯齿还沾着藕断丝连的津液,根本无处可避。 长镰刀当即横向一刀劈开狼头,一不做二不休,又将那头狼的前肢斩断了…… 狼群对天长啸,愤怒地全都攻了上来! 下一秒,余玖将灯盏砸至地上的枯叶堆上,火焰瞬时一发不可收拾地蹿了起来。 惧火的狼匹低吼着停在原地,不再上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枯叶堆越烧越旺,青白的浓烟飘至树林上空,灼烧味呛人得很。 余玖正要趁机将那个小孩带走,最近的一头狼眼尖地转换目标,更先一步跃至小男孩跟前! 寂静的小树林被一个拉长的稚嫩的尖叫声打破了宁静。 在附近正打着灯火四处找人的老人儿童、女人和男人立刻马不停蹄地闻声而至。 到现场时,干叶堆已经烧得只剩零星的火焰,地上躺着一头狼的尸体,一柄断掉的血迹斑斑的长镰刀。 剩下的狼群早已被众人的声响吓得逃之夭夭了。 巨石下小男孩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使劲推旁边不省人事的少年。 人群中,一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的女人失魂地挤出人群,冲上来抱住了小男孩,失而复得地哭道: “阿宝,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男孩被她抓着肩扳过来,扳过去,检查身上没有伤才落下一口气。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去哪了?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要是……” 小男孩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颤抖地指着地上的少年说:"娘……是他,他救了我……” 而此时,一个头发黑白掺半的老者沉默地背起地上的余玖,起身时看了女人和小男孩一眼,没说话就离开了这里。 人群目送他走远后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刚才那个是余池和他孙子吧?他们今天晚上也出来帮忙找小孩了?” “应该是了,我听说他孙子是从外面捡回来的?” “现在谁家里没点难事,余池捡的是自己亲孙子。当初是他儿子要把自己小孩丢到外面自生自灭,少挣一个人的口粮也好过日子。但余池不忍心看自家孙子漂泊在外,就把他带回去抚养了。”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狼……” 当余玖悠悠转醒的时候,睁眼又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小房子里。 屋里的土灶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沸水,已经烧开一会儿了。 他想坐起身却不小心挣动了胸口的伤,细长的爪痕狰狞地横亘在前胸的皮肤上。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冲上去拉开那孩子时承受了一击,又强撑着将那匹狼砍倒,听到附近有人的呼喊声后才失去意识昏倒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余玖警惕地看了过去,却见一个面容不怒自威的老者,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走进来。 他立即被吓住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爷爷?" 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药送到他跟前,看不出喜怒:“先喝药,爷爷出去做饭。” 余玖呆呆地接过碗,老者又一瘸一拐地跨出门槛。 不对。 爷爷的脚并没有伤,而这位“爷爷”的左脚却是使不上力气,应该是持续了很多年的样子。 余玖回过神,虽不知身处何地,但见到了眼熟的人便不由得放松了些,将药一饮而尽。 良药苦口,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梳理头绪。 难道是穿越了? 这里是平行时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世界上真的有外星人吗? 长生不老也许存在? 世界观受到剧烈的冲击,余玖一会皱眉一会儿侧躺着,身体又热又痛让他睡意全无。 外面忽然有小孩的声音响起,不同于被他救下的那个小男孩,这次的感觉更沉一些,年岁应该也往上一点。 他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 “……我娘差我送的鸡蛋。” 爷爷的声音紧随后:“他在屋里养伤,很重的一处伤。替我端碗水进去,我拣了鸡蛋再拿篮子还你。” 谈话结束,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余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 门槛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床边。 来人站了好一会儿,没什么举动。 只是有视线在身上打量,先是脸、颈、然后落到**的上身只用布条缠成棕子的伤口。 弄得他很不自在。 屋子静得针落可闻,这孩子就光站着,站了很久,至少在余玖这边简直是度日如年。 忽然,一只手极轻地落在布条包裹的凸起的地方,极慢地摸了摸。 他听到一声很轻的嘀咕,恰好外面又传来爷爷的声音:“小子,好了没啊?篮子我给你放门口了。" 那只手这才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直到木门再次打开又关上的响声传至耳畔,余玖才缓缓睁开眼睛。 很奇怪的孩子,他刚才分明听到他说的是:“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凭什么救他不救我……” 但此时更能引起他的注意的,是屋里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浓郁的阴气,有只野鬼在天花板上乱飞。 似乎是注意到了床上的人投来的目光,那只野鬼壮着胆子飞到余玖面前做了个鬼脸。 "再前进一步,你就死定了。”余玖目光阴冷地盯着他。 作为道士,他见惯了鬼魂作祟,或是寻仇害人或是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总之,没有一只鬼是无辜的。 野鬼看到了他身上忽然迸发的法力,吓得一个后空翻,大叫道:“卧槽!闹道士啦啊啊啊!” 喊完之后他又愣住了,眨巴眨巴全白的眼睛说:"等等!你….你也不是这里的人吧?" 闻言,余玖重新打量了他一遍,问:"你知道什么?” 那只野鬼顿时哭着又扑到他床边,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胡乱喊道: "老乡啊——我死得好惨啊!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哇!!” 余次被他吵得耳根生疼,斥道:“说重点。” 野鬼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金太阳小区失踪案么,我原先就是那里的业主!要是让老子知道有这一天,老子死也不会住那种鬼地方!呜呜呜!” 余玖打断了他的哭声:“你是怎么成这个样子的?” "我…我不大记得了,好像是在天台晒被子来着,一不小心就被一股很大的风刮到了下面!摔……摔死了。” 野鬼支支吾吾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怕他不信又赶忙说:“我本来都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把眼睛睁开一看,就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一开始是在一户比较有钱的老爷家里当差,日子过得也不错,和现实中当社畜的感觉相比要好上些。但坏就坏在,那个人家犯了事,当家的那个竟然参加了地下活动,被官府发现后抄了家。 老夫人和小少爷早就逃跑了,徒留我们这些倒霉蛋受牵连也被砍了头。你说气不气人?!我再一乱飘,魂魄就在这里扎了根。 现在在这里遇见老乡你,实在还要多谢那个身上萦绕不祥之气的小子,我被他的阴气吸引才到了这里……” 余玖被他一番发自肺腑的话砸的眼冒金星,半响才缓过来问: “你在这里住得久,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么?” 阿鬼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有!我刚来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找出去的方法,甚至还遇到过后来的或比我更早进来这里的人。 只是没过多久,他们都莫名其妙地以各种方式死去,和我一样。老乡,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刚来还比较迷糊,幸好遇到了我给你讲解,不然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信邪。”余玖面无表情地道: "你们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么?” 野鬼恹恹地点了点头回答:”有是有,但和没有差不多。我和一些前辈谈论过这个世界的实质,其实是一个架空的时期。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贫穷偏僻的山村,除此之外,离开区域背景的话就是一片空白。 想在这里存活下去,只能找到架空时空的主角,或是帮助他走完剧情又或是找到这个时空的【钥匙】。 但没人知道这个【钥匙】是什么,更坏的结果可能等到主角死去,空间崩塌,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也会陪葬在这。 老乡,如果你有办法的话,一定要想办法带我们出去啊。我能感觉到,这个地方正一点点地蚕食我……" 话未落,屋里的阴气全然散尽。野鬼失去了可依附的介质,很快也跟着散去的阴气人间蒸发。 余玖忙撑起身体朝门外和窗外一番寻找,但还是没有找到那只野鬼老乡的身影。 身上的伤再度被拉扯到,他倒抽一冷气又倒回了床上。 但这一次,他心中有了基本的计划,原来心中空荡荡的一块现在被填满,一种充实感涌上心头。 只要找到主角就可以了吧? 他静静地想。 先就近调查身边的人,搜寻的范围再一点点扩张,这样不容易漏掉。 “阿九,吃饭了。”爷节走进屋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屋里昏黑,爷孙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外间的庭子里吃饭。 一块梯柱形的树干上铺了一张长木板,是桌子;邦硬的红土上摆了两张做工粗糙的藤椅。 桌上放了两只盛了野菜粥的大瓷碗,其中一个大瓷碗中放了两个煎蛋,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盛了鸡肉的旧铁盆。 鸡汤很稀,兑的汤如同清水,瘦弱的母鸡也只有一把骨头。 也是,现在人想吃饱都困难,更何况鸡呢? 余次坐在凳子上,心中一阵发酸问:“爷,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晚饭怎么吃鸡肉?” 爷爷摇摇头,认真地扳着指头数给他看: “家里的三只母鸡都归你。杀一只煮汤给你养伤,剩下两只;等你娶了媳妇的时候再杀一只;最后一只留给我的曾孙子开满月酒…… 等我死了,这座房子和这块地也留给你们,别嫌地少,爷爷对不住你们。”他脸上浮现出窘迫的神情。 不管在哪个时空,爷爷还是那个最疼爱他的人啊。 余玖只吃了一点碗里的鸡肉,剩下大部分让爷爷也跟着他开了一次荤。 又过了几天,伤口结痂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可能会留疤。 余玖尽力地从爷爷口中打探这里的消息,那个送鸡蛋的小孩几乎隔天来一次。 有时候会带鸡蛋,有时带些自家腌的咸菜。 不知为何,余玖莫名的有些怕他,平时能躲则躲,尽量不碰面,但这样下去也没有办法。 隔了几天没再见那个小孩来,他找爷爷问了他家的位置,借着探望的名头在村里逛了几圈,试图摸清这里的地形。 第3章 3 那户人家并没有收到余玖上门拜访的消息,所以自然也没有人特意在路口等他。 等余玖绕过林子走到一条潺潺的溪水边,缝缝补补的屋顶斜斜地倾向眼前。 空气中还凝结着雨后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屋后堆了一批又一批干柴,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一个干瘦的少年正挥动手里的斧子,一言不发地埋头劈柴。 余玖踩着溪水中垫脚的“石桥”到达岸边,那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皮肤因为饥饿而蜡黄。 听到脚步声,少年抬头看向来人,脸上有一刻的惊讶划过。 余玖认出他就是经常来送鸡蛋的那个小孩,也有些不好意思。 提着一包果子走到少年身边:“你是薛尘吧?我在山上摘了一些果子来。” 少年愣怔地接过布包,回神后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九哥,我弟他们在屋里玩呢,我带你进去。” 他放下斧子,偷偷用脚踢开地上挡路的木头,手掌在衣摆上擦了擦。 过于宽大的衣服不合身地包裹着骨瘦如柴的躯体。 薛尘无所谓地对他笑了笑,甚至有些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的意味。 余玖别开目光,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堂屋。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个硕大的木头棚子,有几个中年女人正一边聊天一边挑挑拣拣簸箕中的幼蚕,白花花一团团。 外面的空地上,几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嬉笑追赶,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那几个小孩中,有个是余玖认得的,便是当日为他所救的那一个。 那小孩也注意到了他,张嘴就朝着棚子里的母亲喊道:“娘!哥哥来了!!” 余玖闻言真真恨不得原地钻进地缝里,只能强撑着表情,显现出充耳不闻的模样。 一个女人快步走出棚子,见了客人却没有喜笑颜开,而是有些抗拒地道:“阿九怎么来了?你来的不巧,我们刚吃完饭。” 比起薛尘瘦条条的样子,那个小男孩和他娘看上去气色要好上不少,肥胖不至于,但可以说一日三餐都是有着落的。 余玖偷偷看薛尘的神情,仍然是傻笑着的不受尘世污染的单纯模样,他不禁为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女人眼尖,瞥到了薛尘手中的野果,眼睛嘀溜溜地转过一圈,抢到手里露出满意的笑:"这是阿九带来的吧,我们家阿宝正在长身体,谢谢你送的东西了。” 余玖不擅社交,立马摇了摇头说说:“这些天还承蒙您的照顾,给我们送了那么久的鸡蛋和咸菜。" 女人立即沉了脸色,眼珠子转向旁边的薛尘,咬牙一字一句道:"鸡蛋和咸菜?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余玖没弄懂情况,薛尘目光躲闪地耷拉着头,嘴唇咬的发白。 女人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强装笑意,送客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阿尘,你爹和你叔叔伯伯去镇上进购新的蚕苗了,桑叶不够,你去后山的林子里采些野桑树的叶子回来。阿九,我们还有些家事没处理,你先回去吧?” 不知怎的,余玖有预感,如果他这次真的走掉的话,这个孩子可能会受到难以想象的责难。 他犹豫了一下,踏出一步,在薛生身前挡住了女人淬了毒似的目光。 "我……我也去吧。两个人干活更快。” 女人没再说话,阴沉沉地看着薛尘,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两人背上竹篓和割草刀,一起走上了前往后山的小径。 野草丛生,树木繁茂,林鸟歌声婉转。 余玖不是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性格,从刚才女人对薛尘说的话和态度可以看出一些: 他在家里应是不甚受待见的。 于是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欲言止住。 薛尘看出了他的心事,习以为常地弯了眼睛说:"我不是娘亲生的孩子,弟弟才是。但你不用担心我,爹在的时候,娘对我很好的。” 这不是典型的后母行为么?! 明明只是个最多十二岁的孩子,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余玖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怪天道不公,再想起自己的身世也好不到哪去,更是有一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 他愣了几秒,开口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玩。我家在哪里你是去过的。” 薛生眼睛一亮,高兴问:"真的吗?” 余玖郑重地应道:"真的。” "谢谢你,九哥!” 这孩子的眉头下有一颗浅痣,一颦一笑间徒增分明朗妩媚,惹人怜爱。 后山在很久之前是专植桑树供蚕买卖的,但后来主人家犯了事,这一片也就成了荒山。 这里的叶子肥沃,还没人看管,村里人都默认这里为公用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桑树林里,挑了一棵桑叶又多又密的树。 余玖有爬树的技巧,跌跃欲试地攀着树枝,蹬着树干,灵活地爬到了接近桑树顶端的地方。 底下的薛尘担忧地朝他喊了一声:“九哥,太高了!注意安全——!” 余玖动作很快地用弯刀割下一大片桑叶,又将绑在腰上的麻袋拿下来装满,这才捆好袋口朝下面扔。 一连扔了三四包桑叶,他才轻快地沿着树干又攀到容易落脚的地方。 薛尘站在下面捡袋子,余玖想让他站远一点,自己下来的时候可能会砸到他。 话未落,余玖却忽然看到那索绕在他周身的阴气,此时又没有预兆地充盈起来。 联想前段时间和那野鬼的对话,他狐疑地打量着薛尘单薄的背影。 他目前对这个时空定义的“主角”并没有明确的范围,男女老少都有可能,尤其是有特别现象的人物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他下到安全的平名后随手拍净衣服粘上的碎叶,上前帮忙搬袋子。 “我来。” 余玖故意走到他身边,借着帮忙的名义偷偷观察他的手相。 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两人同时伸向最后一包桑叶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薛尘反应极大,像碰到了火炉似的,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回过神,两人都愣住了,气氛出奇地安静。 尴尬过后,薛尘连忙道歉:”对不起九哥,我……” 明显的托词,余玖心中也揪得慌,佯装自然地捡起地上的袋子,绷着脸道:“没事。” 网人满载而归,夕阳西下,翠绿的林子蒙上了一层浅黄薄纱。 暖风徐徐吹着稍长的衣摆,余玖忽觉脖子凉凉的,还不怎么习惯短发。 薛尘尽可能地找话题拉回两人关系,余玖兴致不大地附和几声。 夜幕降临,两人回到那条小溪时,朦朦胧胧中,有一高一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 余玖没注意来人的长相,擦肩而过时,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人忽能惊讶地叫了一声:“小九?” 余玖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开口的那个女人。 她不可置信地走上来几步,脸庞在漆黑中可以看到一双正在蒙受水汽的眼睛,与他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是他的生母。 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到家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回视。 "小九,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今年……对,十六了吧?你和你爷爷怎么样?” 她略带慌张地细数着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个小儿子的所有信息,泪水滚烫。 余玖还是没有说话,在后面的男人也走了上前,不出所料,是他的生父。 男人愤愤地皱眉道:“你娘跟你说话,哑巴了吗?” 女人立即拉住了自己的丈夫,呜咽地哭了起来:“小九,你别怪你爹和我,当时家里养不起那么多人,我们才会这么做的。不然,谁能谁忍心让自己骨肉分离呢?” 余玖还是不回应,转身欲一走了之,男人怒了,呵道:“站住!!跟你娘道歉!" 薛尘看了他们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叔叔阿姨,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他追上前面的余玖,徒留两人留在原地。 只是当他走到和余玖并肩的时候,他听到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养不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拼命生。” 薛生若有所思地看看他,面上不复平时言笑宴宴的模样,眼神有一瞬间的冷漠划过。 送走余玖后,他一边无机质地思考,一边往回走。 今晚爹没有回来,又要挨打了。 但这未尝不是个好事,余玖作为弃儿应该有很多负面情绪,若是能接近他,自己的力量会得到很大的增益。 假以时日,就能重新破开这个时空囚笼,重新回到自己的栖息地。 他是一个被封印的诅咒之神,只有吸收人身上的“怨”、“恨”、“妒”等负面情绪才能维持神力。 但条件十分苛刻,只有对自己完全敞开心扉的对象才会有效果。 否则就会被对方身上的积极情绪灼烧,像今天下午不慎触碰到的情况一样。 总之,他要抓紧时间行动了。 薛尘习以为常地回到堂屋。 他知道,爹已经被那个女人哄骗到外面干活了,今晚他无论如何也要遭受女人的一顿毒打。 棚子里婶婶和姑姑正在挑出病弱或路上闷死的蚕虫,看到他也只是施予了一个淡漠的眼神。 地上还堆着他和余玖摘来的新鲜的桑叶,精神抖擞。 月凉如水,梅姨面色不善地坐在屋檐下的木椅里。 "赔钱货,过来!”梅姨扭曲着嘴脸,指着下面的薛尘道。 但她骂得越难听越大声,薛尘就越不动如山,好像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女人并不是在说自己一样。 他走上前,目光极冷地从眼睛射向不远处的人。 梅姨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扇了他一个极响的耳光。 他被扇得脸一歪,脸庞红了一大片。 "你竟然背着我给那个没娘养的杂种送东西,你个挨千刀的!你怎么不跟你那贱货娘一起去死啊!” 她不停地用指头戳着薛尘的额头,唾沫横飞。 薛尘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只一用力就让女人尖叫起来:“打人啦!打人啦!!你个赔钱货竟然敢跟我动手?!!” "我想送谁就送谁,这是我家。”薛尘丢开了她的手,语气冰冷地说: "我可以继续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但你别忘了,你儿子才是真正的杂种。” 女人立刻动作一顿,四下无人,她压低了声又咬牙切齿地道:“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信不信我打死你!!” 薛尘临危不惧地直视她的眼睛:"村头的王二还没死,你儿子还没长大就俏似得很。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若不信就尽管试试,我不介意提前帮你人尽皆知。” 女人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捉住他的胳膊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腹两脚,咒骂道:“死赔钱货,竟然敢威胁我!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她抄起门边的扫把直接往他身上抡了好几下! 薛尘一声不吭地承受身上的痛楚,失去了光泽的眼睛仍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梅姨心里一阵发虚,丢了扫把,放下狠话,慌不择路地走开了。 余玖这边回到住处后,爷爷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 浓白的烟雾飘到门外的天空中。 柴门上挂着一盏煤油灯,虽然暗淡却也聊胜于无。 他远远地喊了声爷爷,快步走近:“您坐这做什么?” 余玖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爷爷点了点旱烟枪,慢慢地扶着门从地上站起来:"怎么回来,这么晚,我点了盏灯,你看见了么?" 他步伐虚浮,说一句话也要断成几个小句才能说完。 余玖老实交代了今天发生的事,爷爷叹了气,说:"好孩子。他家里变故,娘也死得早,以后能帮上忙的,你多帮衬一些吧。” 余玖点头称是。 刚要扶着爷爷回房里,却被他拉住了:"阿九,我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今年你过了……十几岁的生日,便不能再赖着我,你要自己住了。” 爷爷杵着旱烟枪一瘸一拐地走到小房子的偏厢里,余玖记得那里是一个很窄的仓库。 尽放一些杂物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旧物,他轻转脚尖走到门前,拿眼睛往里边一瞧,眉头才松懈下来。 屋里不比主屋亮多少,但有一张铺了厚衣服的木板,应该是床。 爷爷坐在床上,墙上的镂空窗外,月光莹莹地洒落在他身上。 余玖想替他扇扇风,夏天屋里闷热,晚上睡着不踏实。 爷爷把早烟枪放在床头,缓缓躺到床上,疲倦又憔悴的脸总算放松了一些。 他找了把蒲扇,在床边默默地给这个六十出头却两鬓苍白的老人扇风。 “阿九啊……过两天村里办社戏,你替爷爷看看。村里已经好多年没有搭戏台了,你去看看,回来再告诉我演了什么……” 老人枯哑的声音在潮湿阴暗的屋里回荡,像是一个被束缚在囚笼里的地缚灵。 余玖闷闷地应了一声,手上的蒲扇一下下地摇晃生风,直到爷爷睡下,他才悄悄出门。 白天时炙热的温度仍未散尽,贴近地面的草鞋并不能很好地隔离温热,一股暖气从脚板上传到膝盖。 乡下的蚊子饥肠辘辘地萦绕不去,柴门上的灯盏被一团小生物旋转包围,忽明忽暗。 余玖正要走到柴门边取下那唯一的一盏煤油灯。 推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躲在栅栏下。 听到声响,那个身影条件反射地抬眼看来,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横亘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黑夜中,两只受惊的眼睛愣怔地有流光流转。 “九、九哥……"薛尘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站起身,背上、肩上的伤口都触目惊心地从衣服下延伸出来。 余玖变了脸色,上前粗略检查那些伤口,如假包换。 “谁打你了……”他刚说出口,话就止住了。 这孩子和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算不算多管别人家闲事? 但坐视不管又太冷漠无情了,他做不来袖手旁观,更何见这孩子都已经来找他求助了。 薛尘低下头,目光躲闪地说:“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我不怪我娘。” 一番话下来,再结合早上送东西时的对话,余玖立刻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想毕,是这孩子之前偷偷给他们送东西招来的祸事。 孩子在家里不受待见,东窗事发自然少不了一番惩罚。 说来,这事本因他多嘴而起,平白让孩子遭了罪,余玖心中愧疚感油然而生。 “先进去吧,我给你找点药涂上就好了。” 余玖想起不久前碰到他时,薛尘剧烈的反应。没敢碰他,只端着灯盏带人回到主屋里。 爷爷已经睡着了,他不可能大费周章地折腾一番,打算将薛尘带到里面休息休息,再找药涂涂应该就没事了。 屋里头一片黑暗,余玖只能提着灯,将自己上次用剩下的皮外伤的药物找出来——是一盒膏状的黑色药物。 也许是视野有限,他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 床边的人倒是先坚持不住了,声音颤抖:“九哥……你好了吗?” 余玖边找边回答:“再等等。你怎么了?” 床边又传来那孩子的声音:“没,没事。” 这次余玖听出他的不正常,试探地问:“你……怕黑?" 薛尘下意识地反驳道:“不不是,我不怕。” 逞能么? 余玖没答,从柜子的缝隙中看到了那盒即将见底的膏药,于是回到床边把东西递给他:“你先用着。” 薛尘眨了眨眼,无辜的神情让余玖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在窗前种的那几株百合花。 等等,现在不就是一个刚好可以验察这孩子身上的阴气来源的机会么? 余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还有这出。 第4章 4 薛尘刚要伸手接过,药盒就被余玖抽走了。 他以为他要反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九哥?” 余玖咳了两声,义正言辞地道:“你背上还有一些伤,刚好在你够不到的地方。夜深了,我帮你能节省点时间。今晚你睡我这。” 薛丝笑道::“谢谢九哥!” 他撩起衣摆,双手交叉便将衣物褪了下来。 遍体鳞伤的躯体,骨头在皮肤下清晰极了,好像他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骨头架子。 余玖拧开药盒的手一顿,目光落在那单薄的背上一块殷红的像蝴蝶似的胎记上。 薛尘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语气轻松地道:“我母亲因生我难产而死,大家都说这个胎记是我上辈子做了恶事被阎王打的标记。或许来世就要被流放到奈何桥下了。” "很漂亮的胎记。” 余玖面不改色地继续给他上药,手指抚过那处红痕,道:“要是真的有来世,奈何桥下我们说不定会重聚。” 床头上的煤油灯中终于承受不住熄灭了,玻璃盏中,煤油已尽。 主屋陷入一片漆黑中,窗外的虫鸣不知疲倦地穿过墙壁,搅乱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薛尘的声音低低的,在空阔的房间里有些不真切:“你也做了坏事么?” 余玖仔细地为他拭药,看不出表情:“别瞎猜。是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更何况身不由己的时候呢?睡吧,已经涂好了。” 他盖上盖子,取了灭掉的煤油灯放在床下,侧身躺在床的外侧,闭上眼。 薛尘维持着坐着的姿势,偏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脸色晦暗。 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躺在里侧,睁着眼睛在铺满瓦片的房梁巡视。 过了很久,等到枕边的人的呼吸均匀地在耳响起时,他才若有所觉地触碰背上那处他痛恨了十二年的痕迹。 这是十二年来第一次,他是第一个夸了那里的人。 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呢? 想到这里,薛尘原先莫名燃烧起某些情绪的眼睛顿时熄灭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让人悸动的话来,可这凭什么呢? 余玖也并没有睡着,刚才他特意给薛尘算了一卦,只是很普通的命数,像无数乡下农民一样勤勤恳恳地老去,死去。 但他八字极阴,这也导致他小时候容易招来不怀好意的恶鬼的使坏。 解决之法也简单,只要戴上一些材料制成的饰物,过了二十岁便可高枕无忧。 那真正的“主角”到底是谁呢? 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同床异梦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的坠入沉寂的黑暗中。 第二天醒来时,薛尘以“父亲已归”为由离开了小房子。 余玖饭后到山里寻找合适的桃木,以准备做剑的材料。 再这样下去也不行,他打算重操旧业,给一些有钱人做驱邪风水的活。 爷爷不知道他的计划,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十分赞成自己的孙子去做这种装神弄鬼的勾当。 余玖也不想让他误会,便寻思着到更远的地方宣传。 一开始还有一些人来想看他的摊子,但是见过他的都纷纷摇头。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这样的本领,别是急跳墙,特意如此打扮的贼吧? 久有久之,余玖也发现了问题的存在,以前他之所以很快在业界中名声大噪,还是离不开爷爷帮他大力引荐。 但现在他已经换了身份,今日不同往日。 好在,他跟爷爷学过换声术法,戴上面具,将声音变成中年人的声音,再给自己取个响亮的名号:“一九道长”。 果不其然,越来越多肯花钱的主都请他给自己算命,看风水,或财来的布局。 此时已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村中忽然热闹起来。 是社戏开始了。 余玖没忘记爷爷的嘱托,要去参观社戏表演。 当天一黑,村民们高高兴兴地抱着凳子,打着火光涌向村西的庙台。 庙台下人声鼎沸,路口处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煎煮食物的香气诱人地钻进鼻孔里。 树上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余玖不太习惯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皱着面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寻找一个好点的看戏位置。 在他那个时空,乡下也同样有社戏,但都是一些比较先进的现代舞蹈,有时主持人会和观众互动游戏,全然不像这里的样子。 繁琐的服饰下,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是哪一幕的演员在几平米的戏搭子上蹦来跳去。 余玖对戏剧一窍不通,不知该如何向爷爷交代,再一侧身时,在他身后的一个大哥被后面的人拥着将他挤出了场外。 再想进去时,已是难上加难,无力回天了。 他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地徘徊。 “九哥!” 余玖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艰难地挤出人群,他认出来人是附近的一个屠户的儿子,素日也常来找他玩。 “王乐?”余玖看着气喘吁吁地跑来的男生,疑惑地喊了一声。 王乐紧巴着脸,指着来的方向道:"九哥你快回去看看吧!你爹娘正在屋里闹呢!” 余玖眼皮一抽,预感不妙忙起身冲回小屋,王乐跟在后面。 行至一拐角,一个熟悉的人忽然走了出来,抱着一张稍重的板凳迎面相撞! 余玖被碰得后仰倒在地板上,来不及“嘶”口冷气,又立刻自行爬了起来继续赶路。 地上的薛尘皱着眉看向渐行渐远的身影,认出那人是余玖,眉头便松懈下来。 抱着凳子,也不管后母要他替弟弟搬凳子的命令,施施然地跟上两人。 也许是村里大半的人都集聚到庙台看戏,此时巷子小道空无一人。 连平时都是灯火通明的路口,此时连只蹲守的土狗也难以找寻。 余玖满身大汗地赶回爷爷的住处时,恰好屋里传出女人的争吵: "爹!小九今年十六已经满足进厂的资格,我向人打听过了,只要在那里工作一月就有十两,又包吃住,你现在不让他去是害了他啊!” 爷爷也不甘示弱地道:“当初是你们先不要他的,现在我养大了,你们就来这里跟我抢人了是吗!你们非要让他去那什么厂子,先问他同不同意?!” “你这是干什么呢?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决定?长大了能拿什么养活自己,到时候又怎么在村里立足?” 一个男人忍无可忍地吼叫道。 余玖破门而入,三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脸上表情各异。 爷爷立刻找到了风向标似的开口问他:“阿九!告诉他们你到底想不想去那个劳什子的厂子?" 女人殷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道:“小九,听娘话,那个厂子待遇好,又是新开的,领头的我认识,和你爹以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还没听她喋喋不休地说完,余玖便直接开打断:“我不去。我有自己的门路能自己挣钱,你们不用杞人忧天。” 男人破口大骂道:“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顶嘴了,得亏我们当时丢的是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白眼狼!” 一旁的爷爷气得发抖:“滚……都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两人这才怨怼地黑沉了脸,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沉寂下来,爷爷胸口起伏得害,气得不轻。又抬眼看向身边的余玖:“你怎么回来了?” 余玖扶着他找到一个平坦的地方坐着休息一会,答:"王乐跟我说那两个人来了,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爷爷叹气道:"扶我进去吧。” 他对今天发生的事闭口不谈,余玖也没有多问。 余玖点头说好,将爷爷扶回那个小仓库中,进屋安顿好老人才出了门。 天色已晚,现在再回去看戏恐怕也来不及了。 余玖往庭院踱出几步,柴门口立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身形和王乐相似。 但他一下子就扼住了呼吸,因为王乐早在他进屋的那会儿回去了。 这个又是谁? 余玖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生活也一直备受困扰。 以前尚有爷爷替他护法,现在的他连法器也早在穿越时弄丢。 余玖佯装没有看见地往主屋走去,手中却暗暗握紧了拳头。 如果那个东西发现了他的存在的话,凭他捉鬼多年的经验,两败俱伤是最差的结果。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徒手制服对方。 思索间,柴门处传来“吱呀”的声响,黑影慢动作地推开柴门,朝他走了过来。 这下是不能装作没看见了,余玖严肃地屏息凝视,凭借那个黑影移动的细微声响判断方位。 在只剩三米左右距离时,余玖猛地朝黑影袭去,恰好掐住了对方的颈。 意外的,两人都没防备地借着重力摔到了地上。 不防守么?! 余玖朣孔一缩,看着身下的黑影慢慢变成泪眼婆娑憋红了脸的薛尘。 "九、九哥呃!我要,咳,不能呼吸了……”薛尘感觉被触碰的地方开始灼烧起来,他喘着粗气,更卖力地向身上的人摇尾乞怜。 “九哥……” 余玖吓得一撒手,从他身上连滚带爬地下去,正要伸手扶起地上的人时,薛尘却不易察觉地避开了他的手。 上次上药身上留下的烧痕还杂合棍伤没有消退,他可不想再往伤口上撒盐了。 余玖不动声色地收起落空的手,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他看到了落在门口的木凳。 薛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娘让我回来给弟弟带凳子,刚才看到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我有些担心。” 余玖了然道:“已经没事了。" “那,那我先回去了?” 薛尘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说的话全都大喇喇地写进眼里,好像在说:"你不送送我嘛?” 余玖为刚才的乌龙感到无措,顺势走到他身边道:“走吧,我送你回庙台。” 薛尘受宠若惊,笑容灿烂如花:"谢谢九哥!” 两人就沿途走着,空无一人的小路也不像来时寂寥许多。 薛尘抱着椅子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到了后面,两人都打开了话匣子,薛尘忽然提起之前的一个问题: "九哥,那天晚上你说……是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那、那你也有吗?” 余玖答:“有。以前经常惹爷爷生气,偷懒,还做过大人不允许做的事情。” "只是这样就会被流放到奈何桥么?” 很显然,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这种小事。 薛尘好奇地状似无意的开口,余玖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一个小孩子怎么总是有那么好奇的地方。 反正说了他也不懂,刚要回绝这个问题时,这小孩又委屈巴巴地说:“九哥,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我只是高兴,我竟然能和你这样的好人遇到。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就不好了,我怎么样都不要紧的。” 余玖默了几息,鬼使神差地将到口的话调了个头:"我害死过一个很好的人。" 薛尘愣了一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我没有回应他的感情,因为一些原因,他后来在一个事故中消失了。” 薛尘问:"她喜欢你?” 余玖失神地点点头。 "是什么事故呀?” 他不依不饶地问:”她还会回来吗?” 莫名的,他开始焦躁起来,有一种自己的东西已经被其他人捷足先登的感觉。 余玖当然没有回答他,搪塞道:"不怎么样,小孩子别知道太多事。” 薛尘这才撇撇嘴,不问了。 至于余玖说的那个人,其实是他爷爷的另一个亲传弟子,名字只知是“壹”,不知姓甚于谁。 据称是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孩子,在捕捉阴鬼位置方面天赋异禀。 不得不提的是,余玖手中尚存的三**器一的血鹤就出自他的手。 可惜天妒英才,他出去闯荡的时间要早余玖几年,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爷爷收到一个单主的消息才知道,壹已经在一个凶险的鬼巢中失去联系。 余玖一直对他心怀内疚,如果那天他没有拒绝他的告白,他也许就不会提前离开乡下,结局说不定会发生截然不同的改变。 怪只怪当时的自己年少轻狂,什么都不放进眼里。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庙台的外沿,再往前就是入口,如潮水般的掌声、喝彩和乐声源源不断地从中传了出来。 余玖站在原地目送薛尘走进去:“前面就有光了,你自己去吧。” 薛尘走了一段,再回头时,余玖已经转身。 与此同时,戏台处有好事者点燃了烟火助兴,震耳欲聋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轰隆——” 五光十色的夜幕被光照映成彩色的图画,余玖的身影逐渐隐入黑暗中。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闷声离开的身影,心脏好像在这一刻连同绚烂的烟花也在天空消失了大半,此时空荡荡的。 薛尘有一瞬间想追上去的冲动。 然后告诉他。 九哥,带上我吧,我也想跟你回家。 但反应过来后,这个念头让他失措。 直到看不见余玖的身影,薛尘才魂不守舍地回到庙台。 繁华落尽,两人终归还是天各一方。 又过了一月有余,薛尘与余玖的关系已经熟络起来,周围的人将这些天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 虽然茶余饭后还是少不了提起两人的身世经历,但更多的还是惋惜和同情。 经过不懈的努力,余玖也终于得偿所愿接到了第一个单子,是替镇上一个乡绅看风水以便建一座磨坊给女儿做嫁妆。 他蒙住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声音浑厚如钟,瞒着爷爷及所有人悄悄上了镇。 那乡绅是个面相和蔼的大胖子,像一尊活生生的弥勒佛,好吃好喝地招待过余玖后,又介绍了家里的其他建筑。 余玖尽心尽力地替他做事,临近离开时却听到那乡绅在屋子里和人正交谈: “他们这次行动最大的纰漏就是没有内部沟通好!这边的佃户和散户已经被抓了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打算让心媛和那位大人成亲,兴许能让他对这些叛乱失败的革命党网开一面。不然,按照他们没有限制地到乡下抓人胡乱杀死的方法,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加惨重!及时止损才是良策……” 房间中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确实如此,现在您和革命觉的联系还没被发现,这一切还要麻烦您想想办法了。” "无事,我也只是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罢了。” …… 余玖心情沉重地回到村子时已经临近黄昏了,爷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浑浊的目光投向天空外很远很远的地方。 两只缩头缩脑的母鸡从木板搭成的鸡舍探出头,亮黄色的小鸡三三两两地跟着自己的母亲,叽叽咯咯地跑来跑去。 薛尘抱着晒干的作物,正要装回仓库里。 余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和谐的画面,这使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加快脚步进了家门。 “九哥,你回来啦。"薛尘放好玉米粒,朝他小跑来。 余玖抹去他额头上沾着的灶灰,道:"嗯。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爷爷抖了抖烟枪的灰烬,看着两人兄友弟恭的画面,心安地舒展眉头的皱纹。 薛尘腼腆地笑着道:"今天干的活比平时少了一点,我跑得很快,想早点来找你玩。” 余玖把口袋里挣到的钱又握紧了一点,今天太着急了,忘记给他和爷爷买东西庆祝了。 余玖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漠的面庞罕见地现出一些动容:"吃饭了么?爷爷也没吃吧?” 薛尘点困惑地问:“还没有,怎么了?” "今天我出去挣了些钱,锁上门,今晚我们也去尝尝镇子里有名的饭馆吧。”余玖笑了一下,抬头去征得爷爷的同意。 爷爷却闻言一愣,转身颤颤巍巍地扶着门板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回到小仓库里。 第5章 5 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好在没过多久,爷爷走了出来,他取出一个破旧的布包,层层叠叠地剥开后,只见一叠零碎的钱币。 “阿九,你过来。” 余玖走到他跟前,爷爷把布包递给他:“你和那小子去吧,我老了,走不了太远。” 谁知,平时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孙子此时却一口回绝了他的话:"不行!” 余玖拧着眉:"您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实话说了,我……今天在镇上听说了官府的队伍要来扫荡乡下的事,说是要杀尽潜在的革命党,我们这却一直没传来这事。 我疑心那些官府的队伍瞒住了风声,下一个踏足的就是我们的村子了。现在到城里躲一躲,等风头过去再回来说不定能逃过一遭……” 爷爷狐疑地扫视着他脸上担忧的神情,最终还是松口道:“如果这不是虚假的消息,村子要遭难了。但事情还未发生,应该也没几个人信你。让我给你父母留个字条,再通知左邻右居就走。” 余玖答应下来,带着薛尘负责各处奔走,但听闻消息的人家大都只当他们是开玩笑。 只有少数几家,例如王乐和薛尘的家人,他们收抬好东西也准备出去暂住避险了。 但当梅姨看到薛尘的时候,却跟自己的丈夫提议,让他留下来跟着余玖他们,说是兵分两路更安全。 薛尘的父亲虽然犹豫,但她说的头头是道的,最终还是答应了。 而自始至终,薛尘也只是冷眼旁观他们饰演的这出“家和万事兴”的好戏,直到目送他们离开。 余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薛尘却没事人似的朝他笑了笑。 再回小房子时,爷爷已写完字条,挂在自己儿子家的门梁上,一切都听从命运安排。 三人连夜带上值钱的东西赶到镇子上借宿一晚。 众人所称赞的饭馆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味,三人索然无味地吃完饭,为了节省开支,只在客栈里租了两间房。 爷爷本想和余玖一间,毕竟是爷孙关系,无可厚非。 但薛尘又喜欢黏着余玖,两人便勉强一间房。 夜色入户,陌生的房间里铺了软垫的床舒适地陷下两个人形。 余玖躺在外面的位置,盯着幔帐的顶部发呆。 睡在里边的薄被突然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薛尘眨眨眼睛轻声问: “九哥,你今天说的是真的吗?那些军队会来捉我们么?” 余玖道:”只要我们乖乖的,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他信任地应了一声,决心说:“那以后我也要当兵,这样有人来抓你们的时候,我就能保护你们了。" 余玖扭头看着他,脸上或许应该露出欣慰的表情,但他没有。 “当兵也危险,容易发生伤亡。你只要站在我身后,我来保护你们就好。” “那怎么行,我想变得更加强大,村里人都说……” “都说什么?” 薛尘扭捏地降低音量:“他们说我是你的童养夫,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像个小媳妇似的被你豢养在身边。真的是这样么,九哥?” 余玖皱眉道:"谁传的谣?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狠狠地揍那个人一顿。” 薛尘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少顷,气氛低迷下来。 就在余玖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枕边传来。 “我不想做谁的童养夫。但如果是九哥的话,我可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余玖闻言望向窗外,微微失神。 窗外的蝉鸣已不及前段日子的吵闹,大抵是过了夏季中最热的阶段。 晚风也变凉了许多,月亮皎洁地洒进屋内,幔帐被风拂起,摩挲出沙沙的声音。 余玫闭上眼没有回应。 又或者说,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夜,愈来愈深了。 似乎连星星也觉得困倦,纷纷微弱了光辉,在阴云中心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又是一个平静又平凡的日子如约而至。 村中忙于除草、肥田的农民早早就到了地里干活。 远远一支军队黑压压的像一行黑蚂蚁,齐齐迎面走来。 老汉正忙于拔草,听到声响便好奇地抬头看去。 领头的军长披头盖脸便将他擒住,由不得他求饶押着往一个方向走。 再定睛一看,身后哪是什么黑蚂蚁军队,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扣住的农民。 此时全都相顾无言一头雾水。 老汉壮着胆子问押着他们的一个年轻的清兵:“这位大哥,请问你们要带俺们去哪哩?” 那清兵想来一路上被问了很多次这个问题了,终于不耐烦地回容:"你们运气好啊,正好赶上第一批。要是碰上两天前,我们早就弄死你们了。现在带你们去山上一座神庙摇签,让老天爷决定每天哪五十个人该死。” “什么?!五十个人。” 大伙顿时一片哗然,有想凭蛮力挣脱出去的,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一颗子弹贯穿倒地。 先前开口的那位清兵又再次开口道:”现在还剩四十九个,谁想来。”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队伍越往前,尾巴就越拖越长,像一条不断增长的蜈蚣一样。 待临到土地庙前,众人开始摇一个竹筒掷下竹签。 显示“阳”的签字可活,相反,“阴”签的则会就地被枪打死。 有人闭着眼睛使劲掷出签子,直到结束也不敢睁开眼睛。 有人抽中阴签时颓丧的神情以及对神埋怨的目光,能使小孩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等杀到第四十七个人时,下一个抽签的人刚好轮到了余海——余玖的二哥。 前几个兄弟都逃过一劫,抽中了阳签,眼见签子已经不多,也还剩三根的样子,其中还有两根是阴的。 因为先前死了一个,现已只用再杀四十九个,所以他觉得凶多吉少了。 旁边的军长目光阴冷地催促他快点,幸存下来的人都为他捏一把冷汗。 余海吞咽了一下,大着胆子开口道:“大人!如果我自愿供出革命党人的下落,能放过我么?” 他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在自家门梁上看到的字条,脑子有灵光闪过。 字条上只交代了爷爷和九弟几人外出几天,又言外之意提醒他们要小心,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现在他的小命正顶在枪口上,除了找替死鬼也别无他法,希望爷爷他们能理解自己。 余海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在兵长的“威逼”下说出了余玖几人大致的位置。 而这边的余玖本打算一早就带着薛尘和爷爷入城,那是大城市,肯定要比乡下这种穷乡僻的地方要讲道理。 他们什么都没做,自然心中坦诚得很,不怕别人问出什么。 可事情坏就坏在,当他们刚要搭乘入城的牛车时,几个军兵打扮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余玖抓住了,捆了好几道麻绳要押着他回乡下。 爷爷尚在屋里收拾东西,薛尘惊慌失措地喊他,几句解释,两人即刻去追余玖,东西都来不及要了。 余玖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几个军官的模样的将他关在一间铁皮屋里审问,透过四方的窗子观察余玖的审案情况。 上头已经说了,抓到革命党的以十两论个头,底下的穷兵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因而也格外在乎这场审查。 但清者自清,余玖有不在场证明,按理说应摘除嫌疑的。 可这几个小兵却不服,大费周章一次,怎么能就这么放过这个人呢? 不如就此杀了以解心头不忿,却又怕被人落下话柄。 于是提议让他也摇签,让老天爷决定他该不该活。 然后余玖像被丢掉的垃圾一样,又被踢到一座围满了人的土地祠前。 那些看客好巧都是他们乡下的人,其中他父母家的几个哥哥尤其显眼地站在前面。 余海得意地看着他,余玖了然。 背刺他的应该就是这个神经病了 此时却不是理论的时候,几个军长模样的人托着枪抵在他的背上,手里的竹签筒好像有千斤重。 旁边的小兵相视邪笑,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把签子都换成了阴签。 此人今日必死无疑,只是还需走个过程。 “九哥!” 薛尘着急忙慌地钻进人海中,站到余玖的视野内。 不能再往前了,再前面就是朽烂的木栏,越过就会立刻被那些人开枪射死! 余玖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后还是避不开这个致命的环节。 薛尘抿了抿唇,心里涌出一股无力感和失措感,他想祈祷什么,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诉他: 如果我有足够强的能力就好了,这样,余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不,不对,这不是他自身的想法。 不受控制的念头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大脑。 也许是因为余玖是他薛尘认定的猎物,他并不想他死掉,至少现在不想。 在又一次催促后,余玖终于掷出一根签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行刑的人看也没看那签子一眼,势在必得地抬起枪口朝他开火。 千钧一发之际,余玖来不及躲开就被一个突然扑过来的身影撞开老远。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那个苍老的人影,刺耳的枪响混杂着他几乎是咆哮的声音。 “爷爷——!” 余玖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地上一动不动的爷爷身边,粗糙的布衣出现了一个破碎的大洞,鲜血汩汩流淌而出。 老人浑浊的眼睛有一瞬间清明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他哆嗦着唇,余玖赶忙俯身去听。 “阿九……好好……活……” 木栏外的薛尘也冲了上来,张开手挡在两人面前,瞪着那个还想过来解决余玖的人。 旁边的同伴却拉住了他,摇头说:“老大强调了杀五十个,那就不能超过五十个。” 那人这才不满地收好枪,作罢。 余玖抱着爷爷的上身,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流逝。 他想背上他立刻寻找大夫治疗,可是手一离开,那具尚存温热的躯体就更快地水冷下来。 等到众人散场,没人敢上前找他们说话,破败的土地祠又恢复了往日的寥落。 三人一言不发地留在原地,余玖攥着那根摇出来的签子,“阳”字显眼地刻在上面。 就在不久,爷爷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 薛尘没有出声打搅他。 过了半晌,余玖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掉一滴泪,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平静:“我要去参加革命。” 薛尘睁大眼睛,漆黑夜色中,余玖的神情格外清晰。 他看着他,质问:“你呢,你来么?” 这一刻,有一股强烈的力量环绕在他的身边,薛尘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他装了那么久的弱者,回报已经大功告成。 余玖终于彻底对他敞开心扉。 现在又碰上这种能刺激人性深处的负面情绪的情况,他感觉自己的法力至少能恢复五成。 真是天助我也。他想。 于是,薛尘笑了,莹白月光夹杂着流萤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九哥,我会一直跟着你的,一直一直。” — 两人将爷爷的尸体带回了那个小房子里,并刨了坟将其入土为安。 当天,两人动作迅速地出了村子,出镇子时只带了部分行李出城。 没过多久,那支杀了人的军队在第一次任务中,因与村民起冲突而被杀红了眼的村民全数反杀,死相惊悚,能止小儿夜啼。 事情最终告一段落,死者瞑目。 五年后,城西竞场。 此时场内观众热火朝天地注意着底下的决斗场中央,两边都是连续赢了十二场的“第一”候选人。 今年的角斗是历届比赛中最备受瞩目的一届。 台上,两个身形挺拔身高无差的青年相对而立。 两人长相皆不俗,各有各自特点。 身着黑衣的那位偏妩媚妖冶,挑眉间尽显戏谑风流,令少女为之绝倒。 另一位着素衣的冷厉如霜,似一朵高山白莲不苟言笑,却总能吸引别人炙热的目光。 薛尘挑逗着手指上翻转的红绳,上面连接的护身符是余玖前两年给他做的。 但因为体质原因,这玩意跟热炭一样,他的皮肤一触碰就会立即灼烧起来,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但又不敢让余玖知道。 “江队长啊,久仰大名,不过今天我就承让了。”他挑衅地勾起一个奖。 这几年竞场发展迅速,各种各样的比赛都得到了更好的完善。 这次角斗冠军的奖品是一个神秘大奖,大家向来对这种新颖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于是纷纷报名。 薛尘也不例外,他对这个奖品势在心得。 “那就试试。”江允清纹丝不动地启唇道。 在裁判钟声响起的刹那,两人即刻缠斗在一起。 薛尘善攻,每一次出击都凌厉无比,常人难以防下三招就会败下阵来。 江允清善忍,镇定无比地防守阵地,随时等待时机扭转局势,如同一条周旋凌厉的蟒蛇。 观众的热情被推向**,两人也打得不可开交。 到了尾声,彼此身上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挂彩。 薛尘抹了把上颚的汗,道:“不愧是江队长,拳头真狠啊。” 江允清擦了擦下颌,闻言并无甚特别的表示,只道:“你很强,但我不会输。” 话落,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斗。 不知道过了多久,比赛时间终于结束,两人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裁判便判了两人平局,大概要参加下一次的加时赛。 薛尘问:“这次的奖品不知是什么稀罕物,竟然能让您这么拼命?” 他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人的打扮,外面谁不知道革命党的明面人物江队长? 但在这种官府视他为眼中钉的情况下,他竟然还敢独自一人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抛头露面,可以说是个勇士了。 江允清理了理袖口,云淡风轻地道:“与你无关。” 此间竞场已经人走楼空,他也准备离开时,身后的薛尘却开口道:“你的爱人死了吧。” 闻言,江允清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停住脚步。 ”是吧?我说中了。” 薛尘吊儿郎当地踱步到他跟前,余光看向他周身血红的阴气,是凶煞的征兆。 有这种现象的,要么是有人替他挡了死劫,要么是将死之人。 而这个现象,薛尘也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 那一次,余玖的爷爷死了。 他忽然来了兴趣,除了余玖在的时候,这是极少见的。 “你知道转世么?” 薛尘漫不经心地开口继续道:"人死后都会到地府喝下孟婆汤轮回转世。这是世人的说法。我也听说过一个法子,能让你见到已经转世的爱人。选择给你,嘻嘻。你想知道么?” 江允清沉下脸,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这些封建迷信,但他的身体在理智上线之前就已经点了点头。 第6章 6 他握紧了拳头,说:“想。” “就算是粉身碎骨?” “是。” 薛尘点了点天,欣赏道:“百年之内你们必定会相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将沾上他的血的物件给我看看。” 江允清皱了皱眉,还是迟疑地将口袋那枚完全掉色的合金戒指递给他,沉声道:“我不会放过任何胆敢戏弄我的人。” “哈哈哈……!” 薛尘笑道:"你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再不改放过又如何?" 江允清顿时黑了脸色,薛尘不再激怒他,伸手使了个法诀施加在那权戒指上,正色道: “亡故你时定要时刻不离这枚戒指,它只有遇到你的爱人时才会脱落下来。 或许你可以想想你的之间共同的回忆,再次见到你的爱人时,也许能唤醒其此世的记忆。” 江不清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阴气,自然也看不到他捏的法决。半信半疑地看着手中的戒指又放回了口袋里。 正要分开时,薛尘又叫住了他:“等等。” 江允清皱眉问:“说。” "既然我帮了你这次,那你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补充道:“你知道怎么追人么?” 江允清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为什么问我?” “拜托,你好歹也是有过爱人的人啊,难道你没点心得?”薛尘无语道。 江允清想了想才道:“……送花?” 貌似在某人的自述中,送花是个不错的追人不式。 薛尘沉思道:"原来如此。” …… 而另一边的余玖正在回去的路上,他刚换下装扮的衣服和面具,声音也变回了本音。 今天最后一单终于结束,他伸了伸手指,活动酸痛的脖子,像个普通人一样走进街上的人流中。 这五年来,他一回做着革命运动,一面切换身份重操旧业。 一九道长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他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城中的小摊众多,经济繁荣,包子的香味混着花生油的味道,又在牛车一来一回的粪臭味中弥漫开来。 余玖忽然停住了,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包子难前。 一个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的女人,此时,有一团绿色的人形若隐若现地在在她头顶盘旋。 ——正是很久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野鬼老乡。 那只野鬼一边对包子流口水,一边两眼发光地伸手去抓,但包子像影子一样穿过了他的手。 野鬼顿时大失所望地缩了回去,抬头正好对上余玖的同光,他愣了一下又立即认出了来人,兴奋地扑了上来:“老乡!” 余玖稍微侧了侧身,野鬼便直接扑到了地板上,好在并没造成伤害。 “先换个地方再说。”余玖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便假装散步地走进了一条较偏的巷子里。 那野鬼涕泗横流地趴在他脚边哀嚎:”老乡啊,这些年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好苦啊——” 余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野鬼愣住了,呆足地说:“原来你能碰到我啊……” “我用了法器。” 余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现在现形了。” 他试着触碰墙壁,实的。 野鬼激动不已地转了两圈,又静道:"对了,我见你一直和那个小子在一起,怎么了,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余玖摇头,刚要开口就注意到身上有极强烈的注视感。 有人在跟踪日己? 他顿时谨慎起来,这几天的革命活动并不怎么隐蔽,被发现也正常。如果落到了敌人手里,自我了结即可,但却万不能拖累了薛尘。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回容:“没有。一个替身而已,养在身边也算赏心悦目。我还是更喜欢养无知的小宠物。” 野鬼回想着之前偶然见到的两人,明明还亲密无间地在街上走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这样。 他讷讷地道:”那小子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吧?” 余玖淡漠地回答:"首先,我不想知道。” 身上的注视感一下子消失了,他松了口气。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别的,野鬼本想跟他借钱买个包子,却被余玖泼了一身冷水:“现形咒只能短暂维持你的身体,却不能和活人等同,买了你也吃不了。” 野鬼失落作罢。 回到家中,屋子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味。余玖身心得到放松地走进灯火温馨的房子里,薛尘正端着一碗肉汤从厨房出来,见到他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比北极星还要亮的眼睛,好像能指引着余玖回家的方向。 “九哥,你回来得正好,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快来尝尝呀!“薛尘就着围裙擦手,把碗筷摆上桌,寻常地喊他吃饭。 余玖心念一动,有一股暖流划过心口。 二人围坐在桌边,他盛了一碗肉汤推到余玖面前催促道:“九哥,你今天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 “帮雇主做了点活。”乃至现在,余玖也并没有让薛尘知道他是道士的身份。 执起勺子正要舀汤,薛尘笑嘻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撒娇道:“九哥,那你喜欢阿尘吗?” 余玖奇怪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问:"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薛尘疑惑地眨了眨眼:”告诉我什么?” 看来是巧合。 余玖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道:“喜欢。” “比那个朋友还喜欢?” 余玖无奈道:“怎么问这个?” 薛尘不依不饶道:“说嘛,九哥~" 余玖想了想,纠结道:“一样喜欢。” 薛尘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九哥把我当成他吧,这样我就能得到你两倍的喜欢了。” 他的话带些咬牙切齿的的意味,余玖没往别处想,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别较真。” 余玖的本意是想说点好话安抚一下薛尘的情绪,但越说下去感觉越会起反作用。 已经开始怪我斤斤计较了? 薛尘假笑着想,恼怒的情绪汹涌,他松开了余玖的手,说:“快尝尝,这汤熬了挺久,你会喜欢的。” 余玖点了点头,慢慢饮尽了碗里肉汤。他被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被薛尘打断了:“九哥,你喜欢花吗?” 余玖抽了抽眼角回答:“不喜欢。” 刚要从桌布底下遮挡的空隙中抽出一捧花的薛尘闻言,又面不改色地笑着将手中抽出一半的花扔了回去道:“是么,我也不喜欢,嘻嘻。” 晚饭后,余玖洗漱完正准备回房睡觉。 自从买了这个房子后,他和薛尘就有了各自的房间,很少再挤一张床了。 他刚踏进房门,薛尘刚好抱着打好的地铺可怜巴巴地看看他:“哥,今晚我想和你睡。” 余玖不明所以:“为什么?” “我房间的灯坏了,我怕黑……”他委屈道。 余玖这才让开一条路,让他进来:”多大个人了,还怕黑么。" “谢谢九哥!”薛尘无视了他的抱怨,光速地进房铺床。 等到终于要休息时,余玖给他留了一盏小灯,自己躺在单人床上看着天花板想事情。 “九哥,你会走么?” 床下睡在地上的薛尘轻声问。 余玖过了一会才说:“我想走。” “去哪?” 去找你那个心心念念的朋友么?薛尘想。 "想回家。” 在异世他乡生活得越久,一种不可抑制的念头就越明显,那就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乡下的爷爷家。余玖想。 薛尘沉默了一下,说:“村子已经被征用建钢铁厂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余玖闷声道:“我知道。” 又是长久的沉默,薛尘翻身侧对着床,窸窸窣窣的声响突兀地在房里回转。 余玖闭上眼睛,想说一句正时赶潮流的“晚安”时,黑暗中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九哥,我也爱你。” 是回应饭桌上他亲口说的那句喜欢的。 余玖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装作熟睡的样子。 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别人示好的情节,要是遇到了,他还有屡试不爽的一招:假装听不见。 风轻夏凉,月光折射在地上有窗外的影子交叠进室内,流光婉转。 薛尘没有听到床上人的回答,于是自己在心里小声地说:"你喜欢的也只能是我。” 他展颜一笑,安心地闭上眼,在梦中寻找那片有他们的未来的世外桃林。 余玖也在此时涌上困意,正要睡觉时,眼睛却有一瞬的灼痛。 他摸了眼睛的周边,没异样。 到底还是睡意打败了理智,他也陷入了梦境中。 又过了几天,余玖的生活节奏仍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直到某次傍晚回家途中,他的眼睛一下子失明了,整个人措不及防地摔到了地上。 再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余玖摸了摸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家里的床上,他这才冷静下来,试探地喊了一声:“阿尘?” 无人回应。 余玖挣扎从黑暗中摸索下床,一一点地往前走,前方忽然出现的桌子将他绊倒在地。 倒抽一口冷气后,他又不禁疑惑,薛尘为什么不开灯? 这时,有一道糊的光从前头照射进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很奇怪的症状,饶是我坐诊五十余年也从未见过如此蹊跷的病例。莫怪花夫多嘴,可与其问诊不如找个人冲喜的效果更显著。” “……多谢林神医。”薛尘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林神医,就是那位走遍中原、脾气古怪且重金也不可求得的神医? 如果连他都觉得不行的话,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余玖为他们口中的人默哀几秒,又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薛尘送走了林神医,一进来就看到余玖在地上匍匐,吓了一跳便将他扶到床上:“九哥,你怎么下床了?” 余玖靠着床头道:”太黑了,我在找灯。“ 薛尘欲言又止地道:“哥,我们成亲吧。” 一点灵光从余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快死了?" 薛尘苦笑道:“只是眼睛……” 余玖伸手抚上双眼,接着说:”瞎了?" 薛尘语气小心地“嗯”了一声:“但林神医说了,冲喜就能好。” “……” "他骗你的,”余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说。 薛尘凑近问:“什么?” 余玖不耐烦地提高了好几倍音量道:“我说,他是骗你的——!” 有一股无名之火将藏在心口的怨恨和愤怒引爆。 爷爷去世时他恨不得屠尽天下人的怒火此时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一样,令人闻风丧胆。 但一个身影用力地拥住了他。 余玖一言不发,静静地靠着那人的胸膛,泪水决堤。 “没事了,一切不幸都会过去的。”他说。 身体中咆哮的囚兽奇远般地平静下来。 由于眼睛的原因,之前安排的单子不得不推掉,余玖也没法出席地下活动,只能待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 他郁郁寡欢地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每日浑浑噩噩地在现实和梦境穿梭,不愿面对现实,日夜颠倒。 一天醒来,他的眼睛灼热干燥非常,口干舌燥地喊来外面的薛尘。 一个无比熟悉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了,大红的背景,跳动的烛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余玖忽然僵住了。 那时候他在原来的世界里也做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梦,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同房。 “九哥,怎么了?” 一个红衣的身影朝这边靠近,薛尘掀开他的盖头,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笑意:"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我会一直记住这一天的。” 余玖冷声道:”设用的,这都是假的。” 薛尘解开喜服,勾唇道:“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余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腰上的束缚松懈了。 像梦里的环节一样,薛尘俯身压了上来,柔声说:“九哥,我来帮你。” 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地褪下,余玖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在不断地跟这个人相处的过程中,他早已看淡了亲缘这层关系。 薛尘敢为了他离开自己的家人,和他一起投身于这场奔向生死未卜的未来中,他为这个将一生都赌在自己身上的人委身又如何。 "九哥,别走神,听我说。”他抱着他。 余玖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我爱你,我会尽我所能地满足你的愿望,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他。 “九哥,那你就当作在帮我好了?”薛尘的声音染上几分忽耐的沙哑。 相比平日的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现在倒才像真正的他。 余玖也被他蹭出了火气,深吸了口气。 薛尘心领神会地凑到他耳朵道:“谢谢九哥。” 大红幔帐剧烈地摇晃起来,余玖抓着他的肩的手变为扣住,时重时轻时快时慢。手指忽然撞到背上一个血坑,薛尘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他无辜道:“九哥,你弄疼我了……” 余玖嘴角一抽,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安慰他。 **退去,他的声音哑得差点发不出声音:“你的胎记呢?” "哦,被我剜掉了。”薛尘不甚在意地道:“不用心疼它,它现在有一个好的去处呢。” 余玖一知半解他的话。 想像家长一样训斥他几句,但体力消耗过头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后半夜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场暴风雨,同床共枕,和被而眠。 半梦半醒中,薛尘抱住了背对自己的人,此时大概再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让他高兴和心猿意马了。 余玖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体温,身上还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今天的决定对不对,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算是彻底回不去了。 不管是村子,还是他们的关系。 天空亮的很快。 余玖醒来时,枕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薛尘作为新一派革命党的联系人,也一直在明面上为革命党搭桥牵线,事务缠身时没有两三天是回不来的。 失明以后,余玖对生活感到恐惧,有时会产生极端的想法,薛尘在时情况好些。 他试着在大雾迷眼的状态下重新生活,于是在小院里放了一张凉席,乘着夏风感受尚存的其他四感。 这天,他正在凉席上扇风,一团莹白色的事物贸然出现在眼前。 空灵吓人的笑声使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这是个什么东西——是穿越前推他下天台的婴灵!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勾住了它,所以它也和自己一越穿越来了么? 余玖有些激动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视线算是废了,但是他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只婴灵的动向。 此刻,那只婴灵像单纯来见他一面似的,在他面前停留了五秒不到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了。 余玖闻声辨路,硬是靠着过硬的技巧和身体素质追上了它。 面前似乎是一个暗室,他从来没去过这里。 那只婴灵的动向完全消失了,好像一个诱他来此的诱饵,而余玖的行为无疑是正中下怀。 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余玖硬着头皮,靠着墙壁一点点地向前走。 大抵是过了很久,前方透着一点微光,他以为是出口所以又慢慢挪了过去。 耳边一个熟悉的声看响起:“老乡?是你么?” 余玖功作一顿,头转向出声的方向,试探道:“野鬼?” 那个声音立即欣喜若狂地道:“老乡!真的是你啊!快来救我——”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各种各样的行刑工具应有尽有地铺在墙面上,狭小的铁笼里只能关下一个人。 野鬼被折成好几层扔在铁里无法动弹,他已经被贯在这里一个月了。 余玖看不见他的位置,伸手胡乱上摸上那只铁笼,野鬼立即叫道:“老乡快住手!这个笼子要有制造造者的气息才能打开,否则会被伤到的!” 话未落,余玖已经抓住了笼子的铁杆。 下一秒,笼子的铁门自行打开了。 就很突然。 第7章 7 不光是余玖愣住了,野鬼也愣住了。 两人,不,一人一鬼面面相觑,最后野鬼咳了两声缓解气氛道:“老乡你的眼睛怎么了?” 余玖摇头道:“突然就瞎了。” 闻言,野鬼像想起了什么,立即道:“老乡,我知道了!你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 余玖问:”嗯?你知道?” 野鬼着急地道:”对对对!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出现在这里的来着.....那天我们在巷子里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果然是我想的那样!” 余玖皱眉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家那小子,薛尘!” 野鬼滔滔不绝地道:"你也发现了对不对?他当时一定藏在哪里偷听我们讲话,所以你一走,我就立刻被他迷晕提走了。他不是普通人,他竟然也能看见我!” 余玖疑惑道:”不是只要有阴阳眼都能看到你么,而且那时候你还现了形。” “不,不一样!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像我这角色就和打游戏gg的效果差不多,直接从玩家变成观战区观众,而能注意到观战区此除了玩家,npc根本不可能看到我!” 余玖了然:“所以你怀疑薛尘也是像我们一样的穿越者?” 野鬼点头道:“对!而且我总觉得他对你居心不良!” 是不良,已经成亲上过床了。余玖想。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一边想一边说:“你继续。“ “就是啊!我看到他在背上挖了一块肉做成汤,当时你喝得津津有味,我再想提醒你已经来不及了……” 余玖顿时脸色铁青,原来他背上缺的一块到他肚子里去了? 还说什么好去处,简直是无稽之谈! 野鬼怕他生气,连忙插话道:“对、对了,除他之外,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离开这个时空的方法?这样下去,再过个两天,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啊——“ 余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快了,我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关键。” “什么?!快说来听听?” “之前你不是说,这个世界的背景是一个偏僻的村庄么,可是现在我们出现在了世界原始背景以外的地方。这就说明,世界背景是会根据主角的行动轨迹和未来发展做出相应改变的。” 野鬼云里雾里地说:“可是你一直和薛尘在一起,也没有和哪个npc待的那么近过。难道说……薛尘就是主角?” 谁知,余玖摇了摇头道:“虽然不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我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这个主角或许就是我们自己。” 他解释道:“你说我们来到这里的任务是完成主角剧情又或者是找到某个“钥匙”。但我们一开始的分析就出现了问题,为什么不能把两个条件联系在一起呢?也许回去的钥匙就是完成主线任务呢?” 野鬼被他一连的分析轰傻了,愣愣地问:"那我们怎么会全军覆没?照理说,主角的主线任务又没有明确规定,但每一个进入这个世界的人都在不久后以各种方式死去。这又要如何解释?” 余玖不假思索地回道:“他们违反了人物设定。你应该知道,在五年前我差点死了的事,但因为人物设定致使其他的npc,我的爷爷,替我而死。这也符合主角的金身不破定律。” "有道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主线剧情差不多了吧?”野鬼问。 余玖道:“是差不多了。但还需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 薛尘作为一代邪神,原来有着极强的法力,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被困在这个时空囚里。 只有找到合适的人才能恢复法力,冲破囚笼,再次成神。 但鲜为人知的还有邪神的血肉,传说他们能用自身的血肉杀死宿主。 简而言之就是,邪神的血肉有寄生作用,若是不慎食用者,只要祂想,食用者便会即刻五脏破裂而死。 为了让余玖留在身边,永远都只喜欢他一个人,薛尘不惜自割血肉熬成高汤饲喂给他。 那块皮恰是当年被他夸赞过的胎迹。 他喜欢,那他就剜下来送给他。 他想过和余玖在一起的无数个结果,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就是:没有结果。 但薛尘也不信命,他在赌余玖对他的感觉。 好在他赌赢了,余玖也爱他,不然他怎么会同意和他上床呢?人类不是只注重贞洁么,他们合该是天生一对。薛尘想。 工作结束后,薛尘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庭院里余玖还躺在凉席上睡午觉。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余玖身旁,意动地吻了吻他的领头。 ”九哥,我回来了。“薛尘轻声说。 余玖睁开眼睛,黯淡的双眼已不复从前的灵动。 他像是不清楚自身状况,伸手循声探去,摸到了一个上扬的嘴角:"阿尘?” 薛尘抚上他的手背:“九哥,我在这。” “吃饭了么?”余玖随口问。 “还没。我想和你一起起吃。”薛尘答。 “外面革命局势怎么样了?”余玖又问。 “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薛尘想了想答。 "我父母他们还能找到么?”余玖面不改色地问。 薛尘不解但如实道:“三年前出了村子,但花点时间还是找到的。怎么了九哥?” 余玖摇头道:"上次成亲只有我俩不太妥,我们补办一个酒席吧?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你能把他们都请来么?” "你说的是真的么?”薛生惊喜道:"我明天就把他们带……不,请过来!” 余玖点头,他没有什么说话的**,又在阳光下待了十多分钟才回到屋里陪他吃饭。 今天那只婴灵的出现,提醒了他最初穿越时的记忆,有个老者讲了半截的故事其实早在很久之前,爷爷就跟他说过了。 或许这个就是预告性开头? 但不论如何,照野鬼消散的速度,这个主线剧情得尽快走完了。 第二天大早,薛尘便差人大摆宴席,恨不得让全城知道自己的婚事。 人们闻讯来,在酒宴上大快朵颐。 余玖在薛尘的搀扶下来到他父母的那桌,骨瘦如柴的一家人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两人,女人咽了咽口水说:“小九……你们怎么会……” 余玖打断道:“今天的饭菜还合胃口么?” “怎么回合胃口,根本一点味道都没有!“余海忿忿低语。 女人立即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嘴,对两人卖了个惨惨的笑。 "不好吃就对了。”余玖平静道:“当初你们觉得我说的盐对比其他人要廉价,可有想今天?既然你们都觉得盐不重要,那我就祝你们此生都与盐无缘。” 旁边心情愉悦的薛尘眼睛闪过一抹红光,他在刚才给这家人下了一个相同的诅咒。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余玖拉着薛尘的手臂冷漠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间,他以“想一个人给静”的理由支开了薛尘,原先藏在床底的野鬼互刻钻了出来: “老乡,你到底想让我帮你演什么戏啊?” "我想将主角的身伤对换给薛尘。”余玖道。 ”啥?这玩意还能换的?” “主角和反派的区别仅是一个结局的不同罢了,薛尘跟着我的时间够了。我见过的他也见过,主角的视角相当于共享给了另一个人,那么我就有可能通过改变自己的结局达成目的。” "那我要作什么?"野鬼问。 余玖望向窗处道:”制造一个假死现场,让主角杀了反派。” 当宴席结束,薛尘回到屋子里欲去看余玖如何了。 推开门,余玖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把刀子正准备自杀。 薛尘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夺过他的刀子,怒目圆睁道“九哥!!你想要干什么?!” 余玖推了他一把,冷声道:还我。" “不!我不还!" 薛尘又扑了上来,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为什么变了个样。 "我想回家。你应该也知道了吧,阿尘,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我已经完成任务,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除非有神,否则谁也无法阻拦。” 余玖的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戳出无数个小孔。 薛尘低着头,忽然说:“所以于你而言,我始终只是一个任务?之前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余玖没有回答,默认了似的。 ”还给我吧,我要走了……”余玖话刚落,心口处猝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头,看到那把刀子抽在心脏那里,再往上,是一只白皙的手臂。 薛尘抽出刀子,俯身抱住了他,平静水面下压抑着炸弹似的狂风骤雨。 “只要神杀了你就可以了吧,你就可以一直在我身边了吧?哈啊哈哈哈……呼呃。对不起,九哥。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是一个自私的神。就算让天道来撕碎我的神识也没关系,唯独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余玖闻言笑了,手指缓缓划过他的脸颊。 "刀……很锋利,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正按他想的进行着。 他死去后却没有变成鬼魂,说明他之前的推理都是正确的,主角的身份对调成功。 他们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薛尘不可置信地抓着他的尸体不断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能丢下我!!啊啊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余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再睁开眼睛时,视线完好如初,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手里还握着昨晚新买的游戏柄。 电脑屏幕上显示清晰的一段字,是游戏的结束词:故事的最后,第九个孩子成功报复了抛弃他的父母,并且没有成为新的邪神,游戏结束。 巧的是,这个游戏的名字是:衣上血尘杂酒痕。 余玖揉了揉乱发,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窗外天光大亮,时间已经正午时分,门外响起门铃。 他摇摇晃晃地去开门,戴着口罩的外卖员出现在眼前,眉眼弯弯,一颗稍浅的眉下痣徒增了些妩媚明丽。 “九哥,我来给你送饭了。” 余玖不好意思地接过外卖道:“又麻烦你了,小壹。” .... (完) 第8章 1 前两天,隔壁村的老刘头在山上的林子迷了路,大伙儿连着找了一个晚上才总算在一个估测是光绪年间的乱葬岗里找到他。 听人说,老刘头喝醉得不省人事,搂着一具破骷髅架睡得四仰八叉。 好在最后人是找回来了。 “那老刘头醒来后逢人便说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不仅好吃好喝地招待他,还答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这事越说越悬乎,别人都以为他中了邪,撞鬼了!我倒要去探个究竟,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李二娃穿着洗得发白的这衫,踩着翻卷着草筋的草鞋,抱着铲子一脸心虚地站在分岔路口。 天空泼了墨似的,将视线局束在一个狭小的可观测范围。道路两侧的野树长势冲天,干枯的枝梢像尖利的爪子一样从树干上延伸出来。 夜里的风有点冷,我也有点不安地站在路口,将手里的镰刀往身后藏了藏。 “乱葬岗怎么会有什么请吃饭又等着嫁女儿的大好人呢?你要去的话,那……那我也去!" 我走到他旁边,李二娃看着我的镰刀诧异道:“去就去嘛,你怎么带的是刀?” 我不服道:"先别说我,你带铲子干嘛,掘坟么?” 他立马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关我的事。 时间不早了,我俩都是头一次做事,不怎么有经验。 那老刘头胡诌了这么一件事后就鲜少再出现了,没人知道他的行踪,我们只能依靠模糊的描述去找那个乱葬岗。 不少人都说,那里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守着,普通人去是没有收获的。 下山的路不能走错,路口有两条通往截然不同方向的路,一条连接的是山下的公路,下山放牛或是去河里洗衣服都走的这条。 另一条则是连接山里的泥路,家里有人去世了,做白事的,通常走山里的泥路去掘坟坑。 当然,我和李二娃挑的这么个不通寻常的时间点,就没想过走第一条。 但贸然进去,心里还是怕得发憷。 我提着长杆灯笼站定在风口处,抻直了脖子往路口探,山里树密得出奇,黑洞洞的,透不进一点亮光。 我吞咽了一下,生出了丝怯意:"太、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然咱回去吧,明晚再来?” 李二娃“啐”了一声,挺直了腰板在前面领路,大着嗓门壮胆:“怕什么,没出息!” 他走得不快,我硬着头皮只好跟着。四周越走越黑,灯笼的光越来越亮,我们踩着沙沙的枯叶一路往前。 “你家里不是还有好几头牛么,怎么想着去?”李二娃的声音空空地飘进耳朵里。 我想了想,一张女人清秀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也不隐瞒地说:"我哥花了两千娶了个漂亮姑娘回来。我见了,性子很烈,被我哥锁在房里畜牲一样栓着才老实。 她是城里的大学生,不应该留在这里。我想赎了她回去继续上大学,她老子娘也该想她了。但我哥说,除非拿金子和他换,不然没戏。” 李二娃古怪地沉默了会,脚下没停地说:“咱村女人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你放得了一个,你放不完一村。按我说,你不如不管。” 我摇了摇头说:"这次要真让我挖出了金子,我还是想换她。她们出不去,那就让我替她们出去,总会找到办法的。” “女人而已,值得么?” 我皱眉答:"教了两年书了,我不希望我的学生以后也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二娃皱巴着脸道:“咱们当了十几年的兄弟,这些话你跟我说说就行,别让其他人听到。不然断人娶老婆的路,小心被记恨上。” 我自然不可能这么蠢,没再说下去。 不过我没告诉他的是,那个女孩吻过我的脸颊,如果这次淘出好东西,我想跟她一起走。 这段路走了很久,却很少听到虫鸣,一路上安静得诡异。地上的叶子腐烂的气味挥之不去。 李二娃忽然指着前面一处出声道:“天样,是那里不?” 我忙循声望去,视线有限,只隐约看到一个坟包林立的空地,眯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上去看看!” 一扫先前萎靡不振的气氛,我们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径直小跑上去。 也许是老刘头那次,让很多野尸认祖归宗,有的直接就地入坟,有的已经抬回村里,剩下的都是些无名氏留在坑里没人管。 我正要凑近坑边,李二娃极忌讳地“诶”了好几声,把我拉住在乱葬岗的入口。 “怎了?”我不知道什么死人前的忌讳,他像做了好一番功课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米,又抽出几张黄纸将其包裹起来,用香捆成一团后扔在老槐树下,作模作样地拜了几下。 我举棋不定地站在他身后,李二娃看了我一眼,忙拉着我也拜了几下。 事毕,李二娃这才松了口气地说:“这是孝敬您的。我和我小弟就麻烦您们多担待了!” 他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竟也将这怪力乱神信得仿佛确有其事。 等走进岗里,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唢呐声,像极了家中有人出殡时吹的调子。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老成地按住我的肩膀说:“别回头了,小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被吓住,果真没有回头。 也幸好没回头,否则可能真会看到什么晦气东西。 绕过新起的坟包,李二娃用铲子在一小片空地上试着铲了几块土,胸有成竹地说:“其他人肯定都见过别的了,你站着替我把风,地里肯定还没挖过。 别怪我们想发死人财,这世道就这样,我们今天不来,明天自有别人来。便宜别人不如便宜我们——呸!” 说着,他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捋起袖子就在松软的土壤中大展身手。 我举着镰刀紧张地守在旁边,这时间难保不会碰别有用心的人来这“碰运气”。 估摸十多分钟过去了,周围还是出奇的静。李二娃已经挖了不少土,地上拖拽出两具已腐烂得不见人样的尸体。 我忽然觉得胃胀得厉害,恰逢他累了,便将铲子换给我:“天样,你来换我,这活太吃力气了。” 我没意见,继而站在那处浅坑里,几条黑色的爬虫在泥里蠕动,片刻便蒸发似的消失了干净。 李二娃提着灯笼蹲在地上去照那两具尸体,我埋头掘土,一铲子下去“哐”地一声撞到了东西! “是棺木!”李二娃激动地跳了下来,趴在地上用手敲了敲,确定真的是棺后,他难掩兴奋地夺过铲子,将棺木从地底刨了出来:“发财了!我们要发了!" 我被他的一惊一乍弄得不是滋味,不理解地看着他忙活:"是别人埋进去的吧?”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村里的龙瞎子说过,像这种品质的棺木从不是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而且这还是个荒坟,光是陪葬品就够我俩吃喝不愁一辈子了!” 如他所说,这具棺木虽埋得不深,材料却是上乘。 待开棺,堆砌在棺周的金银珠宝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亮闪闪的,是我们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宝贝! 李二娃手脚发抖,连忙脱下唯一的汗衫拧成一个大口袋,蹲在棺材边七手八脚地将里面的东西揽入囊中。 我被他的阵仗弄得一愣,不敢像他一样开门见山。 长杆灯笼的火光极有限地照亮棺木的外壳,我看到有一小片凹陷的字体,虽不识,却依稀能看出年代。 ——这棺材竟然是民国年间的一个有钱人遗落的。 李二娃推了我一把,我不防地摔在地上沾了一手泥。 他不满训斥道:"别光站着啊!怎么有钱也不知道拿,待会我走了,让你一个人照到天亮去……” 我无奈地站起来,抬眼扫视棺内。 除却大片的陪葬品流进了李二娃的袋子里,只剩一具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套着旧款的寿衣,端正地躺在里面,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也许是年头久,这具骷髅身上不粘一点皮肉,光滑滑的。但看骨型是极好的一类,想必生前是个不错的美人。 棺材板上刻着一个名字,应了这清秀的范,叫“江允清”。 只可惜不知是什么死因,又在死后倒霉地遇上我俩,被掘了坟。 我四处觑着有没有什么轻便不显眼的东西,也不敢拿多,只一件便够我交差了。 忽然的,我看到那两只交叠垂放在腹部的纤长的骨手上,有一只很闪很美的戒指。 “抱歉了哥们,我借借你的戒指,下辈子再还给你……”我小声念叨着,还是心里没底。 李二娃抽空看了一眼,提醒道:"我刚试过啦,怎么也拿不下来的!这戒指就是看着值钱,但还不如拿其他的首饰呢!” 他刚说完,我已轻轻地抬起那只骨手,小心地将那镶嵌了一颗宝石的戒指摘了下来。 李二娃这才没了声,我如获至宝地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对着那具骷髅连声道谢,又把骨手放回了原位。 忽然间,有一个很冷的视线在我头上升起,天又黑,这种感觉在戴上石戒指后达到顶峰。 耳边再次飘来一阵吹吹打打的鼓乐声,这次更清晰了一些。曲子像迎新娘时的《娘嫁女》,又像爷爷去世时灵堂传出来的唢呐声。 杂乱无章的乐声全都急急地朝这边来,越来越响。 “天样!” 李二娃大声叫了我的名字,唢呐声停下了。 “啊?” 我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听到他说:"该走了,再晚天都要亮了!” 我只好应和着,一起草草处理了现场。即将离开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棺材重新埋下的位置。 "你又怎么了?”李二娃抱着鼓囊囊的包,挎上铲子催促道:“你拿的太少了,还说什么换女人?喏,这给你。” 说着,他从袋子里挖了一坨金子不容拒绝地塞给我。 他的唇天生就裂开了一条沟,他娘说,这是报应,这是老天要他不得好死的标记。 原路返回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家也不穷啊,你很需要钱么?” 李二娃脸上洋溢着喜色,口气轻松地回答:“我娘前几天给我托梦了,她说地下冷,没有屋子住,要我给她烧座房子遮风挡雨。现在好了,我爹管不着这些钱,我要给我娘修一座最好的坟!” 是了,李二娃的亲娘早在他六岁时便投江自杀了,就算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他爹也没有花钱给他娘修坟。 他娘是最疼他的,当时本要带他一起跳江,却被路过的我爹救了下来,这才活到现在。 只可惜了,我也没娘。 我们在路口约好了对今晚的事守口如瓶,只悄悄用这些来路不正的财物,又约好了下次再聚在一起喝酒,这才各回各家。 天空已经灰蒙蒙亮了,我谨慎地把镰刀放回原位,江天宝守在门口脸色黑得吓人。 我一见他就心如擂鼓,直觉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只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哥,你怎么醒这么早?” 他平时脾气沉,在别人面前爱装阁,在家里倒常欺负我。 这回,他像吃了火药,一句话也不说就拽着我的胳膊疾步走到牛棚里——那个女孩就关在那里。 我一见这架势便做了心理准备,硬气地扯开他的手,在门口对峙。 “你莫拽我了,你告诉我,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不?我现在有了钱,你把她换给我!" 江天宝铁青脸道:"你哪偷的钱?信不信我揍你!" 我倒不怕他打我,含糊道:“这你别管……你说是不是真的。” 怕他不信,我将那几块金子给他,想连手指上的戒指一起摘下来时却无论如何也拔不下来。 我慌了神,他低声咒骂了两句,没注意我的动作,使劲把金子握在手中,脸上冒出些汗,咕哝了一句话。 我没听清,只好让他再说一次。 "别费劲了,她……她昨晚就断气了……”江天宝眼神飘忽,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一听,心脏也停滞了半拍,脑袋空白了一瞬才转身推开牛棚的柴门,入眼便是一张草席简单地裹着那女孩单薄的身体。 “谁也想不到,才一晚上她就咬舌自尽了。我通知了村里的龙瞎子,他过会儿就来做法事,你今天就别乱走了,在家里待着……” 江宝又说了几句什么,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倒头就睡,浑身发冷。 到了黄昏,我身上烫得意识不清,狭小的木窗有几缕霞光洒进潮湿的房间里。 我抬起手指挡住落在眼睛上的光,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指缝中,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一个细微的梳头声从床尾响起。 思维迟缓,我慢慢转着眼睛去看源头。 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袭红裙背对着我,漆黑的长发拖到地上,仔细地被她用一把梳子梳头。 一下又一下,似乎不知疲倦。 母亲没有病死之前,也总喜欢坐在那里打扮自己的长发。 我不真切地朝她唤了声:“娘……” 女人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阵邪风从门外吹来,浮动一片乌黑的发丝,露出女人后脑勺上一双怨毒的眼睛。 她的头竟然被完全从拧到了背后! 我忘记了呼吸,因为那张浮肿苍白的圆脸,分明就是那个女孩的! 我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我想呼喊门外的哥,嗓子却如同上了针线,口不能言。 女孩渐渐爬了过来,怨毒的眼睛只有一双骤缩的瞳仁,鲜红的裙子下青紫的勒痕若隐若现。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呼吸尽是窒息的血腥味。 别过来! 别再过来了!! 我恐惧地紧闭嘴巴,女孩伸出一只类似手的肢体,脸上露出诡异渗人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道尖锐的怪叫,她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直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了出去! 我的无名指微微发烫,身上一轻,女鬼消失在眼前。 哥好像在门外喊我,于是我睁开眼。 “幺儿!幺儿!" 江天宝的声音在庭院飘了进来。 我头晕脑胀从床上坐起时,窗外天都黑了。 刚才分明是我做了一个噩梦。 第9章 2 龙瞎子是村里有名的神棍,红白喜事丧事都得经他的手。 他穿着黄道袍,手持桃木剑在牛棚前设了一个法坛,江天宝沉默地站在后面等待。 我走到我哥旁边,安静地站了一会,他撇了我一眼问:"怎么出来那么迟,在里面生蛋么?” 我没力气和他顶嘴,虚弱地道:”她来找我了,哥。” 江天宝摸了摸我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昨天玩到半夜才回来,是不是又和李二娃出门鬼混了?" 我想反驳他,但使不上力气。他着急地转了两圈,把自己脖子上的平安玉拽了下来,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记得那是爹在龙瞎子那亲自替他求来的,据说能保平安。 他宝见了十几年的玉,现在却说摘就摘了。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理解错了意。 江天宝皱着眉警告我:“不就一个女人?等这事过去,我再给你买个更漂亮的,你上哪偷的金子赶紧还回去。家里还有退烧药,你吃完后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听见了么?” 这些话平时不会多说,现在却像是诀别一样,让人不由多想。 虽然我俩平时不对付,但怎么说也是亲兄弟。 我烦躁地拉住他的胳膊:"哥,你去哪?”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头,恶狠狠地说:“要把人下葬了才行,我过一会儿要和龙瞎子去一趟林子。你就别凑热闹了,小心我揍你!” 我吃痛地缩了一下,恰好龙瞎子念完最后一道咒语,朝我们这边走来。 江天宝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回避。我不情愿地回到房里,看着法坛跳动的火光,最终还是悄悄留了下来。 龙瞎子如其名,据说一生下来便能看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只有蒙眼才能正常生活。 村里人常见他戴两个大黑眼罩,久的久之就起了这个绰号。 天上月黑风高,屋外一丛竹叶清脆地厮磨在一起,“哧嗤咔咔”的声音伴随一阵凉意当头迎来。 我站在一面镂空的石墙后静静打听他们的谈话,出于哥的反常,我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再加上,心上人已经和我阴阳两隔,更别提她极有可能会化成厉鬼来找麻烦,我就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其实我并不怎么相信这些封建迷信,但刚才那个梦境属实是吓到我了。 龙瞎子表情凝重地朝江天宝摇了摇头,手上的桃木剑烧得焦黑。 他严肃地走到一处离法坛稍远的地方,眉头倒坚:“她已经化鬼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根本超度不了她!” 江天宝抿了抿唇,磕磕绊绊地说:“没、没什么。我当时想给她盛碗水的,但她挣扎得厉害了,我一时气不过就抽了她两巴掌……很轻,没多重!我保证!” 龙瞎子叹了口气,似乎也司空见懂了,便道:"作孽啊!这女人生前怨气深重,恐怕会缠上你们。我听说,她和你弟……” 他欲言又止,江天宝慌了气,忙问:"和我弟怎么了?!我就这一个弟弟了,你得帮他呀!” 龙瞎子故作玄虚地道:“这事说难也不难。是情债。那女人想拉江天样下水,我们只需找一个同样是为情所困的厉鬼来与之对抗。这目标嘛,当然还是和江天样有关的再合适不过。” 闻言,江天宝迷惑道:"那我们上哪去找这厉鬼?” 龙瞎子却话锋一转:"须知送神可比请神难,我不保证后面会发生什么,但眼前的难关确要这么一个靶子。” “没问题。我是他亲哥,现在能过一关是一关。” 闻言,龙瞎子才回答:“那就行。我刚才算了算你弟的命格,竟然有一个劫在这个期间。待会儿我陪你去山里先把尸体入土为安……” 二人慢慢地进了牛棚,大概是即将运送尸体去了。 我想起不久前在梦里见到的那名女鬼,便也不敢一人在房间里久待,思来想去,还是带上那些金子悄然出了门。 本打算去李二娃家找他一起商讨商讨接下来的事宜,他爹却说他昨晚压根没回家。 我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但头痛难忍,没有留下来多费口舌。 一个人胡乱走着,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村口的岔路口了。 这次周围仍是出奇的安静,我拿着那些死人钱,心里总也不安生,总觉得这是买命钱。 经过一番挣扎,我决定还是将东西全都送回去更安全,反正现在也不需要了。 两条岔路交汇的地方种了一棵很老的柏树,放牛的人回来晚了就在那柏树上挂一只灯笼照明、做标记,防止村民误入山中。 此时漫漫黑暗中,一盏暗红色的灯光在柏树干上闪烁,我眯了眯眼,以为是灯笼。 再定睛一看,一团火红的东西一摇一摇地从远处向这边来。 待靠近一些,刺耳的唢呐声在一众敲锣打鼓的旅律中缓缓响起。我何其耳熟这个调子,就在昨晚,在那个乱葬岗时才听过。 可腿脚好像被定住了似的,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迎亲的长队渐渐来到我的跟前。 七八个壮汉身着动装,面色死白地抬着轿子往前,吹吹打打的乐师眼神无光地跟在后面。 虽吹着极喜庆的曲子,气氛却死气沉沉的,仿佛正在出殡。 我欲后退,一个粗哑的声音蓦然叫住了我:“小兄弟!对,就是叫你!” 只见一个戴着财神帽,脸上画着浮夸的大腮红的老媒婆拦住了我。 她的五官平得不似常人,倒像是用纸扎出来的五官。 我没多想,她笑容满面地塞了个红包给我,说:“今天我们老爷大喜,小兄弟要喝几杯才行?” 我问:"恭喜恭喜,你家老爷贵姓啊,怎么也没人告诉我有人今天结婚。” 我们村子小,哪家有点小事都能立刻传遍村子的每个角落,更别提结婚这种大事了 。 老媒婆脸色不变地咧着笑容回答:"我家老爷姓江。新娘子还在里头呢!喏,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轿子里端正坐着的大喜红袍的身影。 微风拂过帘子,连带掀起盖头一角。 只见李二娃双目圆睁地待在轿子里,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的神情。 我心中咯噔一声,想再问个清楚,老媒婆喊了声“该起轿啦,别耽误了吉时”,队伍又开始向前行进。 我不敢贸然上前,低头看那只大红包,手上却只剩下一沓纸钱。 意识到事情不妙,我急忙用手上的纸钱,跟上迎亲的队伍,不知不觉便进了山里。 队伍的速度十分快,我跑了一路却始终追不上他们。 等轿子停下,我藏在一棵大树后偷窥那边的情况。为了看的更清楚,我往旁边移了移。 抬脚忽然踩一包东西,低头去寻,竟然是昨晚李二娃用黄纸和香捆的那包米! 兜兜转转,我竟然又回到了那个乱葬岗。 唢呐声停,两个壮汉从地上刨出一具棺材,打开来,赫然是那具失去了大量陪葬品的倒霉棺材。 老媒婆视若无睹地从轿子里扛出“新娘子”,似乎是想让李二娃直接和那副骷髅——不对。 原来那副模型似的骨架,此时已经被一个渐渐鼓胀起来的事物所代替。 我寒毛倒竖地紧盯那口棺材中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皮肉的尸体。 没过多久,一具完整无比的躯体便凭空替代了棺材中那副骷髅。 寂静中,尸体猛地睁开眼,老媒婆恭敬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便将“新娘子”带到他面前。 月光极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如同一张淡雅的素描。 我再想不出什么能形容他的词语了,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名字来,轻轻念出声:“江允清……” 原先不知发生了什么,老媒婆莫名被他掐住了脖子,惊恐地悬在空中拼命蹬腿。 李二娃落了盖头,歪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再侧头看过去时,悚然对上了那人森然的目光…… 他发现了我的位置?!! 那人动作僵硬地扔下手里的老媒婆,竖起两只手臂,像极了电影里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僵尸,就这么径直地朝我蹦跳而来。 “!!!” 金线勾勒的图案在寿衣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辉,他靠近的速度极快,长长的衣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我反应过来连忙掉头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 “呜——哇啊——!!别追我啊!!” 我边跑边喊,破音地大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真的没害过你!!” 身后不知不觉没了声响,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揣测他是不是走了? 刚扭头,一张发青的脸忽然在我面前放大数倍!两只硕大的黑眼睛没有眼白地凑到跟前,我本能地尖叫出声。 “啊啊啊!!” 前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矮坡,我来不及刹住,脚下打滑滚了下去。 当我眼冒金星地从地上爬起来时,江天宝诧异的声音从头上响起:"江天样?你跟来做什么。” 我刚要解释,那只僵尸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几乎是闻着味找来的。 龙瞎子心中大骇,三步并作两步跃了上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用朱砂画了图案的黄符贴在僵尸头上,大呵道:“畜牲!束手就擒!” 下一刻,凶猛的僵尸直接失去了动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江天宝拉了我一把,我忙往旁边让开。 龙瞎子找来一根缚绳将他捆住手脚押在边上。 见状,我这才松了口气,简单跟二人复述一遍不久前的经历,二人相视一眼,脸色铁青。 龙瞎子缓了会儿,总算接受事实。 他走到江允清面前打量后,啧啧叹道:“这僵尸保存得很好,就算细看也像活人似的。” 当然保存得不赖,毕竟是刚长出来的。 但我就算说了,估计也没人会信的。 江天宝焦急地拧眉道:"你什么时候来不好?!我们刚把个女人下葬,你知不知道,她变成厉鬼之后第一个索命的就是………” 他没说完,林中诡异地掀起一阵阴风,四周的树刮得东倒四歪! 这里恰好是一片还算稀疏的地方,前方新起的坟包烧得正热的香毫无征兆地灭了。 龙瞎子大叫“不好”,还没来得及举起木剑施咒,手中的桃木剑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我十分害怕地喊了两声“哥”,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风休住,我再环顾四周时,龙瞎子和江天宝徒然不见其踪。 只见黑暗中,一个女人穿着红裙站在对面,淌着鲜血的眼睛像盯着一块肥肉一样紧盯着我。 她突然的出现引得我阵阵心慌,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哑声道:"我没有负你啊……我明明找了钱来换你,可是你却……” 我没再说下去,女人抚摸着自己的长发,怪异地从嘴里发出类似笑声的单音节。 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不甘地又后退几步,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面目狰狞地“嘶嘶”怪笑。 锋利的爪子即将穿过我的头颅时,身后很突兀地一声炸响! 一团黑色的身影如同天雷勾地火,将女鬼猛地震开! ——是那只僵尸!! 他身上的缚绳被勒断成几截堆在草上,我再去寻他的身影时,两只鬼已经交火,在远处打得不可开交。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来不及松口气,龙瞎子忽然从边上跳了出来,语速极快地拉着我跳进一处隐蔽的洞口中: “别看了趁他们都分不开身你快跟我走!!” …… “咔嗤——”火柴摩擦盒子燃起一道耀眼的火光,幽暗的地道中龙瞎子的脸逐渐明晰。 他点亮了一盏见底的煤油灯,低矮的天花板只要伸手便能够到。空气中泥土的气味充斥鼻尖。 我感觉身体在不断发冷,意识模糊,想叫江天宝时,龙瞎子语气欣喜地道: “找到了!那个僵和天样的羁绊不浅……须知,僵尸的形成与其生前遭遇脱不了干系。人死后七天,每日都有一魂一魄随之消散。 或是贪、嗔、懒、食、乐、悲、喜,七魂七魄缺一不可。而僵尸则是尚存魂魄的容器,关键在于被未及时消散的魂魄拉扯的此人生前未完成的执念。” 天宝问:“什么意思?你是说,外面那个僵尸能救我弟么??” 龙瞎子点头道:“简单点说,江天样也许认识他,而且关系匪浅,因此能吊着他一魂一魄。我们可以利用这点来借力对抗那个女鬼。但我道行尚浅,不能保证这期间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可控的范围中。” 我只觉得荒谬无比,反驳道:"我活了二十二年,从小在村里长大,哪里见过什么死人死尸的,你莫要胡说啊!” 江天宝也面露难色道:“我从小看他长大,确实没见过这……” 龙瞎子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举着煤油灯往地道的出口方向一指。 “别说我骗人,那僵尸形成的时间何止一百年?有可信的,只能是你前几辈子的祸事,躲不掉。” 他抚上自己的左眼,补道:“不过,我师傅兴许能帮忙……但他隐居已久,在悬人江对岸。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找他。” 我被他绕晕了,疑惑地问:“你不是能制住那只僵尸吗?只要黄纸一贴,绳子一系,他不就动不了了吗?” “那只是一时的,我的符都是我师傅给的……” 他期期艾艾地解释:“你们别太依靠我了,百因必有果,若是正常的情况很少会有人死后直接化成厉鬼的。 这都是村子里一直以来滋生的怨气和诅咒成为了野鬼的温床。这些年来,村里的女人都活不过三十岁,不是得病就是突然自杀,这都是诅咒啊……” 他神神叨叨地默念着什么,江天宝起了一身鸡皮,打断道:“还有救就行,我们什么时候去?” 我忽然想起了李二娃,想起了那只轿子,也想起了那只僵尸还是一具白骨时的模样。 “哥,李二娃呢?”我开始不确定起来。 才两天不到,却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江天宝一脸奇怪地看向我,回答:“你傻了吧?李二娃不是一直在他自己家里么?” "不!不对,我明明在那个乱葬岗看到他了!有一支结亲的队伍带他去了那里!!”我颤抖着声音,回想。 龙瞎子不确定地眯了眯眼睛,一针见血地问:“你们是不是动了死人的东西?” 我抖了一下,默认了。 江天宝也反应过来,眼神一冷,质问:"我说你从哪偷的金子,竟然是发的死人财么?幺儿,告诉哥,是不是李二娃撺掇你做的?” 我害怕地缩在地上,周围漆黑的环境以及即将稀薄的空气令我身体不适。 “怪不得怪不得……你们拿了他的陪葬品,他就要拿你们作陪!” 第10章 3 “你们糊涂啊!” 龙瞎子唾沫横飞地跳脚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李二娃,他如何了?” 我弱了气势,低声回答:“他倒在地上,没有一点人气……哥,是不是快轮到我了?!” 江天宝脸涨得通红,举起手作势要打我,我连忙护住脑袋。 等了几秒,疼痛没有落在皮肤上,我从胳膊里探出眼睛。 他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只叹息了一声,甚至有点失落地道:“你和龙瞎子待在一起,我去找李二娃。别乱跑!” 我拉住他急急一问:”可现在外面还不安生……” 他只说:“别瞎操心了,他们抓的是你,我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么?" 觉察他说的有理,我这才松了手。 龙瞎子拉着江天宝又交代了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 我使不上力气地坐在角落,闭上眼睛匀稳呼吸。 寂静的黑暗中除了窃窃私语就只剩下跳动的心脏。 “咚一—!咚一—!” 一个沉闷的敲击声隔着一层土层在头上响起,极富规律性地在耳边炸响。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预感,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收紧,我顺手抚摸着那枚精致且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宝石戒指。 电影里说如何躲避僵尸来着? 好像是憋气。 我呼吸有些不畅,但仍试探性地憋了口气。 下一秒,头顶的闷响戛然而止。 "你此去务必注意身上带的东西,小心引起孤魂野鬼的注意。”龙瞎子扔了几个法器给江天宝,以作防身之用。 二人对于这个闷响毫无反应,似乎只有我能听到。 等江天宝出去了一会儿,龙瞎子要来搀扶我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我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砰”地一声,我原来靠着的那面墙立即爆裂出一个大洞! 女人纤细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爪子径直穿过墙体,恰好出现在我耳侧。 见我躲开,手又自行缩了回去。 洞口中,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用力地从里面探出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吞咽了一下,僵硬地扭头看向龙瞎子的方向,眼神带着求助和急切。 他似有所察,及时地抽出备用的桃木剑将其剁开:“天样你快走!去到安全的地方再与我会合!”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趁女鬼没反应过来,急忙从地上起来冲出地道。 有龙瞎子拖延时间,我很快就逃了出去,四下寻找,躲在一块巨石后坐下休息。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接近。 头上不断冒出虚汗,天空变得透明了些,是接近天亮的趋势! 我松了口气,正要想办法和龙瞎子会合时,那个奇怪的闷响又出现了。 这次的响声十分接近,我屏住呼吸小心地从巨石后探头,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一只身着黑色寿衣十分眼熟的身影一蹦一蹦地朝这边跳了过来。 但我已经消耗完身上所有力气,只能徒劳地眼看着这只阴魂不散的僵尸靠近。 林子起了一层白雾,他目标明确地穿过层层薄雾不断接近。 在只剩大概十米距离时,我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聚精会神地看着只身前来的僵尸。 联想刚刚在地道时的新发现,我孤注一掷地屏住了呼吸。 僵尸气势汹汹地跳过一片浅坑,忽然不小心绊到泥坑……摔,摔倒了??? 没错,他直接跌到地上,正面和泥土来了个亲密接触。 嗯……这属实是我没想到的。 他若无其事地从地上弹起来,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上的烂叶子,面不改色地再次蹦跳起来。 黄纸上用朱砂画的图案已经模糊,但尚且贴在他的额头上只失去了效用。 经过这么一遭,僵尸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被大打折扣。 但毋庸置疑的是,我今晚绝对要栽在这里了。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大型犬,莫名有些无辜可怜。 我时刻提防着他的动作,生怕下一秒就被他撕成碎片。 但见了这一幕,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笑,我硬是憋了很久。 眼看那只僵尸胡乱朝着一个方向试探地走远了,我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大石头。 无名指骤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了起来,我大惊失色,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只僵尸飞了过去! 短短几秒,奇怪诡谲的事情接二连三,再一睁开眼时,我的面前变成了一张放大数倍的灰青色的人脸。 失焦的眼睛一片黑暗,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注视感。 正如我先前所想,这具尸体的外形条件十分优越,是偏淡的东方古典美人的类型,举手投足间令人心驰神往。 哪怕皮肤状态有些发青,也挡不住周身典雅的气质。 可惜了,都死这么久了。 我吞咽了一下,一动不动地和他四目相对。 “嗤嗤!!”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 我愣了一下,小心地朝他的声音靠近了些:“你,你想说什么?” 这只僵尸竟然没有吃了我,难道真应了龙瞎子说的那些话: 我前好几辈子和他交往不浅? 也许他知道些什么,能解我惑。 "你是叫江允清吧,我在你的棺材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不想放过交涉的机会,我赶紧道:“我叫江天样!是这里的小学老师。” 江允清没有反应,空洞的表情像一幅固定住的画。 我又接着道:”也许我很久以前认识你,但我现在不记得了。我也许欠了你的债,你才会在人间逗留至今,但我希望你不要伤害我身边无辜的人,只报复我一个人就好。” 江见清“嘶嘶”地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什么,转过身,用脑袋拱了我好几下,似乎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莫名的,我心中的恐惧感淡化了许多,甚至于好奇他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他再次蹦跳着隐入白雾中,见我没跟上来,他还会停下来转身向我摇摇手臂。 我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隐隐约约能看到前面是那个乱葬岗的大致轮廓。 脑海又浮现出龙瞎子说的话:“你们拿了他的陪葬品,他就会拿你们作陪!” 我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干嘛,要我陪葬么?! 出于对危险的恐惧,我忍着病痛折磨,憋着一口气调头就想逃跑。 背后忽然吹来一阵邪风,我身体一僵,被后面的两只长着尖刺般指甲的手勾了起去! 失重感披头盖脸地捏住我的心跳,嘴里忍不住喊叫出来。 “放开我!!” 虚弱的躯体忽然跌进一个盒子里发出沉闷的响声,感受到疼痛,我睁眼一看,自己已落入不剩多少陪葬品的木棺中。 还没反应过来,江允清面无表情地立在棺材边,冷漠地看着我,不顾我的挣扎强行关上了棺材板。 这是要直接活埋么??! 好恶毒的报复方式!! 求生意识促使我用指甲拼命剐蹭木板留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直到精疲力尽。 高烧还没退下,我的脑子一阵晕眩,身体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也就陷入了昏迷。 可能是长时间温度过高,达到峰值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又掉下来。 身上被热汗打湿了衣裳,在眼前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暗中,我一步步在迷茫中徘徊。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头上落下:“少爷少爷!您快醒醒!!该上学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弹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仆人脸上一跳,担忧道:“少爷,您怎么样了?” 头仍有些晕眩,举目四望,熟悉的记忆将我包容。 偌大的房间摆放着精致的书桌,昂贵的书画,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在我的床旁边,摆放着另一张稍小的床,是留给专门跟着我的仆人用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更好地伺候我。 阿方紧张地皱着脸候在床头,他已经梳洗整齐,朴素的长衫松松地挂在他干瘦的身躯上。 我疑心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里面的内容来了。 不愿再深想,拉开身上的被子抚着床板下了床。 “爹回来了么?”我甩了甩头,试图从惺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爹是城里有名的海归知识分子,从小到大,他似乎一直在忙,凡是出门都是一个月起步。 问行踪,母亲便会让我别过问,可谓极其隐秘也极其神秘。 现在算起来,自他离开已经过了两月有余,除了定时的书信,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阿方扶了我一把,回道:“还没呢!但听夫人说,大概是这两天回。” 我的脑袋好受了点,跟着他梳洗完才去客厅吃早餐。 母亲穿着素色低调的旗袍在桌前刺绣,依稀看出是两只鸳鸯。 我知道,姐将要出嫁,她正为她准备成亲的盖头。 我换上了学堂的深色长衫,阿方抱着书袋站在门口。 “母亲,父亲何时才回来?” 我坐在桌上另一个位置上,因为姐已经出门,府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现在才正好开始吃饭。 桌上的饭菜都是些普通家常,番茄炒蛋、豆腐小葱、蒸馒头等。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道:"明天罢。你先吃你的,上学要紧。” 她是封建社会下深受封建思想影响的家庭妇女,敦厚善良,努力扮演好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完全归功于奶奶的安排,父亲又是个孝子,便半推半就促成了这场婚姻。 现在皇帝制已经推翻几年了,上头的人又从“清”改成了“民国”。 在这个进步的时代,爹作为先进的知识分子深受大家拥护爱戴,再加上我们家家底不俗,我便成了全城最受人艳羡的江家小少爷。 吃了半碗饭,抬头问母亲:"靖姐去哪了,母亲。” "你姐夫说要带她出去玩,一大早就走了。" 她低着头,额上印着几道不甚明显的皱纹,鬓间也多了几根白发:“天样,你今年十七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娶妻了吧?” 她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里面充满了期待。 但我注定要让她大失所望了。 “我连书都没读完,尚不考虑成家。况且,我更倾向于自由恋爱,您能理解。”我淡淡地答。 母亲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悦:“趁早留下子嗣才能延续我江家的香火,读书固然重要,再成个家又不影响……” 我几口就咽光了碗里的饭,不愿多说,直接出了门。 母亲在后面又提高音量说了几句什么,我没仔细听便囫囵钻进了黄包车里。 阿方递了书袋予我,又不放心地劝道:“少爷,您就别惹夫人生气了。这几日,她身体不大好。” 我听了心烦,朝他胡乱摆手终结了对话。 黄包车的工人健步如飞地拉着车子跑了起来,我松了口气,离了家好像终于能呼吸了似的,心胸也舒畅了不少。 我就读的学堂也是这几年兴办起来的公办学校,并且是这里最好的一个。 除了像我这样有钱的少爷遍地都是外,还有少数平民依靠过人的成绩,自行考进来的。 但同时,这少部分人的待遇也极差,时常会成为诸位少爷们欺负捉弄的对象。 但站队后的优等生就不一样了,会得到相应的庇护。 就举例来说,我所在的就是一个队,而我是其中的核心。 有核心,自然就有不对头的。 再举与我互相看不对眼的城北虞少,我们两人的队就私底下常互相压制对抗。 学堂里聚集了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牛鬼蛇神,在暗中较量。 我对这些实在不甚在意。 学堂的课业繁重,唯一能得我青眼的,是一个被我纳入麾下的优等生。 但与其说是下属或跟班,我们的相处方式更像朋友。 巧合的是,他的父亲与我爹是至交。 儿时我们便时常聚在一起,或是陪靖姐过家家,或是玩从国外引进的玩具,总而言之,我们的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 下了黄包车,我挎着书袋进了学堂。 此时学堂门口人不少,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石门颀然而立的正在看书的人。 另一个矮了近半个头的男生绕着他转了好几圈哀求道: “就最后一题了!你倒是便宜点啊,我求你了……不然你先讲,讲完了我再回去拿钱给你怎么样?!” “阳生!” 我一扫脸上的忧郁,笑逐颜开地朝他俩走去。 阳生收了课本,转头看我,语气却毫不松懈:“先给钱。” 男生闻言也恼了,气汹汹地嚷道:“真是守财奴!怪不得没人和你交往呢!!" 我勾上阳生的脖子,看了看那个几近炸毛的男生,陌生面孔,估计又是花钱请他授课的客户。 出于仗义,我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和其他人来往呢?” 男生见了我,气场忽然就怯了,连忙低声道歉,快步离开。 我习以为常地移开目光,这事就算翻篇了。 余光蓦然督到阳生手里拿着的课本封面,竟然是《如何让别人喜欢自己》。 我惊奇地夺到手中,胡乱翻开几页一目十行道:“哇,你什么时候想研究这种事了?” 他伸手要抢回去,我灵活地侧身躲过,洋洋得意道:“怎么?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说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呗!” 阳生见抢不过我,索性也不抢了,表情难看道:“……还给我。” 阳生生得高挑,就是和我站在一起也要高一点。他的长相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瘦削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眼睛…… 说到这,不得不说,阳生的眼是极狠的一型,为此我还搜过资料,是一种少见的“三白眼”,也就是眼瞳靠边,露出三处眼白。 据说这样的人十分冷漠,但对于友人他们总会十分宽容。 儿时若是不慎招惹了他,为了让阳生不要报复我,有一段时间我无所不用其极地讨他欢心。 虽效果不大,但结果总是好的。 阳生相貌清俊,独树一帜,说没人喜欢,那我肯定打死也不信。 但为了不惹他生气,我还是把书递回给他:“知道啦。话说,你昨天的的作业可有写完?不妨借我摘抄摘抄?” 他随意地把书本放在布包里,无怨言道:“在桌上。” 我们一面聊些家常和趣事,往教室赶去。 尚未走远,三个粗布的男丁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迎面走来。 我冷了神色,拉着阳生打算装作没看见,绕着他们走,他们却不长眼地又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虞七,你今欲如何?找死也没你这么往刀上撞的。” 我水冷地剜了他一眼。 第11章 4 虞七挤着脸上的两坨肥肉,展开一个极丑的笑容,扭着一身臃肿的赘肉又朝我走近两步。 “江二,几天不见你,你和你的走狗过得怎么样了?嘻嘻。”他欠揍地笑着。 我反呛道:“我们很好,倒是你,几天不见越来越丑了。” 他噎了一下,恼道:“既然见都见了,今天下午的竞场,你总得赏脸去看看。别忘了带上你的走狗……对了,你要是不去的话,那件东西你就永远也别想要回去了。” 我气得嘴唇发抖:"你……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虞七眯了眯缝似的笑眼,在下人的拥簇中留下一句话,施施然地离场了。 "哼,过奖。” 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气不打一处来地暗骂了他几句。 阳生立定听了一会儿,忽而问我:"你落了什么在他手里?” 我诚当他好奇,便也不做隐瞒。 “是我爹留给我的一块平安玉,上次去竞场玩不小心输给了他的。但我爹快要回来了,他不让我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竞场,如其名,是一个决斗之地。 可斗兽也可斗人。 一些爱玩的有钱人为了追求刺激会让自家仆人和别人决斗,赢的一方的主子可指定要输的一方的生子随身的贵重物品。 上次也是受虞七挑衅,阿方与他的护卫打输了,我的平安玉就这么交了出去。 其实那玉也不是必不可少,只是戴了十几年,有感情了,一时间有些不舍。 但我决定换个新的平安符也不错,就是打定主意不去凑热闹。 阳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连喊了他好几声才听到:“阳生?你到底怎么了?” 他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我们继续走向教室。 只是我却没想到,今日的无意之言会引起后来扭转局面的蝴蝶效应。 我和阳生隔了左边的一个位置,离得不远,我先是借了他的作业便待在自己位置上认真抄写。 教室里除了狂抄作业的纸笔摩擦声,便只剩底下几人小声的谈论声。 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在我旁边落坐,恰好我抬头与她四目在对。 只见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子礼貌地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明眸皓齿。 我心念一动,仿佛见到了书中描写的仙子,不知不觉便盯着她看了好久。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惊了我一跳:“写完了就还我。” 阳生直接抽走了桌上的作业本,我忙按住他的手,连忙道:“别急啊!还剩一点,最后一点了!” “我以为你早就写完了,还有闲空在这发呆。” 他阴阳怪气地撇了我一眼,转身出了教室门。 作业留住了,我松了口气,又感觉莫名其妙,嘀咕:"今天吃枪药了么,发什么火?” 女孩害羞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心领神会。 难道她也……?!! “同学,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娇滴滴地捏着裙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你说!” 我睁大了眼睛,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迫不及待地看着她。 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 她红着脸说:“刚刚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呀?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孽缘。 我嘴角一抽,忽然就觉得也不是那么喜欢了。 但太敷衍好像不太好,于是我端正地坐在位上,继续抄书,抽空回答:“他叫江允清。” 一想到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桃花貌似都是奔着他来的,心里就有些不爽,脑子一热便补充道:“不过你们没机会了,其实他……他不喜欢女人!” 女孩顿时瞪圆了眼睛,很无措的模样。 我看了她的反应不由暗爽,但心中很快就冷静下来,过后又觉得后悔。 这句不经大脑发出的回答,虽然稍微平衡了我心中的不满。但冷静后细想却十分不妥。 万一以后女孩们听信了谣言都离他远远的,那我不就成坏人了么? 不行不行! 我刚要撤回前言,然而还没开口解释,女孩就蒙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沉默片刻后走出了教室。 动静之大,整个班的人都看向了她。 我窘迫地低着头,生怕别人误会。 即将上课时,阳生才姗姗来迟地回来。 那个女孩据说是身体不舒服,跟老师告了假,毕竟是新学期开学,我也没有在意这个意外。 直到课任老师悠悠走入课堂,也是一个陌生的新面孔。 “上课之前,老师想告诉大家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新老师摸着下巴上的几撮胡子,歪斜的眼镜折射出几丝小人得志的精光。 “前段时间,尊敬的张大人亲自捉住了违法乱纪,为祸人民的革命党,其中起领导作用的九个人已就地正法! 剩余党派皆收入牢中听候发落。此消息一出啊,老师立刻就跟大家分享了这份喜悦。革命党仗着自己的名声打得响,便四处搜刮名脂名膏,真是……” 话还没说完,底下一个学生坐不住了,出声打断了他:"不是的!革命派才是我们民族的希望!这么多年对百姓苛责有加、加害有之的明明是那些无恶不作的民兵!!” 新老师脸色一变,大骂道:“好啊!!你这么为他们讲话,依我看啊——你也是革党的!革命党都不得好死,你也该自刎了才好!!” 他口不择言的一通破口大骂,引得那名学生当场和他扭打在一起。 两人最后都被学校给予了处分停课,闹剧才结束。 但我却听说,那名敢于发言的学生被校方以别的理由开除,其他学校也对他避之不及,已经休学了。 对我来说,民国守旧派和革命党并无甚么不同,今日的闹剧也只让我看了个笑话,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其余的我都不关心。 课后,我和阳生在校内一处僻静的水亭里休息,他手不释卷的正经模样莫名唤起了我今日对他的愧疚。 犹豫后还是轻咳出声引起他的注意:“那个……阳生啊,今日在教室里的那个女孩你觉得如何?"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 他皱了皱眉,姿势不动,眼睛却越过书本转向了我。 他的唇似乎生来就比正常人要苍白一些,有点病态的脆弱感,眼睛却霜雪密布,好像随时能杀人似的。 我吞咽了一下,自觉地端正坐姿。 小亭外三面环绕池塘荷叶,挺拔翠绿的荷叶成片地浮在水面上。 此时才初夏,几条荷花苞傲然挺立在叶间。湖面上波光粼粼,午时阳光正好。 阳生没有感情地道:“不如何。” 我松了口气,他脸色又黑了几分。 “我跟你说,喜欢就追!其实追女孩子挺简单,投其所好就行。换作是我,如果有人送我钱的话,不说立刻就同意,好歹好感度也会上升一大截吧?” 我假惺惺地传授我的恋爱秘籍给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懂男女之事,更别提追人了。 不过,被狗追倒是很有经验。 “……”阳生垂下目光,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我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立刻坏笑着缠了上去:“好啊!你果然瞒着我有喜欢的姑娘了?是谁,你快说来听听!” “有又如何?”阳生淡淡开口道。 我一拳打在棉花上,感觉十分不好受,讪讪道:“我们什么关系,你这都不告诉我?” 阳生闻言放下了书,看不出情绪地看着我,反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理所当然地答:"朋友啊。你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吃错药了?” “你……算了。” 阳生欲言又止,神色不善地起身离座,走到亭外时脚步又一顿,但他没回头:“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有人花钱让我讲题。” 我爽快地摆了摆手:“你且先去吧。有空再来寻我玩呀!” 他走得很快,微风拂过那件单薄的深色长衫,形单影只地背着炽热的阳光一下子走到另一头,直至消失。 这在平时是常见的,阳生似乎从小就对钱很执着,没人知晓原因。 但凡是和钱有关的事,他绝不会缺席。为了挣更多的钱,他甚至凭着出色的成绩私下开了一个补习课。 爹时常拿我和他做比较,但我相信人和人总是不同的,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我随着人流一同出了校门,阿方睁着核桃似的眼睛在门口朝我挥手:“少爷!我在这——!”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阿方脸上洋溢着笑容道:"少爷,老爷今天回来啦!他现在正在宅里等你呢!” 我吃了一惊,眼皮预兆似的跳了起来,直到回到家门时才渐渐停下。 阿方替我放好书袋,我扬着头,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主卧的台阶。 母亲神情哀伤地守在房门前,手里捏着一方白色的手绢,细细的抽噎声从手绢下传出来。 她半捂着面,见我过来便让开了路:“天样。去吧,去看看你爹……他……” 我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忙推开门跨了进去。 偌大宁静的房间中,窗台飘来缕缕氤氲白烟——那是安神的檀香。 我放慢了动作踱步到床边,从幔帐的缝隙中只看到一张老者苍白的脸,许久不见,他似乎老了十岁。 那是我的父亲。 爹睡得很熟,我刚要退出去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可怕:“天样……" 我立刻走到床边,俯身去听他的声音:“爹,我在!” 他艰难地伸手握住我的手掌,蜡黄的肤色有些油尽灯枯的无力感,这使我想起儿时他也经常这样牵着我去街上看灯。 “天样……”他又喊了我一声,行就将木似的令人心惊: “我们的据点被发现了,泠河被……被……我对不起他们。你要善待允清,我已决定……让允清和你们一起生活……” “爹?泠河叔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好像即将熄灭的蜡烛,我听完了他的话,却又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爹!是谁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闭了睁,已经沉沉睡去,我吓住了,小心地退出幔帐。 母亲将我带了出去,她的眼睛因哭泣而红肿,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她。 关于父亲的伤还有,允清的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能明说。今天晚上我已经派人去接允清那孩子了,你姐夫在巡城的军官那有个人情,他说会掩护我们今晚子时出城。” 母亲抚摸着我的脸规,眼中泪光闪烁。 我欲言又止,猜测父亲是不是招惹了上头的人? “我们……去哪?” “下乡。” …… 回到房中时,靖姐罕见地敲响了我的房门:“阿样,你在里面吗?” 我打开门,江靖打扮体面地朝我笑了笑,作为大姐,她总是表现出让人心生好感的善意。 “姐,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从手提式的洋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只已经有些褪色的戒指。 “这是……?”我接过随便看了几眼,一头雾水。 她解释道:“还记得儿时总缠着你和阳生陪我过家家,我回去找了找,忽然找到了这个。” 靖姐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有一次你不肯扮恶棍又不肯扮军官,我一气之下让你演了一个尚在闺阁的黄花姑娘,阳生拣着戒指向你求婚时,你却目空一切地说:’要一万大洋才能娶我过门’。 你那时神气的模样笑得我们一众直不起腰来。现在回想,还是儿时好,什么都可以不用想,无忧无虑的。这杖戒指就给你留个纪念吧……你们今晚就要走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么?"我捉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急忙问。 她开始落泪,抽泣着说:“我不能走,我已经和你姐夫说好了,在城里安稳下来才能保护好你们。” "为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愤怒道。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有自己的难处,但她们不应该瞒着我,我已经长大了啊! 母亲是,靖姐也是。 父亲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讨论解决的办法? 姐是坚决不能和我们分开的! 她看出了我的无名怒火,擦尽了眼角的泪,拍了拍我的头,像儿时一样安抚着我: “别太幼稚了,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你怎么还不长大呢?从以前开始,天样。你无拘无束,任性又古怪,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放在平时,我们不会干涉你,但现在不是小事,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 原来……在家人眼中,我是这么不懂分寸的累赘么? 也许后来又过了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时辰,靖姐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阿方看不过眼,又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过来人的经验”。 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为了不兴师动众,我们将先行离开,家里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值钱的事物则在下一个时间点出城。 我浑浑噩噩地坐上马车,简朴的车帘被风挑起一角,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边冒出几颗熠熠生辉大星作为点缀。 下人们忙碌地搬运箱子和货物,我沉默地坐在马车里,透过四方的窗子聆听初夏的虫鸣,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回忆着这南柯一梦似的十七年。 下人们渐渐少了,或许是回家了又或许是上了相应的马车。 我坐立难安,还是想找父亲问个清楚。 手将将扶上车门,一只葱白的手径自撩开车门帘子,阳生坚毅的脸庞在黑暗中流转着地上水洼折射的水光,漆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我,隐约能看清我的倒影。 “我要进去。” 他理所当犹地钻了进来,我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好。 来不及问更多的,姐夫卷起车窗的帘布,俊朗的相貌笑眯眯地道:"你姐姐让我来送送你们。” 我赶紧问:“我爹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答:“别担心,岳父正在干一件大事,而且已经即将成功了。你也不想打乱他的计划吧?” 我愣愣地迟疑地点了点头。 姐夫笑着称赞道:“这就对嘛。你和江弟先走吧,岳母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车夫会带你们到一个隐蔽的驿站暂做休息。” 我还待再问,他忽然斩钉截铁道:“不用担心你的姐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别人就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他说得十分坚定,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车窗帘子放下,马车徐徐前进,我才回过神。 侧目打量身旁的人,微暗的空间里我们的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块,窗缝泄露几丝白光,勾勒着他银白的轮廓。 深不可测的眸子转向我,淡声问:“看什么?” 向下移动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一处破皮十分刺眼,再往下,是好几处斑驳的伤口静静地镶嵌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 我心中有了个推测,不可置信地欺身朝他压了过去。 阳生不设防地靠着车窗,眼睛惊讶又带着莫名的情绪,呼吸蓦然粗了不少。 第12章 5 “阳生,你是不是去竞场了?!" 我正要扒开他的领口扣子,还没看清下面的状况,他就一把夺过自己的领子,死死按住,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把我弄得一愣,前面堆积的不满和怨愤终于找到豁口,全都倾倒而出! 我毫不退让地去抢他的衣服,气血上涌地硬着脖子道:“你没去的话就别怕人看!挡得严严实实的算什么?!给我看啊……!” 争执不下,一个事物忽然从袋里甩了出来,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叮咣——!” 四目相对,我率先循声看向地上的已然四分五裂的事物—— 俨然就是我贴身戴了多年的那枚平安玉。 我立刻没了声音,阳生别开头,卸了力气似的松开了按住衣服的手。 细密的青青紫紫的伤口顿时扎眼地映入眼帘。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他脸色铁青,我也不愿退让,空气仿佛降至冰点。 "是,我是去了。”阳生趁机抓着我的胳膊从座位起来,狭小的空间里攻守易位,这次轮到我被他压在座位上低声对峙。 外套松垮地搭在他的腰上,白皙的皮肤横亘着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一刻,他坦然了。 我却慌了。 “阳生,我……” “江,少爷。” 我想道歉,他却先一步打断了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我看不懂的落寞: “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你在说什么?” "你还没看明白么,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从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蠢事。” “事已至此,我也无所谓你的所谓了。” 他目光涣散地道:“我喜欢你,天样。” “我喜欢你,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深陷其中。等我回过神时,目光所到之处已经都是你了。” “我以为喜欢是陪伴,所以我不声不响地陪在你身边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以为喜欢是安稳,为了给你想要的生活我每天都在拼命挣钱;我以为喜欢是没有怨言的成全…… 可是,我做不到。只要想到将来的你会将别人揽入怀中或是落入别人怀里,我就嫉妒得发狂……你知道么? 不,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从来都被你定义着,我无法更改片刻。 对不起,天样,我不能再面对你了。你从来都不需要我,我却也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 我被这一段连珠炮弹似的轰炸得粉身碎骨,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叫停了马车。 我拾起地上的碎玉,想叫住那个一走了之的身影。 可他没有回头,我也开不了口。 他这一去,我们都清楚: 有一根连接着我们的线,在他决意开口的那一刻就断掉了。 此去经年,再见又不知是猴年马月。 马车行驶到目的地,一路上我怅然若失地攥着几片平安玉的碎片。 这么多年过去了,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发现过阳生对我和对他人的不同么? 怎么可能呢,待在火炉旁边的人会感觉不到热么? 只是只有当其中一人醒悟得越晚时,这层薄薄的关系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我迷迷胡胡地进了驿站已经订好的客房里。 这一切仍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切,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吗?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困倦地闭上双眼,坠入梦乡。 这天晚上,大批潜伏的民兵涌入我曾经的家中,将尚在睡梦中的父亲抓入牢中。 我和母亲因为及时出城而逃过一劫,靖姐在姐夫的保护下也并无大碍。 为了解救父亲,我们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正要赎回他时,牢中却传出父亲已经自杀的消息。 母亲一夜之间流干了泪水,我这才得知父亲竟然是革命党的地下领导人之一。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做连接民国守旧派和革命党的摆渡人。 最近的一次任务中,团队出现叛徒,出卖了他们的据点,导致大部分革命人员被民国守旧派一网打尽。 我悲愤地找寻父亲生前的人际,联系上了地下革命组织,毅然决然地投身于革命中,全心全意为父亲报仇。 自从离开家以后,我和母亲基本孑然一身了,下人们早已遣散。 唯一不肯走的,只有阿方还愿意陪伴我们。 靖姐偷偷寄来的钱足够我们在乡下买一座小宅子。 而我也不再是受人敬仰的江家少爷了,只是一介衣江天样而已。 为了活计,我开始学习如何给人打工,母亲默默在背后支持着我,有时便买来针线自己织一些围巾、袜子等织物补贴家用。 她已经不再奢望我娶个媳妇回去,参加了革命总逃不过生死之事,不能耽误了别人。 转眼间三年已过,我辗转于小城上有钱的人家中做一些短工。 生活这样下去倒还好,母亲却突然病倒了。 三年来积劳成疾,已经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慌乱地拿出家里攒的所有钱,寻医问药,但终究是财力不济。 多年前摔碎的玉早先被我送去修整得完好如初,此时不得不拿去当了换钱。 在当铺徘徊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江湖骗子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地看着我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我向来对骗子没什么好脸色,正要绕过他直接离开时,老江湖骗子立即扯住我的袖子连连“诶诶诶”地叫唤起来。 “小兄弟,你别不信!我这有一破解之法,不见效不要钱,不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后悔!” “不要钱?有这好事?”我狐疑地站定脚跟,回头去看他。 老头子故弄玄虚地摸着长胡须道:"法子并不烦琐,你闭上眼,感受体内丹田的流动,我数到十你再睁眼。” 我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咕哝道:“反正也是免费,那就信你一次。” 见他果真数了起来,我慢慢放下了紧绷的神经,依言去感受他说的什么丹田,“一、二、三……“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身体毫无变化,我根本感受不到他所说的东西,质疑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为什么我什么都……啊!!” 话未落,腰间蓦然被绳子勒得一痛!挂在腰间的平安玉忽然被一股迅猛的拉力扯下。 母亲的买药钱!! 等我的腿做出反应时,老骗子已经带着我的玉跑得无影无踪了。 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我急得晕头转向地在人群穿梭。 "你们有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么?大概这么高!” “你们有见到一个这么高的老头吗?他抢了我的东西,我必须要拿回来的!” 一路问一路跑,过路的人们纷纷摇头,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抢劫的恶事就在我眼前发生。 阳光过于猛烈,我出了一身热汗,有些崩溃地蹲在一个无人的巷子里。 周围萦绕着麻雀啼叫的声音,又是一个不祥之夏。 我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如果能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可支工资的长工就好了。 想着那块平安玉,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三年的人,不是父亲也不是姐姐,而是…… “哐——” 空荡荡的巷子里,上空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看到上方一扇玻璃窗子被粗鲁地关上。 什么情况? 我不免心中腹诽,这一片貌似都是有钱人的地盘,洋楼随处可见。 就拿我此时贴着的这堵墙来说,仅仅只是这户人家的院落中的一个小角落。 什么样的人住在这里我无处知晓,也并不想分心在这些毫无作用的地方上。 我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墙灰,正欲转身离开时,身后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打开了。 娇软的“喵喵”声逐渐缠到我的脚边,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品种稀少昂贵的白猫,蓝色清澈的瞳孔像天空一样。 我新奇地弯腰去摸它的头,随之,身后又传来一个年长人的呵斥声:“别碰它!拿开你的脏手!” 我动作一顿,尴尬地起身循声看去。 一名穿着浅蓝马褂的青年皱着眉头抱起了白猫,他施舍地分了一个厌恶的眼神给我:“你就是新来的下人吧?跟我来。” 下人? 我清晰地知道他认错了人,但否认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身体已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入了门内,面前大约是一个专植树木的院子。 绿荫呈云树木青葱,野草密而不乱,墙边堆着一盆又一盆斑斓的花卉。 青年无比熟练地把我领进一个柴房,随手指着一处灶台道:“你从今往后就在这里干活,包吃住,每月二十大洋。” 竟是二十大洋么??! 自从没落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身边的亲人无一人肯接济我们,都怕受到牵连。 而这个乌龙恰好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我而言更像是遇到了久旱逢甘霖的好事。 我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我要在这里工作多久啊?" 青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老陈没有告诉你么,我们和你签订的是终身,字据早就派人拿给你了,难道你没收到?” 他怀疑的目光在我身上一通打量,我急忙回答:“收到了!收到了的!我……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那么多钱,真的是给我的么?” 青年理所当地从鼻子里轻“嗤”一声,阴阳怪气道:“没见识的穷鬼。只要你干的好,说不定能晋升到我们老爷那做专用的厨子,好好干吧!努力在将来的五十年里做到。呵呵呵……“ 他抱着“喵喵"乱叫的白猫走远了。 我扫视周围,又进了柴房看了一圈。 角落里铺了张很宽敞的竹席,干净的枕头和被子完整地叠放在床上,应该是刚收拾出来的。 屋里一面墙堆满了又高又厚的柴禾,再往旁边一处设了两个烧火的土灶。这使得柴禾显得拥挤了许多,但起码还有地方下脚。 我试着坐在床上,想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她的病情有救了! 可冷静下来后,我又不禁担忧:原先那个被我顶替的人会不会突然找回来? 那些见过了真正的新来的下人的人,会不会也一眼就认出我的假冒身份? 我的厨艺有限,会不会被这里的主人赶走? 那么多的漏洞,那么多的风险,随便一个都有可能掐断我的美梦。但母亲等不了,为了那二十大洋,我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灶台上的灰尘被我尽数拭去,庭中的落叶枯草一一清理,墙边的花及时浇水侍弄。 我尽可能地表现自己的能力,期许给上面的人留个好印象。 晚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又带了一个年轻的男孩过来,他眯着眼睛扫了我一眼,我心跳加速地等待最后的审判。 好在,他没有发现异样,公事公办地道:“你们两个就负责从烧火开始吧,院里的师傅有限,你俩随时做好顶替空位的准备,明天老爷会在宅里宴请张老板家的千金张小姐来做客,你们最好都机灵点。” 说完,他背着手,仰着身子尽量摆出威严的姿态,叮嘱了几句柴房的忌讳便转身离开。 留下的男孩看模样估计还是上学的样子,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他的目光忽而落到了我身上,咧着嘴角道:“你好,工友。我叫沈子云,你呢?” 我瞥了他两眼,道:“江天样。你是从学堂里溜出来的么?” 沈子云哈哈笑了几声,道:“不是呀,但见了我的人都这么问。我家里比较穷,供不起我上学,所以我就外出打工了。” 我挠了挠头:"那你知道这里的主人家是谁么?” 为了不在以后闹笑话,我得抓紧机会问清楚关于这里的事。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但我听说是一个很有名望的革命党人。听说,他为人雷厉风行,不仅树敌众多还不知进退地暴露在民国守旧派的眼皮底下。 啧啧,虽说两个党派目前是相互制衡的局势,但难保不会混进心怀鬼胎的仇家伺机报复。我们的老爷真是勇啊!” 沈子云叹了一声。我在听到那人身份时,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了地。 因为在我看来,革命党派于我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哪会害自己人呢。 于是就松懈了。 到了休息的时分,沈子云躺在床的内侧,我睡在外侧。 这个角度抬眼就能看到柴房的天窗外炫丽的星空。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熟了以后,他亲切地喊我“样哥”,就这么渐渐起了几分困意。 朦胧中,听到他问我:“样哥,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我枕着手臂思考了会儿,想起随身携带的那只戒指,从腰封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掏出来。 银色的指环微微发黄,在黑暗中却反射出别样的光辉。 “我已不配爱上别人了。”我淡淡地道。 沈子云接着问:“为什么?你负了人家姑娘么?” 我转了转手中的指环,陷入回忆道:“是也不是。我曾经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应该是负了他的,自他离开我时,大概我就成了世间第一的蠢蛋。” 他似懂非懂地问:"你不追她么?” 我摇头道:“不敢追的。当他走时我才幡然醒悟过来,我向来是个怯懦的人,身边的人留不住,爱的人也无法保护,就连自己也是一个废物。” 沈子云打了个哈欠,估摸也该累了,扬了扬下巴道:“那个戒指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我想了想,不知该不该点头:“我藏了三年,已经有些掉色了。” "她会回来的吧?样哥……" 他低声喊了我一下,便睡了过去。 我侧头看着天窗,轻声问自己:"会回来么?大概吧…” 后半夜,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睁眼时,开始的那个穿蓝色马褂的青年人把我们撵了起来,三更天便要着手准备宴会了。 我和沈子云埋头在柴房进进出出,庭院架起了几口大锅和砧板,生猪肉和蔬菜摆满了长桌,大约十几个师傅抄起大勺便开始准备饭菜。 我以为只用做一桌菜,看这仗势像要大摆三天流水席似的,不禁好奇地问沈子云道:“要来很多人吃饭?” 沈子云摇头道:“这位张小姐很挑食,师傅们做了准备,如果不合胃口方便立刻做新的菜式。” 我不禁感叹有钱人真心奢侈啊! 以前我还是江少爷的时候,却是没见过这阵仗。 时间转眼又到了晚上,我和沈子云忙活了一天,累得脚都软了,好不容易坐在一处休息,门外忽然传来一片欢笑声。 夜色中,众人提着灯笼恭候在门口,一辆盒子似的洋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长相秀丽的衣着华丽的女子走了下来。 第13章 6 我和沈子云悄悄地躲在门缝后偷看,那位女子赫然是三年前坐在我和阳生之间的那位。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车的另一边也在这时打开,男人清冷的脸庞映入眼帘。 相比起三年前尚存稚嫩的样子,此时的他似乎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那双锐利的眼。 江允请似有所察地朝这边看了过来,我急忙缩回脑袋,却不慎和沈子云碰到了一起。 他痛呼一声,怨道:“样哥,你怎么了?” 我大脑宕机地哆嗦着唇:“江……江允清!” 沈子云立即来了兴趣,拼命往外看,片刻后惊喜道:“哇!样哥你艳福不浅,嫂子好有气质啊!” “是……是那个男的。” “啊?????” 闻言,沈子云不可置信地在我们之中来回巡视:”不、不会吧,样哥??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但你们这属实有点……太野了吧??!” 我没说话,盯着一处木柴发呆,直到众人拥着两个光鲜亮丽的主角离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苟活的我才敢跨出门外。 沈子云张了张嘴,想劝我想开点,却欲言又止地讪讪住了嘴。 我不在意地扬起一个笑容道:”没事,我没有纠缠的打算。” 他听闻不愿意了,苦着脸道:“依我看,这题本身就是无解的。但你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标准答案,不是么?不妨试试随心所欲一些,时间是最好的回答。” 我在柴房门外的地板上坐了许久,沈子云已经休息了。 我思考着他的话,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但阳生已经飞黄腾达,我现在去找他,不就像一个攀权附势的小人么? 内心正天人交战时,一个轻微的猫叫声从房子后面传了出来。 我诧异地起身四处寻找,那只猫忽然跃到我的裤腿边我见犹怜地蹭了蹭。 我摸了摸它的头:"小猫咪,你也迷路了么?” 它摇了摇尾巴,示意我跟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随着白猫跑到一栋两层的不怎么起眼的小洋楼中。 走到尽头,白猫用头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门内一片漆黑。 我不安地看向众人狂欢的方向,此时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白猫眨着漂亮的眼睛向我叫了几声。 想让我进去? 虽然奇怪,我还是没忍住好奇,进了门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谨慎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谁知我刚踏进房里,白猫便吓得尖叫一声扑出了门! 我连忙退出,金属材质的门却猛地从外面合上,竟然上了锁。 上当了!! 我恐慌地抓着门把手,试了数次也无法打开。 漆黑的房间正中放置了一张豪华的大床,有个黑影从床上走下来,不一会儿就来到我的跟前。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室内,江允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被盯得发怵,便也配合着他一动不动。 “你、你不是在陪张小姐么?” 我眼神乱瞟,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江允清沉默了几分钟,忽然俯下身低头埋进我的肩窝中,我吓得浑身一抖,但也没有推开他。 “你怎么……又来我的梦里了?” 呼,看来是醉了,这会儿还以为在梦里呢。 他的声音透过衣服闷闷地响起:“我攒够了一万大洋,天样……跟我回家,我的钱都给你。” 他的语气不对,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阳生?你该休息了。” "不要……不要走。" 江允清按住我的摇动的手掌,抬起脸颊,雪白的皮肤上浮着一抹红晕,眼神迷离,藏起了里面的盛气凌人。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可是……你忘了么,是你先走的啊。” 身上的人僵硬了一下,我耐心地扶着他走到床边。 他微不可察地呢喃了一句:“是啊啊。你是松间雪,又怎甘融于我这万年尘……” 我抿住唇,低声道:"你又不是我,你还有大把光明的前程。你很好,我才是不该耽误你的人。” 就这样吧,把这一切都当作大梦一场。 梦醒了,你也该走上自己光明的人生轨迹了。 我悄悄退出了房间,释怀了一切,无事自然轻地回到房间。 宴会即将散场,沈子云早已熟睡。 我躺在他旁边,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再和阳生碰面。 再者就是,我想找总管预支工资给母亲。 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母亲一定要好好的。 天边徐徐升起酒红的太阳。 干完上午的活后,我问了总管的位置并向他提出了预支工资的要求。 见到了总管,我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是当年在学堂中公然维护革命党的那位同学。 我只听说了他休学的消息,却不知道他竟然在这里找到了活计。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抵也已经听说了我家突遭变故的消息。 只是在对账簿的时候,总管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账簿,皱眉道:“怪了,宅里最近只有一个登记在案的新入驻人员,而且还是姓沈。你是不是……”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 “你是不是走后门了?” 闻言,我长舒口气。 “呃,是、是的!” 他不赞同地摇摇头,嘟囔道:“以前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好,怪不得老爷这几天总是往柴房那里跑。” 我疑惑地听了一会儿,没怎么听清楚。 最后,总管还是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 返回柴房途中,我一边走一边觉得摸不着头脑。 如果照总管的话说,我并没有顶替谁的位置的话,那么是谁把我引进来的呢? 思考得出神之际,一个保镖装扮的人撞了我,我不想招惹麻烦,主动道了歉,他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直接走了。 我没多想,回去后写了封信,又将钱包裹在一堆旧衣物中,拜托熟人给母亲送去。 做完这一切,我才渐渐回过味来。 由于昨晚的酒宴进行到很晚,下人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扰阳生休息。 刚刚那人却分明是去的阳生所在的房间的方向。 我心头一跳,恰好沈子云出来寻我说话,我急于求证地朝另一边跑去,他不知事出如何竟也跟了上来。 昨夜那栋小洋楼的事还历历在目,等我率先赶到时,地上已经一片狼藉。 阳生死咬着牙关,躺在血泊中艰难地看向门口,注意到是我,他目眦欲裂地吼道:"你来……作什么?!快一一跑!!” 他的腹部中了一枪,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声嘶力竭地唤我,便已不抱有生还的希望。 但是,你怎么能先我一步离开呢! 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冲到他旁边,地上不过两米的地方落了一把左轮,他瞪大了眼睛道:"你、想死……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把他拖到床下。 袭击阳生的人此时不在房间里,但安全只是暂时的。 我再回头去拾那把□□时,先前那个保镖模样的人带着搜刮出来的几分文件忽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朝我们连开数枪! 我没有逃跑的天赋,子弹直接拿透了我的小腿,我痛苦地扭曲了脸,大抵变得极丑。 阳生尽力地从地上坐起来,手上沾满了血渍,向我伸来:“给我——!” 他急迫地呼唤着我。 什么? 枪? 我忍受着腿上灭顶的疼痛,又朝左轮的位置爬了两步。 再一声枪响! 我的手臂被子弹贯穿,但敌人要吃苦头了,因为我够到了那把枪! 床作为掩体,挡住了大部分子弹的火力,我用完好的那只手将左轮甩到了阳生伸来的手里。 “接着!!” “砰——” 最后一声枪响! 我镇静地看向助骨处以肉眼可见向四周漫出来的血液,钻心的痛在身体里抽搐起来。 阳生双目圆睁地看看我,崩溃地大喊着什么。 我仔细地听了听,他好像在说: "笨蛋!我是让你把手给我啊!!” 笨蛋? 谁是笨蛋? 眼皮越来越重,身子再不能维持地倒在地上。 耳边接连响起数声枪声,直到子弹打尽,姗姗来迟的众人惊叫着避开门口那具倒地的尸体。 我感觉自己的上半身靠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阳生此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甚至落了泪。滑到我的唇边,混着血,很咸。 “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来……我这条命都欠你的了。” 他抱着我的肩膀的手微微发抖。 医生带着急救箱匆匆穿过人群给我包扎,门口的沈子云似乎还在呼唤我。 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抖看手去拨出那只戒指。 "阳生……指环还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我的、母亲……” 嘴里着血,有些口齿不清。 他听清楚了么? 哭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手无力地掉在了地上,戒指在地上滚了两圈。 都哭什么呢? 我爹是为进步而死的革命党,我的朋友是勇敢的革命领导人,我还是最受艳羡的革命预备役江天样。 大家都为我笑一笑啊。 笑一笑……让我到下面也有个好交代啊…… 黑暗中,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四下无人。 我迷茫地走了好几圈,正想探究这里是哪里时,龙瞎子的声音忽然从空中盘旋而下。 我只觉灵魂一阵滚烫,再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河水冲刷着小船的声音清晰可闻。 船边各一头坐了两个人影,我倚着船舷,脚边还昏迷了一个不省人事的李二娃。 我刚醒来,浑身无力,身上竟然用绳子捆了好几道。 再回头看江天宝他们时,他们正在聊着什么。 龙瞎子边划动船桨边说:“那只僵聪明得很,知道把江天样装进棺材里沾染阴气,水鬼向来是更喜食阳气。可惜了,我的爆破符也不是吃素的。若他不挣扎,再将他炼化后为我所用才是真的赚翻了。” 江天宝担忧地道:"……结束以后诅咒就会消失了吧?” 龙瞎子胸有成竹地说:"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和我知,今晚过后,没有人会知道江天样是怎么死的,只要说他失足溺亡,便不会有人怀疑。” 江天宝松了气,认同道:“最好如你所说。我这弟弟从小就敏锐,这次若不是演了这场戏,恐怕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 待一切尘埃落定,你替我解除了身上的诅咒,你也会得到用李二娃的命换来的钱,一举两得。” 诅咒? 卖命钱? 他们在说什么? 我瞪大了两眼,不相信眼前说出这种话的人会是我的亲哥。 “话说,江天样不会突然醒来吧?”江天宝不安地问。 龙瞎子极有信心地说:“已经喂过软骨散了,没有一天是绝对醒不过来的。” 我试了试身上的力量,却如何也调动不起来,四肢无力。 江允清呢? 我焦急地竭力挪动眼睛,河面上波涛汹涌,河水乌黑。 因为多种因素,这条河有一个渗人的名字——悬人河。 此时天还没亮,岸上的树影婆娑,好像站着无数个人影似的。 龙瞎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系列做法的事物,将船划到河的中间,那是整条河阴气最重的地方。 我挪动了一下手指,忽然看到水下处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徘徊不去的影子—— 是水鬼! 我越发绷紧神经,深知若是不挣扎,明日我也得变成这悬人河中的一个黑影! 趁着龙瞎子摆阵的功夫,我一脚踹醒了李二娃。 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江天宝早有准备地控制住他,指着岸上的树影道:“二娃,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你娘?你娘在那里喊着你呢!” "娘…娘……”李二娃目光涣散地站了起来。 我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忽然发现,我身后的那片水面下并没有黑影。 难道…… 龙瞎子已经摆好法坛,水中的黑影开始躁动,他神神叨叨地念了大串咒语,桃木剑筱然点燃一张黄纸。 江天宝带着李二娃走到船沿,诱哄道:下去吧,下去就能和你娘团聚了……” 说完,李二姓伸出了一只脚。 与此同时,我已经扯开了身上的绳子。 也许是龙瞎子对自己的药太过自信,他们压根就没看到我的动作。 “李二娃,快回来!”我边吼边扑到船边抓住他的两条腿。 江天宝和龙瞎子大惊失色,立刻来阻挠我。 “法坛已经启动,今日若无人献祭,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龙瞎子大喊道。 江天宝闻言也顾不上了,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把我也推入水中! “哥!哥!!” 我心寒地喊了他好几声:“我们不是兄弟吗?” “对不起幺儿,你救救哥吧……”江天宝脸上犹豫,手上却毫不留情:“哥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要是再这样下去,村子的诅咒就会降临在我身上!” “我会被打入地府不得轮回的!你也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对吧。” 他表情疯狂地一点点抬头看向我:“天样,我们……不是兄弟么。” “噗!” 说话间,水面猛然破开一片,掀起的大浪将小船撞得东倒西歪。 “是那只僵尸!他又回来了!!”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小船翻了。 我害怕地在水中挣扎起来,四面八方的黑影在水下露出丑陋的姿态,没有五官的模糊或扭曲的白色躯体在水中包抄而来。 河水尽数涌入鼻腔,我呛了好几口水,拼命呼喊:"江允……清!!”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雾似的影子如鱼得水地从底下冒了出来! 那些丑的东西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很快就被驱赶出一片空位。 一股巨大的拉力带着我冲上水面,我急忙抓住了李二娃的脚,和他一起上了岸。 而江天宝和龙瞎子因道具耗尽而在水中央孤立无缘,因而被鬼们当作了晚餐。 “幺儿!幺儿!!救我……” 江天宝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我手腕上的平安玉也倏然碎成两截。 关于这块玉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我的脑海中。 原来是这玉!是它将江天宝的命格转移到了我这儿! 怪不得明明是他害死了那个女鬼,对方纠缠的却是我! 现在江天宝已死,这玉便自行碎成了粉末。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破晓的方向,天边弥漫着烂漫的彩霞。 天,终于亮了。 眼睛适应强光,我反应过来,想寻找江允清的身影,一转头却看到了他。 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好像一触就碎的梦境。 我和道,他最后的一魂一魄本就因为那时我的舍身相救而执着百年,化作僵尸也不愿离开。 现在,他的执念已经消散,该上路了。 我不顾身体的不适紧握住他的手,江允清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 无名指莫名灼烧起来,我摘下了那枚宝石戒指,强撑着露出一抹释然地笑,拉住他的手。 “上次没给你戴上,这次你可别再嫌我笨了。” 我故作镇定地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只是指环刚触碰到他的手指,那层趋渐透明的血肉便化作了一片灰烬,掺进风里不知所踪。 允清闭上了眼,直到血肉耗尽,他又变回了那具森白的骨架。 风中七零八落地吹来一句极轻的呢喃。 “我……喜欢你。” 我抱着他的身体,轻声回应:“我知道。我也是。” …… 李二娃醒后失去了这几天的记忆,我撒了谎才将事情圆了过去。 至于一夜间失去两条人命这件事,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才被发现。 下山到河边搓衣服的村妇据说目睹了两具残缺的尸体漂浮在河边的草丛上,死状凄惨。 此事引起了一时的恐慌,但很快又被人们遗忘。 往后的日子里村里仍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背上行囊毅然离开了村在。 去找寻更多的希望。 (完) 第14章 1 新原镇的神庙据说已经伫立百年。 守护这里的神明大人为了播下更多福址,让其信徒建设了一座祭拜神庙,以便于祂聆听每个忠诚的信徒的声音。 这是人们口口相传下来的说法,我深信不疑。 小雨渐停,神庙门口两簇蓝色的绣球花高昂着头,绿意盎然。深色的水泥路连通着层层叠叠的爬上青苔的台阶。 我撑着一把雨伞,轻车熟路地走进庙里,像平时一样来此祭拜神明。 九百多天的坚持,已经让我形成了每天来此打卡的习惯。 空山新雨后,鸟鸣的回声在空中盘旋,供俸着铜像的小门底下放着一只木制长盒,像梳子一样的小缝是为了方便信徒投下供币。 我往里塞了两个五百日元的铜板,双车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心中默念道: “尊敬的神明大人,我又来叨扰您了。” 色泽斑驳的铜像面目慈祥,静静地立在石板搭成的小房子里。穿过木制的窗口,微风穿堂,将小窗上挂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红缎吹开,宛若汹涌的海潮。 红缎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某人的愿望或吐槽或其他,颜色也由外面鲜艳延伸到里面褪色的。 我正打算离开时,最里面的一条红缎忽然挣脱绳子、乘着风落到了我的脚边。 怪异的现象……难道是神明大人显灵了??!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偷看别人的心事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但我太迫切了。 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神明的旨意,哪怕这只是巧合。 淡粉色的缎带色泽并不均匀,黑色的字迹也被雨水晕开,并不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上面的内容。 我只能从中窥探到一两个字眼,不过无法串成有用的信息。 我失望地把它重新挂了回去。 捡起伞时,一个黑影迅速从后面拢罩,下一秒,一片黑暗猛地袭来! 粗糙的麻袋套住我大半个身子,后颈被极技巧地重击了一下,我僵硬了一下,彻底晕了过去。 意识涣散之际,我不禁苦笑着想:神明的旨意啊……是他回来怨罚我了吧? 我这辈子做过两件错事,并且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他意外地闯进我的视线里,却蓄谋已久地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忏悔半生。 一切都起源于七年前的一个早晨…… 自从上了高中,我对自己的认知愈发清晰,除了活着这件事,我无法控制任何事情。 或者说,我只是一个蚀米虫。 因此,母亲也常常用“废物”来称呼我。为了掩盖这个无力的事实我经常混迹在学校的小混混的群体中,“不良少年”是所有人对我的固有印象之一。 下课铃响后,我从桌兜里掏出手机查看讯息,翔太发了条消息给我:"坂田,来小卖部么?” 我动了动手指,回了个“等着”,发送后,随手揉了把微卷的头发,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教室后偷看我的那群女生立刻脸赤地讨论起来。 我悠哉悠哉地走到那里时,翔太和小次郎正没个正形地靠在墙边,衣服不好好穿,光明正大地摆弄手机。 他们俩是我在学校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伴,更是不良中比较有名的两个问题少年。 "翔太,你们叫我来干嘛?” 我朝他们走去,不耐地双手插兜。 小次郎扫了我一眼,睁大了眼睛道:"清归,你怎么打耳洞了?” 我摸了摸耳垂上嵌进去的钢圈,不以为然地回答:"嗯、昨天和翔太打赌输了,这是惩罚。” 一旁的翔太撇嘴,耸肩道:“别看我啊,这耳钉不挺可爱的么?” 我皱眉打断道:“什么事?再不说我就回去了。” 他们对视一眼,上前将我拉了过去。小次郎露出两颗虎牙,笑得十分无邪清纯: "别走嘛,清归,我今早听说,你们班要转来一个东京的高材生咯。” 什么时候传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地示意他继续说。 翔太不怀好意地插话道:”坂田,你上次不是输了么,我们再打个赌吧。” 我顺口问:"赌什么?” 他邪笑了两声,勾住了小次郎的肩膀,两人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说:“据说,这人是被前一个学校霸凌退学的?怎么样?我们就赌他什么时候再夹着尾巴逃到下一个学校吧!" “什么啊,你的想法也太坏了。哈哈哈,松下,你觉得怎么样?”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没问题。” 他们加大了脸上的笑意:"这次的惩罚是十万日元。我们赌两个月之内,” 十万日元??有点意思。 我捻了捻耳朵上的钢圈,不假思索道:“那我赌三个月吧。” “别反悔,大家先录个音为证……” 虽然父母都是上班族,但实际上家里的一切都很拮据。十万日元对我来说是两三个月的伙食费,但对他们这种家庭优渥的小孩来说却不算什么。 为了不丢人现眼,我只能尽量表现得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咬了咬牙,回到班级坐好,我默默思考对策。 后桌的两个女生浓妆香气无一不落,结伴走到我的桌旁时还有些忸怩作态。 绑了双马尾的那位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问:“坂田同学,放学以后能一起走吗?” 旁边扎着丸子头的这位则露出不屑的表情,一脚踩在我的桌脚上,嚷嚷道:“喂?!你是聋了么?我朋友说,她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家呢?!” 我对这种强势搓合的扮演场景已经耳熟能详,每天总要来那么个一两出。 但直接拒绝未免无情,我烦躁地抹了把脸,将不耐烦的情绪收敛起来,露出一个善解人意但又有些为难的笑容,温柔地说: "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今天会转学来我们班。我们太久没见了,所以今天已经私下约了会面。抱歉啊。” 双马尾的女生立刻羞红了脸,连连摇头说“没关系”。 丸子头的女生愣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朋友拉走了。 见她们不会再注意这边后,我才卸下脸上的笑客,一脸麻木地看看墙上的时钟。 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山本老师果然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和猜想中的样貌差别不大,一个阴沉气息冲天的男生背着双肩包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土气的黑色方框眼镜,几乎遮住眼睛的流海,以及稍向前倾的背部。 完全看不出来是东京那样繁华的地方来的人,却意外符合我对高材生的固有印象。 山本老师打了个哈欠,朝我们拍了拍手,提高音量:“好了好了。小屁孩们,我们班来了个东京的新同学,你们平时没事不要欺负人家。松下,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人有些拘谨地抓着衣摆,声音也有些颤抖地开口道:"大、大家好!我是松下骏良,请多多关照!!” 他笔直地鞠了一躬。后排有人笑出了声,紧接着,全班都哄堂大,笑起来。 松下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山本老师不明所以地打了一个“停住”的手势,制止道:“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松下,你就坐……嗯,坐坂田后面吧?” 我愣了一下,回头却看到原来那个坐在后面的女生已经搬到了其他位置上。 双马尾心领神会地朝我笑了一下,用口型说:“不用谢!” 虽然这并非我本意,但翔太他们的手段却是不容小觑的,若是放任不管,说不定这个赌约会再次输给他们。 保险起见,不如就此将这位赌注本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更安全些。 这场游戏,在他踏进这个教室就开始了! 我冲她笑了一下,还没再说什么,一个穿着新校服的人影故意挡住了我的视野。 松下抓着衣摆,腼腆地冲我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地坐在空桌旁,小心翼翼地拉开书包链,拿出课本在桌面摊开。 讲台上,山本老师已经打开课本开始讲课。 我胡乱瞥了一眼他的书,上回只端正地写着“松下骏良”四个字,便再无其他笔迹,空白如也。 说实话,我并不打算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毕竟后期我的目的也是让他离开这个字校。 不然就这样看看他三个月吧,尽量神不知鬼不觉地保护他? 切,娇气包。 他低头记笔记时有些心神不宁,手里握着笔的姿势松了又紧,好一会儿才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我,结结巴巴地问:“同,同学,我是做……做错什么了吗?" 我支着下巴的手有些酸了,不知不觉中就直白地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但他的话并没使我感到尴尬。 我扬起一个友好的微笑,说:"你好,松下同学。我叫坂田清归,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松下眼睛睁得老大,有些受宠若惊地点头:"嗯!” 他的目光使我感到受用,满意地转过头准备睡觉。日式的教室都是按单人单桌的模式摆放,山本老师正在黑板上留板书。 粉笔的剐蹭声像蚂蚁一样爬上耳朵。我睡不着,随手翻开课本看了两眼又盖了回去,无所事事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和飞翔的鸟群。 一颗粉笔头当空击落,我眼疾手快地接到手中,山本老师的声音随之响起:“坂田!书上的东西你都会了?起来告诉大家,我刚才讲到哪了。” 我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知道他想用我来给新同学做反面教材,杀鸡儆猴。 刚要说“不知道”时,后面传来了一个极小声且带着急切的声音:“是28页!第三题!” 我诧异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松下欲言又止地指着课本。 山本老师清了清嗓子说:“其他同学不要提示他,让他自己来!” 我收回视线,鬼使神差地回答:“28页的第三题。” 山本老师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坐下了:“下次专心点,别让我再看到你上课开小差。” 我应了一声后坐下,松下闻言长长地松了口气。 奇怪的人。 大城市的高材生都是这样的么? 我不禁思考自己的应对策略会不会出问题。 放学时,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书包,里面只有两只笔和一本前年买的但仍旧和新的一样的本子。 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转眼就只剩下我和松下两人。我拽起书包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叫住了我。 "坂田同学!” 我刚走到教室门口,硬生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他。 松下紧张得眼神飘忽,舌头打结:"那那个,我能和你一起吃午饭吗?" 他的脸"唰”地红了一片,像一个正在告白的小女孩似的。 我觉得有趣,但并不怎么想和他扯上关系:“有章鱼香肠吗?没有的话就算了。” 他愣了一下,显然确实没有这个。 我路过他的身边时,故意打趣地说了一句:"别在意,我不太喜欢和不熟的人吃饭。”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对,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慰后,得逞地出了教室。 这之后,他似乎懂了我的暗示,不仅主动和我撇清关系,平时见着了也要绕着我走。 松下的性格很闷,在教室时也少有说话的时候,虽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 他正在遭受校园霸凌。 这些天的小打小闹我都没有出手。 他应该习惯这种生活,我的赌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倒是之后,双马尾和九子头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看着抛弃女友的渣男一样。 我不以为然,仍旧我行我素。 直到一天下了很大雨,我一觉醒来已经放学了一会儿了。 窗外天空黑沉沉的,雨声淅沥。 我揉了揉眼睛,有点尿急,就起身踱步去了厕所。 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靠近厕所时却能听到里面传来国中生们局促的笑声。 “翔太不是说新来的家伙很有种么?我看也不怎么样啊?" "他要是再不出来该怎么办?我们都等十分钟了。” ”再倒一桶水进去!我就不信他能锁在隔间里一辈子……” 我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三个染着奇颜怪色的头发的男生立刻没了声音,不约而同地看着我。 走到小便池,我感觉如芒在背,回头扫了他们一眼,说:“别看了,我不想参与。” 打了个眉钉的红发男连忙应道:“坂田你,你怎么还在这?!” "撒尿。” 我有问有答:“蠢货。” 红发男吞咽了一下,虚张声势道:"你想帮那小子的话,小心我们到翔太那告状!” 我无语地拉开裤链,淡黄的水注落入便池中,空旷的厕所里只剩下水流的“咕通”声。 解决完生理需求,我边拉裤子边说:"本来不想管的,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只能试试了。” 红发男脸色一变,怒道:“我就知道!” 他和旁边两位同伙对视一眼,似乎是对什么暗号。 我松了松手腕,准备一打三时,对面的红发男却突然道:"这次我们有事先走了,算你们走运!!” 说完,三人一溜烟就没影了,我意料之中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收起打架的气场。 "还不出来?他们都走了。” 我洗了洗手,某个隔间传来清脆的“噔”的声音,是拔了锁。 松下浑身湿透了出现在我眼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一只可怜的落水狗。 第15章 2 他不敢抬头看我,只一味低头。 "柜子里有学校发的干毛巾,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看了眼腕表,该吃午饭了。 即将踏出门口时,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叫住了我:“坂田、同学……” 我再次停下脚步,耐着性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 松下掐着拇指,眼睛看向我后快速落下,小声地道:“我……我今天带了章鱼香肠……” 我呆了一下。 这人多少有点意思,让人捉摸不透。 犹豫了一下,可能是看他可怜,我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我们把课桌拼在一起作为一个简易平台。 松下脱下湿透的校服,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擦头发,我端着自己的便当坐在平台的一头,等他结束。 学校的制服是深色款,松下穿的是冬季的,外套是深蓝色的学院风制服,里面是一条白色透气的衬衫。 此时,衬衫也湿嗒嗒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少年瘦削却不失力量的身体曲线。 与外表看上去不同,松下的身材是我一直想练的那种,有肌内但不会很夸张的类型。 明明外表像个土逗男,没想到身材这么有料,真不公平啊…… 我悄悄摸了一摸肚子上的赘肉,怎么比都比不过,心里逐渐不平衡。 “坂田同学,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松下有些紧张地挠了挠脸,咕哝道:“你看我好久……” 我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饿死了,你好了没有?" 他赶紧点头,正襟危坐地立在我对面。 他的食盒是檀木盒,打开后,里面还有三个菜,另一个食盒装饭和饭后点心及水果。 头一次见吃这么丰盛的,我有些头皮发麻地在一堆菜肴中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地问:“松下,你家开饭店的?” 他侧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不、不是,我平时喜欢研究菜谱,自己做的!” 说着,他特意从一堆菜中拣了一个出来,推到我的手边。 赫然是上次我借口用来拒绝他的章鱼香肠。 松下的刀工很细,可爱的红色的章鱼状的香肠堆成一堆,沙拉酱和番茄酱在表面作了点缀。 我尝了一口,香气袭人,口感适中,和饭店的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好好吃!”我脱口道。 松下害羞地说:"谢谢……” 这顿饭我吃得挺满意,但就算如此,今天过后,我还是不希望和他扯上关系。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我的伞被翔太和小次郎那两个可恶的家伙拿走了。 我换了鞋子,站在屋檐下一愁莫展地刷着手机信息。 点进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群里,消息显示最近时间更新的还是上个星期。 看来,他们今天也不回来。 我咬了咬唇,反复划拉着联系人中数量不多的几个名字,最后还是按灭了手机扔回裤兜里。 豆大的雨水细细密密地落在地板上,装饰的树被打得东倒西歪,地上水洼连成一片汪洋,青蛙和蟋蟀相互鸣叫。 实在不行就在这等到下午算了,我破罐破摔地靠着玻璃门,望着雨景出神。 “坂田同学?”耳边一声轻唤拉回我的视线,松下呆愣敦实的面孔映入眼帘:"你……你不回去吗?”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说:"不想回。” 他急道:“那怎么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来,来我家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低着头,眼睛穿过厚重的镜片注视着我。 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和他乘同一把,打了同一辆出租车,坐到后座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哪里不对劲呢?对了! 我心直口快地说:"你不像是会邀请别人的性格,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松下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我听说,学校里有人目睹过一个红衣服的人跳楼了!而且下雨天的时候,学校阴气很重……” 他单纯地看着我,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似的。 我无奈地道:“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别信谣不传谣。” 松下立刻恍然大悟地捂住了嘴,听话地点了点头。 雨水冲刷着车窗玻璃,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随口问:"你为什么会转学,东京不好么?” 松下摇摇头回答:“我是来找人的。” 话匣子打开之后,他的谈话流利了不少,开口的**也增加了。 “我喜欢的人被别人欺负了,所以我想来找他。”他真诚地回答。 我倒是听过他转学的原因的其他版本,这样的却是我没想到的,不禁有些好奇:"是我们学校的?” 他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及时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踌躇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是这个学校的。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单相思啊,我若有所思地终结了话题。 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怯懦的人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呢? 大概是一个很有才华、长相漂亮的女孩吧。 我平静地猜测着那个女孩的一切,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车子停稳,松下打开伞,兜着我一起上了一栋公寓。 雨水磅沱,尽管只有很短的一段路,我们的衣裤还是在不同程度上被打湿了。 也许是风向问题,他湿透的面积比我大得多。站在屋檐下环顾整个公寓,我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这是…你家?” 松下收起伞,从包里拿出那条学校统一发的毛巾递给我说:"嗯,我父母送我的资产。他们在国外工作,我都是一个人住的。你不要担心!” 我尽量平复汹涌的心情,接过毛巾擦了擦裤子上的水珠。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头上一撮呆毛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门前的密码锁只需虹膜认证,松下按下把手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到了玄关,他从鞋架上拎了一双室内拖鞋给我。 我麻利地换好鞋,背着轻飘飘的书包走到客厅。 灰色的沙发上放着整齐的一排小抱枕,玻璃桌上摆着一盆多肉植物,采光很好的落地窗,华丽的吊门和昂贵的家具。 我没见过世面地四处张望,松下把包挂在架子上,快步朝冰箱走去:"坂田同学,你随便坐,我去倒点喝的东西。” 我应了一声,把书包也放在架子上,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咸觉整个人都陷在一朵棉花里面。 口袋里传出"嘀嘀”声,有人发来短讯,我拉出手机一看,是天气预报发来的红色预警: 今天将有大暴雨,广大市民不宜出行。 随后,学校也传来了放半天假的消息。 关了手机,松下倒了两杯饮料过来:“坂田同学,我家只剩可乐和橙汁了,你要哪个?” 我指了指可乐,道了声谢:“谢谢。叫我坂田就好。” 他跪坐在桌子旁,好像去别人家的不是我是他一样,拘谨地喝着杯子里的饮料。 “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我毫不客气地摊在沙发上,翘着腿不见外地使唤他。 松下丝毫不介意地场起头,快速点头说:"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衣服和热水!" 看看他忙上忙下的慌张模样,我起了捉弄他的想法。 他拿了一套崭新的家居服给我,上衣是一件浅色的长袖,有一只小黄鸭的图案印在胸口的位置,十分可爱。 也许是小时候得不到的原因,我有一个收集小黄鸭的癖好,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浴房里宽大的浴缸接满了热水,白气氤氲。 我解开校服外套、裤子,只剩一条衬衣遮过腿根的内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不合时宜的小插曲,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坂田同……坂田,你、你没拿浴巾!” 我走到门边,抱着手靠在墙,恶作剧道:“可我现在什么都没穿诶,要不,你帮我拿进来吧。反正都是男人,没关系的。” 松下的声音好一会儿才传进来:“不!不行……我放在门口,你自己出来拿吧……” 话未落,我已经拧开了一条门逢,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回过神后忙转身回避,将手里的浩巾递来:“浴、浴巾!” 我接过浴巾,玩笑道:“躲什么?我有的你没有么?”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回答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有.…” 洗完澡,我吃着他做的菜,等浴房的水声停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晚间,我们坐在客厅里,他在一旁写作业,我则吃些小零食看电视,各不打扰。 假装被电视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我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厚重的流海遮住了松下的额头和眉毛,粗黑的眼框又遮住他的半张脸,巧妙地把那种书呆子的感觉体现此来了。 他不知道,我其实是双性恋,也就是俗称的男女通吃。 如果他不是我的赌注,出现的时间早点或晚点的话,我说不定会换换这种类型的口味。 可惜了。 我轻叹了气,惋惜一段感情的擦肩,松下却抬头问我:“怎么了,薯片吃完了么?” 我把手里剩的大半包递给他看,试图把我们的关系掰回“一般的同学”这层关系上。 “松下,你人挺不错的。下次别再轻易把陌生人带回家了。我发现,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出身就是高门槛的家庭,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切都到此结束吧,你父母应该也不会希望你和一个不良待在一起的。" 我叹了口气,和这样老实的人待得久了以后,做亏心事容易受影响,后遗症还会良心不安,还是撇清关系吧。 “哐——” 松下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腿不小心踢到了桌子也一声不吭,眼睛红了,看上去十分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我不接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人怎么老认为是自己的错呢? 我有些不耐烦地捻着耳上的钢圈,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你没错。只是我不想的交朋友而已。” 怎么搞得像分手现场一样。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我,但又生生停住了。他近乎祈求地看我,怯弱却不肯松口地问:“就……就不能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不悦的皱眉说:“就不能换一个人么?世界上的人又不是死绝了。况且为了接近我,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吗?” 松下迫切地点了点头,我的耐心已经告罄,讥笑着说:“如果我说,我缺条狗呢?你会来当我的狗么,松下。”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傻子么? 他不假思索地狂点头。 “就为了留在我身边?” 他又点头。 我讽刺道:"别表现得那么恶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的那个人是我呢。” 他怔了一下,低着头,似乎霜打的茄子。我忽然有些负罪感,这块狗皮膏药看来是脱不掉了。 “啧。” 但换个角度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收他做小弟,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他,赌约自然而然就能赢! 我深思熟虑后,松口问:“你的底线是什么?” 松下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我…我可以没有底线……" 我烦躁地掐着他的脸颊抬了起来,眼镜下是水汽朦胧的眼睛:“别模棱两可的。松下,你决定好了就不能反悔,今天开始,我的话就是第一指令。" 他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今天的决定将成为未来的我后悔不已的其中一个决定。 松下也许天生就适合当小弟,至少在和我相处的时间里,他把一个小弟的品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说东,他就不会说西,时刻以我的话为基准,我感到十分满意。 又是一个寻常的课间,我和翔太和小次郎坐在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的长凳休息。 小次郎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心不在焉地拍了几地上的落叶,道:“清归真过分,竟然擅自把那个转校生留在身边。你明明知道的,我们的赌约。” 翔太正在用手机打字,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抽空说话:“虽然不算犯规,但我们可不会坐以待毙。不过,你为什么会收他做小弟?坂田。” 我漫不经心地靠着椅子,想起松下腼腆的笑脸和羞红的表情,忍俊不禁地说:“很有趣啊,不是吗?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沦为我的玩物。” 小次郎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奇道:"原来你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呀?啧啧。” 我嘻笑一声,道:"别曲解我的意思啊,主人对宠物的喜爱不是很常见么?” 翔太仍然头也不抬地打着字,却忽然开口道:“你的宠物好像过来了。” 闻言,我抬目环顾四周,梧桐林前两侧古旧宽阔的道路铺了一层金黄的叶子。 废弃的图书馆前,三个男生痞里痞气地把一个男生堵在角落,似乎正在勒索。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跟他们告了辞便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家伙还真不让人省心啊。 那三个男生都是熟面孔,正是上次在厕所落荒的逃的三人。 但我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卷土重来了。 还没靠近,领头的黄毛男联合红毛男撸起袖子把松下堵在墙角,坏笑道:"你小子傍上坂田以为就高枕无忧了?现在他可救不了你,乖乖把钱都交出来,待会说不定少点罪!” 松下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黄毛男见状,更加自信地提高音量:"听说东京来的人都多少有些恶疾,你小子不会是……” 话没说完,我抱着手臂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松下,松下骏良。” 三双眼睛霎时齐齐看了过来,我旁若无人地看着他。松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久才缓缓抬起头看我,厚重的玻璃片上爬上了一朵蛛丝网,脸上接近眼睑的地方是一团青。 他眨巴着含着泪水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我。 "他们打了你?” 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松下别开视线,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软弱可欺的样子让我更加火大,黄毛男这时上前几步脸上嚣张的表情变成小心讨好的脸:“坂田前辈,我们……” 我压着情绪打断道:“谁打了他?!别让我重夏第二遍。” 黄毛男吓得后退几步,语无伦次地连连道歉,拉着其他两人火速离开了这里。 我不由分说地抓着他的手腕去找医务室。 校医简单地给他处理了脸上的伤口,眉头紧皱道:“你的伤没有大碍,好好上药就不会留疤。同学,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打架了?” 松下摇摇头,校医看了门口的我一眼,悄悄跟他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上告校长,不要怕他!” 我习以为常又无比尴尬地往后走了几步,不再偷听他们的“暗中谈话”。 等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已经贴上创可贴,受伤的地方也涂了药。 松下静默了会儿,欲言又止。 我本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把背包打开,低沉的表情立刻有些雀跃地从里面拿出一张海报递给我: “坂田,我在路上看到了这个!” 第16章 3 我疑惑地看着上面的“校园祭”几个字,原来是一张招蓦舞台表演的宣传单,时间正好是一个月后的体育馆。 我心里漏了一拍,僵硬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不是…… 松下期待地看着我,把海报翻到了背面,一只黄色的橡胶鸭子的图案印入眼底。 他解释道:“我一看到这个就马上带回来给你了!” 是了,自从上次借住他家,我喜欢收集小黄鸭的癖好就被他发现了。 但好歹那件印着小黄鸭的浅色长袖还是被我收入囊中,心中杀意才渐渐平息。 我松了口气,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我责怪道:“如果就因为这种东西挨揍的话,那也太傻了,你说呢?” 我小心地把海报折好放进口袋里,他笑容明媚地重重点头:"嗯!” “傻子。” …… 回到教室,大概是外语课,我趴在课桌上入睡得很快。 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只是这次半梦半醒中,有阵风从窗口穿了进来,竟然带着一丝暖意扑到我额前的碎发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了。 我打了个哈欠,从台上抬起昏沉的脑袋,白色的窗帘被夏风鼓动,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身影端正地坐在旁边的位置,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揉了下眼睛,哑着声音叫了他一声:“松下?” 人影立刻抬起头。 黑色的眼镜有些碍眼,镜片后是两只明亮的眼睛。 我觉得好笑,带上书包等他收拾课后作业的间隙翻看着手机里的短讯。 一封未读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点开一看,是三十分钟前刚发来的,落款却是单就一个“纯”字。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找到我的新号码和邮箱地址。 信上是很短的几句话:坂田,好久不见。我有事想告诉你,明晚九点XX酒店门口见面。 我不假思索地删掉了邮件,并干净利落地拉黑了这人,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安稳下来。 松下拾掇完书包和我结伴出了校门,走在马路上,他用余光觑着我的脸色,斟酌字句才开口:“坂田,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 在路口分开时,他忽然叫住了我:“坂田……” 我驻足回头:"嗯?” 松下张了张口,还是摇了摇头:“没,没事。路上注意安全。” 我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你也是。”便继续赶路了。 和我张扬的性格不符,我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宅,和松下那个独居公寓相差很大。 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都看习惯了。我推开家门,父母因为工作原因也是常年出差不回家。 狭窄的房间昏暗,就像我的生活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夜暮降临,天色黑得很快,我泡了个澡,从便利店里打折买起来的方便面也已经泡好了。 解决晚饭,正要清理脏衣篓时,一张海报从裤兜里掉了出来,俨然是今天松下塞给我的那张。 我展开海报,盯着上面“招暮表演,一等奖可获得最新款智能手机”的字样看了半晌。 睡觉前,我辗转难眠,用手机搜索了海报上的网址,果然弹出了更多的相关信息。 表演型式不限,每人仅限一次报名机会,今天十二点就是截止报名的时间点。 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十二还剩五分钟,屏幕的莹光照得我眼睛发酸,犹豫了三分钟,我缓缓点了“参与报名”的字样。 一封报名成功的消息弹了出来,点开是通知选手们明天有一个试赛。 只有通过试赛才有资格登台表演。趁着明天是周末,我决定去一趟试试看。 一夜未眠,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洗了脸,出门打车到消息提到的选拔场地。 在我之前已经排了三十多号人,逐一试音表演,再轮到我时已经下午时分了。 穿着干练的三位中年评委不怒自威地坐在底下,我有些紧张地走上台,握着话简先是自我介绍才说到准备的曲目:"我接下来要演唱的曲目是《盗》,请多指教。” 深吸了一口气,时隔一年半没有开嗓,我已经生疏了许多,但技巧性的东西还刻在脑子里。 随着悠扬的音乐响起,我酝酿好情绪试图找回当年登台的感觉。 一曲毕,评审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鼓掌道:“坂田先生,您的音色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对音乐的把控也远超常人呢!您是从事这一行的吗?” 我迟疑地否认道:"只是爱好,您们谬赞了!” “恭喜您通过审核,下次见面就是正式舞台了,期待您的表现!”三个评欣慰地送我到了出口。 拿到通许证,我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打算到附近的菜市场购买新鲜食材,一直吃泡面充饥也不是办法。 人潮涌动,气氛嘈杂的市场中,我新奇地看着摊子上的食物,一直往里走,钻进拥挤的人群。 路过肉摊时,我想买一盒回去换换伙食,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道:"老板,来两盒牛肉,嗯,就这个价位的。谢谢。” 我顿时呆立木鸡,连呼吸也好像被抽干了。 中年男人旁边的同龄男人牵着他的手,笑着道:“今晚烛光晚餐吗?好浪漫啊。” 我再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 中年男人刚想说什么,笑意却在撞上我的存在后消失殆尽。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那里,中年男人的声者紧接着从身后传来,越来越微弱。 “坂田!!” 我一口气冲出菜市场,气喘吁吁地站在一棵风景树下休息。父亲没有追上来,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人也是。 喉咙好像卡着一口的血,我呼吸困难地大喘气。 黄昏下,太阳的光线被天空吞没。我没有目的地在周边徘徊了半个小时,最后在一个路边的烧烤摊要了半箱啤酒。 啤酒的苦味和涩味渐渐麻木了我的嗅觉和味觉,喝到宵禁时分,老板把我推醒:“小伙子,我们店要关门时!快回家吧。” 我头昏眼花地应了一声,正要从口袋里掏钱结账,一只纤长有力的手臂把我扶了起来,耳熟的声音传到耳畔:"老板,我替他结账。” 松下的声音。 我喝醉了么,难道幻听了? 老板警惕地看着他,我唤了他一声:“松下。” 扶着我的人抖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应了一声,老板这才收了钱,放我们离开。 坐上车,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头重脚轻地问:“松下,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了一点,仰着头去看他的脸时,却找不到那副碍眼的黑框眼镜了,只有那双稍长的吊稍眼透出少年不羁的气息。 哪还有平时那副人人可欺的可怜模样? "出来买点蛋糕。”他弯着眼睛,有点温柔地道。 我不依不饶地问:"你的眼镜呢?松下的眼镜在哪?” 他道:"不小心打碎了,还没配新的。” 我的大脑接受信息的速度才刚理解完第一句,嘴就三心二意地开口道:“蛋糕?你过生日吗?” 松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炽热地道:“我……多买了一点,要吃吗?” 这时,我的大脑总算接收完第二句。 我问:“眼镜为什么打碎了?” 松下耐心地回答:”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困意上潮,脑子直接过滤了他的回答,我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我要回家。” 他没说话,司机停车时,他将我打横抱进了房子。 软软的床垫,陌生的房间。 我挣扎着想起来,却四胶无力,只能再次倒回床上。 松下端着蛋糕和一只杯子站在床边,把我扶到床头:“坂田,先别睡。咽了解酒药再睡吧。” 我艰难地睁开眼皮,一碗口感清爽微苦的液体喂进胃里,我一下子清醒了些,看到他手里的小蛋糕时忽然接收到他在车上时问的“你要吃吗”,大脑卡了卡。 我脱口道:"吃!” 松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打开蛋糕的包装盒递来,以便我自己盛着吃。 我脑袋里还有些耳鸣,叉子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蛋糕甜得发腻。 他安静地看着我,却没有半分腼腆的样子。 “松下。一个人真的可以一夜之间转变性取向么?”我望着黑沉的窗口发呆怅然若失地抹了把脸。 松下却把蛋糕端了过去,面色自若地答:“严格来说是不可能的,机率很小。” 果然如此。 所以他的离开是早有预谋的吧? “坂田,”他忽然凑了上来,原先遮眼的厚流海此时别到耳后,露出洁白的额头。 相比起我,他好像看上去更像不良。 我被这靠近的陌生气息逼得往后退了一点,声音不自知地发颤:“我……我没有和那个人发生关系。” 他俯下身:"我知道。” 我自言自语:"他怎么找到我了,可我不想回去啊。” 他说:“嗯,不会回去的。我会帮你。” 我愣愣地和他四目相对,想问他:“你喜欢的人呢?你不帮她么?” 松下轻笑道:“清归,你听到了吗?” 我没反应过来,问:“听什么?” 他低声一字一顿道:“我会帮你。” 我随口道:“知道了。然后呢?” “我会帮他,他已经知道了。”松下抚上我的脸,眼神迷离: “那你呢?我只是你的宠物么?" 不然呢。 我点了点头,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嗯,我的。” 他一下子撤离我的视野,似有些失落,但我向来不会撤回前言并且不认为有撤回的理由。 他出去了以后没再进来,我困倦地再次睡着了。 直到被尿意憋醒时,偌大的房间没有一个人。我下了床,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量。 客厅的灯没关,走廊的通道延伸至尽头,是两个不同的拐角。 在左和右之间我走向了左边。 漆黑的走廊,看不出是什么时分,但不会离天明太远。 我胡乱地走了几分钟,尽头是一个挂着白色牌子的房间,我犹豫了一下,走近才看到牌子上的内容是“杂物房”。 走错方向了,啧。 早知道就走右边了。 我正要调头,房门忽然自己打开了一条缝,一道光线射入,昏暗的墙壁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相框。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我伸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了些,最外边的相框中裱着的男生正笑着和别人交谈。 正当我震惊地不知所措时,身后的黑暗中,一只手像游蛇一样,忽然扑了出来! 我按住门的手再不能往里推动分毫,头顶上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我头皮发麻:"坂田,你在做什么?” 已经隐现出男人的低沉声线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此。我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房门被猛地关上。 “哐当”一声巨响,我也撞到了墙上。 “别问这些没用的了,先告诉我厕所在哪吧!”我立刻镇定下来,用外露的情绪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心虚。 松下了然地拉了我一把,声音和语气恢复了以前的怯懦和没主见:“抱歉,我现在就带你去。” 终于解决了生理需求。他送我回到客房时,我忍不住回想起在那间房的墙上看到的照片,或者说,是我的偷拍照。 松下没有一丝异样和解释,连掩盖的行动都没有,这不禁让我不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脸上的淤青和疤痕淡了很多,他露起额头时有一种逼人的气场,宛若一场能令所有蛾子不顾一切,为他而死的大火。 我很少有这样紧张的感觉,又或者是吊桥效应,有一瞬间,他的眼神让我被电了一下。 “看不他来,你的新发型很不错嘛。”我佯装不经意地和他对视一眼。 他脸皮发烫地躲开目光说:"谢谢。” 我想我真是着了他的道,不然怎么会觉得这样的松下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我甩甩头,将团扰的想法抛之脑后,随口问:“那个房间……” 还没说完,他忽然打断道:"只是普通的杂货间。里面太乱了,我还没整理,让你见笑了。” 我边用余光观察他的微表情,边应了一声:“哦,原来如此。” 聊天结束,抬头已到客房门口。 我已经酒醒了,依稀记得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思考了几秒钟,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已经是凌晨三点。 松下从凳子上抱起几套叠得整齐的校服过来:"你的衣服被我洗好了,天亮了我们就一起上学吧。” 我挠了挠后脑,想道谢,但这是小弟该做的事,犯不着跟他客气。于是我理所应当地接过衣服,说:“我再睡一会儿,出门前五分钟再叫醒我吧。”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松下。”我叫住了他。 松下眨了眨眼,有点傻气地看看我:”怎,怎么了?我是不是又……” 我及时打断道:“你没做错什么。生日快好,松下同学。” …… 这之后,我比以前更加留意松下的事,同时对他的感情也更加敏感。 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使唤他,保护他,现在还多了一件关注他。松下做事周到,从来没有需要我费心的琐事。 这天放学以后,我们照常结伴出校门,和平时一样平静的日子,直到门口站着的男人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维。 野莽纯急切地在原地徘徊,宽松的格子衫把他骨瘦如柴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弱小。 一年不见,他似乎又瘦了不少,脸上的骨头凸了出来,像具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骷髅。 我拉住了不知情的松下,尽可能地往人流走,想借此躲开他的目光。松下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挣脱我扣住他手臂的手,一直跟着我隐入人群中。 “坂田清归!” 男人沙哑的声音像火车轨道的运作声,刺耳至极。 我下意识地拉起松下就跑了起来!野莽纯拔腿也跟了上来,边追边喊我,试图让我停下来。 这家伙……竟然知道了我的地址和学校!! 松下一头雾水地被我带着跑了一路,终于拉开距离后,我们立即钻进一个巷子里藏到了暗处。 黑暗中,耳边只剩下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松下的声音刻意低得只有我们俩人能听见:“那个人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跑?” 我吐了口气,想责怪他不要多管闲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被他追上的话,我会恶心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说:"坂田,我们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关系么?”。 我不满道:"你指的是什么?” 松下没再说话,被误解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我无奈地捻了捻耳朵上的钢圈,说:“得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第18章 5 我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兜在头上,对他命令道:“过来。” 松下呼吸有些急促地微微张开嘴,我回忆着成人电影中男女主亲吻的场景,毫无章法地长驱直入,像发怒的牛一样,在他的嘴里横冲直撞。 狭小的,由校服外包裹成的小空间里,我们忘情地亲吻着。直到我失了兴趣,率先停下来。 他正要凑过来却被我用手捂住了唇:"停!别做多余的动作,只有我能主动。” 松下失落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我抖了抖校服,重新穿上。而环顾四周时,几乎半径5m以内的人都在偷看我们。 刚才不知收敛的渍水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我几乎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开放啊。还没回家就忍不住动手动脚了,啧啧。 我硬着头皮抽回了被松下拉住的手。终于下车,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天边被夕阳染红了一大片,暮色低垂。因为事先打过招呼了,粟和他的小伙伴们早早在那里等我们。 “坂田哥,这位是?”粟好奇地问。 我随手拍了松下的背说:“这是我堂弟,这是我……朋友。相互介绍一下吧。” 松下听到我临时从“小弟“换成朋友”的举动,不由得惊喜地道:"我叫松田骏良,你好!” 粟不认生,很快就和他打成了一片:"你好呀!我是坂田粟!” 到了叔叔家,他们见到我都很惊讶,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粟粗神经地邀请我们一起吹蜡烛,吃蛋糕的环节,粟和他的伙件们去房间里打游戏了,我和松下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吃东西。 他认真地分割蛋糕的每一部分,小心翼翼地吃完它们。 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本想让他和我留下礼物就直接离开。但好死不死的是,我端着纸碟站起来时,他忽然转头看我,纸碟上的奶油毫不意外地沾到他的脸上! 我笑骂了一句:“真蠢。” 松下委屈地低了低头,我情不自禁也低下身,快速地用吻掉了那点奶油,又挺直了背。 松下顿时僵成了木头,直愣愣地看着我。从刚上车到现在,他都没怎么跟我开口,这会儿也安静得可怕。 “你不开心?”我抱着手臂问。 松下摇头。 “你被欺负了?” 他再次摇头。 我不耐烦的道:“想说什么就说,别装闷葫芦!” 松下这才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在电车上的时候你忽然吻我……” 我说:"所以呢?你希望我道款?” 他立刻道:“不!不是的……我……我能再亲你一次么?” 奇怪的人。 我皱紧了眉,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下次吧,等你足够令我满意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了。” 他眼睛腾地亮了起来,一切都没说,又好像说了。 告别叔叔阿姨和粟,我们又搭电车回了家,还不算很晚。 在岔路分开后,我回到家里时,发现座机电话有三个未接来电,回拔过去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您好,坂田先生!您报名的“板园祭”类表演即将开始,最好尽快到现场试音排练,期待您的好消息!"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之前为了赢得第一名的智能手机报名了一个小型的表演,现在一月之期即将到头,我也该出现了。 好在,表演时间在晚上的体育馆,并不用担心和白天的课程撞上。 我试着找回当年的状态,但境况不同,人的心境就容易发生变化。尝试无果,但我也能有七成的把握拿下第一,所以并不是很紧张。 约定的那天晚上,我穿了一件平时不常穿的外套去体育馆,工作人员核实了我的信息后没有为难我就带我去后台准备了。 现众席坐无虚席,茫茫人海中立着五颜六色的灯牌,热血的呐喊在一方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着。 我吞咽了一下,在炫丽的灯海中寻找着我的名字。我害怕那团亮眼的色彩勾勒出我的名字,同时又有些期待。 会不会有人一直在陪着我,等我回到舞台呢? 主持人登台的开幕词打断了我的思维,我抽中的上台顺序是第三个。 前两位选手唱完歌,票数都投完后,我才慢慢走了上去。环顾人海,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大家好。接下来我要演唱的歌曲是……” 陌生的舞台,热情的观众。我超常发挥地唱完了一首乐团里的歌,心里借此怀念曾经的团员,还有那时无所畏惧的自己。 手中的话筒发烫,我一头热汗挥洒在台上,余光扫视着底下的人。 一个极其熟悉的身隐藏在其中,我死死地看向那里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比赛结束后,我如愿得了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松下:"你在哪?”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好像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我慢慢平静下来:“坂田,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抱着奖品走进巷子里,环顾四周,抬眼望向一个拐角时,一个眼睛上扬的男人正踩着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胖子低声恐吓: "你刚才是想上去要联系方式吧?死肥猪。听好了,要是再让我看到你靠近他,我就杀了你!” 他一只手捂着手机的听筒,一只手拿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动作却游刃有余。 眼前笑容凶狠的人,正是松下。 胖子哭着连忙点头,腿间一片腥骚味,竟然吓尿了裤子。他急忙爬过松下的□□,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松下没戴眼镜,骂了一句“懦夫”后,随手撩开厚重的流海散散热汗。 与脸上满是庆气的神情不同,我听着手机里他那人人可欺的可怜声线,忽然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坂田,我刚刚有事在处理,你在哪呀,我能来找你吗?” 我躲在墙后,没有拆穿他的意思,假装面不改色地说:“不用,太晚了,我要先回家了。” 他没再说话,我直接挂了电话,打车回家。 站在家门口,屋子里的灯光从门缝里照射出来:她回来了?! 我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快速进了玄关:“我回来了!” 厨房里灯光明亮,母亲的声音混合着水流声和碗碟相碰的“叮叮”声一起在房间中回荡。 她的声音无甚起伏,不注意听还以为是钢圈球擦刮瓷器的声音:“回来了?在客厅坐会儿吧,你父亲工作很累,已经在屋里睡着了。” 我愣了一下,像个外人一样走到沙发旁坐下。 过了近十分钟,她才不急不慢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一边从厨房走了出来。 也许是连续的加班日,让她的眼眶有些浮肿,看起来憔悴极了。 母亲解下围裙,余光往我怀里一扫,张口道:“又乱花钱了?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就省,你怎么就是不……" 我没有等她讲完长篇大论就直接道:“这是我比赛赢来的,你不是说你的手机用久了很卡么?我就想着给你换一个。” 我献宝似的打开盒子,把手机展示给她看,希望能在她脸上看到惊喜的情绪。 下一秒,一个巴掌将盒子打飞在地,清脆的碰撞声敲击着耳膜。 我看着地上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一时忘记了呼吸。 “比赛!又去参加什么比赛?!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不把心思都在学习上,整天就想着玩!妈不需要你给什么礼物,只要你有一个好的人生,好的未来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双目发红地大吼道,多日来工作上堆积的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豁口,此时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情绪激动地扑上来揪着我的耳朵质问道:“你是不是在学校里勾引别的男人了!!你爸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好的不学偏偏就学坏的!” 我痛得扒拉她的手,耳朵被抓得几乎要从头上撕扯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她气红了眼,指着我的鼻子骂道:“非我明说?你自己干了什么事心里没有点数,你同学都发照片给我看了,你还狡辩!” 她气势汹汹地打开手机相册,恨不得直接砸到我的脸上。 模糊的画面中,我在课桌上闭着眼,松下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这一幕十分刺眼。 是谁偷拍的?! 我睁大了眼睛,心脏狂跳:"是谁发给你的!” 我气得要把她的手机抢过来,房间里立刻传来男人的责骂声:“坂田清归!不许对你妈妈这么没礼貌!” 男人像是救下美人的英雄一样及时出现,将母亲护在身后,假惺惺劝道:“做错了就勇于承认!欺负家人算什么事……” 我想为自己辩解,母亲却刻薄地下了逐客令:“你给我滚!不在外面和那个野男人断干净就别回来!!” 男人顺水推舟地皱眉道:"会不会对孩子不好啊,现在都这么晚了,会发生不测的吧?’” 母身怒火更加高涨,吼道:“那就让他趁早死外边,去找他的便宜爹!不要来祸害我们!” 我再也忍无可忍地咆哮道:“就是因为这样,爸爸才会离开你的吧?你还是一成不变的令人讨厌!” 说完,我夺门而出,不去管身后再次汹涌的怒骂和哭嚎声。 夜黑风凉,灯火通明。 我一个人在街头非徊不去。 自从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我仿佛就此淡化在阴阳的边缘,生死无关。 走了很久,腿酸了,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淌,我蹲在路口抱着脑袋,怕遇到熟人。 但怕什么来什么,野莽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呦,你在这呀,真是让我好等。” 我厌恶地道:“谁要你等?快点滚!” 他也不生气,同样蹲下来,和我平视,打着商量的气说:"别介意,我来找你是真的有事啊。你还记得边谷雄奇么?” 边谷雄奇,在我出道时曾试图潜规则我的一个变态中年大叔,但因为我抵死不从才逃过一劫。 我被勾起了兴趣了,听他继续说:“他呀,据说一直忘不了你,希望我来说和说和这门好事。他虽然丑,但是资产在国际上是排得上号的,只是一时沦为玩物,就有几辈子都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何乐不为呢?” 我啐了他一口,说:"你说这个来恶心我的话,不如早点滚,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小心我拿你撒火!” 野葬纯有些忌惮地后退几步,又露出老好人的笑,说:“那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呢?”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照片出来。 第一张就是小粟的脸。 “你是什么意思?”我直接夺了过来,一张一张地看下去,小粟表情迷离地**身体,俨然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任人摆弄。 野莽纯道:“他长得虽不如你,但是胜在身子稚嫩,玩起来也有意思得很。这几张你留着纪念也行,我存了上百张库存,不怕你不满意。” 火气一下子冲上来,我二话不说地将他揍倒在地,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到他的脸上:“你知道你在做儿吗?!他今年才十二岁啊,你这个禽兽!!"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会看到他出现在这附近的街上,想来一定是被这个禽兽以照片作为要协了! 他吐了一口血沫,无所谓道:“你就打吧,就算打死我,警察又能怎么办呢?我一死,照片就会立刻流到网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忍住打死他的冲动,将照片撕成碎片塞到他嘴里强迫他咽下去,冷漠地道:“我自有办法,你等着。” 拿出手机,拨通翔太的号码,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我听着"嘟一嘟一”的通话声,心里却有些发虚。 虽然平时我和他们俩走得近,但其实我们都不算了解彼此。 电话接通后,对面的人好像等了很久,我还没开口,翔太便早有预谋地道:"坂田,你是遇到困难了吧?" 我愣了一下,没说话。他不在意地接着说:“你和松下的照片是小次郎拍的,我发给阿姨了,算好时间,你现在已经在外面了。“ 我大脑发懵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小次郎的声音传了出来:“清归啊,你以为我们俩为什么要和你这个平民相处那么久呢?哈哈哈,你可是我们看上的。喂,乖乖地屈服在我们身边吧,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呐!” 翔太又道:"比赛的奖品还好用么,那是我亲手挑的,很适合你。你想通了,就来我家找我们吧。坂田。” 他一字一顿地喊着我的名字,好像在用舌尖玩弄我似的,令人厌恶。 挂了电话,野莽纯幸灾乐祸地道:”没人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你,可别白费力气了,雄奇正在那里等你,只要你点头,大家都能相安无事,我会立即删掉坂田粟的所有照片。怎么样,你不吃亏。” 我不耐烦地道:"急什么,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人会帮我……”再次拨通电话,这次我打的人是松下。 野莽纯瞄了我一眼,忽然惊讶道:"松下?这是那个谁么?当年你还在团里的时候,就经常有一个自名为【盗】的人匿名送各种东西过来,有时是花,有时是零食,起初大家都以为是粉丝还用他的名字写了一首歌来表示感谢。 但越到后面就越不对劲,团里凡是和你关系亲密的人都被他恐吓过。我一好奇,就花了钱调查了他的资料,他原名正是松下骏良。坂田,不得不说,你的魅力大着呢。” 我一下子回想起当年时事,却不知道还有后面这出,当时团员们和我的关系都不错,所以都没有把被恐吓的事告诉我。 直到现在,要不是这个人旧事重提,我还蒙在鼓里。 盯上我的,竟然是我的狂热粉丝! 真是堪称影帝级别的表演,相处那么久,我竟然毫无察觉。 恰好,电话一打过去就接通了,那边传出男人试探的声音,却足以令我脊背生寒: “坂田?是你么?” 我有些发抖,强行冷静下来道:“是我。你现在在哪?来红松园接我。” 野莽纯无声地难手摇头,用口型说:你会后悔的。 但我还是想认一下,事情究竟是不是那样。 为了避嫌,野莽纯把雄奇的别墅地址发给我后离开了,我看也不看就关机了,专心等松下来接我。 安静的小路旁只有我一个人,松下来得很快,几乎是用了五分钟不到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好像他一直都离我不远似的,但此时众多琐事囤积在一起,我心烦意乱,心里也没底。 他气喘吁吁地问:“坂田,你找我什么事啊?” …… 我确认完后,嫌恶地一把将其推开,尴尬的是,他的裤已经撑起了小帐篷。 松下委屈地看着我,泪光婆姿,我却透过这具怯懦的皮囊看到了一个比恶魔还要恐怖的灵魂。 “坂田,你要去哪!” 我头也不回地跑了,他的声音渐渐减弱。 正如野莽纯所说,没人想玩真心换其心的过家家游戏,他们靠近我不过都是有所图谋! 我心灰意冷地打开手机,照着雄崎的住处找去。 我不愿意沦为翔太他们的玩物和附属品,同样也不愿意和一个想法极端的粉丝在一起。 照刚才那个情况,小次郎和翔太能如此胸有成竹地说出那番话,肯定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若是放任自流,无疑于坐以待毙。 反正都是出卖□□,不如直接一点,早点结束这些烦心事更好。 等我到达那座种玫瑰的别墅时,有些恍惚地站在铁门外,给野莽纯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记住你的承诺,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发送后,我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大腹便便的太叔□□着,目光露骨地打量着我:"你总算是想通了。” 我一刻也不想多待,脱下外套说:"快开始吧。我不想留在这里太久。“ ”宝贝,话别说得太满了,到后面你会求我□□你的。”他意有所指地拉着我的手臂进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里。 柔软的大床散发着蚀骨**的香气,只一个呼吸间,我便躁热不已。 雄崎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裤,我浑身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他正要骑上来,我忍受不了地道:”来点道具吧,这样会更有意思又不是么?” 他赞同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 说完,他果然套上一条裤衩子出去拿东西了。 我趁机挣起来,好不容易翻了个身却滚进了床底,厚重的床单拖到地上,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 我放弃了爬出去的想法,地板很凉,对于此时正在发热的我来说正好。 可等我再醒来时,四周竟然冒起了浓浓白烟。 着火了!! 外面警笛声刺耳异常,依稀可以听到负责谈判的人被喇叭放大的声音:“松下先生!快放下人质,您已经被包围了!别再做无用的挣扎!消防队已经在路上,您现在投降还能争取到从轻发落!” 松下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却是离这个房间极近的,最多只有一墙之隔:“别开玩笑了!把他还还给我,把坂田还给我!!你们为什么要逼我?!明明…明明我都那么努力了,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啊。我只是想永远陪在他身边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阻止我?!” 他歇斯底里地怒吼。 让我一愣。 我无意间做了一件作茧自缚自缚的蠢事,唯一愿意拯救我的人,他想用火焰烧断缠绕在我身上的蛛丝,最后却连我也被火焰吞没。 大火熊熊然烧,我爬出床底,在冲天的火焰中燃烧殆尽。 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对松下说一句"谢谢”。 在临死前,我回顾着荒唐的一生,悲哀地发现:原来连活着,我也无法控制。 ……… 等我醒来的时候,四周景色大变,神庙已经不见了。 眼前是一间被烧得焦黑的房子,虽然经过清理,但大火的痕迹始终存在。 我一下子就认出这里是当年日本首富边谷雄奇的别墅。我有些感慨地环顾四圈,手脚上的麻绳勒得死紧。 这出闹剧的凶手出现在我的眼前,只见一张长得和他相似的脸拧着眉头。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哈,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粟。” "别用他的声线说这种恶心的话!” 男人估摸十九岁左右,脸上仍未散去稚嫩,却有一股肃气,让人不敢出言不逊。 我随意道:“怎么了?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你该认清现实了,他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男人愤怒地喊出我的名字:"松下骏良!!” 我“嗤”地一下子笑出了声,纠正道:"他没走,粟,他在这哪。” 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他和我好着呢,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永远……” 粟嫌恶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就算他真的和你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爱不爱你呢?!” 我不在乎地说:"我不需要他的爱,他的目光是我偷来的,连微笑也是。我愿意做一个盗徒,只为他而活的盗徒。。” 离开了这里,我回到那座单身人公寓里,漆黑的房间里堆满了啤酒罐。 我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打开,光着脚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挂着”杂货室”牌子的房间。 自从上次被他误闯进去后,我就上了锁。 现在,我打开锁头,推开房间的门,里面贴满了他的照片,满墙都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那个人啊。 这些照片中,有些是拍的近身照或特写,有些是全身照,有些是趁他不注着从他的社交平名收藏下来的自拍。 我像一条缺氧的鱼,此时终于回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被我重复看过不下千遍的录像带,是留在他房里的摄像取的那个晚上。他强作镇定地佯装睡着,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暴露。 我近乎失控地爱抚他的每一寸,动作也随之越发过分。 想让他感受我的爱意,想让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可越靠近,他就离我越远。 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勾引着即将渴死的旅客不断接近。 我抱着不断播放的电脑,像是将他揽进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睛。 “坂田,晚安。” 长夜漫漫,我正在梦见我的心上人。 (完) 第19章 1 “妈妈,那个哥哥流了好多汗!” 四岁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拿着棉花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休息椅。 女人打量了几眼儿子所指的方向,刻薄地评价道:“是个怪人。咱们得离他远点,宝贝……” 话未落,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的身影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女人吓得一激灵,连忙抱起自己的儿子离得远远的,口中埋怨地蹦出几句咒骂。 休顿卷起洗得发白的衬衣袖子,使劲地擦去额头的汗水,地板上积了一小片斑驳的水渍—— 他已经坐了近一天了。 这里是全市最大的商场,也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只要这里被破坏一个星期,将会导致全市不可挽回的损失。 或许会饿死一部分以此地流出的过期食物为生的流浪汉,或许会间接促使一部分追求生活质量的人迁出。 谁知道呢? 巨大的商场大厅视野开阔,商店设立在一条条“回”形走廊中,各种各样的商品从婴儿奶粉到豪车豪宅家具,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中央的时钟刚好走到三点整,商场里的人相对早上减少了三分之一,此时唯一还很活跃的是顶楼的购物专区。 手中旧款的秒表“嘀嗒嘀嗒”响个不停,翻盖内嵌了一张泛黄的合照,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估摸八岁的披着长发的小女孩正在甜笑着面对镜头。 休顿轻轻地抹掉沾在边角的尘土,好像怕惊扰了谁似的。 秒表的外壳被握得发热,局部掉漆的部分露出内里廉价的苍黑色却一尘不染,足见其主人的爱惜程度。 他拧着眉,从椅子上起身。 秒表妥贴地放进夹克的里层,但这并不意味着下定了决心。 相反,他在和神博弈。 如果四点的钟声响起时,仍没有人发现地下仓库中的定时炸弹并进行拆除,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夷为平地。 就像,他们曾经也这样对待过他的家园一样。 商场嘈杂的笑声像一锅隔夜的肉汤,休顿忍耐着心中躁动的情绪尽数品尝。 环顾四周,人们闲适或繁忙地在周围穿梭。 他活动了两条久坐而僵化的腿,等到知觉回笼,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硕大的钟。 分针已经走到五十分的位置,时间不等人。 他想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尽量体面地露出一个释然的笑,然后走出商场。 但这样的想法刚跳出来,空中忽然响起一个突兀的乐声。 显而易见的,这是一首儿童音乐。 在这个鲜少儿童出没的时间段里,《欢乐颂》的调调不合时宜地在空中盘旋。 俏皮的曲调混合着人们惊吓的怒骂声,没有使休顿停下脚步。 莫名其妙的小插曲,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刚抬起左脚往前跨出一步,入口的人群措不及防地尖叫一声! “啊——!!” 紧接着数声尖锐的枪声从楼上传来。商场中前一秒还稀疏平常地购物的客人立即乱成了一锅粥。 劫匪?? 休顿连忙四下张望,找了个角落紧靠着背,借助一部分突出的墙体挡住入口的视野。 周围空空如也,除了几把合金的镂空椅子什么都没有,只要一蹲下基本和站在外面没区别。 心脏狂跳,他猜想过无数种意外的发生,甚至是被发现身份后当场枪毙的结果都囊括其中。 偏偏,最不可能的一种结果发生了。 休顿握紧拳头,瘦得有些脱相的脸集聚些许怒意,片刻后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劫匪来了又怎么样? 他想。 最好都困在这里,大不了同归于尽! 没过多久,从入口逃回来的一个男人浑身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惊恐地大喊着“救命”从休顿眼前穿过。 男人胡乱转头,睁圆的双眼倒映着休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紧张模样,欣喜还没述诸于口,身后状如恶鬼扑食的子弹转眼间洞穿他的脑门。 “噗——” 鲜血四溅,休顿脸色苍白地屏住呼吸,男人倒在地上逐渐被溢出来的血液包围,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协持,凡是胆敢踏出这里一步……” 三楼的走廊上,五个穿着防弹衣的蒙面壮汉举着提前录好音的喇叭,朝着每层楼内已全部集中控制的人群鸣枪示意。 休顿扭头谨慎地四下打量,发现大批同样打扮的蒙面人抱着枪支守在商场的每个入口和出口旁。 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组织,并且战斗力绝对不低,至少连只苍蝇也休想进来。 那五个蒙面人持着领导者的姿态,冷漠地抬枪朝就近的一家商店扫射! 女人或男人的嘶吼声混合着孩子的哭嚎齐齐炸开这片区域。 枪声停下,枪口还冒着几朵一闪而过的火花,喇叭才再次响起:"……这就是下场。待着吧,让你们的市长大人亲自和我们交涉,否则一个都别想活!” 喇叭的声音戛然而止,蒙面人们纷纷笑了起来,势在必得地互相碰拳庆祝。 被协持的人质大气不敢出地抱头蹲在地上,只在心中祈祷警队能快点出现拯救他们。 大厅的钟已经走到五十五分了。 休顿正要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角的缝隙爬去掩体后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局促的笑声:“噢,这里还漏了一只……” 他心脏猛地一抽,没来得及看去就被屈辱地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两个持枪的蒙面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把缠在肩上的麻绳取来捆住了他的手脚。 “别挣扎,小心老子请你吃枪子!”其中一个蒙面人将他扛了起来,预防他大叫,索性从地上那个死去的男人的衣服上撕了大块布塞进他的嘴里。 休顿识趣地不动了,静静地挂在那人肩头。 两个蒙面人边走边聊天,不同于喇叭的声音用的语言,也不同于刚才训斥他时用的当地的方言…… 好巧不功,竟然就是休顿的家乡话——戈尔斯特语言。 但自从五年前被入侵者剿灭,他们的家乡也被资本主义占领。 “听说这次行动有个怪人跟来,是卡布博士的人。”扛着休顿的蒙面人古怪地说。 另一个回应道:"卡布?那个热衷于研究变异药水的疯子?头儿为什么……” “嘘!小心别让外人听到了,蠢货!卡布博士提供了大量子弹和武器,这次行动有大半的功劳靠他。头儿这才答应带那个怪人来的。不过他们好像说在找一个人……”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包围圈旁,男人女人睁大了眼睛看过来。 休顿被五花大绑,无法将口中的布团取出,更无法直接来一段戈尔斯特语让两人惊掉下巴。 他欣喜若狂地扭动身体,却被两人重重扔在地上揍了一顿。先前骂他的那个又“啐”了他一口,骂道:“臭婊子,动什么动……” 人质们怕被牵连,忙让开一片空地,休顿遍地鳞伤地趴在地上,鼻子一热,有温热的液体划落。眼睛因疼痛的无法灵活转动,耳鸣吵得他头昏眼花。 过了不知多久,他在心中默数时间,不再抱希望和这些极有可能是族人的恶棍沟通。 还剩两分三十二秒、三十一秒、三十秒……身后的人群忽然传来吸气声,涣散的视线中蓦然出现了两只彩虹色的靴子。 这是……什么? 休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只戴着卡通手套的手径直抓起他的头发,强行逼迫他抬头。 发根连着头皮几乎要连根拔起,休顿抽了几口冷气,皱着眉看清了来人。 只见一个戴着火红色的爆炸头假发,脸上画着滑稽妆容的小丑浮夸地弯着眼睛蹲在他跟前打量着。 但没过多久,小丑拧着弧线一样的眉毛弹出了一个问号,似乎是遇上了难题。 白色粉末将小丑的面孔装饰惨白,大红的香肠嘴如同吸人血的魔鬼,荒诞又恐怖。 头发被松开,休顿无力地砸到地上,扭曲着脸蜷缩成一团。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小丑,怨恨地诅咒眼前这位人们口中的怪人。 小丑挠了挠头,灵光一闪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粉色的翻盖机。 像是小女孩喜欢的一款,却有些刮痕和磨损。 他歪着头对翻盖机一阵捣鼓,没过多久再次提起休顿的头发和屏幕上的照片做比较。 “嘻嘻嘻嘻……”这次小丑从喉咙里发出一串怪笑,如同锁定目标的鬼魅。 旁边监视他的几个蒙面人打了个寒战,面面相觑。 再回头时,小丑已经拽着这名人质的后领拖行向远处。 他们连忙上前阻止,尽量好声好气地道: "喂!老兄……你要带他去哪?警车马上就要把外面包围了,你想就这样出去么?” 小丑扭头看向说话的人,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抬手比了个中指,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蒙面人气得就要开枪崩了他,同伴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摇摇头。 蒙面人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小丑带着那名人质前往地下车库。满身戾气地问: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个浑蛋?!” “冷静点老兄。先不提他是卡布博士地人,再说我们的目的又与此无关,小心打草惊蛇。头儿正在和警察交涉,别让他分心。” “好吧。你说的确实是正确的。” …… 午时的阳光炙热灼人,黑压压的披着盔甲和护盾的特种军队将商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外围正用仪器勘测地形的人员忽然惊恐道:"地下负一楼检测出多个红色闪光物,疑似炸弹!探查组一队申请拉响红包一级警报,拆弹组立即就位……”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悬起心脏都不敢靠近地下入口。 他们的队长正在前面和恐怖分子头交涉,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商场的突破口。 拆弹组带上装备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地下入口,所有人屏息敛声地等待着他们的消息,为副计划做准备。 七个戴上防毒面罩的专业拆弹专家与此同时迅速在漆黑的地下车库中穿行。 忽然,缀在末尾的一个男人颤着声音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好像,好像是引擎的运作声……” 其他人也停了下来,仔细去听他所说的响声,但周围安静的针落可闻。 在前面的一个抱怨道:"拆弹不能拖拉,想做游戏就赶紧滚回你的老家去!” 被误会想偷懒的男人正要为自己辩解,前方一束强光措不及防地射了过来。 紧接着,一辆改装过的防弹车宛如一头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直直地朝几人撞了过来! 七人惊吓连连,逃命冲向车库中的其他车子寻找掩体。 可那辆神出鬼没的防弹车压根不是奔着他们来的。等他们回过神从车子中钻出去时,防弹车已经从出口一骑绝尘,不见踪迹。 在外面时刻观察情况的特种军同样听到了车子的运作声,正要防备时,一辆乌黑发亮的防弹车直直从墙上撞开一个大洞飞了出来! 众人立即开枪,但都悉数弹在车的外壳上失去效力。特种队拿出装载弹刚要发射,地下车库的七人慌乱的声音便从对讲机中响起: “来不及了!我们拆除了破坏性最强的一个,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它在外面爆炸!你们快走开!!” 闻言,众人再顾不得去追那辆凭空出现的防弹车,四下乱成一团。抬走精密测试仪器、运送有名的研究人员离开…… 零星几个特种军人开车尾随那辆防弹车也全被甩掉了,场面陷入僵局。 休顿醒来时,鼻血已经从嘴角蜿蜒至下巴凝固成了一条血痕。车子剧烈地摇来晃去,像新手驾车一样恐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原先堵在口中的布团早已取出,此时驾驶位上的是那个邪恶的小丑。 后座的空间有限,他只能折起双腿艰难地从五花大绑中找到活动的缝隙。 小丑正在专心开车,休顿趁机寻找绳结的所在之处。过了估摸两分钟他终于探出手指缓慢地从束缚中伸向后腰处的绳结。 只要解开绳子,他就能凭借多年来练就的身体素质抢夺车子的使用权,然后扭转局势反客为主! 然而当他费尽心机地抓住那个绳结时却发现——这是个死结。 一阵古怪的本能致使休顿僵硬地招起头,对视上后视镜中小丑目光森冷。 见他看向自己,小丑还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视线却冰冷如同锋利的刀尖。 休顿不动了,眼神躲闪地转向车里的其他位置。 车内昏暗,无法判断外面是什么时间点。但大概推测,这人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了,那么时间最少是五点左右。 他出来时被注射入镇定剂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那些藏在商场下的炸弹有没有炸。 眼皮灌了铅似的垂下来,身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车子停在路边时,小丑打开车门出去了一会儿。 落日的霞光从车门缝隙酒红色地泄出一条不小的光路映在休顿的脸上,只有一瞬,车门便被猛地关上了。 他忽然挣扎起来,如同一个濒死的人最后的呻吟。 无人回应,车门也严丝合缝。 心如死灰的他绝望地摊在座位上发呆,等待死亡的降临。 “吱咯——” 不知是不是幻听,休顿迟顿地看向窗外。 他竟然听到了有人划车门的声音,相当刺耳。 只见一个没有门牙的小男孩坏笑着拣来一颗铁钉使在车门剐蹭。 是个恶作剧的熊孩子。 若是换作平时,他对熊孩子向来是避之不及,可今时不同往日。 休顿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使劲踹向车门发出响声,试图引起熊孩子的注意。 小男孩果真被响声吸引,停止了手下的动作,好奇地扒着车窗玻璃往里看。 休顿连忙抬起上身靠近小男孩的位置,他拼命地朝玻璃大喊,却无法将声者传到外界。 反倒是车窗上莫名起了一层白雾吓得小男孩叫了一声。 休顿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反应极快地用鼻尖在那层白雾上划拉出三个字母“SOS”。 小男孩正要再次靠近,休顿却惊恐地瞪大着眼睛看向他身后站着的身影。 小丑笑容满面地将手里的可乐打开,手起瓶落地倒扣在小男孩头上。 “呜哇……!呜呜呜……” 小男孩哭着跑开了,休顿立刻用后背擦掉了车窗上的水雾。 小丑拿着一个汉堡跨进车门,心情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休顿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试图掩盖刚才发生的一切。 透过车窗,他看到车子停下的地方是贫民窟和商业街的过渡地带,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他要带自己去贫民区那里么? 小丑拆开汉堡的包装,津津有味地咬下一大口,休顿条件反射地吞咽了一下,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乱叫。 说起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现在看到食物,他几乎饿得眼睛发绿。 小丑似笑非笑地将手里的汉堡伸到他跟前,眼睛揶揄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可怜的玩具。 休顿瞥了他一眼,犹豫不做决定。小丑极富耐心地晃了晃汉堡,嘴里发出“啧啧啧”类似训狗的声音。 休现这下明白了他侮辱自己的意图,愤怒地别过头一言不发。 本以为这人会觉得无趣后放过自己。 下一秒,小丑硬生生地掐住他的腮帮,将汉堡强行塞了进去! “唔……唔唔唔!!” 休顿不适挣扎的动作渐渐微弱。 车子再次开动,小丑也再次哼起怪异的曲子。 第20章 2 夜幕降临,黑色的防弹车逐渐进入夜幕之中。 贫民窟的夜晚相比于商业区的居住区要更热闹一些,透过车窗,休顿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小街卷上有许许多多火把迸发的亮光。 终究还是饥饿战胜了理智,那只缺失了一口的汉堡给他补充了不少体力,身体和胃部才好受了点。 小丑将车子开过狭窄的过道,直至尽头。一座没有灯火的两层的小楼相比刚才经过的地方万人空巷的气势,这里要冷清得多。 下了车,小丑将后面的休顿从车里拖拽出来,随手对车子上了锁,打开小楼的大门走了进去。 随着”嗒”的一声,整个大厅的灯亮起,休顿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屋里的光线却没有想象中的刺眼。 小丑已经将他带到一张破旧的老式沙发上了。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再次掏出粉色翻盖机又一阵捣鼓的小丑,欲言又止。 片刻后,小丑关掉翻盖机,目光转向沙发上的人。 休顿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在靠近的小丑,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诡异地带着类似威胁的作用。 等他再去看那人时,小丑已经转身出门了。 在沙发坐了半天,他昏昏欲睡。 小楼内的灯光虚弱地晃动两下,亮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 疑惑间,小丑抱着一大桶刚出炉的爆米花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家中多出来的一个人视若无睹。 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一部迪士尼的动画电影便接着上次没看完的部分继续播放下去。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电视中小人儿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吵醒了一旁的休顿。 “噗哈哈,哈哈哈……” 他皱了皱眉,见到那个讨厌的小丑正在看电视吃东西,时不时还捧腹大笑前仰后合,笑声尖锐又怪异,刺耳至极。 这样的人会喜欢看什么电视呢?休顿定睛一看,努力辨别电视上一闪过的画面,但由于辨识度惊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剧名。 竟然是《睡美人》!! 童心未泯的品味,造型奇特的小丑。 休顿收回视线,又开始环顾四周寻找逃出去的办法。 他尝试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有分量的事物就顺势从口袋中掉到了地上。 “当啷——” 小丑闻声一看,只见一个有年代感的秒表安静地躺在桌底。 休顿立即慌了神,想弯腰捡起却受限于身上的束缚。 小丑伸手的动作让他忍不住开口哀求道:“先生,请求您不要带走它好儿?没了它我会活不下去的!求求您……” 小丑歪了歪头,疑惑地捡起那只怀表,好奇地随手翻看,又在其主人的恳求声中打开秒表的盖子,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那张合照上。 休顿连出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是我的妹妹妹妹,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带走了她的生命。这是我们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张合照了,您能把也还给我吗?” 他自认自己从不是软弱无能的性子,但在这世上,只有这只秒表能让他放下尊严地去求取。 小丑静默几秒后,将秒表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脸上夸张的大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将目光挪到电视上,对休顿的恳求置若罔闻。 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知晓:这个不论做什么都喜欢笑嘻嘻的小丑居然罕见地笑不出来了。 休顿知道自己会死,也不在乎性命了,将一路上积攒的怨气三言两语直接引爆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 “还给我!你这个偷东西的神经病!!”休顿使劲挣脱绳子,大喊大叫地憋红了脸。 他宛若一头爆发的笼中兽,势必要咬死某个人才善罢甘休。 好一通发作后,绳子越缠越紧,嗓子也哑了。反倒是一直没有回应的小丑站了起来,电视上刚好出现“end"的字样。 原来是动画结束了。 恰好这时粉色翻盖机发出两声怪笑,竟然是消息提示音,小丑随便投去两眼要再次出门。 休顿坐不住了,直挺挺地从少发上弹起,往前移动一步不到的距离就扑到了地板上。 但他不死心地将紧缩着小丑的方向:“你要去哪?!把东西还给我!” 小丑脚步一顿,又掉头走回去,蹲在他跟前安静了会儿,忽然抬起手捏住自己的脸往两边拉。 白眼加吐舌头。 一个标准又怪异的鬼脸。 休顿无语凝噎地正要开口,却及时被一根手指压住了两片唇,用力得变形。 小丑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通过面前那双戏谑的眼睛,依稀能看清两只瞳仁如琥珀般瑰丽的颜色。 四目相对,休顿一时间停滞了呼吸,好像正在被吸入那片更深层的涡里。 狡猾的小丑果断地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又熟练地拦腰抱起那瘦够得好像只剩一身骨头的身体安放在沙发上。 电视又开始重新放映的《睡美人》,头戴王冠身着华丽礼服的美丽公主,沉睡百年只为等待一位足够英勇的王子破除城堡周围的诅咒解救自己。 休顿眉头紧锁地歪倒在沙发上,深棕色的发丝因汗液皱成一团,有些从前额落下贴在脸颊上。 他的脸庞常年营养不良地凸出两块骨头,眼窝深陷,唇干裂发青,比风烛残年的老者还要命不久矣。 小丑拧着眉头,抱着双臂跳动手指,作出思考的模样,直到门铃响起第三次。 他被打断了思踏,竖着眉毛气汹汹跑去开门。 门把手粗声转动,外面空无一人。 小丑歪着头,脑袋上缓缓弹出一个问号,鲜红的爆炸头也打了几个结。 “当啷啷……” 伴随一个黑色的事物从窗口投掷进来,砸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了好久圈才停下。 靠近一看,一点火星正滋滋”作响地啃食着那根火引子——是个引燃式炸弹! 小丑睁大了眼,灵活地跳出门口,炸弹顷刻间炸开汹涌的火焰! 强烈的火浪将他震出十米开外,连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堪堪停下,小丑灰头上脸地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出两口浓烟。 再抬眼去看自己的房子时,滔天火光将周围都映成白昼,他眨了眨眼,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从地上立了起来。 粉色的翻盖机再一次推送出一条消息,小丑不紧不慢地哼着小曲点开一看。 备注名是“卡布”的人发了一句话:"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看了一眼大火的方向,舔了舔后回复:“he is burning(他正在燃烧)。” 屏幕忽然灭了,小丑不满地用力敲击数下,还是没反应。 他倍感无趣地翻了个白眼。 洁净明亮的屏幕在火光中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歪斜的名字:“克莱尔”。 小丑安静下来,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忽然失魂地呢喃着:"克莱尔?……克莱尔……” 他从口袋中掏出那只抢来的秒表,合照上笑容依旧的兄妹和“嘀嗒”跳动的秒针如同一股清流在他心头划过。 小丑转身看向那片火海,熊熊烈火正在消耗每一块房子的血肉,敞开的大门甚至可以看到内里坍塌的柱子和家具。 傻子都知道,这时应该等消防队来灭火,否则贸然进入失火的房子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下一刻,小丑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 这瞬间,他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像个斩败城堡的诅咒拯救公主的勇敢的小丑。 彩虹图案的靴子转眼间没入热浪中。 木质家具被灼烧得“噼啪响,渗入水分的材料发出怪诞的,宛如身陷岩浆的人的尖叫,都在这不平凡的里唤起故事的新篇章。 陷入沉睡中的休顿梦到自己不慎落入一口滚的热汤中,灼人的蒸汽几乎要将他融化。 于是他不断地在沸水中挣扎,呼喊不能被听见的求救,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窒息地从梦中惊醒。 恍惚中,眼熟的身影迅疾如雷地将他扛了起来。 天花板上的梁子恰好松动,凶狠地坠入地里,刚好落在那张老式的沙发上砸成一个大坑。 休顿忍不住连连咳嗽,火焰中飞扑的粉尘吃得他嗓子发痛,出了房子,清风仍夹杂着缕缕温度吹上皮肤。 他难忍地闭着眼,靠在一棵茂盛的大树下,好像睡着了一样。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电视里的情节:为了唤醒沉睡的公主,王子俯身献出一吻。 莫名其妙的记忆和此时他的感觉如出一辙。 唇上似乎被什么咬了一下,他困惑地眯了映眼睛,睁开后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妆花了的喜感的小丑的脸。 小丑无辜地眨眨眼,紧接着露出一副兴奋的神情,和一个第一次赌博就满载而归的小男孩似的吃到了甜头。 休顿没忘记自己的东西还在他那里,冷着脸质问:"我的秒表呢?还给我!” 这次,小丑乖乖地将东西拿出来送到他手里。 麻绳已断,但身上还是被烧伤了一些地方,腿部更是参差地挂着一截裤管,焦黑的地方失了知觉长出许多水泡。 他强撑着把秒表戴到脖子上,用链子打了个死结,这下除非是斩掉他的头,否则谁也别想摘下来了。 对于小丑顺从的举动,休顿愈发怀疑其中是否隐藏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但体力达到上限,伤口又再添新伤。 此时温度正好,他终于撑不住地眼前一黑,向后掉到墙上,不动了。 小丑着了神,忙抓着他的肩膀死命摇晃,时时上扬的香肠嘴耷拉成倒“v”形。 "别摇了,他只是睡着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脚步声。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近视一千度的厚眼镜的男人微笑着款款走来:"你们都被烧伤了吧,先去我那。” 小丑闻言,轻巧地背上休顿走向他。 昏暗的灯光将实验室勉强照亮,五颜六色的液体在各色各样的锥形瓶中闪耀着迷人又危险的光芒。 卡布披着白大褂将最新的检查报告捏在手上,旁边站着一个身着格子衫的青年。 青年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短发,如同童话书中神秘的精灵,冷漠的神情不曾改变分毫。 他的眼睛是琥珀似的透亮清澈,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只眼睛不受控制地在眼眶跳动,连带着那一侧的眼脸也不停地抖动起来。 "他很好,烧伤的皮肤已经修复。治疗前我顺便检测了他的DNA,是一个纯合人类,并不是我要找的人。尽管他长得的确很像那张照片上的长相。” 卡布若有所思地看向边上的营养箱,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清楚地看见休顿恬静的睡颜。 "但这不像你的作风,竟然会冒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营养箱,语言系统只能混乱地组出几个词:“sister……Do as the Romans as do……" 卡布奇怪地扫了他一眼道:“多管闲事可不像你。克莱尔。” "Don''t !mention this name!”青年捂着更加剧烈的眼睛,咬牙警告道。他的脊背宛若战备状态的猛兽,战栗着。 卡布立刻摆手以示投降,安抚道:“0K!0k!没有事的,我不会再提了。 只是还是那句话,你的眼周神经损伤严重,经常抹颜料会加剧病情。找个地方静养几年再冲动吧。小丑先生。” 青年安抚下情绪,一言不发。 “对了,刚收到通知,需要你出去一趟。”卡布得寸进尺地道: “上次派你出去,那些反抗组织差点被炸死。有一部分被押入监狱,部分则逃了回来打算街头游行发生暴动,来救出监狱里的其他成员。 我猜测,你的房子失火应该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想怎么做都看你的意思。“ 克莱尔沉默地陷入思考中。 …… 一对面容和蔼的中年夫妇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目光慈祥地落在休顿身上。 他们身后是一栋平凡却温馨的小屋,那是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休顿,我的儿子。”母亲温柔地笑着朝他安抚道:"你是不是又想我们?不用担心,我和你父亲过得很好。” 休顿眼泪夺眶而出,身体先大脑一步作出反应,率先迈开脚步朝父母奔去:“父亲!母亲!你们等等我!!” 父母微笑着站在原地。 只是他还没靠近,空中忽然响起战斗机的轰鸣声,随后一颗巨大的导弹从天而降,直直地朝小屋的方向飞去! 他来不及提醒两人,瞪圆了眼地大声喊道:“小心——” 可惜太晚了,导弹触碰到屋顶的瞬间便爆裂开来? 休顿被爆炸的余波震的眼前一黑,等到耳边的爆炸声消停了,一切都寂静得令人心悸。 “鸣鸣……鸣鸣鸣……” 一个细碎的哭泣声不知从何处飘来,扑天盖地的黑暗中,休顿感觉自己的腿被一个只有他的腰那么高的小孩抱住。 啜泣的女孩悲伤地道:“哥哥,爸爸妈妈都去哪了?他们不要我们了吗……” 休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叹息地抱紧了自己的妹妹,安慰道:“别怕,哥哥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话落,怀中的颤抖的小孩凭空消失了,休顿抱了个空,诧异又慌乱地四处寻找:"爱丽尔?!你在哪??” 背后吹来一阵凉风,小女孩的尖叫声从高处传来:“啊啊啊!!哥哥救我——!” 稚嫩的童音筱然间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小小的身影被大火吞噬殆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休顿连忙转身朝着那处火海冲了过去,恐惧无边无境地笼罩在他几乎要停滞的心脏上,眼含热泪地呼喊: “爱丽尔!!” 熊熊大火回应他的只有“噼哩啪啦”的灼烧声。 画面一转,他浑身终痛无法动弹地挂在一个人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那人的肩头。 他神智不清地轻声问:“你………是谁?” 烈火还在燃烧,那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他侧耳顾听。 "小兄弟……小兄弟?” 意识回拢,休顿猛地呼入大口空气,用力地喘息起来。 直到心跳平复,眼前的男人渐渐清晰。 在他防备疑惑的目光中,卡布讨好地笑笑道:"你好,我是卡布博士。你应该不认识我。” "你是那个喜欢研究变异药水的疯子?”休顿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辞措不对,立即捂住了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溜圆地看着他。 卡布尴尬地挠了挠脸,点头道:"确实如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我为你治疗了身上的较严重的伤口,其余的小伤也做了些处理。总而言之,你不必再为伤口烦恼了。” 休顿试着抬了抬手脚,又掀开衣摆看清身上的伤处,果然都做了治疗。 他感激地道:"事实上,出了脑袋有些晕眩,其他都还行。您是个好人,我由衷感谢您的慷慨!” 但卡布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而是克莱尔那个家伙。不过你可千万别叫他克莱尔,否则他会动怒……” 休顿问道:“您说的是?“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把你带回来的小丑,我说的人就是他。”卡布捏着下巴打量了他一通,说: "他向来脾气古怪难猜,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不要命地冲进火里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啊,小兄弟。” 什么? 休顿愣住了。 第21章 3 对于小丑的印象,休顿只剩下野蛮和粗鲁,所以他压根想过要把他和自己的救命恩人联系在一起。 卡布摇头叹了口气,惋惜道:“五年前,我正要在一场暴动中寻找合适的研究对象时,有一对外来的兄妹不小心被卷入枪战中。 其中妹妹因伤势过重当场离世,哥哥却因为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遗憾的是,他的伤有一处是在眼睛部位。 依照现有的技术根本无力回天,因此他的眼睛总是会在情绪激动时抽搐起来。 我十分欣赏他身上的奇迹,于是把他带了回来。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他变得暴躁无比,不记得任何事,甚至包括自己的名字。 我唯一能用来标记他的,是那部从枪战中遗留下来的被他时时带在身上的旧手机,上面镌刻了一个名字。是他妹妹的名字。” 休顿呼吸一滞,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卡布看向他,严肃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么?” 休顿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皱着眉头。 他没有想到,看上去那么疯狂的小丑,可怕的皮囊下竟然藏着这样一段令人心痛的经历。 见火候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卡布朝他暧昧地挤挤眼睛:“克莱尔准备回来了,他在替我工作。你可以出去等他,如果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话。” 休顿没有多想,又再一次表达感谢后,从营养箱里出来。 等手脚的麻劲过去,他活动活动身体,推开通往外界的门,跨出了这个狭小的实验室。 外面刺眼的白光一下子射入眼睛里。他不舒服地皱着眉头,用手掌挡在前面,一边往外走。 善和恶的界限是什么?他想。 做过坏事的人就绝对邪恶么?当善与恶交换皮囊,绝对的正义又该如何界定? 不同于休顿想象的乌烟瘴气,外面的景象使他放慢了呼吸。 只见一个开阔的平台被木板精心雕饰,简朴的围栏将平包围成阳台,顺着节节台阶走下去,可以看到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迎客路被大片的茉莉花环绕。 清新的香气溢满天地之间,吸引了不少纯净可爱的小蝴蝶在花丛中流连。 一只素白的蝴蝶扑棱着翅膀从他面前经过,翩翩起舞地飞向靠在栏杆上的身影。 那人屈起一根手指,小蝴蝶便有灵性地停留在他的指尖上。 西斜的夕阳,槁黄的光线暖暖地洒在他的侧脸上,描绘着流畅的脸部曲线。 来人浅色的眸微转,栗色的发丝翻飞耳畔,神情淡漠地转向休顿。 休顿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姑且找不到脑海中相符的人,便试探地朝他走了过去,打声招呼: "您好。我是休顿。” 青年忽然捂住右眼,赶忙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异样,半晌才哑声道:“follow……" 休顿一直以来都是用当地的葡萄牙语沟通,乍一听见英语还有些宕机。 他怀疑地重复了一遍,又加上了手语:“你想让我跟着你?” 青年没有表示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转身下了迎客路,休顿只好抬脚跟上。 一起走到外边的公路上,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改装过的防弹车,吸睛十足地横在路边。 休顿认出来了,这是上次小丑载着他的那辆! 难道…… 他心里“各噔”一声,重新打量起走在前面的青年,竟然无一处相符后。 小丑作为一个癫狂又神经质的存在,与眼前这位冷淡矜贵气十足的青年判若两人。 但事实如此,休顿也只好接受事实。 不过,比起之前对小丑的偏见,休顿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分怜悯和同病相连的惺惺相惜。 以至于等他回神时,自己已经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克莱尔睨了他一眼,休顿秒懂地系上安全带,他这才收回目光,发动车子,不知去向。 “克莱……不,小丑先生。请问,我们现在要去哪?”休顿小心地问。 说实在的,从踏出实验室的大门开始,他本可以直接头也不回地逃走的。 可是他选择留了下来。炸弹的风波尚未知晓,贸然出现在大众视野内反而更容易被发现是戈尔斯特人的身伤,等待他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反观那个卡布的博士像是知道些什么,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关切,在这住着说不定更安全一点。 于是,休顿还是决定不计前嫌地留下来随机应变更好。 车技仍是一言难尽的克莱尔没有回答,面向休顿的那只耳朵都极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有些莫名的可爱。 休顿为自己觉得同性可爱的念头感到荒谬,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清醒。 “哐!!” 车子猛地摔进了前方的一个大水坑里,两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若不是触发了安全气垫,恐怕此时自己的五官都要被压成大饼了。 休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问:"不然换我开吧?我有证。” 克莱尔摸了摸额头撞出来的红痕,闻言眨了眨眼。 十分钟后,休顿如鱼得水地操控着车子向着小丑先生指定的方向前进,氛围算得上触合。 公路连通的是附近一个地方的大路,两人配合默契地把车开到银行门口,休顿便把车子固定下来,以为克莱尔要去取钱。 他正要下车,手臂却被猛地抓住了。克莱尔看了他一眼,又把他拉回驾驶座上。 休顿的表情从疑惑到惊掉下巴,只需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后座掏出两把枪和三盒子弹。 克莱尔面不改色地装完弹夹,顺势递了一把给他,自己则打开后车厢,严阵以待地握着枪杆对准车厢外面。 休顿傻了眼,手心渗出一些热汗,吞咽了一下,抓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车内一时安静至极,他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词:"look(看)。” 他刚扭头去看后车厢的位置时,一个足有一臂宽的蓝色大包措不及防地甩了进来。 沉甸匆地震得车子一晃,他还没看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包,外面又接二连三地甩了好几个大包进来! 刹那间,银行外有枪声此起彼伏,克莱尔瞄准了跟来的前两个警察,“砰砰”两声过后,两人应声到地。 休顿立制眼疾手快地发动车子,直接朝着台阶飞了下去,稳稳落在一处平地上,转眼就疾驰而去。 数辆警车通过卫星追踪始终紧紧跟在防弹车后面,虽然后车厢门已经合上,但车内仍不怎么安全。 休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以为自己干的最过火的一件事就是在那个商场的地下车库安装炸弹为家人报仇。 尽管报没报成尚未可知,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帮别人抢银行! 也算是惊心动晚的一段经历了吧。 他慌乱地问旁边的人:"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要追上来了?!” 克莱尔处事不惊地收起枪支,指了指前面出现的一条不甚明显的小路,示意他开进去。 休顿吞咽了一下,往直驶入那条小路中。警车没想到他们会转弯,都随着惯性直直沿着公往前穿了过去。 防弹车进入小路后更加小心地在狭窄的道上穿行,克莱尔动作流畅地挑到后座上,抓起其中一个袋子。 拉开拉链,大把的的美元应接不假地映入眼帘。 打开车窗,蓬头垢回衣衫不整的流浪汉立即伸直了脖子从破墙后伸出来张望。 大片大片的钞票像雨一样倾盆而下。流浪汉们立刻尖叫大吼地鱼贯而出,拼命争抢。 场面混乱到发生踩踏事件的发生也不足为奇。 后面才跟上的警车被拦在外面,因为过道被众多流浪汉阻拦,休顿他们这才逃过一劫。 夜幕降临,小车缓缓出现在郊外一个已荒废的居民楼施工处,在楼里等候已久的黑影一下子全都从中走了出来。 漆黑的夜幕下,蟋蟀的鸣叫混合着林鸟归巢的声响搅得满腹心事的人心烦意乱。 克莱尔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由于阳生的人太多,休顿没有立即下车,那伙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 “老伙计!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 最前面的那位兴奋地握住克莱尔的手上下摇动,以示自己的感激之情没有半分作假: "我们下次行动的时间已经决定在今晚开始,要是你想来的话,我们随时欢迎……” 休顿只能听到他们说的大致内容,对那些人的来头有了基本的估测。 应该是这附近的恐怖分子之类的组织。他没有一点恐惧,甚至有点亲切感。 因为两天前,他大概也被划入了恐怖分子这个词中。 大概两分钟后,克莱尔又钻进车里打开后车厢,一些高大的黑人就一手一袋地搬出了几包钞票。 休顿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们作为诱饵将警车的大部分火力吸引走了,这片又是小地方,防守不怎么严,这才让其正的运钞车有机可乘。 最后一个黑人提起最后的两个大袋子,走时注意到了驾驶座上的休顿。 他挑逗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唇珠,眼神像是要把人剥光似的。休顿一阵恶寒,嫌恶地狠狠皱眉。 克莱尔似乎没有注意,起身好心地替他拉紧了钱袋的拉链,朝那个黑人点了点头。 男人受宠若惊地看了他好几眼,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关上车门,休顿调转车头重新驶上大路。 刚刚他明明看到小丑扔了个只有指头大小的黑色的东西进包里,于是边开车边随口问:"你放了什么进去?” 克莱尔看起来心情不错,准确地概括道:"…a gift……(一个礼物)" 休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防弹车在笔直的公路上渐行渐远,遁入暗夜中无处可寻。 小丑的家正在维修中,休顿本以为他会让自己把车开回卡布的住处,那里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半路时仍然要求交换位置,又硬是靠一身比屎还烂的车技开到了一处荒草连天的旧宅子。 当地貌似是一片几年前被抛弃的居住地,而且发生了不小的恐慌,一些宅子中甚至还有没吃完的饭菜,庭院中还放着没晾干的时至今日已经发黑腐烂的衣物…… 克莱尔轻车熟路地把车子停在一栋相对于其它的要干净一些的屋子前。 碎裂的瓦片有明显的修葺过的痕迹。庭中杂草不高,应该是有人按时来修剪过的。 他解开安全带便下了车,休顿紧随其后,四处打量不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home.”他走到小屋门口,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一根细线,一拉,前檐的灯泡立即连发出橘黄的灯光,将这个满目疮痍后又被小心地一点点修复好的家照亮。 休顿沉默了,从前稀疏平常的和家人们一起生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他也想家了。 “where?"克莱尔看出了他的心事,努力地从一个个往外蹦的词语中找一个合适的车问他。 休顿被他的声音惊扰,从想象中的短暂的团圆中抽离:"什么?” 小丑又重复了一遍:"where……home…” 休顿想了想,总算理解了他的问题,应该是"where Your home”,所以他斟酌了一下。 "还记得第一次见闻的那个商场么?就在那里。或指说,曾经我的家待在那里。”他认真回答。 “why?”克莱尔脸颊一跳,他下意识地挡着眼睛,侧过身子,不愿让人见到他这副样子。 休顿鼓起勇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尽量温柔地放慢了语速:“别怕打扰,小丑先生。卡布博士已经跟我说了你的的事,这都是身不由己的倒霉经历。 老实说,我一开始真的被你吓了一跳,心想:嘿!这里怎么有个恐怖小丑?是不是从《爱丽丝漫游仙境》里走出来的疯帽子呢!” 闻言,克莱尔露出了难得的一抹笑意,受用地示意他继续说:"你该知道,其实……其实我是一个戈尔斯特的家伙。” 休顿紧张地坦白道。 莫名的,他就这么将自己的死穴暴露给一个说实话连熟都算不上的陌生人。 但就是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产生了接近这个怪人的想法。 克莱尔眨了眨眼,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示,然而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休顿发现他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于是继续道:"我们原先是在市中心一带的小康家庭,我有一对善良的父母和一个可爱活泼的妹妹,我们过得很幸福。 起初是镇上来了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他们说这里太落后了,要进行改造,当地的人对他们带来的从来都没见过的事物感到新鲜,便热情地将他们留了下来。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他们所谓的’新思想’,开始发起文化改革。一些激进分子甚至为了更彻底的改革,甚至开始杀死一部伤不愿改变的人。 直到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时,那几个最先带来新事物的人这次带着大炮和枪支。 他们想要将内乱中的戈尔斯特民族赶尽杀绝。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我的家乡高墙林立,又搬进了新的住户。 华丽奢靡的市中心的地基中,水泥混合着我数万个同胞的尸体,都在深渊中死不瞑目地看着仇人们在日新月异的新时代越来越快活。 所以我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只身前往最繁华的商场,只为引爆一场照亮更多藏匿在黑暗中的戈尔斯特的大火。" 说完,休顿有些口干舌燥地看向克莱尔,轻声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无辜地被卷入阴谋中的可怜人。” 他垂下眼眸,经过一段时间的体养,他的脸颊终于长出二两肉,清秀俊逸又惹人心生好感。 深棕色的碎发拂过睫毛,晚风微凉,木门被推开引起轻响。 他抬头一看,克莱尔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看他,说:“Do as the Romans do.” 入乡随俗,这是他能完整说出口的最长的一句话。 休顿愣了片刻,跟他进了屋子里。 "你……"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并没怎么听懂克莱尔说的话。 室内十分空旷,也许是换掉了坏的家具,里面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沙发,和一个很大的木柜。 克莱尔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箱子,走到沙发上朝休顿招了招手。 "怎么了?"休顿听话地走到他身边,一只手强硬地把他按到沙发上。 房间中唯一的光源都来自于此时两人头顶的吊灯,昏黄的亮光如沙漠的枯槁,绝望中又有几丝白光挣扎着从灯芯中逃脱。 克莱尔背着灯光,整个人都被染上一层旧相片的色彩,如同一幅久置百年但仍能惊艳世人的画。 第22章 4 " You … can… depend…. on…me……(你可以依赖我)” 他艰难地一字一字道,美丽的眼睛流露出的是汹涌的,不可名状的情绪。 休顿呆呆地复述了一遍:“Do as the Romans do?" 克莱尔轻启唇:"no.” 嘴角狡黠地勾起一抹笑容,他狭猾地挑眉回答:“Do as the clowns do.”(入乡随我) 克莱尔的眼睛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不过这次他没再用手遮挡,而是加大了脸上的笑,打开那只大箱子。 只见数不清的颜料和刷子掺杂在五六项颜色各异的爆炸头假发中——这些都是他化妆的工具。 休顿恍然,大悟那句"do as the clown do”是什么意思了。 克莱尔觉得,既然是同类就应该入乡随俗一起扮演小丑的角色。 他开始兴奋起来,成为一个疯狂的小丑,也许会有更多未知的挑战在前面等着他。 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克莱尔捧起他的脸,将颜料挤在刷子上仔细地为他描眉画眼。刷子轻轻掠过眉骨又划过脸颊。 感受着渐近的心跳和交缠的呼吸,休顿慢慢接受了刷子的触感以及颜料带来的凉意。 点睛之笔在于最后用细毛笔醮上红色的颜料从眉心的位置竖着向下拖到下眼皮的部份,像两条狰狞的疤。 寂静的半个小时中,一站一卧的两个身影不知疲倦地描绘着小丑心目中的桃源。 也许是意外让一个自甘惰落的小丑和一个为尘世所困的普通人相遇。 于是他们碰擅又纠缠,尖叫又歇斯底里地捆绑在一起,于某个无人知晓的长夜。 这座残破的屋子铸就了小丑克莱尔。 而今晚,又一个小丑在此诞生。 …… “你听说了么?今天下午黑泥鳅他们交接货物的时候,有一个包里出了问题,负责搬运那部分的一个黑人被混进钱里的炸弹炸死了!!连带着周围的人也受到波及,受了重伤。”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听说这件事,上头好像还在调查,我们这次游行还能进行下去么?" "能的。今晚是救人的最佳时机,不论如何都要开始这个游行。” 贫民窟的街头灯火通明,万人空巷。人们穿着便服举着旗帜或火把在大街小巷中集结。 知道内幕的一些人或兴奋或呐喊或议论纷纷。 黑压压的人群中,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两个小丑打扮的人突兀地现在这里,也许上面的的人已经跟大家打过招呼,所以人们虽然好奇他们的模样,却没有上去找茬。 克莱尔把玩着手里的粉色翻盖机,牵着身后的人的手腕挤着人流向中间靠近。 面对众多异样的目光,克莱尔习以为常地置若罔闻,休顿却是头一回,尴尬他用手挡住眼尾和半张脸,深棕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一个三七分的短寸,更突显出身上的气质。 “小丑先生,我们要去哪?”余光觑着人群,休顿小声地问。 他想退缩,这么多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是头一回。说不退怯,肯定是假的。 但他的手被克莱尔紧握,后缩一分,又会被前拽一寸。不知不觉,他都要贴到人家背上去了。 今晚的克莱尔也没有戴那顶标志性的爆炸头假发。 栗色的短发干净利落地在后脑勺处扎了个小揪揪,额前多了一簇稍长的碎发便剪平后留了个中分。 帅气十足,又不失能唬住人的气场,周围的人见了他不由得纷纷让出一条小路。 克莱尔拉着休顿停在靠近中心平台的地方,看了眼时间。他扬起一个浮夸的笑容,笑嘻喜地向周围地人招手问好,好像这里就是他的粉丝见面会一样。 休顿尴尬地捂脸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他表演。 过了一会儿,一个模样周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小平台上,他热烈地一番演讲将气氛推向**: “我们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我们才是被入侵的民族!坐以待毙已经不兴于我们这一代了,今晚就是戈尔斯特人民崛起之日,历史将会远铭记我们!铭记这一刻!!” 演讲结束,人群密密麻麻地涌入商业大街,所到之处皆喷漆留下"戈尔斯特何其无辜”“坐下去,今日危亡;站起来,明日复兴”等标语。 正处于兴奋激昂状态的人们不顾警察的阻拦,毅然进入市中心地带进行游行。 见劝阻无效,警察们武装枪支决定杀鸡儆猴。但游行部队准备得更充分,不仅有枪,还有炸药等杀伤力强的军用武器。 休顿和克莱尔混迹在人群中看戏,直到人群经过曾经无比繁华,如今已经停止维修的商场。 克莱尔忽然怪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事物,俨然和那天休顿看到他去进钱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朝休顿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趁没人注意,他立刻用力地往商场大楼的方向投掷过去! 还没接触到大楼,东西就立即在空中炸开轰鸣,刺目的火光“嘭”地一声将黑夜映照成白昼。 ——竟然是炸弹!! 原先还采取保守攻击的警察立即朝人群开枪,暴怒的人们也立即投入战斗中。 暴动开始了! 休顿拉着克莱尔离开人群,他想不明白这人怎么每次都这么令人意外,还是以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实在是无所畏惧得可怕。 两人刚跑一段距离,身后不知从哪个方向抛来一个硬物,直奔休顿脑门。 克莱尔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定盯一看,只见一个正在快速倒数十秒的炸弹闪烁看危险的红光。 他好奇地翻动炸弹两头伸出来的线,绿红相间。 克菜尔拧着眉,眼睛里浮现出一个圆润的问号,下一秒,手里的东西被一掌拍飞! "快丢掉!要炸了!!”休顿连忙将他扑倒,被掷到空中的炸弹瞬间炸开一朵炫目的火花,狰狞的碎片撒在地上。 两人躲得快才没被震伤,克莱尔黑了脸,气势汹汹地四下找人。 休顿无所谓地拉住他小跑起来:“我们先走吧!他们打得越来越猛了!” 闻言,克莱尔这才跟着他一起逃向安全的地方。商场的大门似乎没有特意锁上,黑夜中,那扇门如同地狱之门一般。 休顿专心跑路,手里拉着的人突然挣脱了他,停了下来。 不远处正响起刺耳的枪声,回过头,他看到小丑站在身后,隐于长夜,转向这边的眸光流转晶莹,有笑意在里面。 休顿呼吸一滞,好像在看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go home……do it……” 断断续续中,克莱尔眨了眨眼,脸上出现疯狂的神情,他轻声说:“let is make a bet…that I can catch you……(打个赌,我会追上你)” 休顿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立刻阻止道:"别去!你现在走了,我怎么办呢?!” 已经跑上最高的那层台阶的身影一顿,回头看着他的眸子流光溢彩:“nose.” 说完,他钻进漆黑的商场中,黑暗罩住了他的身形。 只是透过那抹坚定,休顿好像看到那天大火中,冲进火海将他救出来的那抹身影,与此时的克莱尔渐渐重合。 这次,他信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暴动的人群逐渐被控制下来。两边阵营的人员都死伤惨重。 正当警察清点人数时,寂静的商场大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巨响。 ——整栋楼轰然倒塌! 原来是趁乱中,有个胆大妄为的小丑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进了商场中,进行了一系列爆炸活动。 最后,警察调用了直升机才将小丑从火光冲天的大楼中带出来,进行逮捕。 只是面对记者镜头时,小丑甚至挑畔一笑,对镜头竖了个中指:“Haha! !” 这幕使他一被成名,而他也即将面对炸毁商场的后果,获刑七十年的牢狱之灾。 电视被关掉,卡布博士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没想到自己当时随口的一句”想怎么做都看你的意思”就让他给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 现在想收回这句话也晚了。 正愁怎么把人捞出来时,门铃响了。 卡布唉声叹气地打开门,休顿穿着便服站在门口。妆容已经卸掉,头发也弄回原来的样子。 他一本正经道:“卡布博士,打扰您了。” “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坐下,休顿开门见山道:"想必您已经知道克莱尔的情况了。此次前来,我其实……是想问你一个我苦思冥想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什么?”卡布喝了口桌上的红茶,随口问。 "请问,nose有什么含义么?” 休顿移开目光,假装不在意地问。 但从他为了这个小小的问题而特意来找卡布的行为来看,足以看出其在意程度并非表面。 “嗯……小丑的鼻子么?” 卡布张口就戳穿了休顿的心事,将他故作镇定的样子看在眼里,也不逗他,回答: “小丑么,本就是疯狂一词的化身。但只有一点不同,小丑的鼻子代表的是理留。如果有人将你比作小丑的nose,那么你对他而言,意义绝对是非同一般的。” “小丑不懂爱人,但是,谁都不能悖驳他的理智。” 休顿的瞳孔慢慢放大。 …… 夜晚,休顿躺在那座已经装修完毕的二层小楼的客房里。 里面的家具基本都在上次大火中被烧毁,于是都做了新的置购。 他毫无睡意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回想着今天卡布说的一切。辗转了一个星期,莱尔也已经入狱一个星期了,不知现在如何?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外风声呼啸。太阳白天炙烤着墙壁,到了晚上仍热得发烫。 “咚咚咚——!”窗外传来闷响,休顿疑惑地下床去检查窗户。 走到窗边,一个黑影靠着窗轨在黑暗中不发一言。唯见那双琥珀似的双眼仍孜孜不倦地流淌着灼热的光。 一阵裹携着热气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两边的窗帘随风鼓动,使来人更加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 休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你……为什么在这?” “oh nonono.(我赢了)” 克莱尔还保留着那个滑稽的妆容,只是有些花了。他得意地看着他,像个宣布胜利的孩子。 他伸出手掌轻声诱哄道:“……e on.I''m here.(靠近我)” 带着些许肉麻,休顿牵住那只手。 月光胶洁地洒入房中,当警察追踪越狱逃犯到这里时,这栋崭新的两层小楼已经空无一人。 窗口大敞,窗帘飘动,什么都没有变化,又好像有什么在悄然变化。 小丑克莱尔的故事已经到此结束了。 但关于克莱尔和休顿的故事却才刚刚开始。 也许他们已经逃出这里,也许已经隐姓埋名…… 不过,谁知道呢? (完) 第23章 1 在我步入老年以后,那个衣袂蹁跹的身影仍然如同昨日之景般在我梦里出现。 张扬的金发,回眸时那双戏谑的笑眼,还有那句在耳畔经久不息的轻唤: “小琛,你还是忘不了我吗?” …… 意识回笼,睁开双眼,昏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待眩晕感过去后,眼前朦胧的景象才愈来愈清晰。 我头重脚轻地从床上坐起来,恍然自己正坐在一个狭小的仓库里。堆叠的旧物和囤积的储存杂陈在一起,空中弥漫着潮湿和谷物腐烂的气味。 我揉了揉鼻子,习惯性地下床穿鞋,朝门外走去。 打开门,入眼便是群山环绕,使此间此地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人们在酒红色的落日余晖中拆卸货物,准备晚餐。袅袅炊烟在空中升起,米香在鼻尖萦绕。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棵松树下懒懒地靠着,抬眸看向我,眼尾微翘:“醒了?” 我也笑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前将我勾了过去,面色不改问:“饿了么?我让陈子找点吃的。” 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起了又落,目不斜视地监督他管辖之地的和平秩序。 忽然他开口道:“今晚你想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闻言,我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激动:这是……这是我终于可以和他一起战斗了的意思吗?! 原来我以为这句话起码要到我十八岁的时候才能听到了。毕竟我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我!……我真的可以吗?!” 许前又笑了。 他的笑真的很犯规,如果有女孩看到他这个样子,估计很快就会爱上他吧。 他的口气像是玩笑,说的话却不容置疑:“你觉得呢?这是真的哦。” 我不禁眼前一亮:“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了!” 许前随口问:“学到这么多东西有这么重要吗?” 我郑重道:“重要!这样我就可以保护基地,保护前哥了!” 他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天色渐暗,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走来,见到我时憨憨地笑道:“小琛,吃饭了吗?张妈在那喊你呢。” 我知道这是他要支开我的常用话术,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要加入他们夜游的人了,难道还有我不能听的东西吗? 不待我开口,许前便开口道:“那就让她再等等,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陈子愣了一下,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看向我的眼神都变得复杂了些:“西三队探查怪物洞穴的时候昨晚遇难了,八成已经凶多吉少。许哥,我们还要去支援他们吗?” 许前默了片刻,眼神转向我:“去。” 我不明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插嘴,只是一个劲地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 陈子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笑道:“许哥,还是毫无悬念啊。” 许前弹了他一个脑瓜崩,陈子立马浮夸地嗷嗷鬼叫起来:“翅膀硬了,也敢来评价哥的决定了。” 陈子浑笑着糊弄过去,又道:“我已经安排好人选了,今晚十一点出发。” …… 夜晚十一点将至,我兴奋得睡不着,坐在帐篷边烤火。 明黄色的火光将一切影子拉长现在帐篷上摇曳。 很快,一个由远及近的人影投射在帐篷上掀开帘子,那头熟悉的金发赫然出现。 许前眯了眯眼:“这么亢奋啊?我们该走喽。” 我庄重地穿上自己最贵重的一件黑色外套,在这金秋九月,勉强能抵御外面的寒凉。 出了帐篷,许前走在前,我跟在后。基地已经静谧,只有院中站着一行黑衣彻夜不眠。 有一个眼尖的人率先看到了我,皱眉道:“这拖油瓶也去么?许前,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任务可不是过家家,棋差一招,大家今天都有可能死在那里。” 我怒道:“肖良!你说谁是拖油瓶呢?” 肖良翻了个白眼道:“你也就仗着许前疼你了。要是别人敢这么和我说话,我早就打得他屁股开花……” “肖良。”许前开口打断他的话,脸色沉了些,但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小琛和我一队,陈子带你们一队,兵分两路,没什么好担心的。” 陈子惊了,追问道:“啊?!许哥,虽然山路大家都已经摸透了,但你和小琛两个人走一路的话,要是遇到凶险怎么办?要是被敌人发现了呢?许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带好信号弹,我们去吸引敌人,你们趁机去救人。”许前冷静道:“不服从指令的,今晚移出夜游名单。” 陈子这才没话说了。 队伍一共二十一人,赶路时的气氛低迷得让我有点心虚。 在山脚下分开时,陈子还想再说点什么,推了推肖良,似乎示意他对我道歉。 但肖良犹豫的神色在见到我的一瞬间立即就烟消云散了,口气生冷道:“拽我干嘛,走了。” 陈子恨铁不成钢地“诶”了好几声,只能跟上,一行人于是陆陆续续消失在眼前。 许前置若罔闻地拉住我的手臂,天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脸了。夜行衣盖住了他的头发,好像整个人都与黑夜融为了一体似的。 “怕么?”他问。 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 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后,我喘着粗气,好容易匀了一口气说:“……一点都不怕!” 许前笑了笑,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他的语气仍像平常给我讲故事一样从容不迫:“我们今晚要在这里布置信号弹,扰乱敌人的注意力。白天行动的效果不如晚上,所以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为陈子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就像捉迷藏一样吗?我们藏,敌人捉。”我说。 “对。”他笑面晏晏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就像捉迷藏一样。跟紧我呀。” 我认真地点了点,许前递了一个东西给我,极小的一个,我问:“这是什么?” 他答:“要是遇到危险了就把它捏碎。我会第一时间找到你。别弄丢,知道了吗?” 我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里,应了一声。 许前理了理我不知何时叠起来的领子,沉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掷地有声:“那……捉迷藏要开始咯。” 蜿蜒的山路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已经记不起来自己跑了多久,只感觉两条腿即将脱力。 在不慎绊到一块凸出来的石子后我顺势跌入一块灌木中,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我急忙捂住嘴巴,手掌用力得指节发白。 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在离我只有一个灌木的距离,有一只巨大畸形的怪物在搜寻我的气味。 绿色的手掌上长着一只不安转动的人眼,鲜红的血丝爬满眼球,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 我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跳,那只眼睛没有预兆地转了过来,已经微微眯了起来,好像在笑。 怎么办? 怎么办?! 我忽然想起口袋里前哥给我的东西,只要捏碎它就没事了! 手指颤抖着放在口袋上,还没来得及压下去,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 “嘭——!!” 是我们之前埋的信号弹! 怪物的动作极其快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朝着声音的方向冲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松了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的一刻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拖油瓶?你怎么在这里,许前呢?他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的。”肖良阴阳怪气地道。 我顾不上别的了,抓住他的衣角,一口气道:“前哥被怪物包围不能脱身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快去救他!!” 肖良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在说什么梦话?许前?被怪物包围不能脱身?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当上首领的吗?” 我呆住了,又听到他道:“你不会真不知道吧。许前可是靠单挑近百只怪物一战成名的。怪不得他会把全基地仅有三只的通讯蛋给你,不怕你被怪物吃了,但就怕你迷路啊!我的天啊,真是笑死我了。” 我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踉踉跄跄。 “你就笑吧!最好真的死在这里!”我胡乱骂了一句,不想再听他数落我,自己先跑了。 肖良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手臂道:“拖油瓶!说你是你还真是?你到底要给许前填多少麻烦才罢休!” 他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 因为确实如此,从小到大,前哥虽然没有说过,但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于前哥而言只是一个负担罢了。 “前哥在哪?我想见他……”我眼眶一酸,明明已经尽了力量,却还是什么都帮不上忙。 肖良无语道:“任务已经结束了,回基地不就能见到他了?” 我累了一夜,现在站起来双腿还在忍不住打颤,有股气闷在胸口,说出话来,连声音也在颤抖:“我……我不识路。” “你以为我也会像许前一样惯着你啊?”肖良咬牙道:“自己上来。” 我没想到他会愿意被我,还是一路背回基地。 天光已经大亮,基地早已升起炊烟。张妈在路口张望,见到我们时脸上的担忧才化开,变成惊喜的笑容:“琛弟!你们可算回来了!” 肖良猛地一松手,我措不及防地从他背上摔了下来,屁股好像真的被摔开花了。 我抱怨道:“下来就下来吧,突然松手是几个意思?” 肖良撇嘴道:“背就不错了,知足吧!”我有口难言,又说不过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陈子闻声从帐篷里出来,打圆场道:“哟,二位总算舍得回来了?怎么火药味这么重,昨天我们和西三队会合后又碰到了许哥,听说小琛不见了,肖良可是主动请缨找人的。” 肖良脸上变得难看起来:“只是太闲了而已。不然除了许前,谁没事会去在意这个拖油瓶的死活啊。” “诶诶诶!”陈子急忙为自己辩解道:“这个‘谁’可不包括我啊!” 我现在一心只在许哥身上,没有心思听他们说什么。张妈看出了我的心事,扶着我走到帐篷前道:“小陈他们也是刚回来,小前受了伤,他刚才还在关心你有没有回来呢。” 她将我送到门口,宽慰道:“你刚来基地的时候就和他最亲,琛弟,去看看他吧。” 我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中烧了热水,暖气在半亮不亮的空间里辗转。 床上卧着一个沉静的身影,薄被掩肩,容颜恬静。 我候在床边单膝下跪,上身才与床齐平。 许前睡眠一向很浅,每次一有人靠近,哪怕动静小若蚊蝇也能让他在一瞬间睁眼。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了,许前睡得很沉。 有一种没来由的预感催促我掀开被子,我也确实这么干了。 下一秒,一只手促然压住了我的手背,制止了我的动作。 呼吸一个不稳,我僵硬地抬头:“看什么?” 那双含笑的眼睛盯着我,我哑然片刻,目光下移才发现,他身上未着寸缕:“我……我不看什么!” 许前支着下颌逗我,还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想看就看。但看完我的,你的也要给我看,怎么样?” 他果然作势要掀开,我大惊失色地反按住被子,死死地道:“不看了不看了!我真的不看了!” 许前笑了,掐着我脸上的二两肉道:“昨天晚上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在后面喊,你在前面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么对我没有信心么?” 我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道:“那么大个怪物!那么多个!你那么小一只,我不怕才怪呢!” “那现在呢?你怎么想。”他眨了眨眼,好像想让我夸他。 我的目光落在他貌似受伤的地方道:“我持保留意见。” 许前笑出了声,只道/“那要和我学身手吗?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 我犹豫道:“可是你不是一直没有空吗?” 许前指着被子,狡猾道:“放假啦。” 我挠了挠头,明白他这伤八成是因为担心我而分心受的冤枉伤,不免愧疚。但又为接下来能和他学东西而感到开心:“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他朝外面扬了扬下巴道:“你吃完早饭再睡一觉,醒了再来是什么时候那就什么时候开始。”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自己一夜没睡,体力严重亏空,困意上涌。于是应下后到张妈那吃完饭才回到那间小仓库中补觉。 大抵是因为难得有机会和前哥待这么久,连梦里也难得地出现我们刚见面时的场景,那时我才十岁…… 第24章 2 童声稚嫩的哭声在一片废墟中回响,朝阳初升,照亮的只有满目疮痍。 在遍地残缺的尸体中,一个金发少年向那短小的童稚走去。 他俯身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孩抽噎道:“我妈妈怎么不见了?” 少年想了想,答:“她已经死了。” 小孩不解:“死是什么?我要妈妈……哇啊啊……”他又大哭起来。 少年苦恼道:“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吃饭,不能睡觉,不能做一切以前可以做的事情。” “我不要她死!” “那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 “和我走吧。我会比她更疼你一百倍,一千倍。”少年许诺道。 虽然他也从来没有被疼过。 但只要对他好就行了吧。 那就一直对他好吧。 …… 等我醒来时,晚霞漫天,紫色的云霞像彩带一样缠绕在山后。 推门而出,举目四望,他站在灿烂的霞光中背对着我,手里多了一把类似短棍的东西。 “前哥。” 晚风拂起他的衣袖,点点绷带的碎角从那件洗的发白的短袖下露了出来,包裹住紧致又不失力量的腰身。 他回头,愣怔过后又是一个笑容:“过来呀。” 我依言朝他奔去。 许前将那根短棍递给我:“这是你的武器。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招式。” “好!”我接过,认真打量手里的短棍,即使心中怀疑这种东西也能做武器吗,面上也不显。 许前轻笑道:“你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我愣了下,翻转木棍,还是没发现什么,老实回答:“不知道?” 许前单手握住我的手,循循善诱道:“看到这里,你发现了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位置看去,只见一颗凸起的小点,于是按下去:“这里吗……啊!” 顷刻间,一道刺眼se蓝光从眼前闪过,短小的木棍竖起一道蓝色荧光合成的剑刃,看上去锋利无比。 居然是一把光剑! 许前没给我惊讶地空隙,便向我亮起了另一道红色的光剑,只道:“尽你所能,攻向我。” 我知道他是想用实战来增加我的经验并让我自己悟出战斗的技巧。正所谓,纸上谈兵终究比不上实践出真知。 我不假思索道:“前哥,接招吧!” 两道剑光相击发出“噌噌”的响声,一红一篮两道光影交相辉映,有来有往。 但我完全是第一次用这种剑,只懂盲打。 许前游刃有余地配合我的节奏和打发,还抽空笑着指导道:“注意挥剑的力量,不只是手腕,还有臂膀,甚至腰乃至全身。别再信任我了,从现在开始,把我想象成那天见到的怪物。用尽全力,来,打我。” 虽然他如是说,但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他联想成那些丑陋的怪物呢? “前哥,我做不到……”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从那双永远笑着的眼睛里看到失望的情绪。 许前却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确实是个问题。”他捏着下巴等了两秒,笑道:“小琛,这样吧。这次任务正好捉了几只现成的活靶子。” 我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 几分钟后,我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为了防止吓到基地的其他人,陈子他们特意将俘获的怪物关在山上去。 我在到那里时,夕阳已经没入山底,陈子奉命急匆匆来,带着牢房的钥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诶哟!两个祖宗!你们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干什么呀?!虽然这里面关的怪物都已经是伤残的强弩之末了,但怪物一向狡猾,说不定在你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给你一下,那可就玩完喽!” 他这话是看着我说的,我摊了摊手,看向许哥,话却是对陈子说的:“不会的,前哥总会有办法的。” 陈子挠挠头,从许前那里没得到什么指令,只好任劳任怨地打开牢房叹息道:“进去吧,进去吧。真是败给你们了。” 于是,我和前哥一前一后地走进牢房里。 扑面一阵腐臭袭面而来,我呛了一口,不住的咳嗽起来。许前顺了顺我的背:“很快了,再忍忍。” 我只觉得脸上发烫,不是羞涩,只是单纯地觉得丢人。胡乱点了点头,又一股脑地往牢房深处走。 幽暗的小道在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下有些扭曲。两侧分别安置了一些茅草,全都住着昨天晚上我见到的和绿毛怪相似的怪物。 或匍匐,或倚墙,或仰躺。唯一的相似点就是,它们全都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哪怕已经走出去很远,仍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走到尽头,两侧的铁栅栏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暗室。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只见一个眉眼锋利的男人出现在眼前,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只有他肩膀高的少年。 两人神态如出一辙,大概是兄弟。 那男人见了许前并不惊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少年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也有样学样地朝许前点头。 男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声音冷淡:“喊首领。” 少年被打得头一偏,不敢多言,闷闷道:“首领好。” 许前笑着道:“正是巧了。洛芜也打起了那几只怪物的主意?” 被称呼洛芜的男人不卑不亢地道:“来教洛茗战斗技巧。” 许前了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洛芜道:“我也来教我家小琛一点身手呢。一共六只怪物,你打算要几只?” 洛芜看了洛茗一眼,语气还是疏离:“您先决定吧。” 许前挑了挑眉,凑近我问:“你呢?我想听你的回答。” 我吞咽了一下,在洛氏两兄弟的注视下莫名有些难以启齿:“两、两只?” 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超过这个数字就不是我能打的过得了。 许前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洛芜身上,笑容不变:“我们要两只,你们请便。” 洛芜好像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自家弟弟道:“和我一起去把怪物带过来。” 没等洛茗回答,许前就道/“让他们在这里,我和你去。” 洛芜只好应了一声,走时回头看了洛茗一眼。 我以为前哥也是看我一眼就走,他却忽然调头回来冲我弯了弯眼睛:“乖乖的?” 像哄小孩一样…… 我敬礼保证道:“嗯!乖乖的!” 许前这才放心地走了。 两人的身影没入冗长的过道中,脚步声越来越小。 没了哥哥在场,洛茗明显大胆了一点,打量我道:“首领是你的哥哥?”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艳羡道:“要是天底下的哥哥都像首领一样就好了。” 我疑惑道:“你哥哥对你不好?” 洛茗又看了一眼出口,没看到有人才放开胆子道:“一点也不好!他太死板了,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如果能换哥哥就好了。” 我没应和,只是默默地想:还是不能换哥哥的最好,这样前哥就只有我一个弟弟了。 没过多久,两人就各自押着一个笼子回来了。 只有一人宽的笼子,怪物的身躯庞大而只能窝在里面,似乎是感应到了死亡,此时正焦躁地捶打着笼子,发出无意义的吼叫。 我和洛茗对视一眼,心如擂鼓。 回想起昨晚与那只绿毛怪的追逐,两条腿便怕得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许前将笼子拉到一处,洛芜则拉到另一处,为了不妨碍到彼此的教学,两块区域还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小琛,不要怕。”许前拍了拍笼子,云淡风轻地弯着眼睛道:“哥哥就在这里。” 我硬着头皮捡起那根短棍,咬牙道:“我……我不怕,来吧!” 许前打开笼子的门,怪物便怒吼着从里面钻了出来。 也许是连怪物也知道挑软柿子捏,许前只站在它旁边,怪物竟然一眼也没有分给他就直接朝我冲了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按出光剑,怪物就已经来到我的跟前。 那两只硕大的爪子坚如磐石,轻而易举地挑开我的光剑。 凌乱的招式很快就被击得溃不成军。我心中一跳,自乱阵脚,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万念嘈杂之下,一道声音如同破开重重迷雾的阳光,在我的耳边倏然响起:“肋下。” 我下意识地握紧光剑,迎面挥来的一只利爪抓向我的脸颊,手上的动作却促使我更快一步地刺向怪物的肋下! “啊啊——!!” 怪物吃痛地发出尖锐的宛若人的尖叫声,我来不及欣喜就又听到一道声音:“左腹。” 我如得神助,再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用全力击向怪物的左腹。 一股红色的粘液喷涌而出!怪物应声倒地,没了动静。 恰在此时,另一边传来了洛茗的惨叫声,我不由扭头一看。 洛芜已经将怪物钉死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对蜷缩在地的洛茗道:“你还是差得太远了。” 说完,他抽出插进怪物体内的挂不敢见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室。 许前对那边的景象充耳不闻,只对我道:“做的很好。还想练么?” 我抿了抿嘴,回想起洛茗对洛芜的抱怨,心里或许是有些庆幸的。 庆幸……自己遇到的是许前,而不是别人。 “练!” …… 结束训练时我已感觉肌肉酸痛,但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充实感在我心中充斥。 许前已经被陈子叫走,似乎是临时有事商量,我走时还碰到了洛茗。 我们都要回基地,正好一路作伴。 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我提着前哥给我的照明器和他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你还好吗?”我指的是他不久前在面对怪物时受的伤。 洛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出手臂,上面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应该还能再练一段时间。” “你哥帮你包扎的?”我看了两眼他手上的绷带,确定是洛芜当时径直离开暗室后又带进来的:“我看到他第三次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包东西。” 洛茗不好意思道:“嗯……今天下午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没听到好了。我还是觉得,虽然我哥死板又固执,但他对我还是挺好的。只是有时候真的受不了他。” 我笑了,学着前哥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明白就好啦!” “诶咦!”洛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跳着躲开了我的手,皱着脸道:“你别这样拍我,感觉好肉麻啊!” 我脸上一僵,收回手,讪笑道:“有吗?” 平时前哥也总是这样拍我的肩膀啊,我怎么一次也没觉得有什么? 洛茗狠狠点头道:“有!你不觉得很亲密吗?” 我莫名道:“只是拍个肩膀而已?” 他煞有介事地道:“不是说动作啊!是一种感觉,我跟你说,以后可别随便对别人这么做哦!会被误会的!” 我只好挠挠脖子道:“抱歉,我知道了。” 时间在谈话间流逝,基地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我们相互告别后,各自回到各自的住处,一夜好梦。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暗室听从许前的指导,进行一些必要的练习。洛茗和洛芜也时常出现。 久而久之,我和洛茗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许前的伤口好了以后又重新恢复了以前三天两头忙得脚不沾地的工作模式。 当我再见到他时,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那时我已熟睡,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谁?”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下床开门了。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影静静地矗立在门口,我吓得脸色发白,精神也随之抖擞起来。 “小琛。”那人将连衣帽放下,金色的发丝在黑暗中仍然无比耀眼,是谁不言而喻。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前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许前拿出另一件夜行衣,眼睛亮亮的,弯唇道:“今晚的夜游,小琛敢不敢实地检测一次?”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想让我将这几天学到的东西都运用在实战当中,进而提高自身的技巧灵活性和反应能力。 我不假思索地接过那件夜行衣,如获至宝。想开口同意的时候又迟疑了:“可是我会拖累你们的吧?就像上次那样。” 我沮丧地垂下眼睛。 空气莫名静了下来,夜里的凉风拂过脸颊激起一阵战栗。他额前的碎发随风交合在一起,碎乱的影子在眉间交替,看不出神情。 这是第一次,他让我感到慌乱和无所适从。好像全身**而无处可躲。 我紧张地移开目光,他的声音从头上落了下来:“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枚通讯蛋么?” “嗯……”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只有两个指头大小的东西。 “通讯蛋的前身是一种已经被污染的灵鸟所生,但由于通讯蛋难以孵化导致这种灵鸟已经灭绝。现在流传下来的都只是没有孵化希望的死蛋。因其表面进化出一种特殊的通讯功能,渐渐的,人们便忘了它原来的含义。” 我看着他,他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回头问我:“小琛,你觉得它们最开始的含义是什么?” 对上他的目光,我有些不敢回答。 “是希望。” 许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眸看着浓墨似的天空,繁星闪烁,手中的事物却好像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当你真正带来希望时,它就会重生,见证绝地诞生新的生机。” 他的目光又落在我的脸上,带上春风般的笑意:“这是我的信念,希望也能给你带来一些鼓励。” 第25章 3 我也能带来希望吗? 陷入思考间,大概是我们逗留的时间过长,我和肖良来找人了。 “许哥还没好么?小琛也在啊。”陈子疑惑地打量我们。 肖良抱着手臂只看了一眼便猜得**不离十了,冷哼一声:“不想去就别去,队伍的伤亡率还能减少一点。” 我珍而重之地收好那枚通讯蛋,终于下定决心,回怼道:“你别去,队伍的团结力还能再高一点呢。” 许前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准备好了就过来吧。” 我点头道:“我知道了!” …… 听陈子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联合附近的一个基地一起剿灭不久前迁入这片区域的怪物。如果不及时处理,怪物的数量会威胁到基地的安危。 没有人知道这些怪物从何而来,它们嗜血如命,所到之处没有动物生还。 白天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如果相要防止它们白天突袭,那就必须在夜晚杀死足够的怪物,用怪物的尸体堆成包围圈震慑其他想要靠近的怪物。 这次任务几乎出动了基地一半有能力的青年,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蜿蜒蛇形的山路,队伍为加快速度赶到目的地分成了几拨人。我和前哥一路,陈子和肖良也是和我们一起的。 寂静空山中,队伍尽量放轻了脚步免得引起敌人的注意。我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似的。 “隔壁基地已经两年没有和我们来往了。自从上次向我们借能源被前哥拒绝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重新合作。” 陈子吐槽道:“不过隔壁也是够贪心的。大家的能源也就这么一点,他们借一部分还不够,竟然想拿走八成。届时若是遭受敌人侵袭,我们八成就要全军覆没了。活该被拒绝呢!” 能源是维持基地防御设施的一种能量,和矿的存在差不多,用一点少一点,主要是以光剑和粒子枪为主。但后者消耗太重,不如光剑性价比高。 我以前从来没听过隔壁还有别的基地,好奇问:“那隔壁的基地也像我们一样吗?” 陈子立刻嫌弃地摇摇手道:“不不不!就他们首领那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恨不得自己过上皇帝的生活呢。哪能和我们温柔可爱的许哥比?要不是事态紧急,我们还不一定和他们合作呢,你说是吧许哥?” 许前干脆利落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好好走你的路,哪里有那么多话和小琛讲。” 陈子却振振有词地道:“许哥,这你可就不对了。小琛现在也算是正式加入我们了,多指导点小道消息说不定有大用处的。” 许前一抬手,陈子就条件反射地躲到我身后,气势都弱了不少:“行吧行吧!不说就不说呗,小琛以后也接触不到了反正。” “嗯?为什么?”现在轮到我问了。 陈子这次说话前特意看了一眼许前的脸色才道:“隔壁挥霍得太快,整个基地快要撑到极限了。如果他们不能及时找到别的资源取代的话,恐怕难以抵达怪物的下一次侵袭。” 我了然又担忧道:“他们不会来抢我们吧?” 陈子笑道:“如果他们想死的话。” 他看向旁边的许前,我才想起之前肖良说过的,许前是靠单挑近百只怪物一举成名的,战斗力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此时许前的脸被连衣帽盖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天然上挑的嘴角,好像并不在意我们二人之间的闲聊。 我和陈子又胡乱调侃了几句,一路上不甚无聊,转眼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不远处已经有一群黑影等候多时了。见了我们,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向许前招了招手,算是会合的信号。 “许首领,好久不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伸出手,许前配合地和他握手:“秦首领,确实是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还不错。接下来的任务就劳烦您了。”男人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落在我身上。 许前适时后退一步,刚好挡住他的视线,皮笑肉不笑道:“不敢当。秦首领才是主力,有劳。”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简单交流各自负责的区域,便分头行动了。 两只队伍分道而行,许前带领我们往东边的森林走,秦首领则是往西边。 一路地毯式搜索直接推向东边,除了偶尔的一两只倒霉撞刀口的怪物,压根没有见过多少。 走到尽头,队伍杀死的怪物屈指可数。 我们将怪物的尸体堆成一个界限,以缩小其他怪物的活动范围。 站在悬崖上,我俯瞰着山下大片的树林。没有一星灯火和半声虫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人类。 黑云过处,月亮愈来愈明了。 许前有些预感地看向西边的方向,陈子随口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敌人还能提前直到我们的行动不成?” “戒备!” 随着许前的一声令下,西边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爆炸声! 队伍愕然过后迅速掏出武器,蓝色的剑刃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拔地而出。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息躁动的恐惧和骨子里燃烧起来的血液。 伴随这声惊骇的巨大响动,脚下的土地似乎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好像古时战事,千军万马齐发引来的震动。 许前手执红剑如同路标般在前面发号施令:“上——!”所有人立刻迎前而上。 没过多久,秦首领便带领其下阵营下属将怪物吸引过来。此次数量庞大,许前率先开路,妖魅的红色光剑在黑夜中他出一条血路,鲜血如注。 我的脑海中不时闪过不久前训练的各种动作和怪物的弱点。但当怪物真的朝我扑来时,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我只能拙劣地使用光剑进行基本的防御,心乱如麻…… “肋下。” “左腹。” …… 莫名的,耳边好像再次传来那天在暗室的场景。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那种没来由的力量和信心,仅仅是两句简单的提醒就将最原本的我,从这具平平无奇的躯体中不断破解的关键。 此时此刻我才恍然惊觉:我的信念来源从来都只有一个地方—— 我看向高处,那个正奋力厮杀的身影,连衣帽落,金色所在之地就是孕育希望之所。 心之所在,希望所向。 他如同地狱里的罗刹,手执利刃游刃有余地将怪物一个个斩首,鲜血迸溅,转眼又融入黑色的夜行衣中。 我心中的杂念一扫而空,恐惧和担心也如同扫落的尘埃,再也无法阻碍我的每一次挥剑。 从前面遗留下来的一头又一头怪物咆哮着冲上来,我握紧手中剑,重新投入这场战斗中。 所有训练过的知识都在此时派上用场,我灵活地侧身躲过敌人的巨掌,直接贴近敌人的腹部。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打法,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敌人抓住! 但我们的力量太过悬殊,除了剑走偏锋,根本别无选择。 蓝剑洞穿了怪物的心脏,一声尖锐的惨叫后,敌人应声倒地。战局焦灼,我迅速拔出光剑帮旁边的友军杀死一只亢奋的绿毛怪。 定睛一看,竟然是老熟人洛茗。 可我怎么记得出发的队伍并没有看到他:“你怎么在这里?” 洛茗看到我时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尴尬道:“我哥不让我来,但是我想证明自己给他看!琛哥,你怎么也来了?” 说话时,又一只怪物趁机摸了过来正想要偷袭我们,但是被我一剑钉在地上,又补了几刀。 我抹了把脸上不慎沾到的血渍,没听清他刚刚说的话,问:“你刚刚说什么?” 洛茗瞪大了眼睛,愣愣地说:“没、没什么。” 我抽出光剑,准备继续上推。 洛芜忽然脸色阴沉地从上面一路杀下来,揪着洛茗的领子拖行几步:“谁让你来的?!走!立刻,回去!” 洛茗挣扎着乱喊一气:“不!我不!” 洛芜恼了,呵斥道:“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回去!” 洛茗也怒了,眼含热泪道:“你总是数落我又不让我有选择的机会和余地!你就只会强迫我了是吗?!你真的配做一个哥哥吗?你说话啊,洛芜!” 洛芜伸手要揍他,洛茗毫无畏惧地瞪了回去,全然没有一丝恐惧。 巴掌没等到,反而等到了松开。洛芜后退几步,揉了揉太阳穴:“那你就试试,我给你一个机会试试……!” 得到应允,洛茗惊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话未落,洛芜已经转身走远了。洛茗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怎知又被一只横插进来的怪物打断。 他士气大增,怪物竟然也被他打趴在地,趁机补刀灭口。 我已处理了十几只怪物,一面将怪物尸身摆成界限和其他人一起缩小剩下的怪物活动的范围;一面推进向西。以摧枯拉朽之势逼近敌人的巢穴。 胜利近在眼前,我毕竟还没有接受过高强度的身体训练,疲惫感宛若大风过境。我喘着气还没休息一时半刻,前哥和陈子他们仍在前线一心一意的战斗并无暇顾及我们。 此处除了两三个归属于我们基地的熟面孔,剩下的都是隔壁基地的人。 洛茗打着打着也掌握了一定的技巧,浑身是汗地抽空和我说话:“琛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怪物越来越多了?” 确实如他所说,从前方逃下来的怪物数量明显多了很多,难道前哥他们出了什么问题? 我心中一咯噔,只叮嘱道:“你在这里守着,我上去看看!”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没等就率先跑了上去。 大概是身上沾了不少怪物的血液,我跑了一段路竟没有一只怪物注意到我。渐渐的,我终于到不对劲的地方。 前线忽然尖叫着冲下一名隔壁基地的人,他的一条袖子空荡荡地飘在身后,看到我时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命——!救救我!!” 我来不及避开就被他直接扑倒在地!他抓狂地扯开我的衣服,被我用尽全力一脚踹开! 我没了力气,忙往前爬了几步,脚踝被一只长指甲的手拽了回去,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身体一点点变大,皮肤也逐渐变成浅绿色。 种种迹象都在说明,这个人正在被怪物同化!! 为什么怪物可以同化人啊?!!! 我恐惧地踢开他的手却只是无用功,光剑也因为他刚才的一撞飞出去好远。 眼下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滚开!放开我!!”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类似人声的嗡鸣,我辨别了好久才听懂。 “我……还、还……不……”声音至此便没了下文。 我僵住了,只觉得脚上那只手贴着皮肤的地方多了一个什么,似乎还在转动—— 依稀是一个眼睛的形状。 只见刚才那个男人趴倒在地,此时已经被一头通体发绿的怪物取代。四只眼睛慢慢地抬起看我。 他已经被完全同化了…… 我再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好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霎时间,它再次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咬下我脖子的一块肉! 无数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我的脸上、脖子上。无数的寂静像溺水一样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 突然有什么声音倒地,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脖子上也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 一只黑色的靴子将我身上的怪物踹了下来,再仔细一看,那怪物头上竟不知何时插了一把猩红的光剑。 我僵硬地抬头看向来人,迎着破云的月光,那头张扬的金发格外引人注目。 青年一手拔剑,俯身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嘶——” 脚踝上的伤口让我倒抽一口冷气,他顿了一下扯开我的裤脚,果然看见一道细长的抓痕,不过并不怎么深。 我开始有些发冷,但愿只是心理作用。哑声问:“前哥,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许前脸色晦暗,大概是还没有从激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神情冰冷。 他的眼睛动了动,托着我的背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小臂不可避免地搭在他的衣服上,温热的,是怪物们未凉的血液。 许前单手托着我,一手握着剑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秦首领。怪物已经大致处理完毕,谁也想不到会有感染者。 秦首领见到这个阵仗不由汗颜:“许首领的意思是……” “长须草,换他一命。”许前的声音直白而无机质。 在场有人当即诧异道:“长须草?这不是传说中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神物吗!就这么换一颗药也太随便了吧??” 秦首领顶着许前杀人的目光,擦汗强颜欢笑:“成交。”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许前带着我先走一步。 我开始意识涣散不清,躺在床上半梦半醒。 一块湿热的毛巾将我脸上及其他裸露的皮肤上已干涸的血渍擦净。 朦胧视线中,有个人影不发一言地守在床边。我固执得不愿闭上眼睛,始终留着一条眼缝,直到门外轻轻传来一个说话声,人影这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我顺着身体的本能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外面似乎下起了小雨,房门虚掩。 陈子激愤的声音混杂着滴滴答答的雨水断断续续。 “欺人太甚……出去前没……防护……好在还有救……感染者的出现绝对不是意外!……小琛又……好在还有救,等他送来解药,这长须草也不算白换……”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道:“等他醒来再议。” 陈子这才住了嘴,又说了一句什么就走了。 我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意识便陷入黑暗中。 第26章 4 等我恢复意识时,有人在给我灌水,我被迫喝了半碗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那人才终于停手。 天空是接近清晨的暗,我被捆住手脚躺在一处过人高的草地里。面前的人愈渐清晰,是肖良。 不过我怎么会在这里? “肖良?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尝试挣脱绳子,但缠得实在太紧,竟无济于事。 肖良只看了我一眼,将我的嘴用布条封住,准备背着我继续上路。 我愣了一下,在他背上疯狂挣扎起来:“唔唔唔……!”你要带我去哪?! 肖良不耐烦地打了我一巴掌,低声骂道:“别动!再动一下我就打晕你再带走!” 我立刻安分下来,但仍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所幸脖子还能动,试探地用下巴敲了敲他的肩头,示意他快说。 肖良捉紧手,没有出声。就在我以为他拒绝回答时,他忽然低声道:“知道吗?我也有一个弟弟的……” 肖良有弟弟?在基地生活了六年,我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身边有所谓的弟弟。 “只要把你送到那里,我们就可以团聚。”我听到他语气中含着隐隐的焦急和迫切。 送去哪? 但为什么是我? 还没等我再敲他,肖良便冷声道:“别怪我出卖基地,怪只怪你是许前的软肋,只有控制住你才能要挟那个疯子。这是我潜伏多年以来知道的最真切的道理。拖油瓶,等基地交出所有能源,秦恩答应我了,他会放过你的。只是基地到那时候估计也只剩下废墟了。” 虽然我之前对他感官不佳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是隔壁基地混入的间谍! 还有,基地会变成废墟是什么意思? 眼看天空即将大亮,我忍着和他拼死一搏的冲动,尽可能地将被捆绑的双手靠近口袋。 “你要找那颗通讯蛋?”肖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意料之中地冷笑道:“我已经提前捏碎了。许前暂时是找不到你的,死了这条心吧。秦恩今晚就会放出地牢中所有感染者,将你们的基地屠戮殆尽。想不到吧,那个感染者也是我放出来的,只为了抓住现在这个机会。我并不想害死任何人,只是我弟弟还在等我带他回家……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该承担这么大的罪名——” 他还想再补充什么,但我趁他不注意已经将绳子割开。脚上用力一蹬,肖良便措不及防地飞了出去!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恨得咬牙切齿,起身就要来制服我。 我握紧藏在鞋底暗层的短刀,这是前哥教我的防身术。冷眼对峙道:“再过来,我就拿你开刃!” 肖良忌惮地盯着我的刀,忽然笑了起来:“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拖油瓶,阿不,应该是小琛?哈哈哈哈!!可惜了,这个时间点,许前早就已经出来找你了,你猜……是他回去救人快,还是怪物先来的快?” 我愤恨地把他打翻在地,骂道:“亏我之前还对你改观了!如果基地灭了,我恨你一辈子!” 说完,我就马不停蹄地朝着来路跑,肖良没有追上来。 天际深蓝而悠远,长风好去,草叶厮磨。我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穿过无数年的屏障,隔着无数空间的距离…… 呼唤我。 “小琛!” 我加快脚步,摒除一切杂念。 回去,回到基地,回到我的家里去! 唯此念,让我没有停下来的勇气。 有人还在等我回来,听我呼唤。 从日升跑到日落,从晨曦跑到黄昏,畅通无阻。 哪怕已经筋疲力尽,也要在黑夜降临之前回去! 当我不眠不休地回到基地已经是傍晚。熊熊火光冲天如浪涛,将我们曾经的家园吞噬。 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跌跌撞撞地随着惯性往前几步,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这么摔了下去。 烈火裹挟着滔天热浪将我的衣服烧掉一角,最靠近热源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无所谓了。 一只手迅速地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一把拉了上去。 死里逃生的恐惧霎时间涌上心头,我心有余悸地趴在那人身上,一起往后摔了下去。 忽然一个颤动的笑声从身下传了下来:“哈哈哈……哈哈哈……” 金发青年在暖黄的火光下笑得眉眼弯弯,跳动的影子让他的五官生动起来。 “前哥!”我失而复得地抱住他,喜极而泣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他抬手放在我的耳侧,大拇指安慰地磨了磨我的耳畔鬓角:“回来就好。” 我睁圆了眼睛,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手里捏紧他的袖子,心跳快了一拍。 无数想要说的话都被堵在嘴边,听见他说:“基地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你知道怎么带领大家活下去,对吗?” 许前反抱住我,好像在做诀别前的祷告。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道:“那些怪物要来了是吗?你们要夜游了吗?带上我吧前哥,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许前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要拒绝我了:“这次不是普通的夜游。小琛乖,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咬了咬牙,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我想保护你,而不是一直龟缩在你的身后!前哥,我……” “小琛。”和记忆中的声音重合,他的眼睛只倒映着我一个人:“还记得我的信念么?” 当你带来希望时,便可见证绝地诞生新的生机。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抚摸我的头发:“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生机,也是我内心深处的希望。如果这次我没有来接你,我想,你也已经认得回去的路了。” 我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划过脸颊。许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暗号一样告诉我不用担心。 最后我还是松开了他,洛茗从后面的草丛中走了出来,眼睛也是红红的。 许前将我轻轻推向洛茗,笑容和以前任何一次没有什么区别:“走吧,哥哥这次就不送你了。” 洛茗身后又接着走出两个人,是陈子和洛芜。 陈子于心不忍道:“许哥,我们该走了。” “嗯。” 许琛起身走向他们。 “哥!”洛茗忍不住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洛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厉声道:“再哭一下试试。” 洛芜吓得捂住嘴巴,生怕啜泣声传出去。 许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又从前面调头走了回来,将一个事物塞到我手上,朝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笑着朝我眨了眨眼。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戴上夜行衣的帽子遮住一头耀眼的金发,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洛芜走了以后,洛芜才敢放声哭泣,我强行忍住泪水,打开掌心一看: 只见一个只有两个指头大小的通讯蛋静静地躺在那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基地中燃烧的大火已经有了降下来的趋势。 我们和剩下的基地居民窝藏在一个天然的地洞中煎熬地等到漫长黑夜流逝。 远处的森林时不时传来一阵震动和刺眼的火光,怪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到第二天早上还能听见。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我们不敢上地面,只能靠储存的粮食度过一些天。 当外面终于死寂后,我们才尝试离开地洞。 外面的场景让我们呼吸一滞,大片大片树木被连根拔起,土地被野火烧得焦黑,又被雨水冲刷得一塌糊涂。 地上横亘着无数头怪物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还很新。宛若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洛茗崩溃喊道:“哥!!” 他先一步跑了出去,在森林的废墟中漫无目的地挖掘,找寻,痛苦。 我扫视四周,除了剧烈的战斗痕迹,再没有别的存在。 基地居民陆陆续续走出地洞,看着昔日的家园不禁也哀凄地啜泣起来。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穿过树木的残枝败叶和怪物的遗骸,走到他第一次问我要不要一起夜游地方—— 那棵最挺拔的松树下。 冲天的火光现在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和湿润的建筑碎片。 点点绿意破土而出,生机勃勃。 我的掌心尚卧着那颗通讯蛋。凉风吹过,吹不散通讯蛋上逐渐升高的温度,似乎再提醒我我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树叶沙沙作响,脚步声在松树前停下。 一个黑影靠着松树没有动静,金色的发丝在风中摇晃,洁白的脸庞好像只是短暂地进入梦乡,睡颜恬静。 我一点点走到他跟前,久久凝望。 正当我要抹去滴在他额头上的雨珠时,他的手指动了动。 好像连呼吸都忘记了,我死死地盯着他的手,生怕这只是错觉。 我放轻了声音,似乎在叫醒一个入睡的人:“前哥。” “啾啾。” 一个清脆的鸟鸣从他的掌心传了出来。只见一只金色的雏鸟从中钻出脑袋,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 我呆呆地打开他的手指,只剩下极少的一点壳还在那只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掌心上。 ——和我手中这只,几乎相同。 (完) 第27章 上 我的飞机在经过一片森林上空的时候突然失灵了。 而我因及时跳伞逃走才幸免于难,但也被挂在树上晕倒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进入了森林深处。 太阳无机质的枯黄光亮插满林间的间隙,照射在缀满白花的草丛中。 一只小鹿怯生生地锁在灌木后偷看着我,不一会儿就被脚步声惊吓得扎进洞穴里,不见了。 我听到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干燥的喉管条件反射地蠕动而使我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果然看到了一条河,还有——一条狗。 还是一条叼着熟玉米的狗。 熟玉米而已。肯定是不好吃才被拿来喂狗的。 我注视着那只狗,看着他将玉米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喝溪水。 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好饿。 脑海里闪过一本名为《训狗大全》的书,我光明正大地走到它身边,在它警惕的目光中,视若无睹地自顾自地聚起一捧清水喝下。 这个动作重复了四五次,狗终于不再看我,也探头去喝水。 解了渴,我试探地摸它的头,狗便殷勤地将尾巴摇的状似要上天。 它打了几声呼噜,我捡起地上的树枝朝远处扔去,它立刻兴奋地扑了上去。 我说时迟,那时快地抓起玉米,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了二里地,成功避开了被狗追的情况。 熟玉米,真香! 我面不改色地用最快的速度啃完了玉米,边咀嚼边往前走,看到一条一米宽的小泥路蜿蜒进一处。 这是人烟的证明,附近竟然有村庄! 还是好饿…… 我沿着小泥路走了不久,果然看到一个村口,旁边种了一棵桂花树。 现在正是春天,桂花开得十分茂盛,一簇簇地堆在一起,香味浓郁。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低矮的土胚房节鳞栉比,放眼望去,倒有一些像是落后的部落。 或者说,这里就是。 我没看到村民,只能一直走,七弯八绕便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一阵诱人的米香从里面飘出来,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于是再次循喂走去。 但这次不走运,我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之前被我抢了食物的狗。 它瞪着我一路狂吠,我立刻扭头就跑,狗始终在后面穷追不舍。 最后实在是累的不行了,我寻思着躲不了,就打算停下来让它咬几口泄泄火气。 小巷子跑到了头,所以我停了下来,淡定地等那只狗出现。 它弓着背在几步外虎视眈眈地瞪着我,宛若惊弓之鸟,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怎么在意。 咬就咬吧,就当玉米钱了。 狗正要跳过来,一道明朗的声音从一处土墙后面传来:“阿黄,快过来。” 那只狗僵硬了一下,凶狠的表情立刻变成了可爱小狗卖乖的样子,蹦跶着朝声音的源头奔去。 只见一个趿拉凉鞋的棕色长袖的少年走了出来,他逆着斜洒进巷子的霞光,弯腰地上的黄狗。 我看了看那只狗,只能用谄媚两个字来形容;再看看那个少年,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眉间尚存一片稚气。 一眼就能看出是还没经世事打磨的样子。 黄狗一高兴,就围着他不停地大转,哪里还见半分刚才凶狠的表情。 少年这才抬头看过来,只是有些奇怪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家阿黄平时不咬人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因为我抢了它的玉米。 我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准备将真相烂在肚子里:“没事,它还没咬我。” 少年感激涕零地路出一个笑容,问:“您吃饭了么?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坐坐。” 我还没开口,肚子不争气地响了第三次。 我有些尴尬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他善解人意地补充道:“管饭的,您别拘谨。” 我饿得双眼发绿,就这么跟他回了家。 这人的家并不在村子里,而是附近的一处山坡下,只用茅草盖住了屋顶,屋子前用荆棘围着一片菜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棵娇小的桂花树立在小窗旁边,馨香怡人,甜而不腻。 少年打开柴门,让我先走进去参观一下。 等他关上柴门,菜地旁的一个小棚子响起一声悠扬的“哞哞”声。 他抱歉道:“刚才出门找阿黄走的急,忘记喂老帛了。” 我以为听错了:“老伯?” 少年熟门熟路地解释道:“白巾帛,是我家牛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朝老帛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等他喂了牛,总算轮到我了。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头床和一只破旧又厚重的大木柜。 正对着门的地方摆了一张小方桌,门后还放着一把锄头和一把铲子。 少年在贴着小屋的一个小小屋里做饭,我觉得两个人一起干活会快一点吃上饭,他却觉得来者是客。 此时,我坐在屋檐下,和嚼着青草的老帛面面相觑。 老帛是头老黑牛,头上两只角只有两节手指长,其中一只还是梯柱形的,像是被刀砍过一样平整。 它搅拌着嘴里的草,目光呆滞地投向我。 我看了它一眼觉得无趣,便将目光转向这个还算开阔的院子,笔尖萦绕着桂花香还有厨房里传出来的饭香。 夜幕降临,少年端着三个菜摆上桌子,直接摆满了小方桌所有的空位,我们只好端着大瓷碗坐在矮凳上,坐在屋檐下吃饭。 “我叫成桂,怎么称呼您?”成桂友好地找话题。 但他的问题有些不合适,我生来就没有名字,只是偶尔听到同伴说,有人叫那个人李君。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李君。” 成桂眼前一亮,笑着朝我靠近了些:“巧了!真是巧了!咱俩的名字有点渊源,难怪我总觉得您想一位故人呢!真是好巧。” 我忙着扒拉碗里的饭,含糊不清:“什么渊源?”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蓦然低沉下来:“是黄庭坚的一句,’君似成蹊桃李,入我草堂松桂。’更巧的是,我只记得这一句诗。” 那确实是巧。我心无波澜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他却像要拿出结拜的气势,兴冲冲地问:“您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今年十九,您呢?” 我随后道:“20。” “哇,我从小就想有个哥哥,以后我能叫您哥哥嘛?”成桂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 我咽下口中的饭菜,严肃地盯着他问:“管饭吗?” 成桂点头如捣蒜,答:“您想住在我这里都成!” 我立刻不要脸地说:“好。” 这人真好骗,让叫一声哥就能吃饱饭,何乐而不为呢? 他想起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佯装吃饭,余光却在偷偷打量我。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怎么了?” 难道这人反应过来,做了一笔亏本买卖想要反悔? “哥,你是外地人吧?” 呼——原来是问这个。 他的语气亲近了些,敬称也换成了平语。我张口就“嗯”了一声,不打算隐瞒什么。 成桂却道:“那哥是怎么找到这来得?” 飞机莫名其妙坏了,我紧急避险就落到这里了。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当时奉命运送一份加急文件任务时间是一个月,所以我只能抄小道送去。 否则用平时的速度去本部,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我吃光了碗里的米饭,沉寂的大脑转动起来,最后决定将行程保密:“为什么这么问?” 成桂摇头,打消了我的疑虑:“哥你不知道,我们的村子有一位护佑平安的神。你来的时候见到的那片森林被祂施了法咒,外面的人想进来,就会在森林里迷路,兜兜转转也只会被挡在外面。” 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挺轻松的。 他是不是见我是外地人所以骗我? 啧,可恶的本地人。 这么一想,我有些不满道:“那我怎么进来了?” 他捏着下巴,认真思考道:“这种情况比较少见,除非是被祂看做神祝的候选人了。” 我只觉得他在瞎扯,胡乱终结了这个话题:“那就是这样吧。我饱了。” “噢噢。我现在去收拾房间!哥,你帮我收拾一下桌子?”他起身放下碗,里面还剩下小半碗米饭。 我问:“你也饱了?” 成桂笑着说:“今天饭煮多了,等下拌上些菜,给阿黄当宵夜吃。” 要知道,米饭这种食物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而且能培育出来的数量也实在有限,就算有资源,也只会被当做贡品。 啧,这人还缺狗吗,我也想吃宵夜。 我忿忿地拾掇桌子,擦干净桌面后又把饭菜端进小小屋的四角柜子里。 成桂还在里头,我刚想关上柜子门,余光看到那半碗饭,吞咽了一下…… 小屋的空间有限,好在木头床够大,勉强睡下两个人。 成桂多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床板上,我简单地擦洗身体后钻进了充斥这阳光和皂荚味道的被窝里,拱起一个大鼓包。 他出去喂狗了,我百无聊赖地睁着眼睛看头顶的梁子和茅草盖。 翻身时,被兜里的东西咯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一只像戒指一样的东西,放钻石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有指头大小的黑色方块。 此时本应闪烁红光的地方已经暗了下去。 这是一只联通本部的通讯员专用通讯器,但这会而已经失去信号,和本部断开连接了。 我左敲一下右弹一下,丝毫找不到问题所在,无从下手。 外面传来脚步声,成桂推门而入,一股饼香蹿进屋里,我忍不住朝他看去。 “哥,我明天要带老帛去另一座山头吃草,今晚煎了些饼子到明天做午饭。现在还剩了一些……你还吃的下吗?” 我刚要点头,手摸上突出来的小腹,再吃估计要撑死在这了。 但是这个饼子看起来好好吃! 我含糊道:“还能……再吃一块?” 他拿着筷子将米饼分成小块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哥,下次我一定不浪费食物,你不用帮我的。” 最后还是忍不住,那小半碗饭被我炫完了,然后他还说了出来,饶是我脸皮再厚也不禁感到丢人。 又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吃光了饼。 米饼用花生油炸得金黄酥脆,香脆爽口,很好吃。 反正我明天就回去了,还有点舍不得他的手艺,但正事要紧,我只能忍痛道:“再来一块!!” …… 第二天,成桂给我留了早饭,清晨就带着老帛上了山,只有我和阿黄留在家里看门。 吃完饭后,我就交代了黄狗几句话后出门了,反正它听不懂我也管不着。 我记忆力向来不差,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初遇到的小泥路,兴致高昂地原路退回森林里。 只要找到那只挂在树上的降落伞,凭借我看了那么多年荒野求生的经验,还怕出不去吗? 哼!天真。 到时候我就能分辨飞机坠毁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启用上面的通讯器,通知附近的救援队来拉我。 一个小时以后我才知道,天真的原来是我。 第四次回到这条小泥路,原先的信心只剩下一星半点。我大受打击地在原地盘腿坐下,预计休息一下。 见鬼,我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那小子说的什么神,是真的? 我累的腿麻,正思考对策。 既然那小子说的都中了,说不定他知道什么出去的方法。 有道理,现在就回去找他! 于是,我回到了那座小屋等他回来,午饭都过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等来了人,却是一个还没到我胸口的小孩。 小孩看到坐在门口的我,大概是以为进了贼,和我隔了一段距离质问道:“你是谁?!成桂哥呢?” 我没等来想等的人,失望道:“我也在找他。” 小孩不依不饶:“你到底谁啊你!” 我挠了挠头道:“他哥?” “你骗人!”小孩努道:“成桂哥是神祝,神祝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老实摇头,这个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小孩接着说:“神祝就是侍奉神的人!所以神祝是不能有家人的。” 我不信:“小孩,你怎么知道的?” 他白了我一眼道:“这是娘告诉我的。而且,我长大以后也要做一个像成桂哥那样的神祝!” 他神气地仰着下巴。 相信我,你爸妈听到了会打你的。 但是我只算那小子口头上的哥哥而已吧?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随意我不会被诅咒啥的吧?我会没事的吧? 我犹豫起来,最后在命和食物只见毅然决然地选择后者。 早死晚死都得死,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我点了点头,顺势道:“祝你实现梦想。” “别岔开话题!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带你去找成桂哥对峙,看你还乱不乱说话了!我跟你说,成桂哥平时最讨厌别人进他的屋……” 我听到了关键词“找他”,立刻高兴道:“好啊!” 小孩一噎,惊讶地“啊”了一下。 然后,我们找到成桂的时候,是在一座山顶上,他背对着我们坐在远处,似乎在眺望底下的风景。 老帛则在他不远处啃着肥沃的的青草。 “成桂哥!”小孩兴高采烈地朝他跑去,熟悉的画面让我想起初次见面时,那只黄狗跑向他的场景。 成桂闻言回头,目光却一下子落到了我身上,瞳孔方大王,似乎有些惊讶。 他才回神看向面前的小孩,疑惑道:“木生,你怎么来了?” 木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拉着他的袖子指着我愤怒道:“成桂哥,今天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这人在你门口鬼鬼祟祟,还说他是你哥!你快教训他。” 他像打报告的正义人士幸灾乐祸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感觉我的拳头硬了。 成桂听完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不客气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木生别乱说,这位哥哥以后就是我的兄弟了,你快跟人家道歉!” 木生委屈地捂着脑门,小声抗议:“可是……可是……” 在成桂严厉的目光下,他不情不愿地跟我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哭着跑下山了。 我顿时感受到了欺负小孩的快乐,心情甚好。 第28章 中 “哥,那里太晒了,你快过来坐啊。”成桂和颜悦色地朝我招了招手,我乖乖走到他身边坐下。 见他问:“吃午饭了吗?” 我摇头,他愧疚地道:“抱歉啊。你说今天早上就走的,所以我没准备那么多食物,是我想的不够周到了。” 都说搬起石头砸别人的脚,我头一次见,别人把石头抢过去自己砸自己的。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又听他说:“饿了吧?我午饭没什么胃口,还有些饼子你要就拿去吃吧。” 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在本部时并没有人教我们基本的礼仪,所以我并不会人类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边吃饼边聆听他的话,我偶尔附和一下,他也不在意地自得其乐。 “对了,那个小孩说你是神祝?”我咬饼的空隙问。 成桂大方承认道:“是啊,哥。是木生告诉你的?” 我说:“嗯,在这里,我只见过他一个小孩。” 他点头道:“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嗯。”反正我除了我信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接着说:“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故人其实和哥你是同名,长得也很像啊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吧,可是我没有救他,我逃走了。” 我吃饼的动作一顿,心里早在听到同名也长相相似的时候就忍不住打鼓。 他不知道,我其实是克隆人,像我这样的复制出来的个体,单是同一个本体的“分身克隆人”就有几十个。 我们被专业人员按分配到的才能训练成兵人,投入到各种各样的任务中。 而我因为记忆力强悍且对信息敏感而被分配到通讯部,开启我的通讯兵生涯。 也不知道成桂遇到的是本体还是其他“分身克隆人”。 我艰难地咽下饼,他顺手拧开水壶递给我。我喝了两口总算缓了过来。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这里的人一看就是纯人类,外面的世界,克隆人天天和人类战争,这里倒像是世外桃源一样还没被杀戮污染。 虽然我也不喜欢战争,但我向往自由,我们生来是为了自由而战。 我没听到他再说话,同样也不明白他的沉默和感受。 但总该是不舒服的吧。 所以我问他:“那个人死了吗?” 成桂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是吧……?” 我又问:“人死后会去哪呢?” 会回来么? 只要再复制一个出来就行了吧。 我边想便吃饼,看到他眼睛有些湿润,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那是群山的方向。 午后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身上投下的枣树的绿荫被一阵大风吹得沙沙作响。 成桂发丝翻飞,眼底像盛着一碗星星,亮晶晶的。 我愣了一下,他的声音好像也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他该在那里吧……那里是山的尽头。山尽头就是天尽头啊,老一辈人说,那里是太阳诞生的地方,我们死后,灵魂大概也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蓝底的天空一望无尽,云朵像冰激凌一样堆在一起,轻轻飘过我们头顶,风高气爽。 我怅然若失地道:“你见过海吗?” 成桂意外地看着我,也是摇头。 我说:“以前的人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只要把骨灰撒进海里,就能回到人类最初诞生的地方。” 他一头雾水地问:“海?那是什么样的?” “无边无际的水,鸥鸟在湛蓝的海上飞行,像天空一样的颜色……不,应该说,大海的颜色无法定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更多的生物以此为家园。” 但自从人类大肆破坏环境,大海已经被污染了,生活在海里的鱼类也都差不多灭绝了。 海水也被染成了黑色。 成桂睁大了眼睛,问:“海里也会有神吗?” 这人怎么思维跳的这么远。 说起这个,我就想起今天走了一个多小时都没出去的经历,没好气道:“至少不会是总让人迷路的神!” 他听完直接笑出了声,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森林出不去的。” 我无语道:“那怎么样才能出去?我不信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貌似只有神祝才有资格。不然哥也来当神祝试试?” 我急道:“没有其他方法了?” 他为难道:“有是有,但是要到三个星期后的神祀上问阿娑罗才行。阿娑罗就是这里的神。” 我松了口气,但又想到加急文件,不由得为自己抹了一把冷汗。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信神。 神也一定不需要不信任自己的神祝。 后来的几天,我只能借住在成桂家里,大概要等到三个星期后,等那个什么神祀结束才能走。 无所谓了,我已经过上了恬淡的乡村生活。 时间一点点流逝,小乡村的人们对我都十分热情,甚至邀请我到他们家里做客。 经过了解,神祝的地位在村里可以说是仅次于村长的存在,也许是他们看在成桂的三分薄面上,才表现的这么欢迎我的吧。 木生的母亲好像很喜欢我,平时总是让木生来的时候给我带东西。 有时是瓜果蔬菜,有时是一些自己做的小点心。 味道都十分不错,我感到十分满意,在心里默默为她爆灯。 有天下午,木生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小框葡萄来找成桂。 因为初次见面的尴尬氛围,虽然我不以为然,但木生显然把我当成了假想敌,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成桂解释道:“这是我妈说要拿给你们的。我家里的葡萄熟了,你们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就来一趟吧,她们要酿葡萄酒了。” 成桂和我对视一眼。 葡萄酒? 晚上休息的时候,我还是侧着身体惯常地裹在被窝里蜷缩在墙边。 成桂刚洗漱回来,白色的短袖还沾着点点水渍,他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顺手拉了床边的灯。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翻了个身,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哥,你明天去摘葡萄吗?” 我想了想,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出去看看也好,于是道:“嗯,想去。” “葡萄酒还要等上一个月,明天摘些做酥饼吧。” 这小子认定了我出不去,所以觉得一个月后我还是呆在这里吗? 我忽然觉得嘴里发苦,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却正好和他面对面地侧着身子躺着,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我,视线却有些不稳,没过多久就换了个姿势。 “葡萄酒,好喝吗?”我最终还是没有打击他,想了想,就问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成桂点了点头,说:“我形容不出来。但是如果是哥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我被他勾起了点好奇心,黑暗中像是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今年能喝到吗?” 他扭头说:“能。” “为了喝到葡萄酒……哥,别走太远了啊。” 虽然我也不甚明白为什么葡萄会在春天成熟,至少我没有在人类的书籍上看到相关记载。 难道是气候差异? 早饭过后,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薄雾笼罩着炊烟袅袅的小村子。 微凉的风从草丛中盘旋升起,将树茵刮得摇曳不止。 我已经逐渐习惯了这里的作息,清晨时和成桂一起将老帛放到附近的草地上,然后一起去河里抓鱼,或者找野生的柿子树和山楂树摘果子。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我撸起裤管,站在流动的河里徒手抓鱼。 阳光照的我汗流浃背,眼前发晕,小腿以下还浸没在水里。 一个事物径直落下来,在头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将眼睛挡住。我总算缓过来了些,抬头去看才发现。 成桂将竹篾编制的斗笠扣在了我的头上。 见我看来,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弯着眼睛问:“还好吗?哥。” 我甩了甩头,总算清醒了些。伸手想把斗笠拿下来还给他,却被一只手压住了。 他的手还沾着水珠,纤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将斗笠上落在我肩膀的绳子打了个蝴蝶结,还笑道: “葡萄咱们不能白拿,平时也没少受他们照顾的。我抓几条鱼给木生他们送过去,你别太累了,到树下休息一下吧,不用下来陪我。”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等他系好绳子。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弱,连鱼都抓不了几条。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毕竟专业不对等,我本来也不是学这个的。 也许是沉默了太久,成桂忽然好奇地低头去看斗笠下的我,疑惑道:“哥,你之前说的大海,也有鱼吗?” 我回过神来,点头回答:“嗯。不只是鱼,还有螃蟹、龙虾、鲍鱼……” 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遗憾道:“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一下哥描述的大海啊。” 不过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毕竟时间不能倒流回几个世纪前啊。 我沉默了一下,他转身趟着水走了几步,发牢骚似的道:“要是有一种比房子还大的鱼就好了,抓一条就够吃好久,这样就不用太累了。” “有的。这种鱼是存在的。”我握住斗笠的手紧了紧,随后跟了上去:“你说的是鲸鱼。” “哈哈哈,竟然真的有啊?其实我刚才瞎说的。” …… 等我们到木生家的时候,一个将半个院子占据的葡萄架映入眼帘。 裹着头巾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正挽着竹篮,另一只手握着剪刀站在葡萄藤下挑选漂亮的葡萄串。 成桂微微笑着打招呼:“三姨,我们来了。” 中年女人闻言看了过来,可能是常年遭受紫外线的折磨,她的皮肤有些褶皱和灰败。 但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见到我们的时候立刻亮了起来,她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来啦?!快来尝尝俺们自家种的甜葡萄,木生他们小时候就爱这口味。” 我接过她折下来的大串葡萄,轻声道了谢。 成桂把装了大半篓鱼的竹篓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早上到河里抓的,还新鲜。这段时间多亏您的照顾,我哥很喜欢您做的点心。” 三姨笑容满面地想推辞,但拗不过成桂,还是让木生把竹篓拎回去了。 我摘了几个葡萄往衣服上擦了擦,没什么讲究地往嘴里扔。 他们还在谈些家长里短,我默默地吃葡萄,等他们差不多说完的时候才跟着二人往葡萄架那走去。 三姨提早准备好了几个篓子和剪子,阔气地道:“想吃多少就剪多少,前两年长得太多,烂到地里都没人吃,你们别客气啊。” 成桂又和她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我去摘葡萄。 忙活了一阵,我停下来休息了一下,三姨忽然拉着我到外边吃东西去了。 成桂没加入我们,把我的竹篓一起拿过去便蒙头继续干活了。 葡萄架旁放了一张竹板凳,三姨端了一大盘葡萄酥饼过来,硬要拉着我一起乘凉聊天。 她把酥饼往我这边推了推,和蔼道:“多吃一些,小成说你喜欢这个,三姨最拿手的就是酥饼了。” 我听话地拿起一张饼,慢吞吞地咬了一口,抬眼看到她期待的眼神,不禁噎了一下回答:“很好吃,谢、谢谢。” 三姨眉开眼笑地接了一杯葡萄汁给我:“好吃就多吃,还有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平时食量太大,成桂家里的食物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了。 现在能在别人家多蹭饭,给他减少负担也不错。 这么想,我就放开了胃,动作迅速地啃起了饼子。 她摇着蒲扇,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自从小成来俺们这个地方,连葡萄都变得甜了不少。是阿娑罗啊,是祂在保佑我们啊。” 我边听边吃,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转过头来问我:“俺看着他长大,还是头一次见他主动把人往家里带。真是奇了怪了,你们是这么认识得嘞?” 我喝了口果汁,将酥饼咽下去后回答:“在巷子里认识的。” “这样啊……”她继续摇着蒲扇,看起来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俺听说他当时为了找一个故人,叫什么……” “李君?”我抢答道。 她立刻点头道:“对、对!就是那个,他刚来的时候浑身是泥,身上还有刀伤和枪伤,是阿娑罗救了他呀。” 我疑惑问:“为什么这么说?” 三姨回答:“是阿娑罗让他进来的呀,所以小成现在做了神祝,这都是命中注定。” 也许,我回来到这也是命中注定? 酥饼管饱,等成桂摘够了葡萄出来时,三姨装了一罐刚封好的葡萄酒给我们:“别偷吃啊,这是刚做的,一个月以后再打开,听到没?” 我应了一声,抱着两只手掌大的玻璃缸,像是保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跟在成桂后面一起回家。 他背着装着葡萄的竹篓想帮我拿着,但是被我躲开了。 成桂觉得好笑地看着我说:“哥,要是累了就给我放进竹篓里背着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想抱着。” 他不再劝我,和我并肩同行,氛围沉默下来。 小路两侧的树木愈来愈茂密,我看到树林上空起伏的群山,和碧空如洗的天空 。 三姨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是被阿娑罗救下的,这是命中注定。” 我感觉喉咙发痒,声音细若蚊蝇:“我要走了。” 他没回头:“去哪,我能去吗。” “不能。” 他忽然停了下来,我没刹住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但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仍旧没有回头:“为什么?” 因为你无法跨越这座山啊。 我的嘴唇蠕动,还是移开了视线,没有开口。 第30章 上 自从母亲走后,爸的行踪变得诡异起来。 起初是家里的地下室偶尔会传出女人的尖叫声,但他从不让我靠近那里。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雨,我从床上惊醒。父亲貌似已经出去了一会儿,还没回来。 我鬼使神差的走到地下室的入口,隔着一张潮湿的木板,我隐约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啜泣声。 钥匙被爸带在身上,我只能小心的敲响木板。随着闷重的“哒哒”声,外面的雨似乎更加浓烈了,我也心急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 :“是谁……谁在外边?” 我立刻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地下室?” 女人闻言激动起来:“求你救救我们,我们已经被关在这里半个多月了,是个男人做的,是个很瘦的中年男人!!” 我呆住了,爸自从妈离开后,确实瘦成了皮包骨,但也不至于干这样的蠢事。 女人还在求我,门外却忽然传来钥匙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我心头一凛,立即压低声音道:“明天下午七点左右,他会出去一趟,我到时候再来找你们!” 不等她回应,我撒腿冲回房间蒙上被子,假装还在睡觉。爸穿着一条雨衣在我门前徘徊,半晌后总算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七点,爸果然出了门,我趁机找来撬锁的工具,将地下室的木板揭开。 潮湿的地下室,弥漫着死老鼠的腥臭味,我托着一盏煤油灯走下台阶,沿着漆黑的地道往前走。 眼前的场景,使我一时忘记了呼吸,只见将近十个巨大的铁笼像监狱一样将女人们关在里面。 也许是太久不见天日,女人们脸色死白,睁着凸出来的眼珠,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看。 我挑明了来意,用锤子把锁头一个个砸烂,女人们争先恐后的逃出笼子,朝地下室的出口逃了出去。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跑出房子时,最前面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她们害怕的逃窜开,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果树下站着的黑影。 那个人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黑暗中仿佛滋生出无数双眼睛,我呼吸一滞,连忙跟着那群女人胡乱跑开。 “前面有人,别跑了!!”有人喊叫了一声,雨水不知不觉又从天上落了下来,我身上的短袖很快就湿透了。 但比起那些女人,我其实算不上很惨。 我们跟着先前喊话的人往前跑,只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穿着雨衣的黑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看着不远处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他冷漠的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死物。喉咙痒的厉害,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爸……” 下一刻,他朝我冲了过来,女人们吓得一窝蜂又四处逃窜。我连忙转身往那棵果树的方向跑,那个熟悉的黑影仍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但我无处可逃。 爸抬起手中的镰刀不要命地砍了过来,我立刻冲向树下的黑影大喊救命! 靠近的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躺在一个全白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以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手上拴着一条铁链,连接着床头的铁杆,反应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关起来了。 男人估摸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的惊人,眼睛恹恹地耷拉着额前的碎发,有意识的挡住了眉心爬着的一条细小但狰狞的疤。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 也许是当时那个站在果树下的黑影,也许是他的同伙。 无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此时恐怕已经成为亲生父亲手下的亡魂。 想起母亲还在我身边时,父亲每天不间断的殴打和折磨,大概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 为了活下去,我更加害怕这个疑似和爸一样不正常的男人,生怕他接下来会像爸打妈一样揍我。 奇怪的是,这些天他按时给我送饭,偶尔会带我去沐浴,一切都很正常,唯一让我无法理解的点大概就是: 无论我说什么,他从来都不会回应我。 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也从不靠近我,将我安顿在床上后,便自行离开了。 这些有分寸,有意识的保持距离,让我摸不着头脑,只能将一开始对他是有特殊癖好的大叔的猜测推翻。 某天,我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应该是过了很久的,趁他送饭过来时,我鼓起勇气问: “你是谁?和……和我爸是什么关系?”我有些忐忑。 他睨了我一眼,默了片刻,施舍地回答:“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见有转机忙问:“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话未落,一道尖锐的破碎声袭来,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他手里木制的筷子猝然成了两截——竟然是被生生掐断的! 这下我更加忐忑了,屏住呼吸,听到他沉声说:“到死。” 浑身的汗毛竖起,我看到他黑着脸放下餐盘后走了出去,片刻后又走了回来——给我换了一双好的筷子。 此事也不了了之。 后来的许多天,我仍然呆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外刮起了狂风,雨势无法抵挡,像无数条鞭子一样抽打在窗户上,屋里的玻璃蒙上了一层冷白的水雾。 我越来越绝望。 或许我应该做些什么来离开这里。 像妈那样。 于是我在那个男人再次出现时,这样道:“今晚,你能不能留下来……” 点到即止的暗示。 老实说,作为一个男人,我头一次感到压力山大,羞耻心作祟,不消说我此时的脸定红得像煮熟的虾米。 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我会提出这种要求。我也没想到,他带我沐浴完后,竟真的留了下来。 这个晚上,我无力的被他搂进怀里,腕上的铁链冰冷的撞在床杆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他的呼吸温热,轻轻的撒在我的耳尖上。他的胸膛像一块石头一样搁在我左臂下,我难受地挪了挪,没成功。 动作虽然轻,但他的视线强烈的令人无法忽视,我竟奇迹一样看懂了他的意思:别乱动。 我一下子就僵成了柱子,等到那视线从身上消失,身子才没绷那么紧。 这晚上我没合眼,趁他熟睡,悄悄地伸进他的口袋里摸索,企图找到解开锁链的钥匙。 一秒、两秒……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掌心逐渐渗出一些热汗。 “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破了焦躁的黑夜,我能感受到连空气都冷了下来。 手掌下意识的改钻为摸,暧昧的搭在他的腿上。 手掌下的躯体瞬间僵成了一尊雕像。 我灵光一闪,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我看你好像有点冷,给你捂暖。” 男人诡异的安静下来,过了很久,久到我都有点破罐破摔的打算了。 他忽然松开了我自己,下了床走到床头的时候,莫名又折返回来,盯着我的脸道:“在我回来前不要乱动。” 说完,他把被子往我身下掖,然后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都是男人,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他干什么去了。 只是摸了一下,威力真有这么大吗? 我看了眼自己刚才作乱的手,一头雾水,但一个猜测很快在脑子里成型: 这人猜不准对我是什么意思。但八成对我的身子有意思! 但碍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而没有动手,不然就刚才那种气氛,再加上令人遐想的解释……换我,我也不一定顶得住。 我反省了一会儿,重新打起了精神。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自从那天晚上他回来以后,不知为何,我们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真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一块悬在乌鸦嘴上的肉一样,稍不慎就要掉到树下,被底下徘徊的狐狸叼走吃掉。 一个奇怪的形容。 我的想法很简单,向他示弱,向他卖乖,尽心尽力地扮演他的消遣。等他放松警惕,就是我逃跑之时! 接着这段日子,我忍着不适,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献媚讨赏,时不时地冲他暧昧一笑或是暗送秋波。 尽管他每次都不曾有所表示,但我坚信,努力总会有好结果的! 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脸色铁青地对我说:“你的眼睛干嘛老抽抽?” 我:“……?” 我就差当场石化以自鉴清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老爱跳眼皮。对了,你的腿怎么样了,还冷吗?” 说完,他沉默了。 不用说,我也沉默了。 多年来顺口就口不择言的子弹,此刻又再次击穿了我的额头。 然后呢?如果他说冷的话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我给他捂捂暖? 怎么可能!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就一阵恶寒。 空气一时间陷入死寂,我主动开口找话题:“哥,你、你以前认识我吗?” 当时那里那么多美女,这人怎么就这么瞎,偏偏挑了个带把的? 囚禁个美女还能是“金屋藏娇”,囚个男的算怎么回事……那不是“强人锁男”嘛!! 男人手里还拿着盛着粥的瓷碗,精致的勺子默默搅动着米粥,晾一会儿。 他睫毛轻颤,似乎陷入了回忆:“认识。” 他忽然抬起头,像以前无数次看我,唯有这一次让我如此心悸:“但你不认识我。” “?” 我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个人,莫名其妙道:“什么时候?” 男人道:“东街。” 东街????? 苍天啊,我就十岁的时候去过一次,还是那会儿和朋友们走散了,不小心溜到那里的! 而且,我妈说了,东街有个吃人的疯子,平时都不让我去…… 等等! 一道灵光从脑袋中划过,我脱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我心慌,心中的猜想得到呼之欲出的答案,我一下子就无力地往后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东街。 而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疯子。 md,这人还会吃人!!重点是,我十岁的时候这人就开始惦记我了,真真是个疯子啊啊啊! 我口干舌燥,急于求证:“你你你!真的吃过人?” 男人撇了我一眼。 我又问:“你……你是不是有恋童癖?现在自首的话还能从轻发落,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男人盯着我,半晌才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我吓得闪着了舌头,不敢否认。生怕他一发颠,我也成了盘中餐。 “我暂时不会碰你。”他云淡风轻地哼了一声:“放心吧。” 我松了口气,再次脱口道:“那你什么时候碰我?” 这下我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拔了!这不是邀请是什么?!! 男人呆了一下,玩味地笑了几声,随后出了门。 我不知道他的行踪,桌上的粥已经温了,我吃完后又不能离开床太远,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唇被温**包裹住,纠缠不多时又松开,我皱了皱眉,耳边落下一句梦呓似的“晚安”。 关于这人的身份扑朔迷离,我越来越好奇他的身份。 只是多年以后,再回想起今天的我,已经只剩下满腹懊悔,此处暂且不提。 第二天见到他时,他抱着一只纸箱来找我。里面赫然躺着一只项圈和一根登山绳。 相比起传统的狗绳,这个大概进行了一些修改,总之,能被叫成“人绳”了。 我吞咽了一下,他将项圈拴在我的脖子上,手上脚上的锁链被打开。 我以为他会带我出去走走,结果他反手将人绳的另一头锁在床头上,最后在我诧异的目光中开口道:“等会儿带你见个人。” 我还没说话,男人就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说:“别担心,是你想见的人。” 我又吞咽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等待。 我等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发现床边有个人影,只觉得眼熟,再定睛一看,我人都傻了。 爸沉着脸,站在边上看着我,动了动唇。 我心虚地叫了他一声,想叫他救我出去,话到了嘴边又卡住了。 那天晚上的雨打在身上的凉意,此时再次激起了我身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抬起脚,朝我靠近了一步,我有些紧张。但一想起我们的血缘关系,便又立即冷静下来。 “爸,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那些女人锁在地下室里,这样是犯罪啊!”我尽量控制情绪,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一只粗糙的手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爸红着眼,血丝尽显地扑了上来:“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我掰开他的手掌,窒息感扑面而来,喘不过气:“爸……爸……!” “你怎么不跟着你那贱人妈一起死?!白瞎了老子养了你们这十几年!!”他恶狠狠的每一个字无疑都在提醒着我: 我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 就在我几乎要翻白眼昏死过去时,一个戾气冲天的黑影站在爸的身后,我见到他时几乎要流下眼泪来:“救……救救我!!” 脖子上的钳制突然松开,大量的空气涌上喉管,耳边传来阵阵打斗声,我顾不得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臂弯将我搂在怀里,爸站在远处同样咳嗽起来,脸上多了几道伤痕,地上是他呕出来的几口鲜血。 男人语气冰冷:“谁允许你碰他的。” 爸没再轻举妄动,似乎对他很忌惮。但也顾不上我的存在了,追问道:“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来见他,你什么时候把那群女人还给我?” 男人忽然笑了,看着我道:“你想怎么做?” 我知道了,他在给我报刚才那一掐之仇的机会,但是…… 我看了爸一眼,却突然觉得他变得十分陌生,不复从前的亲切熟悉。 我想了很久,在得到男人的许可后开口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爸。你以前总说妈死了是活该,但如果是因为她离开家这事,你大可以打她一顿,而不是杀了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爸青筋暴跳地怪笑起来,像个神经质一样开口:“那个贱人竟然敢离开我,那就要想到这个结果。当初要不是我把她带回家,她能享受到我给的那么多好处吗?可是她竟然想逃!!” 我毛骨悚然,对他说的那些“好处”,印象中除了每天三顿打和没有尽头的家务活便再没有其他。 甚至连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活得甚至不如一只畜牲。 我和妈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奈何住处偏僻,何况家暴这样敏感的场景在这个狭小的镇子里每天都在各个角落上演,谁又能救的了谁呢? 就算报了警,爸也能用花言巧语将警察哄骗过去,而妈换来的将会是更惨烈的毒打。 我怒不可遏:“那你也不该杀了我妈,你个杀人犯!!” 爸受了刺激,作势要再上来打我,男人定心骨似的往我身前挡了挡,他就不敢造次了: “贱人的儿子也是贱人!我呸!不过是给我生儿子的工具而已,没了她,我还有无数的女人!没了地下室的,我还能从外边再抓回来新的!” “不可理喻!”我憋了半天,随手抓起桌上的瓷碗朝他砸去! 他的额头不偏不倚地被砸出一个血洞来,头上留下一片血渍,晕了过去。 男人拉着他的脚踝并吩咐我好好休息,便拖着他离开了。 我茫然地坐在床上,梳理脑海中的线索。 爸说的很直白,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妈也是那些被囚禁起来的女人中的一个,在被父亲侵犯后生下来我。 后来逃跑失败,妈就被爸灭口了。而我在后来也撞破了他的秘密,他也想杀我灭口。 这么一串连起来,思路顿时清晰许多。 我出了一身冷汗,愈发想离开这里,逃出这个囚笼。 要知道,从刚才爸的态度来看,这个男人显然更有手段,以后我要是惹怒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谈虚无缥缈地依附他了。 而且,我对他的事一点都不了解,正面硬刚没有一点胜算。 想着想着,时间到了晚上。 男人又来了。 这次他哼着小曲,看上去心情不错。我偷偷观察他态度的转变,趁他心情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所以你到底是谁?” 男人走到床头,将拴在床杆的绳子解开,牵着人绳的另一头,像遛一只大型犬一样,把我带了出去。 接触到久违的清新空气,我感觉浑身的细胞都沸腾起来。 第31章 下 男人带着我往车库走,走出去了些才勉强看清整座房子大体的结构。 外面连着一个巨大的花园,里面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美丽异常。 车库很暗,空旷,没有一辆车。这熟悉的场景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眼前很快就出现了数个大铁笼,但比起我家地下室的那些,这里起码还有干净的床铺和足够的食物,空气也清新许多。 那些女人听到声音起初都很谨慎,后来一看到我都立即关切起来:“小弟弟,你怎么来了?!” “弟弟,你怎么样?” 我友好地回应:“我没事,你们不用担……” 男人脸色有点不好看,我立即有眼力见地住了嘴,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 这次他没有拒绝,手指反扣住我的手掌,十指相扣,紧得指节发白,有点痛,但我忍了。 在见完那些女人后,我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把她们关在这里?” 他侧了我一眼,答:“我只准备了你的囚房。” 我急道:“不是,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放了她们?” “时机未到。”他抬头看了看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心中焦急,手心出汗。 他还握着我的手,此时松开后突然说:“阿远。”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今天我问的最初的问题:阿远是他的名字。 虽然词不达意,但我也不想再纠结下去。 这天以后,我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有了缺口,就像是一个空心的巧克力球,终于有了融化的缺口。 于是,我更加殷勤地靠近他,特别是利用他对我身体感兴趣这一点,很快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离胜利最近的一次,我顺势坐到了他的腿上。 对于跨坐这个姿势,我还是第一次主动用在别人身上,试探地去亲吻他的唇。 一开始他还会不习惯地扭头躲开,但随着我的不依不饶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我的吻。 因为没经验,我一不小心磕到了他的牙,疼得我的眼睛狂掉生理性盐水。抬头一看,他眼里憋着笑意。 我更生气了,一口咬在他的下唇上,很快就留下了一个牙印。 男人吸了口冷气,提着我的后领才勉强把我拉开。 “叫你笑我!”我愤愤不平道:“活该。” 阿远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我被看得发毛,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把他惹毛了,不禁汗毛倒竖。 他揪着我的后领的手变成了按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被堵在舌间,入侵的异物拼命缠着我的唇和舌,俨然一副抵死缠绵的架势。 我几乎要缺氧而死,他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低声说:“小为,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只清楚的记得,这个哥吻完我就跑了,啥都没做。 我都要被气笑了。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对我确实越来越上心,虽然每次都吻的难舍难分,却从没有更进一步地尝试过。 我也曾委婉地问过他原因,他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 但我已经等不了了,我要离开这里,这个囚笼迟早会把我逼疯! 这一次他要出去几天,我趁机偷到了项圈的钥匙,等他一离开,我就除掉了项圈跑了出去。 院子很大,我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在鹅卵石的小路上狂奔起来。 大门口装了好几个全方位监控,只要阿远恰好看了监控录像,那我就得原地完球。 不过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脚底的痛觉神经和灌进肺腑的冷气一同刺激着我的大脑。 一阵夺命狂奔,跑了大概十分钟吧,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我如蒙大赦,在大路上焦急地等待往来的车辆经过。 终于,在我渴求的目光中,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驶来,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赶紧拦下车子:“不好意思!能不能载我一程,我有钱,我可以全都给你!!” 这些钱当然都是从里面偷出来的啦。 车主摇下玻璃窗,我一大堆诚恳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熟悉且清冷的声线,带着几分嘲弄从车里传了出来: “好啊,你想去哪?” 对上那双覆瞒霜雪的眼睛,我浑身一颤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阿远的脸映入眼帘,他冷哼一声:“我不早点回来,怎么能看到现在这场精彩的表演呢?” 车门被打开,我本能地往后退开几步,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阿远盯着我光着的脚,目光一暗,不由分说地扛着我上了车子的后座。 车身猛然一震,车门被猛地关上,他一把将我推到边上,我的后背紧靠着车门。 他俯身压上来,臂弯和车门形成了一个围起来的领地,很不巧,我就在这片领地的中间。 “呃……你别冲动,这里还是外面,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我们回去……嗯,回去再说吧?”我心里发虚,但也不是很害怕他会对我怎么样。 反正他最多就亲亲我,根本啥都不敢做。 这么一思忖,我就更加有恃无恐。 阿远看着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轻笑一声:“给我一个跑出来的理由,今晚再惩罚你。” 我的眼神飘忽不定,但仍然嘴硬道:“不是,我就散散步,不做别的……”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谁散步不穿鞋,还逮着司机要给人家钱的? 阿远有些不高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给他的语气吓得一激灵,开始害怕起来。 但开口说实话,肯定会被判定是逃跑吧,最后只会落得和妈一个下场! 我绞尽脑汁,开始胡编乱造,牛头不对马嘴:“你也知道,我爸从我出生前就一直打我妈。他是我最害怕的人,更何况,他还杀了我的亲妈。后来我撞破了他囚禁其它女人的秘密,他就想杀了我。我……我想我妈了,所以我想去看看她。” 满分的随机应变。 说完,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他的表情。 阿远垂下眸,好像真的信了,小心地将我搂到怀里,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别怕,有我在就没人能动你。至于伯母……你先等我几天时间。” 我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算是糊弄过去了。 但他说的话又让我在意起来:“等什么?你会放我出去吗?” 阿远对我这种破坏气氛的行为十分不满。没再开口理我。 我还待再问,就被他的唇堵住了所有话。 一吻结束后,他把车子开回车库,我被他抱回了屋子里——那个只有一张床且白得有些压抑的房间。 自然,他也就看到了床上那根人绳。 不过他并没有质问我是怎么搞到钥匙的,只是挑眉,我窘迫地捂脸。 阿远把我放到床上,捡起那根人绳刚要靠近我就被我阻止了。 我机灵地卖了个萌,人畜无害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哥……能不能不戴这个东西,这几天脖子怪难受的。我会乖乖的,哪也不去,真的!” 阿远狐疑地在我和它之间巡视,片刻后扔掉了人绳,揉了揉我的头发便出去了。 我为自己的敏捷捏了一把汗。 等到晚上,他用一条红色的丝绸将我眼睛蒙住,又将我抱到浴室里洗漱,换上新衣服。 感觉衣服的质量都变好了不少,忽然就体会到了古代受宠妃子的快乐。 等我被他带回床上时,红丝绸也被揭开。满屋红艳,喜烛的焰火跳动,红色的幔帐丝滑地卷在床边。 床上的喜被,桌上的喜酒,盘子里的喜饼和喜糖一应俱全。 透过不远处喜庆的门窗,我能想象到自己宛若“被雷劈了”的愕然表情。 阿远身穿喜袍欣赏着我的神情,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服饰,赫然是和他一套的喜服。 似乎为了验证我心中荒谬的想法,他忽然开口道:“娘子,我们该圆房了……” 啊啊啊啊?!!! 我直直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头热汗,气喘吁吁。 眼前还是一派全白的景色,哪还见什么红衣? 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我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枕边躺着的人支着下巴默默看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一直没吭声。 我尴尬地擦了一把汗:“你怎么在这?” 阿远也坐了起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等你醒来。” 我一头雾水:“有什么事吗?” “嗯。”他忽然靠近我,距离近得,我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不得不说,这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长着一张十分秀气的脸,显年轻就算了,皮肤状态也很好。 就是不苟言笑的时候,看上去很难相处。 我抖了抖,听他说:“和我结婚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的口吻。 我一听,人又麻了。无奈道:“中国同性婚姻不合法。” 他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 我对法盲很无奈,但又不敢刺激他。 万一他觉得两个活人不行,但偏要结婚的话,两个死人说不定可以,然后杀了我搞冥婚啥的,好像也不是做不出来。 啧,想想就吓人。 我连忙应和道:“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阿远没有理我,像梦里那样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根红丝带来,蒙住我的眼睛,抱着我往浴室走。 我心里咯噔一声,忽然觉得梦里的事说不定是个预言梦,便猛地挣扎起来。 “别?!难道你不觉得太草率了么?!!而且我还没成年呢!!”我再次大脑短路,口不择言道。 谁知,他轻笑出声,喟叹道:“谭为,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奇怪道:“什么?先放我下来再说不迟啊?” “今晚……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啊。” 后来还是被强行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回到房间时,我十分忐忑,总觉得他要玩真的了。 红丝带揭开,我做好应对梦中的场景的准备,但现实却是一个在暖色调的房间里。 与梦境不同就好,我松了口气。 阿远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少见的明亮的笑容,如果说,之前的他像是没有生气的娃娃的话,那么现在倒像是回光返照了。 第一眼,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我们都穿着常服,他推着一个蛋糕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群女人,她们都是来替我庆生的,表情虽有些怯懦,但笑容真诚。 我现在总算明白他那句“时机未到”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因为我们的关系注定不可能摆在明面上,也注定了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让他身边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这些女人这时充当了宾客这一环。 我有些迷茫,等戴上生日帽、许愿、吹蜡烛、分蛋糕,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女人们答应不暴露我们两人的事,阿远没再说什么,冷漠地把她们全都放走了。 夜晚,房间散落了一地彩带和欢笑的余韵,以及两个没有说话的男人。 房间再次恢复冷清。 阿远没有再等,像只恶犬一样扑了上来,我的双腿被强行分开,被他缠到了自己的腰上。 我惊呼一声,被他抵到身后的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你要做什么?” 我抓着他的肩膀,怕掉下去,腿也本能地缠紧他的腰身。 唇被吻住,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实地投入到这一情况时还是忍不住有些怕得发抖,身上宽松的衣服就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冷空气接触到皮肤,使我颤了一下,皮肤臊得发红。 他一碰我就停不下来。 他咬的不分轻重,我轻“嘶”一声才松开那处可怜的骨头。 ………… 后面的事我记不清了。 那时腿都麻了,膝盖壳和腰更是重灾区。 我好不容易从桌上下来,跑到门口想逃出去,但门被锁住了,于是我又被烙馅饼似的被去了半条命。 回到床上看到他还想再骑上来,我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中途被扶起来喂过一次粥,太困就又睡了过去。 因为受伤严重,我这几天都在静养。 阿远无比细致地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有一瞬间,我甚至恍惚感觉我们就像一对新婚夫妇一样。 我开始思考,要不要不顾一切地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算了。 但这个想法又马上被我被否决掉了。 想想吧,这人一见面就囚禁我,且不说身份不明,就看爸对他的态度,这人就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再加上,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患者,还是早点抽身的好。 想到这,我心生一计。 反正现在床都上过了,被我骗骗不过分吧? 我之前无意间在书上看到过一个可以伪装自己有绝症的方法,只要将一些食物混在一起吃下去就能暂时伪装这种假象。 幸运的是,我还记得那些食物是什么。 于是,这几天我仗着身体不适,假装无意间提起想吃的东西,阿远也没让我失望。 长时间服用这些食物后,我开始莫名吐血,或是不间歇地咳嗽起来。 他似乎十分害怕我的病情,请了很多个医生来家里治疗我,但最后都因找不到原因而被他赶走。 毕竟我本来就没病,当然诊断不出什么来。 最难受的那几天,他一下都不敢合眼,日夜守在床边照顾我,会自责,有时会给我念一些励志故事。 直到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给我念小故事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似乎十分着急。 原来是一户远足的人家。 青年的妻子即将临盆,但这里离医院太远,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地方休息再等救护车。 阿远无偿收留了他们,并腾出了几间干净的房间。 夜里,我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阿远回来,出去找他时,那个青年的房间传来了他的声音。 阿远的声音穿过门板,带着闷重的气息传出来:“要是你的爱人只剩下半个月的时光了……你会怎么办?” “成全她,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以自己开心地方式离开。” “哪怕你很想他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真正的爱本身就不是束缚,而是把她放在第一位,不干涉她的选择……” “……” …… 后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我没听清楚,耳朵贴着门正要离开,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阿远看着我,目光晦涩难懂,而对于“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只口不提,只是说:“病还没好,就别乱下床走动。” 自从滚过床单后,他不再拴着我,但我仍然不被允许踏出这栋楼。 闻言,我立即点头,表忠心地亲了他一口。 阿远没有说话,将我打横抱起送回房间便没再离开一步。 就在我以为,时间就要这么相安无事地一点点消耗殆尽时,转折出现了。 又过了几天,那户人家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即将启程离开。 我一觉醒来怎么也找不到阿远。 我寻思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的好机会,正好腰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便将房子里值钱又不重的东西装进麻袋带走。 路过他的书房时,突然看到桌上有一个做工精致的金属盒子 ,看起来就很值钱的样子。 最后我刚要用三寸不烂之舌劝那户人家载我一程时,青年很爽快地同意了,我顿时高兴得感激涕零。 看着车子逐渐远离那座囚笼,我悬了很久很久的心脏总算落地,松了口气,余光看到麻袋中那只顺手拿出来的金属盒子。 想到一个可能后又硬是把这口气提起来了。我一边打开盒子,一边开口问那个青年:“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求你们带我离开这里吗?” 恰在此时,我心有感应地回头望向那栋楼的方向,原来我最常忽略的一个花园的角落。 ——那里种着大片黑色的鸢尾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花丛中,目光一如初见般紧紧地锁在车子中,我回眸的脸。 耳边是青年恭恭敬敬的声音:“秦远先生没告诉您吗,是他拜托我们的啊。他说,与其困住原原本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如让它一走了之……” 我收回视线,手中的盒子蓦然滚烫起来。 只见一枚银白色的,刻着一只敞开的笼子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原来是这样啊。 他打算,放过我了。 (完) 第32章 全 1. 天空刮起一阵大风,几乎是推着抬轿的队伍赶路。 不多时,外面便下起了大雨。地上泥泞,我们只能等雨停了再走。 “这天气可真招人烦。” 轿子外一个少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声音:“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不然误了时辰,那臭道士又要骂我们了!” 我没再细听,心中一阵悲怆,又隐隐有些不安。 一缕凉风从窗口拂过帘子,轻轻地附在手背上,好像有一只手安慰似的让我不用担心。 这些诡异的想法让我汗毛倒立。 时隔几年再次回到生长的故乡,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村子被一只恶鬼镇压,这几年田里颗粒无收,再这么下去大家迟早都会饿死。 村长为了将那只恶鬼请走,求见了一个有名的先生才得到此策: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与其冥婚,助其轮回转世。 很不巧,我就是那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倒霉蛋。 虽然说这是冥婚,但我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只想着生活能再次回到正轨。 到目的地时,已接近夜晚,我披着鲜红的盖头,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 “吉时已到!拜堂!!” 有人喊完,我瞥到盖头底下,接近于左边的地方露出的另一件红色衣角。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三拜结束,我不禁放慢了呼吸,余光瞥到旁边站着一个青年,他背着同样穿着婚服的“人”,与我完成了拜堂。 片刻后,一个道士在前面做了一个法坛,他念念有词地挥舞着手中贴着黄符的桃木剑,耍了一套势头十足的招式。 此刻没有人敢出声,静静地等待道士施法。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林柚的脸。 之前要不是瞒着他,恐怕我连村口都出不去。 整整五个年头没见,一想到他发现我离开后哭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脸,我就不由得在心中升起几分罪恶感。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回过神来,我已经被送到一间贴满红纸的房间里。 村长和道长刻意提醒我道:“今晚阴灵归乡,不要出门,勿惊动了其他的山妖野鬼。” 送走两人后,我坐在喜气洋洋的婚床上,自己掀开了盖头,屋外没有听到人声,四周安静得让人心慌。 有张摆满了吃食的桌子,我赶了一天的路,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能吃一口是一口。 吃着吃着,背后一凉。 我僵硬地看向身后床的方向。 只见一副穿着和我同款婚服的骷髅空洞着两个眼眶,定定地看着我。 大脑宕机,我走到床边,壮着胆子把他抱了起来,放到床边的一张板凳上。 吃饱后,我带着一嘴的夹心饼干味爬上了婚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今天明明不过是我回到故乡的第二天,却接连失眠。 想到父母焦急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我现在没事。 想了许久,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 迷迷糊糊中,窗外的风声熄了,木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缝。不过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窸窸窣窣间,全身都被重物压住,任我怎么使劲也甩不开。 嘴唇被一个寒冷的事物含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大喜红被盖着我不断蜷缩的身体。 不过这些奇怪的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我慢慢昏睡了过去。 梦中,林柚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眼巴巴地跟在我身后叫我“图哥哥”。 画面一转,到了我离开村口的那天,他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忽然将我拦住,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扭曲起来:“图哥哥,不要离开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我猛地睁开眼睛,吓得满头大汗。抬眼一看,身上的喜服依旧干爽,没有异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异感应该只是错觉。 锁头传来一阵叮叮声,“咔擦”一声,门被打开了。 外面的白光悉数照了进来,我捂住眼睛,有些不适 我愣住了,等眼睛适应了强光,睁开看向来人。 “张姨,你怎么在这里?” 张姨抱着骷髅,还腾出一只手拉着我一起出门。 面前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几近残忍地说:“我来带你和小柚回家呀。” 小柚? 大脑宕机,我的脸部神经抽动了一下,被她拉着走出老远都没有反应过来。 空旷的院落里栽着几棵槐树,屋子外围精心地用篱笆围了起来。这里还搭了两栋瓦房,格局也不同。 张姨道:“旁边这间小的是我住的屋子,这间大些的是你们的婚房。他为了让你开心,还准备了很多合你心意的东西呢!” 我心下一沉,没有开口说话。她抱着那具骷髅走远了。 林柚已经死了……? 那个所谓的镇压村子的恶鬼? 那个会总是喊我哥哥的小尾巴? 那个无论何时都会笑着的小柚子? 厅里一张圆桌上摆满了菜,且大多是肉菜。这在村里是极少见的,肉价上涨,有钱人家也不敢一下子买这么多。 张姨回来时,林柚的尸骨已经不见,应该是埋回去了。 她看到我,有些激动地说:“儿媳,怎么还不吃饭呢?” 我有些尴尬地说:“张姨,你还是叫我小图吧。” 她愣神道:“张姨?” 我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立刻会意改口道:“不……不是张姨……妈……” 张翠芳笑弯了眼睛,“诶”了一声。在桌边坐下,道:“你以后要好好地和小柚过日子,要是他欺负你了,还有妈给你做主!” 既然林柚已经去世,为什么张姨好像闻所未闻的样子。 本想问起他的死因,对上她温柔的笑容,我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乐此不疲地给我夹菜,絮絮叨叨地对我旁边多出的一副碗筷的位置投来和蔼的目光。 好像那个人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我有些头皮发麻地也跟着看了旁边的位置一眼,在她鼓励的目光下艰涩开口道:“柚子,以后我们好好活。” 张翠芳高兴地又给我夹了两筷子菜,嘱咐多吃。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天后省亲,这是村里的规矩。 在此之前,我只能硬着头皮,每天夜里给我的鬼丈夫烧香侍奉,白天则陪着张翠芳说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期限,她很痛快地放我走了。 村中的路错综复杂,跟着指点,我回到原本的家中。 入眼就是折了腿,坐在门口抽旱烟的父亲,伸着脖子往外张望,似乎是在找人。 我远远地叫了一声:“爸!” 他虎躯一震,呆呆地看着我。片刻才回过神来,匆忙地拐进屋里大喊:“人回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母亲闻言扑了过来,眼睛红肿,不一会儿眼泪再次决堤: “小图,是妈对不起你,没法保护你……” 我心中一软,正要安慰她,父亲拧着眉,急道:“别哭了!再拖就赶不上了!” 他从屋里拉出了我的行李箱,拽着我就往外走:“娃子,你赶紧走!我帮你叫了车,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急道:“那你们呢?!” 他更急,吼道:“我们已经老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不能这半辈子都被困在这个村子里!!” 我眼眶一红,知道再犟下去就浪费了父母的良苦用心。 自结了这个冥婚起,我就清楚自己会永远被软禁在这个村子里。柚子的事以后还有机会调查清楚,但现在这个逃跑的机会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 考虑再三,我挑了几样轻便的东西就告别了这里。 为了避人耳目,我走的小路比较偏僻,但还是很快就看到了公路。 只要出了这片林子,我就算逃出生天。 但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些诡异。 一辆绿色的汽车发动了引擎,“噗噗”地靠在边上。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想问一下司机大哥是不是我爸叫的车。 那司机大哥和善地点了点头,我放心地上了座。后座很宽敞,只有我一个人,可以随便坐着或者靠着。 “大哥,您是怎么到我们的村子的啊?这里的路可不好找。” 司机没有说话。我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他不是摇头就是点头。 我觉得无聊,想着还有好一会儿才到,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浑身乏力中,那种感觉又来了。 身下的坐垫像是变成了大石头,后背也同样靠着冷硬的东西。 窗外的狂风击打着玻璃,穿过缝隙鬼哭狼嚎。我感觉耳垂被什么湿润的东西含住。想要扯出来,又被按住了头。 意识立刻清醒大半,往前一看,车里哪还有什么司机,车子原来也一直是停在原地的。 原先还是合金的车子此刻变成了纸板糊在一起的劣质品。 赫然是一架灵车。 这是??! 我心下一跳,想看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无形之中,有一只手一直禁锢着我的脖子,不让我回头。 另一只手则从后面慢慢地伸进了我的衣服里,形同鬼魅。我慌乱抓住了那只手,摸到的却是一些溃烂的腐肉。 我们同时收回了手。 心中一个疯狂的猜测慢慢地从脑海中挤了出来,我试探地问:“你是柚子吗?” 耳垂再次被侵占,冰冷的气体呼上脆弱的耳膜。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图哥哥……” 我浑身一僵,半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就在昨天,我嫁给了一只恶鬼。 这只恶鬼就是我的发小。 “你!我不在的这几年里,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走的?” 愤怒和窘迫的情绪被心中的难过盖过,我悲痛地逼问道。 林柚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脖子,还是不肯让我回头:“图哥哥,不要再扔下我了,好不好?” 意识到他的意图,我轻声拒绝道:“柚子,放过我吧,我还要回去继续上班,继续过我的生活。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好吗?” 他忽然将我推开,纸糊的车子顷刻间完全消失在眼前,这一切仿佛都只是错觉。 “做梦。” 我回过神,自己正拖着行李箱,站在那条熟悉的路上。 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实物主义者的我,观念开始瓦解崩塌。为什么他能找到我,难道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应到我的位置,就像GPS一样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自救! 回到家中,张翠芳正坐在院里择菜。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是我,便热情地招呼我过去。 “小图!准备吃饭了,你饿不饿啊?” 我勉强露出笑容,道:“是有点,我帮您一起吧。” 她看了我的脖子一眼,眼里流露出打趣的笑:“年轻人还是要节制点的好。” 我笑容一僵,顺着目光也看到了脖子上一块还没褪下去的痕迹。 没有羞涩的情感,相反我只觉得很可悲:如果说这一切都会留下痕迹,那林柚到底还算不算活着? 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呢? 进门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砂锅和翻炒板敲打在一起的声音。菜油“滋滋”地冒着馋人的香味。 我走进厨房一看,张翠芳正在洗菜,石板上已经放着两个炒好的菜了。 这个厨房严格来说,只能说是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屋顶是,房梁也是,墙壁还是,黑色的塑料纸包围而成的黑漆漆的空间内,还有一盏苍白的蜡烛。 “小图,你来啦?”张翠芳忙着洗菜,头也不回地道:“帮妈把菜端回去吧,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我“嗯”了一声,抓着盘子的瓷部,余光看到锅里煮着土豆和肉。 土豆炖肉是柚子最爱吃的一道菜,以前我每次到他家吃饭,饭桌上总少不了这么一道菜。 会不会,张姨其实也是能看见柚子的? 这几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的,阳光星子半点不见。 可能是因为如此,林柚才有了显形的机会。 回到圆桌旁,我悄悄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几天的天气预报。 手机是逃跑的时候带出来的,但只能使用一些简单地应用,再复杂点的,例如打电话就会被信号干扰。 应该是村长他们的杰作,只为了阻断我和外界的联系。 上面果然显示这一个星期不是阴天就是小雨中雨。 就算是厉鬼,白天也大概率不敢接触阳光。 我心中打着算盘,门口人影一晃,我本能的看了过去,什么都没有,不由皱了皱眉。 这么一想,一个星期后的今天,就是最好的跑路时间。 吃完饭,张翠芳在院里搭了个葡萄架,说要等结果的时候给我们摘来酿酒喝。 我于心不忍,就陪她说了会儿话。 她怀念地望着远处的林子,和我坐在几棵槐树底下说:“小时候小柚身体不好,村里的孩子都不肯和他玩。” “有一天他忽然高兴地跑回来跟我说,有个哥哥不仅保护他还乐意跟他玩。现在过了十几年,我就是忘不了他那时候高兴的脸,就连眼睛都闪着光。” 她顿了一下,轻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 我也愣了一下,知道那个“哥哥”应该说的就是我。 真相是,我当时放学回去的路上看到几个小孩以多欺少,出于江湖义气,就帮他赶走了那几个小孩。 后来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一直跟着我,我看他可怜,就收做了小弟。 我顿时心情复杂。 “小柚是个很好的孩子。小图也是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幸福。”她笑眯眯地对我道:“坐了很久了,我们回屋吧,别着凉了。” 我也没了说话兴致,陪她进了屋。 说起小时候,我忽然想起和我俩玩的不错还有一个人。 我的铁哥们——风小。 如果他还在村里的话,我应该能问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又过了几天,我跟张翠芳找了个借口离开,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屋子。 烟囱里仍冒着几缕白烟。 有戏!应该是还在的。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谁啊?!” 我也扯着嗓子喊道:“是我!” “艹!你是谁啊!!” “你大爷!何图!!” “……” 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又忽然道:“没人在家,你快走吧!” “你当我傻啊!风小!还不快点开门!!”我怒道。 我现在不过是遇到了点事,这人竟然就忘了我们兄弟多年的情谊,真叫人委屈! 少顷,门开了。 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孔出现在眼前:“图哥,不是哥们我不讲义气,只是你现在已经和那只恶鬼绑在一起了。毫不夸张地说,谁见你谁倒霉。你可不要害我啊!” 我言简意赅:“不,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成,不会耽误你多长时间的。我也没有必要害你。” 他挠挠头,迟疑道:“行,你问吧。” 我说:“林柚当年是怎么死的?” “他们没告诉你?” “没。” 风小皱眉道:“是泥石流。” 之前村长确实有说过,两年前发生的泥石流害死了好几个人。 我了然,又问:“死了几个?” 他回答:“五个。只找到了四个,还剩一具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我想起成亲那天,看到了林柚的尸骨,说:“那是谁的?” 风小:“一个救援工人的。” 应该是村里自发组织的志愿者。 我点头道:“那个道士来多久了?” 他想了想:“一年多吧。今年年初他才说我们村里有恶鬼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最后一个问题。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事?” 他铁青着脸说:“有。” “比如呢?” “你回来了。” 我呼吸一滞,还想再说几句,风小忽然黑了脸,直接把门给关上了:“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快走吧!” 我低头看着手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东西,挂在门上。这个是城里的点心,还是他交代我回来时要给他买的。 算了,就这样回去吧。 天气似乎准备下雨了。我回到家中的时候,雨水立刻从空中倾泻而下。 张翠芳坐在屋里编织着一只麻绳大网。 我问:“妈,你在做什么?” 她说:“小图,你回来啦。最近总是有很多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鸡跑到我们家院子里。我就想着抓住一些给你俩煮着吃。” 我没在意,问:“我帮您吧?” 她忙道:“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鸡都是下完雨的时候才出来的,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和我一起吧。” 我点点头:“好。” 鸡?成亲那天似乎也是下雨的,怪不得第二天早上有这么多肉菜。 我回到屋里发呆了好久,手机还剩下一格电,上面显示下午两点,星期六。 叹了口气,我烧了两柱香,朝着桌上的牌位拜了拜,插到香炉里去。 走到外面,雨势减小。张姨也补完了最后一个线头。 院外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只见远处一片密密麻麻地黑点越来越靠近,张姨立刻喊道:“小图!帮妈张开网!” 我立刻听话地抓住网的一边,跟着她跑到院门口铺上。守在门口两侧,只要她有指示,我就马上收网。 眼看着一只只肥硕的鸡踩上网格,她叫喊着“拉”,我连忙拉住网线卡住了将近十只鸡。 其他的见势不妙,纷纷跑上屋顶,跃过了头。 顷刻间,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张翠芳一边把鸡关进笼子里,一边开心地说:“这次抓了很多,能吃上一段时间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妈,这些是哪来的,您知道吗?” “小图啊,”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说:“这都是天意。妈说的不多,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不再过问,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快吃饭了,”她笑着说:“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忙道:“不用了,我已经休息过了。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不用。”张翠芳意味深长地道:“小柚在屋里呢,你先进去吧。” “……好。”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虽说牌位在屋子里,也确实是“在屋里”。但每天都听她神神叨叨的,就算是正常人也迟早要不正常。 我吞咽了一下,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房间里。背后的房门措不及防地关上了,几根红艳的蜡烛“唰——”地燃了起来。 几株火苗在我心中狂跳,我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只见床头坐着一个人。人影绰绰,他笑着说:“图哥哥,过来呀,一直站在那里干嘛。” 但因为光线太暗,我看不到他的长相,不大情愿地走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柚勾勾手指,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呀。” 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 确定眼前没有出现幻觉后,他忽然将我转了过去,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一样,将脸埋在我的腰窝里。 “图哥哥,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我僵着手,故作镇定地说:“几天前才刚见过。” “哈哈。”林柚轻笑几声,低声道:“那图哥哥要和我完成之前没做完的事吗?” 我顿时一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道:“还不是你总是惹我生气。” 估计是说上次逃跑未遂的事。我没话说,忽然听到他道:“图哥哥,你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皱眉道:“我从来没有说过。” 林柚闷闷地蹭了蹭我的肚子,道:“所以才要你现在说呀,图、哥、哥。”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我有些头昏脑胀地往后靠着他才勉强站直,最后那三个字被重重地咀嚼着。 我冷静道:“我能嫁给你就已经是极限了,你还要怎么折磨我,要我陪你殉情吗?” 后面的人沉默了很久,过后,我渐渐地恢复了力气,林柚松开了我:“图哥哥难道就不能也爱我吗?” “你说呢?” 他忽然狂笑道:“是啊,我早就该知道的。但是别跑啊哥,让我给你一个惊喜吧。” 恰在这时,张姨的声音及时从外面传了进来:“小柚小图!还吃饭了!” 我立刻道:“好,这就出来!” 回头看去,林柚已经不见了。 我如蒙大赦,但仍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晚间的饭桌上,张姨忽然说:“小图啊,明天你帮妈把衣服拿去河边洗了吧。妈明天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应下了差事:“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柚也没再出现过。我睡得不甚安稳,第二天清晨就背着衣服篓子跟几个妇女赶着早雾,去河边洗衣服了。 但自尊心作祟,我去的是人少的地方。 搓衣板和皂荚放在旁边,我翻了好几件上衣来洗。其实里面大多数都是我自己的衣服。如果张姨不说的话,我也会自己揽下这件事的。 搓着搓着,脏衣服已经所剩无几,再洗两件我就可以回去了。 河岸边漂来一块黑色的事物,我抬头一看,没看清。 河流流速不慢,那物体很快就游了过来。 只见一个穿着消防衣的已经浮肿的尸体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啊!!!” 我吓得大叫一声,转头就跑进人多的地方,带着几个胆子比较大的村民来将那具尸体带走。 浑身的血液越来越冷,将衣服囫囵装进了篓子里,也不管洗没洗完,我落荒而逃。 张翠芳还没有回来,我忍住恶心冲进茅厕里,一个劲地干呕起来。 惊喜……原来这就是你给的惊喜么? 还是说,你想警告我,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瞬即逝。 我渐渐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姨似乎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不论是之前的逃跑,还是去找风小,或者洗衣服的时候,她都始终躲在远处监视我。 怪不得我总是会被林柚轻而易举地找到。 而今天,我必须想办法避开她的跟踪才能逃走。 这些天我已经标记好村子的重要地点,也准备了一些应付鬼怪的东西。 村子里的人都非常害怕见我,我准备了很久才找到那个道士的联系方式。 他只是隐晦地提醒我买一些黑狗血和福禄。虽然不能起到根本作用,但危急时刻可以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这天早上仍是乌云密布,我哄了很久才把张翠芳哄回房间。 据我观察,恶鬼出现的时间一般都集中在清晨或者太阳下山接近夜晚的那段时间。 只要在中间这段空白时间跑路,我的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带着包袱走到村中的小路上,我有些不安地低着头,快步赶路。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张翠芳逼近的喊声:“小图!小图你在哪里!快出来啊!妈做好了饭菜!!” 我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起来,怎知后面的脚步声也像炸开了一样,飞速朝我这边靠近。 完了完了,要被抓住了! 这时,身侧的门被打开:“快进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大门被立刻关上。 风小心有余悸地说:“进去吧,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到这里来。” 我应了一声。他把我带进了屋子里,我忙出声问:“你这是?” 之前不是还说让我不要害你么? “当然是救你啊。”他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灌了一口,道:“那个疯女人……嗯!她现在一定满村子地找你。我劝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比较好。”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可是和你玩过一整个童年时期的兄弟,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 他瞪了我一眼,把水递给我:“之前不怪我对你冷淡,那女人一直跟在你后面,我不好表现得太亲密。” 我接过水,也灌了几口润润喉咙:“嗯,我知道。” 风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想了想:“不打算走了。” “嗯?”他有些惊讶:“你不走的话跑出来干嘛?找死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要送林柚去轮回。” “什么?你要杀了他?” “也不算吧,他已经死了。” 风小脸色凝重:“兄弟,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就凭你根本就打不过他的。况且他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也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林柚了。” “所以呢?”我问。 他皱眉道:”你这一票很悬。” “没事,大不了就是一条命了。”我看淡道:“要是现在不了断的话,以后只会更加复杂。” 风小叹气道:“好吧,有哪里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提。” 我道:“没用,等到晚上他一定会来抓我的,说不定还会杀了我。如果真的需要的话,你可以帮我收尸。” 他嘀咕道:“那我不如用不上我呢。”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大门忽然被敲响,风小和我对视一眼,起身出去了,还顺手带了把防身的铁铲。 我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只听到外面传来张翠芳焦急的声音:“小图啊,跟妈回家吧,小图啊……” “你家小图不在这里!再来烦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了!!” 声音戛然而止。 风小再回来的时候,脖子和手臂上多了几道抓痕。 我一惊,看着那几道抓痕,深知不宜久留,可能会牵连到他。 他苦笑道:“你家婆婆还挺彪悍。不过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深吸了口气,道:“你放心,晚上我就走。” 风小点点头。我向他讨了个位置休息,也为了晚上做准备。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太阳难得露出余晖。风小准备了点干粮让我路上吃。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了。”他嫌弃道:“大不了,在下面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嗯,行!” 我们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握拳碰了一下。 “这次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心中有暖意上涌,道:“保证回来。” — 我走到村口那棵刚见到小林柚时遇到的树。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从包里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纸条,贴在树干上最显眼的地方。 又往村里一些小时候常去的地方,逐一贴上纸条。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 分雪糕,吃西瓜,堆沙堡,掏鸟蛋,挖泥鳅……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发生在我们身上了。 此时村里已经关门闭户,没有人再出现。夜幕降临,我浑身上下只剩一件长袖,有点发颤地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藏了起来。 我往身上涂了些道士卖给我的东西,据说能掩盖人味。 想必这时候林柚应该已经出现在那棵树那了。因为除了我身上穿的,我把所有的沾着我的气息的衣物都扔在了那里。 那些纸条也都是被我掩盖成普通纸条的福禄。只要他将这些福禄都摘下来,产生的力量足以将他弄死。 这是下策。 我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的尸骨,并将他的尸骨藏起来,不能让他逃走! 想到这些,我从竹篓里挪了出来,悄悄回到家中。 此时张翠芳并不在家,我之前明明看到她将林柚的骷髅带出去了的,但我却不怎么相信,她会容许他的儿子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回到屋里转了几圈。我忽然想到那时林柚忽然说的话:“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呀。” 我茅塞顿开地跑回婚房,看到那个牌位还在,立刻喜出望外地抱起那个牌位,果真在下面看到一个小小的机关。 一按,只听见地上一格忽然发出沉稳的“哐”的声音。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具骷髅。 果然在这里! 我抱着那具骷髅准备跑路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已经回来的张翠芳。 我吓得抱着那具骷髅,立刻躲进床底下。心脏疯狂跳动着。 那女人见了屋里,立刻勃然大怒起来,自言自语道:“谁?!!是谁干的!!小柚……小柚你在哪里……”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那女人出去,我才敢偷偷出来。 这骷髅还算轻,我找了根绳子,将他绑在我的背上。走出门外,女人狰狞的嘴脸扭成一团:“啊啊啊!!把他还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说着喊着,她挥着菜刀就朝我劈了过来。我吓得背对着她。 只看到张翠芳急急转变了挥刀的方向才没有伤到林柚的尸体。 “啊!小柚小柚!!” 我趁机抓住机会,冲出了门口。 张翠芳俨然已经失去了神志。我满头大汗地冲上了街,跑得腿脚几乎没了知觉才堪堪将人甩开。 太阳已经下山,新一轮的心悸即将席卷这个小小的村子。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我又偷偷跑回了原先的位置——那个大竹篓旁边。 一个声音幽幽地在耳边响起:“图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身后的骷髅忽然在我的背上扭动起来,一只森白的指骨缓慢地婆娑着我的脸庞。 我吓得连忙解开绳子,他却牢牢缠在我的身上,像一条正在捕猎的毒蛇,又像是死亡的召唤一样。 他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脖颈,指骨却从我的脸上游离到我的喉结处,声音痴迷道:“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惊喜吗?为什么要逃跑,明明我这么爱你……” 我强作镇定,努力平息心中的恐惧:“我没有逃跑,我只是想跟你玩个游戏而已。” 林柚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也没有办法了,结果也只能听天由命。 我吞咽一下,说:“你先下来,这样我才能跟你说游戏规则。” 他听话地从我背上滑了下来,但还是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明明是惨白的骷髅,我却感觉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我说:“你要捂住眼睛,这个游戏就是这样的。” 林柚笑出了声,甜蜜地凑近了些,果真用两只手骨捂住了两个空洞洞的眼眶。 我深吸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柚现在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我敢打赌,那些纸条肯定已经被收集完了。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林柚在强撑。 当然,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而此时,我决定用命赌一把。 我也慢慢地倾身去,作势要吻他。 距离一点点拉近,冷汗一点点从我的额头上留下来。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而这个没有生气的骷髅在用信任等待我的爱。 我堪堪停在距离他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将最后一张爆破的符纸重重地贴在他的胸口上!快速地转身逃跑。 林柚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两个黑漆漆的洞透过叉开的指骨呆呆望着我。 但我没有再回头,只是不要命地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身后传来“噼啪”的爆炸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图哥哥!!” 我没敢停下,那张符纸已经是最后一张还算有点用处的。 而同样,我也很清楚,这根本拖不了多久时间,停下来的话显然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他还在后面穷追不舍,因为沿途逃命的每一个脚印,都有林柚咒怨的声音。 穿过那个洗衣时去到的河流,进入另一片死亡森林。黑夜被摇晃的树影装点,风声在耳边呼啸,地上横亘着索命的荆棘。 我恐惧不已。 前方通往何处也不得而知。 他还在追逐着逃跑的猎物,然后将它毁灭在那无人知晓的永寂。 是的,我即将死去。 “小图哥哥……为什么要扔下我呢……小图哥哥……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 他的呼吸逐渐被兴奋浸染,一字一句都像是死神的致辞。 那具映着森白的光的骷髅,在黑夜中匍匐前进,炸裂的胸腔隐约可以看见唯一完好的,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那又如何呢,就像他始终如同附骨之蛆一样,或肮脏或疯狂或低贱地亲吻着离他而去的爱人。 这个夜晚,我在山上不断躲藏,他孜孜不倦地寻找。两个人好像在心照不宣地进行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仪式。 到最后我终于体力不支,用尽全力爬上山顶。 只距离我几步远的林柚也紧跟着追了上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原地,放弃了再跑的打算,只是喘息着,喘息着注视着他。 一个浑身溃烂的人出现在眼前,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是跌跌撞撞地朝我靠近。 “图哥哥。” 我没回应。 他捂住半边脸十分不甘地盯着我,语气近乎祈求:“……别看我,抱抱我。” 林柚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起来。 我刚要伸出手,他却忽然把我推开,声音越来越轻。 “……还是算了。” 当阳光透过云层的第一抹光亮照到这里时,他已经消散不见。 天,也彻底亮了起来。 (完) 第33章 全 1. 一连好几天的大雨仍然无休无止,淡黄色的线团花被践踏在水坑里。 天已经暗下来。 我没有伞。 人走楼空的教学楼针落可闻。 我站在走廊等雨。 洗得发白的校服腰侧被刻意剪破,被风穿透,有些凉。 我从包里翻出一盒糖,拆了包装,金属盒表面的漆还很新。 打开盖子,擦伤的手指试了两次才抹开。 身上的疼痛躁动很快就被嘴里的糖安抚下去。 很甜。 甜得鼻子酸。 眼睛也开始疼。 森森雨幕中,一抹白色影影绰绰。 黑伞隔绝雨水,浅蓝色的校服袖口被浸湿一角,苍白的脚趾在裤脚下趟过泥水,走到我身边。 好奇怪。 我放慢呼吸。 在满目昏暗的背景中,他像影子一样毫无违和地融入其中。当天光照在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时,那双泥潭似的眸也轻轻掠过水里的线团花。 他收起伞,凌乱的发丝垂到耳廓,遮住眼尾一点红痣。 有种莫名的感觉告诉我。 如果就这么离开的话,这将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 鬼使神差地,我摇了摇手里的糖盒:“吃糖吗?” 清脆的响声无言打破这片本该彼此恪守的寂静。 他像是很久才反应过来,动作缓慢地转向我,视线下移,漆黑的眼睛无神而冷漠。 不像活人。 我被他的眼神刺得心脏一滞,握紧手指。 为什么要说话。 又被讨厌了。 总是这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糖盒,皮肤下的血管清晰。 他缄口不言地转身离开。 带着我的糖。 但留下一把伞。 2. 我打着伞走到校门口时,保安室已经被锁上。 两扇大铁门矗立在眼前,阻断了所有刚刚冒头的喜悦嫩芽。 被雨水冲刷得有部分晕染开的告示皱巴巴地贴在窗户上。 “寄给学生的一封信” 亲爱的同学们: 你们好!欢迎来到我们的大家庭。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请遵守以下规则。 第一,放学后不要留校。本校目前暂无住宿计划,请各位师生在放学后立即离开学校,不要停留。 第二,如果发现班里多人或者少人,请及时告诉老师。 第三,不要一个人留在天台。如果见到有人坐在天台上,请无视并低头离开。 第四,不要相信…… 字迹到这往下全是晕染开的墨水。 我之前没有见过这张纸。 现在不是新生季,所以是给所有学生看的,而且上面的规则也让人匪夷所思。 3. 校门已经锁上,除非用工具,否则无法强行打开。 这是我第一次放学后留在学校。 其实是否回去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 我已经没有家了。 父母去外地打工,我八岁时就被寄养在舅舅家。 除了那间狭窄的储物室,我无处容身。 舅舅恨我。 我一来就赶走了他所有好运,害他酗酒后摔断了一条腿,害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赌场得意,害他失手打死了妻子。 我是舅舅的敌人。 4. 我回到教学楼,提着淌水的伞,在冗长的走廊拖过一条长长的水渍。 在并不怎么样的世界里,只留下一串即将消失的痕迹。 我疲惫地蜷缩在楼梯口,斑驳潮湿的腻子墙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冷风。 我抓住衣服上的那个破洞。 有点冷。 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变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观赏树被打得沙沙作响。 我入睡得很快。 梦里的场景还是在楼梯口。 只不过,我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原来空空如也的墙上多了一扇古朴的门。 我好奇地敲几下,虚掩着的门却开了。 室内放着一张舒适的大床,地板铺着柔软的毯子,桌子上烧了壶热水,腾腾热气在屋里弥漫,暖烘烘的。 只是在梦里,应该没关系吧。 我躺在地上,不敢动那张床。 地毯柔软地贴着我的脸颊,很温暖,就像外婆在世时让我枕在她的腿上。 我醒来时天空还是黑,但雨已经停了。 走廊的地板干了很多。 昨晚做的梦还很清晰,家一样的地方。 真好。 希望我今天晚上还能梦到那里。 5. 快要上课的时候,发小偷偷摸摸地塞了一个面包给我,他压着眉头催道:“你快吃!” 我心领神会地道谢后,三下五除二拆了塑封袋,在课桌下狼吞虎咽。 “真有这么饿吗?跟狗见了骨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几辈子没吃过饭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动作一僵,戴着细边眼镜的男生带着身后的朋友一起笑了起来。 发小也跟着干笑几声。 我垂下头。 他还要发作,门口传来老师的制止声:“都几岁?预备铃响了就自己坐好,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眼镜这才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 发小小声说:“抱歉。” 我摇摇头:“没关系。” 他安慰道:“他就是这样的,这人就是这样。等毕业就好了,到时候他就没办法拿你怎么样。”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这才放心地转回去,拿出课本。 6. 因为连续一周的雨,学校里很多地方都被水淹没了,排水系统老化,老师带着学生疏通下水道口。 我们班负责的是最偏僻的一栋楼,男生要上天台疏通水管口把积累的水排完,女生在下面疏通下水道口。 领完工具,我提着桶走在最后面。 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我不适地抬头看。 有个影子在天台上一晃而过。 想起昨天在保安室的窗户看到的“规则”。 我连忙低下头,快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7. 天台上,用工具疏通管口后,大家盛水往下倒,尽快排完水。 我卷起裤腿,倒了几十次水后,额头出了点汗,用衣摆擦了一下才发现,腰侧的破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补好了。 昨天明明还是烂的,怎么今天就好了? 身上突然传来刺骨凉意,我猛抽一口气,后背已经湿了。 眼镜还维持着泼水的动作,故意笑道:“看你很热的样子,怎么样,凉不凉快?” 我没说话,死死地看着他。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信不信?”眼镜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揪住我的领口。 我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 此时天台的水已经下降到一半,他这一摔刚好屁股以下全湿了。 我强装镇定地瞪着他,实际心虚不已:“是你自己要碰我的——” 眼镜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扑上来打我。 “**的,竟然敢推我?!” 我恐惧地胡乱挥舞手臂,但身体常年营养不良,根本打不过。 很快,他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按进水里,恶狠狠地说:“不是饿吗,你喝啊,喝了我就饶你一次。” 我挣扎着拍打水面,口鼻被强行抵在地板上,呛了好几口水。 他前脚放开我,老师后脚就赶了过来:“听同学说,你在欺负人?” 眼镜面不改色地笑着说:“怎么可能?我这么听话,小姑,你都是知道的吧。” 老师哼了一声,又看向我:“那他怎么回事?” 眼镜天衣无缝地笑道:“就是开个玩笑,你看,我自己也湿了。你说是吧,同学。” 我刚要开口,耳边听到他压低声音威胁道:“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我抿着唇,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眼镜笑道:“看吧,我就说吧。” 老师这才道:“别多事,不然我就告诉你妈。” 她没看出来我的异样。 或者说已经看出来了,但她不想管。 “知道了,小姑。” 老师走后,眼镜嗤笑着拍拍我的脸:“竟然还有人敢帮你,你也不喜欢被我欺负吧,让他替你怎么样。” 他知道发小跟我关系不错。 我咬牙摇了摇头。 天台上其他人都装作没看见,水排完后都离开了。 “呵,天生的贱命。” 眼镜自觉没趣地踹我一脚,也兴致缺缺地走了。 我撑着墙站起来呕吐不已,双腿打颤。 但吐半天也只吐出一点水,胃搅在一起的滋味十分难受。 8. 回到平时的居所时我浑身发热。 空酒瓶几乎要占领屋子里所有空地,洗手池堆满盘子和碗,食物残渣的腐烂臭味引来不少蚊虫。 舅舅在赌场,一般半夜才回。 我头重脚轻地扶着门走进储物室,换掉身上的衣服。 杂物中摆了一张朽烂的床,我靠着床头休息,眼皮却越来越烫。 四四方方的窗户高高地镶嵌在墙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枯黄而无机质的光渐渐微弱,在地平线下沉没。 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 中途被门外的声音吵醒,温柔地拖长调子的诱哄。 舅舅在我门前踱步,如同一只哄骗羔羊的狼。 又到月末,该叫我父母打钱过来了。 看着床边妥善保管的黑伞,我擦掉粘腻的身上的汗。 已经好受了一些。 9. 我困倦地趴在课桌上,脑子像一团浆糊。 发小和往常一样带面包给我。 他随口问:“你昨天没睡好?” 我嗯一声。 他试着探了探我的额头,脸色铁青道:“你发烧了!怪不得这么困。去拿药了吗,医生怎么说?” 我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睡会就好。” 发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今天安静得过头。 眼镜没有带一群人来嘲讽我。 好奇怪。 因为眼镜的带头孤立,除了靠墙的单人单桌,我是最后一排里唯一没同桌的。 我混混沌沌地斜着头,面对旁边的空位置。 一只苍白的手拿着书正好翻页。 宽大的校服不甚合身地套在身上,领口敞开的脖颈看上去羸弱而易折。 我后知后觉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抬眼撞进书后那双漆黑冷漠的眼睛。 他只扫视我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出现在这里也是。 眼镜和我隔着一组,此时他转头看过来,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表情。 前桌大气不敢出地挺直腰板,今天也罕见地没有来找我的不痛快。 我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直到下课,眼镜找老师说什么,她向我的方向皱了皱眉。 再看身边的位置时,已经空了。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恰好发小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将一小片药丢到我桌子上: “我去校医室帮你买了点退烧药。” 10. 放学后,我抱着那把黑伞站在教学楼下。 早上就应该把伞还回去的。 如果没有生病的话。 干燥的线团花皱成一团,挤在泥巴坑里,已经结块。 日头西斜,光线将校园困进一片昏黄沼泽。 等了很久,我的腿开始发麻。 “哟,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眼镜带着两个朋友从走廊尽头朝这边走来。 他压抑着笑声,却还是盖不住语气里的捉弄:“等谁呢?不会是上次那个告状的婊子吧。” 他们每靠近一步,我的心跳就越重一分。 我没说话,拔腿就跑。 11. 隔着破旧的隔板,外面响起男孩担忧的声音。 “哥,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眼镜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嗤笑一声道:“你要是心疼他,不如你进去顶替他试试。” 男孩连连拒绝:“别别别,哥,我说着玩的。” 衣服被扔在小便池里,我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地蜷缩在隔间角落。 因为挣扎中咬了眼镜,我的身上全是踢打的淤青,眼角也肿了。 我意识模糊地伸手勾住地上已经被撕烂的伞,温热的泪水划过伤口,脸上一疼。 另个男生问:“快到点了,我们走?” 脚步声靠近,眼镜怪笑道:“我怎么觉得,还是做的还不够。” 隔间被拉动,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惊惧地盯着门。 把手被压下的瞬间,厕所的灯突然坏了。 眼前立刻一片漆黑。 不知道谁恐惧地说:“他来了——” “快看住那小子!” 外面三人如临大敌,有人眼疾手快想要扒开隔间。 下一秒,门重重夹住刚伸进来的手指,惨叫在几步远的地方炸开,令人头皮发麻。 “啊啊啊——我的手!!” “门、门怎么关上了……” “来不及了,快跑!” 黑暗中,一件外套兜头罩下来,嘴里的惊呼声被一只手硬生生按回肚子里。 狭窄的空间里,他垂眸,唇边竖起食指,示意保持安静。 那双黑色的瞳孔宛若两只吃人的漩涡。 来不及想他是怎么进来的,细长的手指放大,掌心轻轻抚上我的双眼。 眼前一黑,我顿时不省人事。 12. 黄昏渐渐暗了,一只鸟歪歪曲曲地撞到楼面掉落下来。 我站在之前抽水的的那栋楼下。 四周景象压抑扭曲,就连建筑装修也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 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身体不适地后撤几步。 紧接着,一个黑影措不及防地在我眼前砸下来。 “砰——” 血液汩汩地从他的脑袋涌出,转眼沾湿宽大的校服,几秒钟的功夫就形成了一片血泊。 凌乱的头发掩住两只半眯的眼睛,看到我时还动了一下。 无数负面情绪透过那双垂下来的双眼传递给我。 愤怒。 不甘。 怨恨。 还有,复仇。 13. 一阵晕眩过后,我从梦中惊醒。 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好点没,喝口水?” 发小端着水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我。 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回想起梦中那张咒怨的脸,和雨中、檐下那张白得不似活人的脸重合。 喝完水,我的嗓子还是沙哑:“为什么……我会在你家?” 闻言,发小目光游离,神情不自然地说:“还能怎么为什么——我返回去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你晕倒在校门口,所以就把你带回来了。” 他在撒谎。 我捧着水杯,没有揭穿。 “你信我么?” 发小愣了一下,点头道:“我信。” 我抿唇,认真地说:“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有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 他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地板。 “帮我查个人吧。” 14. 根据我对梦中的描述,发小很快就将搜索范围锁定在我们学校很久之前的一个校园怪谈上。 据说,当时有一个被霸凌的男生因为承受不住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而跳楼自尽。 自那以后,校园中常常出现各种各样诡异的事情。 但校方封锁了消息,只有当年在这里读过书的学长学姐知道。 “他啊,孤僻得很!别说班里了,全校都没有人肯靠近他的。” “那就是个怪胎,凡是靠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听我的,千万不要和他走那么近……” “只是一个没妈的野种,连家都没有,要不是大家善良,捐点钱给他上学,现在指不定在哪里捡垃圾吃呢?哈哈哈哈哈,说错了,现在也在捡垃圾吃吧!” …… 在众多恶意的揣测和抹黑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我好像有些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他在我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又或许,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15. “砰——” 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垂直砸在我面前。 地上很快就被血液浸染,绽开一朵绚烂的红花。 正是昨天欺凌我的人之一。 身边的发小脸色骤然发白。 我毫无波澜地抬头看向天台,一个黑影在上面久久矗立,直到我看过去才消失不见。 这是惩罚。 违反规则的惩罚。 没有按时离开学校的惩罚。 我知道的不多,可能还有其他规则。 唯一的困惑就是,我的存在似乎能游走于这些规则之中。 但手上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能暂时持保留意见。 接下来的日子,学校照常上课,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死亡案件似的。 我的生活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唯一的变化就是,上课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 每次经过教学楼,看看天台上挥之不去的黑影。 眼镜几人自从见血后就收敛了不少,至少没有再明张目胆地来触我的霉头。 16. 才放晴了两天的雨又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 眼镜抓着我的领子拖到外面,粗暴地拽进地上的泥坑里。 溅起来的泥水甩到我的脸上,衣服泥泞脏乱贴身,头发很快就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 他撑着伞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朝后面招了招手,那男生讥笑地将我的书包拉开,将书本和文具一股脑倒进水坑里。 “你以为有那个怪谈在,我不敢动你了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眼睛。 下一刻,我不要命地扑倒他—— 水花四起,透明的雨伞浮在水面。 拳头不要命地砸在肉和骨头上,眼镜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另一个男生见势不妙,立刻跑过来援救。 攻守易位,他掐着我的脖子怒极反笑道:“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 我在泥水中忍住疼痛,勾起唇角一字一句:“……我也是。” 他脸色黑沉,身边的小弟不合时宜地提醒道:“哥,快到点了,我们该走了——” 有之前的违反规则的前车之鉴,眼镜不情不愿地松开我,捡起地上的伞转身离去。 我没有立刻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去捡地上已经泡得皱缩的书本和湿漉漉的书包。 我挂着书包走到走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有些迷茫。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 我循声望去。 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挣脱尽头的黑暗,迎面走来。 只是他身后落下一路的粘稠液体,比起说是雨,更像是血。 好奇怪。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当我看清他的脸、他的身体时,他的校服干爽整洁,那些细微的滴水声也已经消失不见。 眨眼间,他来到跟前。 我的头发还淌着水,衣服像个没关紧的水龙头似的流个没完。 对视的瞬间,身体好像被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分毫。 来索命了吗? 我闭上眼。 等待半晌,他迟迟没有动静,似乎在犹豫什么。 料想的疼痛没有到来,我正要掀开眼皮,动作却倏然顿住。 冰冷的气息贴近,唇瓣传来微凉的触感。 我呆滞地撑开一条眼缝,正好对上那双半眯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还有一些湿意的手指撩开他的鬓发,露出一道隽秀的眉毛。 他低头,加深这个吻。 17. 走廊外昏天暗地,淡黄色的线团花在雨中纠缠堕落。 走廊内,两个少年和着雨声相吻。 18. 我坐在床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间只在梦中出现过一次的屋子。 湿透的裤子挂在架子上,我穿着他的衣服假装很忙地盯着脚边的毯子,仿佛要将那里盯出洞才罢休。 他坐在桌子旁边,借着桌上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补好我上衣被扯出来的窟窿。 小屋的氛围莫名融洽。 想起之前有次,我的上衣腰侧也破过洞,但是天亮之后那个洞就没了。 一时之间,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几次三番地帮我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关于所谓规则,他又知道多少? 还有……为什么要吻我。 胸腔中好似堵着口闷气,不上不下,令我难受至极:“学、学长。” 他没动。 我吞咽一下:“……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他沉默地缝完衣服绞断线条,将衣服拿到架子前,挂在裤子旁边。 我尴尬地摸了摸头。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废话,我真想质问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两只苍白的脚闯入视野,紧接着一枚钥匙送到我眼前。 沿着这只修长瘦弱的手臂往上,领口露出小片好看的锁骨,白皙的脖颈…… 他低垂着眉眼,无需诉诸任何语言就能明白意思。 小屋的钥匙,分我一个。 我惴惴不安地拒绝道:“学长,随便把家里的钥匙送给陌生人不太好,您还是收回……” 话还没说完,喉结突然被几根手指覆上,凉意措不及防地在那掠起战栗。 我果断闭嘴,收下钥匙。 头发已经擦干,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 同床共枕,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在走廊时的吻。 柔软的唇,绝妙的气息。 我红了脸,赶忙睁开眼睛,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身边的人。 他已经睡着,呼吸平稳均匀。 光是看这个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早就不是活人了。 ——而是维系规则的怪谈。 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意外。 好像本来就知道这里的一切似的。 恐怕只是接受度太过良好而产生的错觉。 我把脑子里的画面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极力进入睡眠。 一夜无梦。 19. 学校放一天假,我把房子打扫了一遍,收拾垃圾,然后到别人家里做短工挣钱,晚上九点才回去。 还没进门,那双破旧的皮鞋摆在门口。 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本能想要转身逃走。 伺守在门边的黑影动作更快,硬生生拽住我的后领拖进门里。 我抓着那只勒得我喘不过气的手,蹬腿挣扎。 可惜身体太废柴,在绝对的体型压制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舅舅酡红的脸映入眼帘,他先是好声好气地问:“你今天出去打工了吧,赚了多少钱呀?” 酗酒的醉鬼是最没有道理的。 我乖乖说:“一百。” 他脸上划过不满,但还是堆着笑脸说:“小孩子家家的,拿着钱也没用,不如让舅舅帮你放好。” 说着,他就要掏我的口袋。 趁他不注意,我一把将他推翻在地,迅速爬起来打开门。 “咔哒,咔哒。” 连续按压把手,把手都没有动静。 他什么时候锁门了?! 巨大的恐慌笼罩心头,身后的黑影也追了上来。 男人一脚把我踹翻在地,啐一口:“真是欠收拾,连小崽子都敢骑在老子头上!” 凌厉的腿风落在身上,疼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舅舅得意洋洋地将那张红钞揣进自己兜里,穿上皮鞋准备离开,余光扫过我,又返回来。 我下意识地抱住脑袋,他用鞋尖拍了拍我的脸,嘲笑道:“听话不就能少吃点苦头了吗?舅舅都是为你好,舅舅不会怪你的。” 我没说话,直到关门声响起,生理性盐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强忍着不适,我翻出之前准备的伤药,上完药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狭窄漆黑的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仿佛我无用的人生。 20. 发小和以前不同了,他不再偷偷给我送面包,也不会悄悄和我交谈,甚至避如蛇蝎。 一瞬间,我们之间的距离犹隔天堑。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总该有自己的道理。 我没有擅自去问。 没有眼镜的干扰,我终于短暂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一周后。 放学时分,大家陆陆续续收拾东西从前后门离开。 发小坐在位置上整理书包,磨磨蹭蹭。 等教室里没剩几个人的时候,他终于起身离开,经过我的旁边时似乎看了我一眼。 那是个怎样的眼神? 我不懂。 为了弄明白他这段时间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我悄悄跟在他身后一段距离,试图找到答案。 夕阳西下,晴空万里,长风抚树。 明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我站在远远的线团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发小在手机上反复输入又删除。 一个张扬的人影带着两个人朝他走去。 发小脸上划过一抹厌恶,但还是低下头。 眼镜勾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带着他往一个方向离开。 心中的不安在此刻隐隐有破壳而出的迹象。 我立刻跟上去。 几个人绕过三个路口,进入小树林里和剩下两个男的会合。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青筋暴起,浑身血液凝固。 发小被按在地上,有人急不可耐地扒光他的衣服,如狼似虎地在他身上发作。 眼镜喜闻乐见地举着摄像头在旁边拍摄。 屈辱的喘息声和□□的笑骂声在空中弥漫,无孔不入。 救他啊! 快冲上去救他啊!!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还是人吗?!! 脑海里,意识在歇斯底里,生理性恐惧却让我僵在原地。 捂住耳朵,眼睛流出泪水。 可憎的、无用的泪水。 胆小鬼—— 我是一个该死的胆小鬼。 他迷离的眼睛失去神采,机械地呻吟,透过草丛的缝隙对上我的眼睛。 求救? 痛苦? 绝望? 我忽然懂得他在教室看我的眼神。 他也懂得。 我们始终救不了任何人。 他让我放下过去。 好好活。 21. 那天之后,发小请了很久的假,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我给他发信息,但对面一直没有回应。 接连失眠两个晚上,睁眼闭眼都是他挣扎的表情。 痛苦和煎熬两种情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无尽的自责中,那个被压在地上侮辱的人似乎变成了我。 我看到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缩藏在草丛后面,眼神慌乱,嘴里一直在重复对不起,然后像只丧家之犬似的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夜半惊醒,我收到一条定时发来的短信。 只有十几个字。 “我给你留了点钱,在我的笔盒里。 对不起。” 是匿名短信。 我鲤鱼打挺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外,直奔发小家。 救护车前脚刚走。 我急切地拉住路人,气喘吁吁:“请、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刚来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人割腕自杀了。刚抬出来的时候,屋子里满地都是血……” 大脑轰然宕机。 22. 一周后,他再也没有从医院里出来。 23. 不久,我的邮箱收到一个匿名邮件。 [他的滋味很好,呵呵。] 眼镜挑衅的嘴脸浮现在眼前。 我攥紧心脏的位置,怒不可遏。 24. 好一段时间,我的意志昏昏沉沉的,梦境和现实颠颠倒倒,有时候甚至会将现实当做梦境。 无数次午夜梦回,我感受到身上的异样,有人扒开我的衣服。 这一次,我没有忍受。 当我清醒过来时,身下的舅舅已经倒在血泊中。 我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流血的水果刀。 我杀人了。 沉寂许久的大脑缓缓转动,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25. 凌晨两点十五,我将舅舅的尸体塞进麻袋里,用大量胶布捆住塑形。 花费不少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七,我在后院挖坑,那里也有舅妈的尸体。 我拖着舅舅塞进坑里,有点重。 凌晨三点三十一,我成功将他埋葬。邻居之前送过一些草种,全都被我抛洒在他的土上,浇水。 凌晨四点零一,清理完房子里的痕迹,我披上校服外套,出了门。 凌晨四点二十六分,我走到学校。 26. 写到这里,我在备忘录落下最后一个句号。 校门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我走到他面前。 隔着一副冰冷的铁门,天光还未破晓。 戚戚黑暗中,互相凝视彼此的眼睛。 接近天明的风有些冷,我面无表情地说: “学长,我杀人了。” 他垂眸看着我,一言不发。 手指穿过铁门的缝隙,轻轻触碰我的脸颊。 我不明所以。 他收回手时,指腹染上了一抹红色。 风静静地,静静地在我脸上吹着。 我的声音被吹得有些不稳,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要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27. 规则内不能杀人,但违反规则的人除外。 利用这条铁律,我和学长里应外合陆陆续续处理了不少人。 填平最后一铲土,耳鸣在我的脑子里乱蹿,愈演愈烈。 学长在后面扶住我,脸色不太好看。 耳道有液体流过,我随手擦了擦,手背迅速染上大红。 这就是恶意利用规则的代价吗。 ——丧失听觉。 天空深沉,寥阔而远大,他背着我一步步走在夜幕之下。 我靠着他的肩膀,耳朵汩汩不断流出血,顺着下颌滴下来。 他的头发随风飞扬,后颈却起了一层薄汗。 我微微仰起头。 看不到天上的星星,能听到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警报似的耳鸣中,我的声音带着揶揄的意味:“学长,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他没有反应。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他的听觉有问题,大多数时候都是靠读唇语理解我的意思。 我自顾自地说:“你应该也清楚,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对着一个类似鬼的怪谈交代后事,对方还不知道,想想就觉得有点好笑。 我忍笑忍得发抖。 他疑惑地往后瞥一眼,没有停下。 侧脸贴着他的脖颈,我笑着说: “等我死后,把我的尸体埋在线团花树下。 拜托你了。” 下次走廊等雨,我带伞来见你。 28. 这段时间身边的人接连出事,眼镜也很清楚。 我不可能放过他。 在小屋写字条的时候,手机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想要拿到那个视频么,后天下午,天桥下不见不散。” 手里握住的笔被猛然攥紧,我死死盯着那个界面。 记录所有罪恶的视频。 那个已经毁掉了发小的视频。 手里忽然松了劲,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后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 算了。 还是出意外吧。 29. 约定的时间如约而至,我只身前往约定地点。 枯黄的草地延伸不到尽头,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穿过座座高楼。 眼镜姗姗来迟,插兜踱步走来。 他扬了扬下巴,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意识:“那个怪谈竟然没有一起来么?” 听力已经下降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我只能勉强听清他的声音,冷冷地注视着他,直奔主题:“视频呢。” 他视若罔闻地大笑起来:“你已经发现了吧,这里的规则。” 我依稀通过他的口型判断出,他在说有关“规则”的事。 眼镜淡定自若道:“也没有什么。只要你放过我,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怎么样?包括那个怪谈。” 不怎么样。 我抓住他的领子,动作狠辣地扑了上去。 眼前天旋地转,他被压制在地。 眼镜掉在地上却无暇顾及,他偏过头闷笑得浑身发抖。 我抬起拳头在他脸上十足十地砸了几下,他始终没有还手。 “你是我计划中的变数。”眼镜吐出一口血沫,神色还算从容。 “为了让你变成第二个怪谈,我想方设法地激怒你,用尽一切手段。在这个存活率为零的副本里,只有杀死怪谈才能触发结算条件,既然原副本怪谈杀不死,那就重新养一个怪谈好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副本进行到现在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竟然还没有通关。” 他说话颠三倒四,我皱着眉骂道:“神经病。” “哈哈哈哈哈……” 眼镜不可遏制地笑了,他接着说:“被副本选中,明明你也是和我一样的人,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你会不受规则的约束……嗬嗬呵呵你已经不是活人了啊,你是怪物!是恶心的怪谈啊!哈哈哈哈哈——” 我眼皮突突地跳,掐住他的脖子。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洋洋得意地欣赏着我阴沉下来的脸色,彻底放弃了挣扎:“明明是个校园怪谈的副本,我们却能离开地图之外的地方。” 他转头看向天际,提醒道:“一个副本不能存在两个怪谈,否则副本会自动杀死任一一个,维持副本稳定。你猜,你和他谁会先被处死呢。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知半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什么都没有。 上当了! 眉头猛地一跳,我下意识翻身躲到一侧。 下一秒,锋利的剪刀擦着我的耳朵划过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耳尖的疼痛顿时传上大脑。 眼镜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攥紧刀子:“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规则里,我不杀人,人必杀我。我只是想活命,有错吗!” 我抹了一把脸上温热的血液,目光幽冷地看着他:“靠伤害无辜堆砌的贱命,也配活着?” 他瞬间如鲠在喉。 我朝他一步步走近。 如同当初一步步跨出那扇封闭的铁门。 眼镜见败局已定,连忙跪倒在地,狼狈不堪地哭着哀求我放他一马。 我的动作没有停下。 在距离不到两步的地方,眼镜抽出刀子暴起,脸色狰狞地冲了过来:“那就一起去死吧!” 杀的人多了,血溅出来的时候,连眼睛都忘记了要眨眼。 眼镜满口鲜血地躺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我可没有撒谎,这个副本就要坍塌了……” 我的眼皮还在突突狂跳。 看着地上意识涣散,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眼镜,我转身狂奔回学校。 我的眼睛开始刺痛,好像有一千根针在刺。 痛! 好痛啊!! 为什么会这么痛—— 我痛得几乎要发疯,脸色扭曲地捂住眼镜,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我的指缝溜走,鼻腔一热,铁锈味在口腔弥漫。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加快脚步。 30. 大片浓烟从学校里翻滚而出,明亮的火光如同黑夜里的蛇,所过之处无一不被紧密缠住。 我寻找水源,却绝望地发现所有水电都断了。 蓄水池还剩下少数即将抽干的水,我浸湿外套,捂住口鼻冲进火里。 火源蔓延的速度很快,我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钻进楼梯口的小屋时,外套上的水珠几乎全都被蒸发了。 “学长!” 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凭着记忆瞎喊。 眼眶的血已经干涸,和鼻血一起吸附在脸上,莫名很痒。 我想起衣服里的钥匙,立刻取出来开门。 伴随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木门打开缝隙。 推开门,蓝色的火光在屋里翻涌,却没有引燃任何实物,如同一阵风。 校服洒在地上,他毫无生气地伏在眼前。 “学长——!” 心脏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着。 我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扶他离开这里。 “咳咳咳……” 他推开我,一双眼睛在蓝色的火光中美得惊人,流露出的情愫却那么不近人情。 单单透过那双眸,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赶我走。 脸上划过两行血泪,我的眼睛再次开始作痛。 他怔怔地看着我,一点点爬过来。 我这才发现,他的腿已经被蓝色的火焰腐蚀,膝盖以下只剩残破的裤子,森白的骨头若隐若现。 我也愣住了。 无法呼吸地伸手触碰那两截空了的裤管。 他的手掌轻轻接住我下巴滑落的血珠。 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眼镜说的都是对的。 那么我们两个必须牺牲一个。 这是不容改变的副本规则。 31. 去TM的副本规则! 32. 我不顾一切地抓着他的手。 拉不动。 回过头,地上蓝色的火焰仿佛生根的藤蔓缠住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拖进地狱。 他神色淡淡地盯着我。 嘴角扬起浅浅的笑。 好像一辈子都看不够。 不!!! 一辈子怎么够! 血痕胡乱抹在脸上,我用力抱住他的身体,试图阻止那些火焰蔓延的速度,哭得不能自已。 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惨白的脸上,漆黑的眼睛下方染着青灰,显得格外疲惫。 苍白的手指搭在我的嘴唇上,似乎想要知道我在说什么。 火焰已经吞噬到腰际。 我丢下所有脸面,涕泗横流毫无尊严地求他跟我走。 我的眼睛被血液充斥,已经无法正常视物。 那只微凉的手垂下后,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幽蓝色的火焰穿透我的身体,无法伤害我分毫。 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我在地上摸索。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手边传来。 我浑身颤抖地捡起那个物件。 冰冰凉凉的,貌似是个金属盒子。 里面还装了沉甸甸的东西。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冰冷的电子音: “恭喜新玩家成功通过校园怪谈副本。欢迎来到 ——游戏深渊。” (完) 第34章 番外 31. xx年xx月xx日天气:小雨 刚来这个副本的时候,我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保持冷静。 通关率为零的副本是什么概念? 要么,怪谈根本无法杀死。 要么,副本中即将觉醒新的玩家,可以直接无视系统的无敌模式,即使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能通关。 两种情况都是最恶劣的结果。 所以,当裴顺提议,培养第二个怪谈时,没有人提出反对。 牺牲一个副本npc换来大家活命,这样的选项诱惑实在太大了。 哪怕会被扣光积分,导致直接抹灭。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32. xx年xx月xx日天气: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试图接近他。 大概是出于弥补心理,我偷偷给他送充饥的面包,给他送生病的药,努力安抚他的情绪。 裴顺很不满,私下里找过我几次。 促成一个怪谈的计划进展很快,只是没人想到,他竟然获得了那个怪谈的青睐。 由于怪谈的存在,大家动手的机会越来越少。 这么下去,大家迟早都要死。 33. xx年xx月xx日天气:晴 听说裴顺带着几个人在下午放学的时候,趁着怪谈无法在规则内动手,将他困在厕所中。 我在校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明明和那些人一样怀抱着同样的目的,却又自我感动地对他人施予所谓同情。 全都是贱的。 但我已经无法抽身了。 半个小时后,那个怪谈朝这边走来。 他走得又快又稳,看向这边时面色不善。 我打了个哆嗦,身体本能想转身逃走。 余光却注意到他背上的人。 屏住呼吸,无视浑身都在叫嚣的声音,我试图和他讲道理:“让我带他去医院吧。他的伤……你治不了。” 隔着朦胧的夜色,他的眼睛像跳动的磷火,莫名的恐惧在心头爆发。 但我没有退缩。 哪怕腿肚子已经在打颤,我也没有后退一步。 我带他离开了这里。 34. xx年xx月xx日天气:雨 因为清楚他家里的情况,所以只能暂时在我这里养病。 这段时间里,他常常看着窗外发呆,似乎在回想什么。 直到有次,他忽然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存在不能解释的东西。” 我知道他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所有我见过的npc中前所未有的。 副本中一直以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npc绝对不会注意到副本中的鬼怪,而且还是在这种现代校园背景。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形。 或许,他…… 我猛然站起身,打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那些都是你的臆想,他根本就不存在。”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向我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好像能透过这副躯壳,看见内里肮脏的灵魂。 我握紧手里的东西,移开目光。 他不信我。 35. xx年xx月xx日天气:晴 副本即将结束,裴顺再一次找到我。 他嘲笑道:“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圣父?” 我没有回应,准备无视他离开。 他漫不经心地提醒道:“我们计划两天后采用备用计划,如果你也想看好戏的话,那就过来吧。” 我心脏一沉:“什么备用计划?!” 裴顺戏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我忍无可忍道:“你们,你们这是犯法的!”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你这么心疼他,那就替他啊!光说不做假把式,看来,你也只是徒有其表的假圣人罢了。” 我沉默地看着地面,内心挣扎。 半晌,有什么挣脱了束缚,从我嘴里飘出来。 “……好。” 36. xx年xx月xx日天气:晴 我真是疯了…… 但是,我不后悔。 37. xx年xx月xx日天气:不祥 这都是报应。 我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一切,在理智和感性中被揉扁搓圆。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不止活下去。 编辑完最后一条短信,定时发送完毕后,我掏出刀子在手腕上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疲倦地将安眠药拼命倒进嘴里。 对不起。 不要怪我。 38. 我翻来这本日记,一页页地回顾之前在副本里发生的事情,脸颊臊的慌。 系统医院和现实中的医院没有太大差别。 洁白的床上,他靠着床头在看一本书。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在副本通关之后,用积分复活了我。 在这个利己主义至上的地方,一个积分就能引起无数人哄抢。 我合上日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走到他面前。 他晃了晃手里的糖盒,微笑道:“吃糖吗?” 我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注意到我四处打量的目光,他指了指道:“他在你后面呢。” 我闻言一僵,果然看见一个黑影在我身后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立刻闪到一边,给他让位置。 “副本坍塌后,我用系统送的s级道具将他带出来了。” 他笑着解释道:“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真的吗? 我怎么感觉他的脸色有些阴冷呢。 在这个奇怪的氛围待太久,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告辞。 走出门口,我的余光正巧落入即将闭合的门缝里。 一片洁净的雪白中,晚风鼓起飞扬的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绯红的晚霞映照在光洁的地板上。 两个瘦弱的影子挨在一起。 39. 合上门。 我走到医院楼下,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笑了笑。 要放晴了。 第35章 全 1. 相处十年的好友出车祸意外离世后,我的身边无数次出现和他相似的人影。 医生说我病了。 我开始每天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 身体因为日复一日的药物而形销骨立,脾气也越来越喜怒无常,面对家人逐渐冷漠的面孔,我选择搬到闲置在另一个城市的房子住。 尽管如此,那个人出现的次数也丝毫没有减少。 现在,他又回来了。 “林先生,您这段时间还是会出现见到某个人的幻觉吗。” “嗯。” “熟人吗?” “……或许。” 医生手里的笔在病例单上唰唰写下一行看不懂的字体:“我们医院最近引入了一种新药,只要按时服用一段时间然后搭配催眠疗程就能完全康复,但价格昂贵……” 我点点头。 他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建议您多多尝试接触人群,提前适应社交生活会对病情有所帮助。” “谢谢。” “现在请躺上去,疗程即将开始。” …… 离开医院,我将掌心那一小罐价格不菲的药塞进口袋里,戴上连衣帽,沿着街道朝着回去的方向漫游。 【接下来为您播报一条气象预测,11月24日下午五点三十六分,台风布里斯在南海生成……气象台将持续追踪台风的实时信息。】 路过的杂货店正开着电视,店主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啃甘蔗,听天气预报。 连着几天的风都很冷,天空灰蒙蒙的。 这个时间段吃饭的人很少,游戏厅却还是人满为患。 当年陈昇还在的时候,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也是游戏厅。 嘴唇呼出的白气在指缝消逝,我揣着手,抬腿跨过门槛。 兑换好游戏币,室内嘈杂的说话声从不远处飘来。 我站定听了几秒辨别方向,循声走去。 只见一群年纪最多初中的男生围着两台游戏机吱吱喳喳。 “赵明!你行不行啊,又要输啦!” “这都第三把了,下把换我!” “去去去!我都排两周了,这周该到我了!” 一个略低沉的声音打断道:“愿赌服输,先给钱。” 话音刚落,旁边那台游戏机忽然抬起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脑袋,在一众抽条的少年中仍然显得鹤立鸡群。 赵明爽快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他:“知道了,知道了!等我爸下周给我发了零花钱再来找你pk!” 那人将口罩撩到下巴,懒懒地瞥过这群人,漆黑的眼珠挪到眼梢,直直对上我的目光。 陈……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就要扭头离开,但不久前医生的嘱咐还清晰可闻。 手指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倒出两粒药仰头咽下,过了一会儿,体内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本该铺天盖地的躁动和情绪被压制在水面下。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 是巧合? 还是…… 我不敢细想下去。那人接过钱,眼眸转向我:“你也想和我打?” 大概是长时间熬夜的缘故,他的皮肤没什么血色,一双下三白看谁都带着天生的狠劲,浓密的睫毛更衬得眉眼阴郁。 我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自己的喉头响起:“嗯。” 六七个初中男生纷纷看了过来,疑惑道:“这个是谁?” “没见过,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听到动静。” 那个被叫作赵明的男生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回到朋友身边。 我端着游戏币走到空的游戏台前,这才知道,他们玩的原来是个战斗游戏。 通过几个固定的按键进行跳跃,移动,技能等人物行动来进行角色的一对一对决。 虽然按键变了,游戏规则和以前玩过的一些格斗游戏还是有些相似的,我按了几个按键找找手感。 男生提醒:“赢一局三块,三局十块。” 说完,他若有所思地顿住半秒,补充道:“不会玩也要给钱。” 2. 反应过来自己被看轻了,我沉默点头。 投完币,游戏开始。 我选的角色是一个红衣舞姬,男生选的则是一个肌肉壮硕的护卫。 第一局,我采取以退为进的战略和对方周旋,以便适应角色技能和游戏手感。到最后关头,护卫跳跃大招,我操作失误,血条清空。 “三块。” “再来一局。”我头也没抬。 围观的初中生立刻玩笑地“咦~”了一声。 第二局,我选的还是红衣舞姬,男生选的是一个拿着串珠的和尚。 这次,我凭借角色自身娇小的优势,灵活近身对面,引出对手的技能,心里计算对方的技能冷却时间。 男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直接预判了我的走位,红衣舞姬被玉面和尚击落倒地。 “六块。” “再来。”我面不改色。 第三局,我雷打不动地选了红衣舞姬,男生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他这次选的是一个拿枪的女暗卫。 或许是厌倦了压倒性的局面,他枪枪致人死地,丝毫不给红衣舞姬躲避的机会。 才开始半分钟,我就已经掉了半管血。 围观的初中生们对视一眼,嬉笑道:“这不是快递三连胜嘛!” “白送的十块钱啊,不要白不要。” 我抿了抿唇,目光沉沉地盯着游戏机界面。 女暗卫攻击力高,防御却很弱。 红衣舞姬攻击力虽不及女暗卫,但走位灵活,移动快速。 眼看我方血量只剩百分之五,只要再挨一颗枪子必输无疑,而对方还剩下百分之五十四的血量。 胜败已成定局。 女暗卫移动加技能,打算一口气结束战斗。 枪□□出数十发子弹,被堵在角落的红衣舞女避之不及。 男生意料之中地宣布:“十……” 下一秒,他倏然收了声,眉头微皱。 只见原来一动不动的红衣舞女忽然左右移动成残影,长袖飘飘,一抹红影从女暗卫头顶一跃而下。 输出中的女暗卫无法闪避,打出去的子弹自动落在那些残影身上,而真正的红衣舞女恰在此时伸出两条长袖从后面将女暗卫固定,技能绞杀。 眨眼间,game over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 局势逆转。 刚才还在叫嚣的旁观者顿时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分身?舞女什么时候加了这个技能?” 男生倒没有料想中的不可置信,反而抿唇问:“这个bug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拽拽连衣帽:“猜的。” 在前两场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了这个bug,所以才会一直尝试走位和近身,伺机埋伏。 “你现在还欠我三块,或者,你想再来一轮?”他淡淡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种预感,他或许就是助我摆脱陈昇的幻象、早日脱离病情的关键。 恰在这时,旁边的初中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答: “他叫胡猛!” “怎么可能,他明明叫梁海!” “不不不,怎么我知道的和你们不一样,他明明是叶宁!”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陈什么的……” …… “真名十块,假名免费。” 趁嘈杂的争执还没有停下,男生压下帽檐,附耳问我:“你问的是哪个?” 我还反应不过来。 他对周围的争执声置若罔闻,用眼睛再次确认:“在此之前,我的游戏币可以报销吗?” 几乎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下一刻,手腕猛然被扣住。 我愕然抬头,却匆匆瞥到帽檐下那抹微微上翘的嘴角,手臂猛地传来的巨大拉力拽着我冲出人群。 正七嘴八舌的少年们还没回神,等想到要追上来时,我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3. 穿过大街小巷,我被他拉进一处寂静的老旧楼道。 我扶着膝盖,汗水从额头跳下来。 他背靠着墙,正在平息剧烈的呼吸。 长久的喘息声中,我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你很缺钱?” 为了一轮的十块钱陪着那群初中生打游戏,如果不是非常缺钱,那就是非常无聊了。 “游戏币三十二块,加上你欠的三块,一共三十五块。” 他问:“现金还是转账。” 我愣愣地摸了摸两边的口袋,除了手机,只听到一串硬币碰撞的声音,讪讪道:“我现在身上没有现金,转账吧。” 转完钱,我试探地再次开口:“你对这里的了解程度怎么样?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天两千,日结,只要你带我去这里有意思的地方逛逛就行。” 他需要钱,我需要重新建立人际交往,各取所需当然皆大欢喜,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 话未落,他的表情已经有些阴沉:“我不是卖的。” “?” 反应一会儿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把我当成想要包养他的金主了。 我急得舌头打结想要解释:“不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对这里不太熟悉,所以想找个人带我逛逛而已。” 他轻轻歪头,鸭舌帽被脑袋和墙壁挤压得微微上翘,此时胸膛的起伏已经平稳:“你不是本地人?” 我立即点头:“嗯!”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 “都可以。” 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僵硬地露出一个笑。 “正式介绍一下,你好,我叫林陌。” 他不以为意:“胡海。” 一眼假。 “再加十块钱,真名。”我嘴角抽搐。 他调整帽檐,嘴角微微笑:“陈素。” “陈素……” 我默念几遍,怀疑的种子深埋在心里:“那你认识一个叫陈昇的男生么?上是太阳日,下是升级的升。” 他一脸空白地问:“谁?”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闪过的异样情愫:“只是一个欠了我很多钱没还的人,你们长得很像。” 陈素微微皱眉:“需要我帮你找到他么?五十辛苦费就行。” 我摇摇头,暂时打消疑虑:“如果你真能找到他,就算是五万我也给得起,可他已经死了。” 闻言,尴尬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4. 留下地址,次日,陈素准时出现我家门前。 贴着各种可爱卡通贴纸的小电瓶,和身形高挑、衣着休闲的男生格格不入。 两个强烈的反差让我差点眼前一黑。 他把一个贴满粉色贴纸的头盔递给我,自己单手戴上另一个:“上来。” “……” 我接过头盔戴上,沉默坐上后座。 车子发动,我的出租屋转眼被甩在身后,再回头时,已经连残影都找不到了。 离开熟悉的路段,小电瓶开上桥路。 牵连的铁线将阴云密布的天空分成几块,汽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也从耳畔呼啸而过。 我闭上眼睛,感受头盔中这种隐秘的安心,却又害怕自己会不知不觉过分沉溺,熟练地从口袋的药盒里倒出两粒药塞进口中。 睁开眼睛,车子停了,眼前的地点赫然是一座商场大楼。 陈素放好车和头盔,带我走进楼里。 没想到这栋商场大楼虽然其貌不扬,里面却别有洞天,到处都有游戏装置。 走路的功夫,已经有三辆载着小朋友的电动火车从身边经过。 我眺望远去的火车车底,有些好奇其运行模式,直到依稀看见几个转动的轮子,这才收回目光。 身后的陈素眼神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走?” 我不解但顺从地应道:“哦。” 几分钟后,欢快的儿歌搅乱了我的心绪,前后的小朋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们旁边的家长则好奇地悄悄打量我们。 没想到陈素竟然喜欢这种游戏。 此时他一脸坦然地坐在我边上。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转头:“嗯?” 我摇摇头,余光总是忍不住往地面瞥。 站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坐上来才发现这火车的车厢做得有些高过头了,就算系了安全带,还是会感到生理性不适。 下一秒,一只手伸过来。 他极其自然地解释:“免费防摔栏。” 话刚落,前面的车轮恰好碾过减速带,整条火车都剧烈地颠簸起来。 前后的小朋友突然躁动着,欢笑一声盖过一声,安全带的拉扯感使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 他四平八稳地任我抓着,手指收紧。 我的余光窃窃扫过他的下半张脸,然后在被他发现之前保持距离。 心中的怀疑有破土之势。 5. 火车游戏结束后,我心有余悸地目送工作人员把火车开走。 陈素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眼睛转向我:“抓娃娃?” 我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是两台冷清的娃娃机,里面的玩偶都是同一个粉色系列的玉兔。 “试试。”陈素换玩游戏币回来。 十几分钟过去,周围不知何时吸引了不少人,有跃跃欲试的年轻情侣,有眼冒星星的小孩,有脸色很臭的中年男人—— 等等,这个好像是老板。 两台娃娃机里的玩偶只剩下零星几个,而地上的粉色小山是我们这十几分钟的成果。 我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陈素。 老板来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他戴着口罩,不知道从哪弄来两个麻袋,面对这么多人的审视仍泰然自若地捡起玩偶丢进袋子里。 我有些尴尬地戴上连衣帽,试图阻隔那些探究的目光,帮忙将玩偶一个个塞进麻袋。 “五五分。”陈素理所当然地抓起两个大包,从路人让开的小路走出去。 我胡乱点头,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里。 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老板的声音:“那两个帅哥,先别走!” 只见刚才那位一言不发的中年男人小跑追上来,笑容浮夸:“我们店里搞活动,凡是能累计抓到十个玩偶及以上的人都能获得一次抽奖的机会。” “不用了。” “有钱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偏头看向他,他也浅浅地扫了我一眼。 老板笑容可掬:“有的有的!最高奖可以获得三百元的现金!” 于是,陈素的眼睛又转向我:“五五分?” “……可以。” 展开手中的白色纸团,一行黑笔字出现在眼前:现场拍摄一张趣味照片。 我合上纸条,柜台后的老板回收纸条,祝贺道:“恭喜两位获得拍摄趣味照片的机会。请挑选自己喜欢的道具,过会儿会有专门的拍摄人员过来。” 陈素将两袋玩偶放在角落,麻烦老板帮忙看了一下。 台上的道具五花八门,有发夹,字牌,气球……我挑得眼花缭乱,随手拿了个箭头的指示牌。 陈素看起来也无所谓什么道具,选了个微笑眼镜。 这是一组很无聊的照片。 我们并排站在一起,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单纯只是站着。 拍摄人员好笑道:“你们可以多点互动。” 我这才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陈素不为所动地抱着手臂。 咔擦咔擦。 快门定格这瞬间。 走出商业大楼,我站在路口看着手里那张巴掌大小的照片,情绪莫名有些高涨起来,掏出药物服下后才逐渐平息。 “哔哔!” 小电瓶轻车熟路地停下,粉色贴纸的头盔再次闯进我的视野。 陈素合上自己的头盔玻璃,漆黑的眼睛在反光的玻璃下若隐若现。 6. 回到出租屋时天色差不多暗了。 陈素将头盔放好,车子即将发动,我鬼使神差地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陈昇!” 他身形一顿,回过头时眼神幽幽。 我立即讪笑道:“抱歉,你们真的很像。” 像到什么程度呢? 陈昇也是抓娃娃的高手,他也很不喜欢拍照。 “再见,陈素。” 小电瓶这才继续行驶,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我拖着困倦的身体吃完药后倒头就睡。 天花板的腻子缺了几块,黑黝黝的印记让人联想到另一双漆黑的眼睛。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眼睛干涩麻痹,关掉电视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套上衣服。 吃完药,走到玄关换好鞋,我看着身后的屋子。 几秒后,门板被拉开的响声在黑暗中越来越轻,随着最后一道闷响归于平静。 便利店亮起白炽灯,我提着食物和饮用水排队结账。 狭窄的过道左边是紧挨着的冰箱,右边是高耸的货架,此时结账的人并不算很多。 随着时间过去,我后面又排了几个人。 提着购物篮的手冻得发白,我边换手,边往前踏出一步。 忽然,余光扫过冰箱上反光的玻璃,只见一个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的青年从帽檐下垂着眼和我对视。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略高的青年,目光发散地盯着冰箱底下,眼睑青黑,神情恹恹。 又来了,这如蚀骨之蛆般的妄想。 他蓦然转动眼睛。 我立即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将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靠近冰箱的半边脸。 结完账,我快速离开便利店,呼吸越来越急促,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半瓶药物此时却不知所踪,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连衣帽挡住三面的风,我弓着脊背独自走在街道上,灌进衣服的风有点冷,我的意识却愈发清醒。 天光暗沉,路灯白茫茫的光晕拉长地上来来往往的影子,一路上仿佛到处徘徊着相同的人影。 售货机前,饭店门前,公园门口,偶然擦肩而过的自行车……那张熟悉的脸好像全都转了过来。 假的,都是假的—— 通通都是假的!!! 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左腿险些绊住路边的石墩。 我心乱如麻地冲回出租屋,扑到床边抓着桌上的药瓶倒出几粒胶囊,合着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囫囵吞咽。 幸好我有提前将药物分成两份,一份随身携带,一份放在家里以防万一的习惯。 “咳咳咳!呵呃……呵呃……呵……” 胸腔渐渐平息,我脱力地跌坐在地,连衣帽歪歪地挂在耳朵上,额头有液体滑落。 回过神,眼睛这才缓缓移向那两个被扔在玄关、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左腿的疼痛后知后觉。 还愈演愈烈。 7. 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逛遍,爬山,电玩城,看电影……当疲于远行时,我们就会回到那家小小的游戏厅。 安静下来时,我的脑海里总是回想起和陈昇的过往。 我和陈昇不是同一个大学的,我们从幼儿园开始认识,尽管后来被高考分开,还是会经常找机会结伴出去玩。 他出车祸那天晚上刚从我家出去,我妈做饭的手艺很好,也很喜欢叫他到家里吃饭…… 事发突然,肇事者酒驾闯红灯,车祸后逃逸。虽然凶手没过多久就被抓捕入狱,但陈昇也因为伤势过重而离开人世。 我从没讨厌过他。 原谅我是个胆小鬼。 陈素忽然问:“喝酒么,老板。” “啊?” 桥路的风很大,我背靠着安全栏喝了一口可乐。 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陈素的头发被风吹的乱飞,手里的易拉罐递到嘴边饮了一口,顿时不可置信道:“雪碧注水了?” 低头一看,是霆碧。 名字正确。 他只好咽下这个哑巴亏。 我看着机动车道上偶尔过去的几辆轿车,恰好手机发来一条短信,是天气预报的。 【……气象台25日21时25分发布台风蓝色预警:受台风影响,24小时内沿海有8级阵风……】 “这半年——”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似乎带着点好奇:“你恨那个人么。” 意识到他在说谁,口中的可乐好像变苦了点,我捏紧可乐罐子:“能过就行。” 陈素侧头瞥了我一眼,不经意道:“明天你想去哪玩?” “我们去游戏厅吧。” 他抬眼。 我笑了:“这次我一定能赚你十块钱。” 8. 转眼间,药盒里只剩两颗药,正如那个医生所说,这种药虽然贵,但药效也是十分迅猛。 我的幻觉,我的臆想好像完全痊愈了,我回到了从前那样正常的生活。 取出其中一粒药正要咽下去时,游戏厅门口恰好走出六七个少年,他们有说有笑地追逐打闹。 正是那时围在格斗游戏机旁边的那群初中生。 刚结束游戏,陈素毛遂自荐出去买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鉴于上次为免于解释的逃跑,他们短时间之内估计都不会忘记陈素骗了他们这事。 我浑身紧绷地盯着地板,暗自做好被认出来的准备。 一片影子从我身上略过,偶尔一两个视线投过来,也只是出于好奇,全然陌生的好奇。 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似的。 我目送他们走远,异样的感觉像湖面的涟漪在心里荡开。 吞下药物,陈素正好回来:“走吧。” 他开来小电瓶,我坐在后座:“我刚刚遇到之前和你打游戏的客户了。” 陈素挑着眉梢:“客户?” 我卡上头盔的带子:“就是那些初中生。” 他发动车子,随口问:“他们还记得你?” 想了想,我有点困惑:“不记得?” “正常,他们也记不住我。” “啊?” 我还没细问,他就先开口道:“老板,今晚去你家吃饭可以么,我家停电了。” “嗯。” 9. “喂!” 一辆自行车来不及刹车,径直朝我撞了上来。大脑来不及反应,车轮和我的距离急速缩减。 下一秒,一只手迅速环住我的腰部往后收紧,疾驰的风瞬间从眼前穿过,自行车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陈素脸色难看地松开我:“你刚刚在想什么?下次呢?非要被撞死才长记性吗。”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我愣愣地注视着他,连尴尬都忘了。 心里有颗萌芽在这刹那茁壮成长,甚至有参天之势。 “……” 他移开目光,眉头松懈:“下次注意。” 说完,陈素先走一步。 我们刚从附近的菜市场回来,本来计划着买点菜做晚饭,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插曲。 我回过神,忙抬脚跟上:“抱歉。” 吃完晚饭,我留他看了会儿电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新买的气泡水味道还行,电视闪烁的光时不时照在陈素身上,流畅的轮廓线条被银白色勾勒。 他斜倚着沙发,浅色的格子衫有股淡淡的荔枝气泡水的香气。 我不喜欢吃荔枝。 但陈昇喜欢。 高中走读的时候,我和他在这座房子住过一段时间,冰箱里还留着几罐他没来得及带走的荔枝气泡水。 此时其中一罐就在陈素手上。 保质期还有两天过期。 我佯装不在意地抿了一口手里的青桔汽水,舌尖被激涌的气泡麻痹,然后尝到青桔的淡香回甘。 陈素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大概是视线太强烈,他疑惑地扭头,漆黑的眸子被电视的光照的透亮,里面有沙发,有饮料,还有我的身影。 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沙发和饮料。 我慢慢地捧着他的脸颊,带着满腔青桔气息一意孤行地闯入漫溢荔枝的领地。 他诧异地抓住我的手腕。 离开双唇后,我们喘着气看着彼此。 陈素抹了把唇,声音沙哑:“林陌,你……”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陈昇。” “……” 他沉默地从沙发上起来。 我用力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回沙发,咬牙切齿:“娃娃机,荔枝汽水,就连游戏都是你先带我玩的。 “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你还要把我当傻子骗到什么时候?” 陈昇靠着沙发不挣扎了,吸光的黑眸默默注视着我。 片刻后,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脸庞,轻轻抹掉眼眶上垂落的湿热,他倏然笑了:“才多久没见啊,你哭什么?” 见他承认,我俯身重重地覆上他的唇,碾压辗转,几簇急促的喘息交缠。 “做得好,做得好啊……你是真TM绝情啊!” 半声不响地离开我,又不厌其烦地靠近我。 现在又回来干嘛? 回来招惹我干嘛! 我凶狠地扑倒他:“你永远都不明白,我——!” 话说出口又自觉顿住。 陈昇任我环着他的背,看不到表情:“可你忘了?陈昇……早就死了。” 心脏猛地抽痛,我收紧手臂。 他无奈地叹息,接着道:“为什么拆穿我,是陈素装的不够好吗?” “……烂死了。” “但他原本可以陪你到最后的。” “那你呢?” 我红着眼圈问:“你算什么?” “……” 陈昇安静下来,眼睛黑漆漆的地倒映着我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嘴唇微动: “我是梦啊,林陌。” 10. 我从梦中惊醒,眼前还是熟悉的天花板,漆黑的卧室针落可闻。 床头的药盒已经空了。 我触碰着脸颊滚烫的泪痕,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我要去找人。 穿鞋,开门。 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身体已经夺门而出。 【……台风布里斯预计将在今天下午16:35登陆,请广大市民朋友注意居家防护。】 要去哪? 不知道。 我漫无目的又不假思索地奔跑。 跑上延长的桥路,数不清的车辆从我身边经过,我好像看到从前那个穿着睡衣的陈昇站在桥边,打着哈欠问我:“林少爷,你知道三分钟前的我还躺在床上打游戏吗。” 经过嘈杂的商场大楼,我好像看到他揉着头发,赌气地嘀咕道:“有了我和娃娃竟然还要照片,你怎么这么贪心啊?” “原来林少爷也会怕高吗?” “林陌,你游戏好菜啊,幸好我可以教你。” “林少爷,我的汽水呢?” “林少爷,一轮十块打不打?” “林陌……” 扑面的冷风像刀片割在肉上,我仰着头,让满面的泪水不那么碍事。 太狡猾了,陈昇。 竟然消失得这么彻底。 我迎着疾风,愿意赌上一切回到故事的最初。 回应是:台风登陆。 11. “林先生,可以了。”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疗躺椅上,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医生收起秒表,祝贺道:“催眠疗程已经结束,多亏您按时吃药,催眠治疗的过程十分顺利。恭喜,您康复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精神异常疲惫,缓了好久才离开躺椅,疑惑道:“请问,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医生翻看着病例单,抬了抬眼镜:“您现在正处于恢复期,暂时想不起来很正常。您是由于车祸造成的后遗症,具体症状是在脑子里强插入一段臆想的记忆。不过只要作息规律,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那个药……” “是致幻药物治疗。为了方便催眠过程中更好地找到您的幻觉本源是什么。” 离开医院,我茫然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熟悉的电视音从杂货铺里传出来:“汤姆!你今天必须给我抓到那只老鼠……” 老板翘着脚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剪指甲。 我莫名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一个小型的游戏厅映入眼帘。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经常来这里。心里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纤瘦的少年坐在柜台后面,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屏幕,眼睑下有些青黑,皮肤苍白。 我走到柜台前面,少年这才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微微一愣。 “三块一局,十块一轮,就用你上次选的红衣舞姬和我打。” 他挑眉:“怎么样?” (完) 第36章 全 1. 我本来是坐拥千万资产的小少爷。 直到某天,父母带着一个美丽妖异的男孩回家。 从此,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父母对他言听计从,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后来,他得意地对我说:“我已经玩够了,爸妈就还给你吧。” 我还没来得及欣喜,父母却因为接受不了他的离开而自杀。 父母生前所有财产都自愿转移到他的名下,我身无分文,只能靠打工和社会补助维持生活和学费。 再次和他相见,是在我打工的咖啡厅里。 他挑衅道:“初次见面,我是神谷戊弥,你叫什么名字?” 他现在过得很好,衣着不凡,就连姓氏都改了。 我感觉心脏皱紧,莫名的慌乱浮上心头。 他似乎想走过来,但被同行的男人拦住,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戊弥,他是谁啊?” 戊弥露出恶劣的一笑:“大叔,为了活得更长久一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男人不可置信道:“戊弥,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他指着对方的鼻子,嘲笑道:“出门前先照照镜子再和我说话吧?我要是长成你这个样子早就自杀了,看到你就恶心!” 男人气得七窍生烟,想要掐住他。 四五个的同事立即义愤填膺地挡住戊弥,再三强调会报警。 男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摔门而出。 我端着咖啡送去给另一桌的客人。 他已经站到我旁边,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客人也不自觉盯着他看。 他在抽什么风? 我不想和他扮演初次见面的剧本。 经过时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要再擅自招惹我。” 说完,径直走掉。 害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却能云淡风轻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二币世界真是不公平啊。 柜台的女同事交头接耳,余光频频看向那边,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兴奋:“他好帅啊!” “我也看到了~要不要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戊弥对我的行为感到困惑,静默片刻陷入回想,很快他就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表情:“唯斗,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男人突然要伤害我,我好害怕……” 几个同事立刻献殷勤地出言安慰,眼底藏着深深的痴迷。 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 ,他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小声骂了句:“煞笔。” 耳边声音嘈杂,他不耐打断那些人:“你们还要留在这里到什么时候?我的胃口都要被你们败光了!” 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我,目光阴沉得恨不得把我撕碎。 他们顺从地散开,但也没离开多远。 我充耳不闻地躲进后厨刷盘子,准备等他走了再出来。 后厨准备食材的朋友也被神谷戊弥吸引。 他一副被迷住的神情,让我感到陌生。 “河本君,你和戊弥什么关系?” 我擦拭碗,淡声说:“只是陌生人。” 朋友显然不相信:“那他怎么主动和你说话?” 脑海中闪过从前的片段。 我出神回想,胡乱道:“……因为善良。” 2. 那是一个噩梦似的夜晚。 不过当时我住的还不是地下室,吃的也不是即将超过保质期的食物,更不用每天起早贪黑打工挣钱。 露天泳池静谧地倒映着整个夜晚的星星。 他破水而出,海藻般柔顺的黑发在水中浮动,水光在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庞荡漾。 因为白天和父母发生了不愉快,晚上睡不着的我在家里散步。 回过神时已经走到泳池边了。 正好遇到游泳的戊弥。 我心里想着掉头就走,身体却鬼使神差地定在原地。 他灵动的眼睛如同黑洞,轻易就能将任何人吸进去。如同引诱货船触礁的塞壬。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戊弥在水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脑海中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这样说着:“他一来就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都是他的错!戊弥……戊弥!这个贱人,反正死掉也是他活该!!杀掉他,我才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清脆的扑水声毫无章法地敲击我的鼓膜。 当我回神时,戊弥已经被我按进水中再没有动静。 我慌了神,手掌一下子泄了力。 纤瘦的身体在水里下沉。 不好—— 我手忙脚乱地扎进水里,拉他上岸。 人工呼吸,心肺复苏……对!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急抢救。 戊弥的心脏彻底停滞。 我…… 竟然杀人了? 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催促着。 催促着我将他分尸、将他毁尸灭迹! ——但我没有这么做。 理智占据上风。 愧疚和茫然让我对着那具没有生气的尸体枯坐整夜。 一边在心中期待,不管来个什么人都好,来吧,快点发现我吧,让我得以解脱! 一边又害怕被任何人发现,害怕被放弃,更害怕失去所剩无几的全部。 挣扎一夜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劈成两半。 只是我没想到。 在等来外人之前,第一个和我说话的竟然是从地上苏醒的戊弥。 他无事发生地坐起身,笑道:“早上好呀。你看上去精神很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一副陌生人的语气。 “……” 也是自那天起,我经常陷入自我怀疑中。 当时没听到的心跳声,到底是因为过于微弱而被无意间忽视。 还是因为……我刻意忽略了他的生命体征。 潜意识里,我非常想杀死他? 3. 下班后,我换掉员工服,从咖啡店后门出去。 戊弥已经不知所踪。 朋友和我只有一段路是同行的。 他滔滔不绝地夸赞着戊弥的容貌,像是恨不得为他而死。 我招手打断道:“那就明天见吧,秀太。” 秀太上瘾的神情才终于清醒,顺便道:“对了,河本君还不知道吧。前两天你家那条必经路发生了刑事案件,警察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条人的手臂。” 因为日常安排太满,我很少关注社会新闻。 怪不得当时警方封锁道路,我还因此兼职迟到。 秀太捏着下巴,奇怪道:“不过听我在警局工作的舅舅说,那条手臂昨晚突然不翼而飞了,糟糕的是监控在维修中,凶手至今下落不明……具体就是这样。总之,你回去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吧。” “原来如此,谢谢提醒。” 我们道别后,择路而行。 出租屋和打工的地方隔了两条街,为了省钱省时,每次下班我都会抄小道。 久远破旧的小区连猫猫狗狗都不愿停留,只偶尔碰见一两个醉醺醺的上班族。 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回去。 对于秀太的好心,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 如果真碰上究极杀人魔又如何。 中国古话说的:天要亡我,我何渡为?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思索间,两个身影从余光一晃而过。 光线微弱的路灯下,我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个抱着手的背影。 好像是神谷那家伙? 旁边的倒是生面孔。 此时两人似乎准备去什么地方。 那咋了。 他们去哪都与我无关…… ……啧。 这家伙又要耍什么把戏? 我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两人经过拐角,凭空消失在视线里。 经过两分钟的寻找都无果,路口的风灌进来,空气干燥。 已经很晚了,还是先回去吧。 我正要离开。 漆黑巷弄,拐角的垃圾堆放处忽然发出细微的响动。 脑海中顿时回想起无数个都市怪谈。 我僵硬地转过身,直视声音的源头。 垃圾桶已经满了,地上放着好几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吞咽着踱步上前。 伸手打开袋子。 塑料厮磨的窸窣声戛然而止。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蓦然扣住我的手腕。 余光中,低奢的衬衣有些褶皱,星星点点红色不明液体粘在衣摆。 硕大的老鼠从黑色塑料袋底下逃窜离开。 那些奇怪的动静竟然是源于此。 神谷戊弥眼睛微耷,脸色晦暗: “又见面了呢,唯斗。” 我故作镇定地抽回手:“你怎么在这?” 他抽出上衣口袋的丝巾擦拭手指,然后扔进垃圾桶里:“游戏快要结束了。刚才有看到你在那里,没想到你真的会跟上来。” 游戏?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戊弥像是回想到什么恶心的画面,委屈道:“唯斗,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一个自称认识我的自大狂想要伤害我——我不过是善意地提点了他几句,谁知道他心理素质这么差……我真的好害怕!” 善意的提点? 不会是像白天那样把人骂走吧。 我无动于衷地掏出手机捣鼓,然后展示手机界面:“帮你报警了,不用谢。” 他愣怔片刻,嘀咕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冷漠地绕过他:“我不是我那眼脑双残的父母,你这套对我没用。” 身后,警哨声已经越来越近。 神谷戊弥没有跟上来。 再回头时。 他也已经不见了。 4. 警车这时候来得蹊跷。 先前我说的报警只是摆脱他的借口。 而且就算是我报的警,时间上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除非—— 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报警了。 会是谁? 被警官逮到局里审问,后半夜终于解放。 我这才知道。 原来在不久前我逗留过的那个拐角,有人发现了大量被肢解的身体部位。 手臂、腿、躯干、头,刚好六份。 除此之外,用到了相同作案手法的死亡案件在全市已经前后出现了五起。 这是第六起。 经法医鉴定,死者的职业五花八门,生前并不认识彼此,也并没有来往过。 线索至此中断,案件没有丝毫进展。 回到出租屋。 这件事就像小插曲一样被我抛之脑后。 5. 学校的课程还没那么紧张,我尽可能地用课余时间帮同学跑腿挣钱。 听说隔壁班今天分到一个转校生。 走廊挤满了偷看的其他班学生。 秀太自咖啡店邂逅戊弥后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整个人蔫蔫的。 刚才说着要和别人去看转校生,可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女生红着脸,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给我:“河本君,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给隔壁班的转校生,完成后在手机结账。” 她摇摇手机,害羞地跑开。 我比了个ok的手势。 大课间,走廊里人挤人的形势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巡查老师意外地没有来管。 挤过人潮,透过窗子的缝隙。 男生被人群围绕,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耐烦。 精致美丽的脸庞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谁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引起他的不满。 秀太已经在窗边站了很久,他本来被挤得恼怒,回头看到是我。 手肘杵了我一下,兴奋地小声说:“河本君!你什么时候来的?快看,戊弥他竟然来我们学校了!不敢相信,如果他能看我一眼,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神谷戊弥。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此时最接近他的人纷纷献上昂贵的奢侈品。 他表情挑剔,手里把玩着娇小的饰品。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礼物盒。 退堂鼓隆隆响起。 算了,不然还给那个女生吧。 要是这家伙把我们之间的恩怨牵连到别人就不好了。 右脚刚后撤一步。 周围的人忽然全都扭头看过来。 我心跳骤停,不明所以地僵在原地。 门口走近的熟悉身影。 他捏着耳垂,侧过脸神色不自然:“这是要给我的吗?” 这娇羞的表情是什么鬼? 感觉身上瞬间聚拢无数道杀人的目光,我艰难地吞咽道:“……是。” 他的跟班立刻谴责地瞪着我:“你怎么能用这些便宜货弄脏戊弥的手!” 说着,他用力打掉礼物盒,还狠狠地在上面踩几脚。 戊弥脸色阴沉下去。 跟班义正辞严地道:“这是给你的教训!戊弥是不会接受……” 还没说完,戊弥气愤打断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擅自替我做决定!现在开始,你不许再靠近我半步——” 跟班脸色一变,慌乱求饶:“为什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做错了……戊弥,你不能这么对我!为了你,我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旁边蠢蠢欲动的人将他拉走,自己取而代之。 戊弥充耳不闻地重新换上和善笑容:“礼物我很喜欢,你的名字是?” 又想扮演陌生人剧本? 当时的警告,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我还没开口,秀太就抢答道:“他是河本唯斗,我们是朋友!” 双目对视片刻,他眼里对我的信任已经黯淡,反而竖起防备和怨恨的高墙。 即将上课了,我不适地离开人群:“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如芒在背。 直到看不见那些人,我才如释重负。 正好手机传来提醒。 跑腿的费用已经到款。 6. 果不其然,我一回到班级,凡是见过戊弥的人都来询问我们的关系。 就连秀太也来兴师问罪。 他神情很冷地盯着我,像是山上等待触发的捕兽夹:“你之前在骗我。” 若是不交代清楚,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只好把我们之前的破事从破篓子里倒出来,简要地说给他听。 说完后,秀太才恍然大悟地笑逐颜开:“原来你们是兄弟啊!你们一点都不像,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误会你了真是抱歉,河本君。” 我也松了口气:“只是干兄弟,不是亲的。而且他现在已经改换姓氏,和我彻底没有关系了。” 秀太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理所当然道:“戊弥也是迫不得已嘛,他这样的人总不能和你一起吃苦吧?况且,他现在对你也不像是完全不想管的样子……真好啊!如果我是河本君就好了!” 当然,这些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随口应和几句,打算就此揭过。 其实我们班今天也分到了一个转校生,只是相比较神谷戊弥的众星捧月,我们班的这个则被冷落很多。 到现在,大家甚至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 下午放学后,那个新同学忽然有事找我。 7. 值日生已经走完了。 新同学站在窗边往下看,我收拾东西准备去兼职,只有三分钟留给他。 他咬牙道:“河本,你也很讨厌那个家伙吧。” 那个家伙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举手打断道:“抱歉,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烦躁地扭头:“神谷优志。” 竟然是同姓。 联想到他说的话。 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果然听到他继续说:“我们都是因为他而被家人忽视的存在。” 他果然也听到了我当时对秀太做的解释。 我不再收拾东西。 “如果不是他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我的父母也不会鬼迷心窍、心甘情愿带他回家,更不会为他双手奉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神谷优志攥紧手掌,怨恨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忽然有些好奇他在看什么,走到他身边。 窗外刚好是教学楼后的花坛。 今天找我跑腿送礼物的那个女生忸怩地注视着面前的男生。 手里的粉色信封包裹着萌芽的少女心事。 耳边,神谷的声音发冷:“你也怨恨他的吧?你我现在的生活都是拜他所赐,只要联合起来,一定能让他付出代价。” 我们的位置在三楼。 往下看,男生漫不经心地摸着后颈,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生身形一僵,捂着脸哽咽着跑开了。 我靠着窗户。 霞光打在楼上,下面被阴影笼罩。 有风吹,窗帘在身后翻飞。 男生似有所觉地抬眸看过来。 红梅似的唇微微上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可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那些没营养的过去究竟还要烦扰我多久。” 不知道。 但至少不要是现在。 8. 听到老板的抱怨,我才知道秀太提前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 在学校里,秀太成功跻身戊弥的首席跟班。 明明并不比我富裕多少的他,每天变着花样购买各种奢侈品。 只为讨那个人的欢心。 但对我们来说,钱是最经不起消耗的。 很快他就身无分文、满脸颓唐地四处借钱。 就算后来借到了,其他人也很快把他挤掉,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跟在戊弥身边。 我念在过往招待他晚饭。 微醺时,秀太大声抱怨着戊弥的薄情,愤恨得要立刻将其大卸八块才好。 他如今的模样和我之前认识的秀太已经无法重合。 简直判若两人。 他双目猩红地说:“戊弥那个贱人……我已经为他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他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该死,真该死!这个白眼狼,恬不知耻的东西!” 我默默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没过多久,他就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出租屋地盘小,只能把他安置在饭桌旁的地板上。 第二天,体育课结束后。 秀太发消息给我说,他忘记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了,让我去体育器材室等他。 正好今天咖啡店装修,老板放员工一天假。除此之外,其他兼职都是在晚上开始,时间比较宽裕。 我准备放学后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回过神,已经在体育器材室里等五分钟了。 秀太还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外面忽然传来戊弥的声音:“找我来有什么事?” 眼见着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直接进来的意思。 我下意识地扫视四周,慌乱躲进刚买的还没来得及装东西的柜子。 淡淡的甲醛味道有些刺鼻。 眉眼被柜子上三道通风口映照暗沉的光影。 透过出口。 神谷戊弥果然出现在眼前。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貌似是之前打翻礼物盒被勒令不许再靠近他的岛村。 另一个有些远,看身形也有些眼熟。 戊弥坐在垫子上,曲起腿,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你们想和我玩游戏?” 完全毫无防备的样子。 连我都不禁为他捏把汗。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走到他身边。 另一个经过柜子面前时,容貌渐渐清晰。 竟然是神谷优志。 那么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 这时,门再次被打开,彻底反锁。 进来的是秀太,和之前表白被拒绝的女生加奈。 两人像是早就约定好了,心照不宣地和那两人会合。 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勒住戊弥的脖子,几人连忙按住他挣扎的手脚。 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更加苍白,戊弥恶毒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脖子上留下一道极其深的血痕。 加奈后知后觉恐惧地说:“就这么杀了他,会不会太残忍了?” 神谷优志冷笑道:“不要同情畜生。” 秀太痴迷地抱住戊弥的尸体:“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岛村举着刀子,催促道:“快点吧,等会儿被人发现就来不及了。” 说完,几人诡异地沉默了。 秀太扭头看过来: “别急,还有一个人。” 9. 柜子里,耳朵聆听胸腔中剧烈的心跳声。 秀太不怀好意地拉开柜门:“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逃避吗?” 他是故意的。 故意约我过来。 故意逼我加入这场杀戮中。 我强作镇定地扫视着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惨死的戊弥身上。 神谷优志抽出另一把刀子:“要么做我们的共犯,要么变成我们的手下亡魂。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你逃不掉的。” 剩下两人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似乎也已经无所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我沉默片刻后,违心点头:“他本来就该死。如果不是他,我的父母就不会放弃我。” 几人意料之中地相视一笑。 接下来就是分尸。 我强忍翻江倒海的呕吐**,逼迫自己将全程看完。 四人把尸体分成六份。 还剩下一个躯干,岛村阴暗地笑道:“今晚大家来我家吃饭吧。” 所有人都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没说话。 当晚饭结束后,其他几人意犹未尽地带着各自的部分离开。 我虽然只吃了点,生理不适还是让我在路上就吐了个一干二净,口中苦涩。 回到出租屋。 把戊弥的头放进浴盆里。 血液不知何时已经凝固成黑色。 他的眼睛恹恹地耷拉着,像是刚睡醒似的。 唯一不变的还是惊人的容颜。 狭窄的出租屋里,只有浴室是一个可以上锁的小房间。 从这天起,浴室门就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我所有的恐惧都与这个地方有关。 11.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人为突然失踪的神谷戊弥感到奇怪。 因为他一向喜欢旅游,三天两头往外跑。 连老师也默认了这个行为。 放学的时候,秀太却突然告诉我。 他梦到戊弥回来找他了。 不奇怪。 经过这些事,是个人都会精神恍惚。 我随口安慰他几句就回去了。 只是当天晚上,我的身体莫名有些不对劲起来。 皮下血液咕叽咕叽地发出怪声,似乎在庆祝什么。 心跳不安。 额头蒙上汗液。 我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梦境中惊醒。 梦的内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有人抚摸着我的脸庞,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 头昏脑涨的。 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淅淅沥沥的淋水声。 毫无疑问,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大脑空白几秒钟后,我翻找出浴室的钥匙。 打开。 推门。 昏暗的空间里。 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地方。 反光的浴缸中。 浴头还在源源不绝地淌着水。 碳黑的发丝贴在脸上,洁白细腻的皮肤在黑暗中透出隐隐的莹光。 一双含水的眼睛垂着。 寂静地、寂静地看着我。 这一幕让我短暂忘记呼吸。 他竟然复生了。 神谷戊弥。 12. 我胡乱抓起浴室门边的拖把。 鬼怪? 寻仇? 讨命? 他眼中氤氲,带着一点可怜向我伸手:“抱抱我。” 脑子一团乱麻,耳边有个阴冷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沦落至此——他是一切不幸的源头,是一切厄运的真凶,杀死他!戊弥,戊弥啊——!” 我扶住额头,手中的扫把掉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步步朝他走去。 以前从来不受影响的我,现在却反常地被他吸引。 他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说都仿佛拥有致命的诱惑。 我靠近浴缸,手臂轻轻环住他。 戊弥回抱住我,低声蛊惑:“吻我。” 闻言,理智被拉回一点点。 我翻身把他压制在下面。 浴头的水珠从头浇灌到底,短袖贴身。 我倒吸一口冷气,抹了把脸。 另一只手牢牢锁住他的脖颈。 意识顿时清醒大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神谷戊弥。” 一而再再而三地迷惑我杀掉他。 耳边那个声音。 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可怜的表情一扫而空。 怪异扭曲的笑声从嗓子里冒出来。 戊弥挑衅地看着我:“看来你也不算太笨嘛。” 我皱眉:“什么意思?” 他的手按住自己脖子上的我的手,嘻笑道:“你还没有发现吗?凡是参与游戏的人都会忍不住杀掉我,将我分尸哦~而一旦他们这么做,我的部分就会自己生长成完整的个体,逐一偿还,然后分散在城市中以各种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说着,他扳着手指数数:“你的父母,不长眼的丑八怪,若干穷鬼,有钱的猪头肉……还有,你的同学和朋友。” 我下意识为他们辩解道:“还不是因为你身上那种古怪的吸引力……” 戊弥眯着眼睛,和我对视,痴笑道:“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你之前怎么没有像他们一样被我吸引?” 我如鲠在喉。 正是因为无法解释,所以我才一直想要远离这个人。 虽然失败了。 “因为你对我没有**。” 他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空白的神情:“我即是**,被我吸引的人,必然受到我的影响。可是你居然…… 你不爱我么,或者说,恨我?” 由爱生恨,**本身。 我用直视回应他的疑问:“看来让你失望了。” 戊弥哼了一声,眼角上扬。 忽然,我感觉后颈被一股力量猛地往下压。 眼前的脸猝不及防地放大数倍。 双唇相触,柔软凉薄。 他在干什么?! 口中倏然尝到浓郁的铁锈味。 他咬破舌尖,不管不顾地纠缠上来。 我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也无法威胁到他一丝一毫。 这个怪物根本死不了。 死亡当然无法触动他。 明白这一点,我只能憋屈地承受他的动作。 一吻毕。 他擦掉滑到唇边的血渍,笑道:“这场游戏只有你赢了,奖品嘛——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满足你一个愿望吧。” 13. 今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脑袋晕沉沉的。 像往常一样上学。 班级里笼罩着阴郁的气息。 上课时,老师表情沉重地默哀道:“可惜了四个都是很好的孩子。” 问过旁边的同学才得知。 昨夜,秀太、神谷、加奈、岛村忽然在家里发疯大叫,好不容易控制住,第二天竟然全都惨死家中。 尸体被不规则地切成六份。 而连环杀人凶手至今仍未落网。 凶手? 凶手…… 脑海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迅速抽出一张纸,冥思苦想地写出那个名字。 歪歪扭扭的字体根本看不出内容。 突然间,耳鸣爆发。 我抱住头痛欲裂的脑袋,歇斯底里地滚下凳子。 凶手是……是……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低着头思考着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经过堆放垃圾桶的拐角时。 一个蒙面的中年大叔突然持刀冲出。 是当时在咖啡店被某个人赶走的那个大叔。 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去死吧,神谷戊弥——!!” 那一瞬间,眼前有道白光转瞬即逝。 神谷戊弥! 凶手就是神谷戊弥啊!! 14. 白大褂捧着表格唰唰写写,头也不抬地问:“11079今天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我无神地盯着地板。 姐姐递来水和药物,柔声哄道:“该吃药啦。” 我顺从地服下药物,白大褂和姐姐走开后,又熟练地吐掉。 空旷的观察室内,窗外红霞满天。 夜间,我躺在雪白的床上。 身上的病号服胡乱地叠着。 天花板日复一日地被盯着。 耳边还是窸窸窣窣地响着。 他倚在窗边的凳子上等着。 一如既往地。 有些无趣了。 他支着脸,态度散漫:“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到底疯没疯啊?唯斗。” 我没说话。 他嘀咕道:“想等你许愿,我真是疯了。” 我眨眨眼。 从床上坐起来。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抬手指着他,淡声说:“我要一直跟着你。” 戊弥神情呆滞,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跟着我?” 我点头:“嗯。” “我的血还在你体内,保你再活个几百年也没有问题。” 戊弥勾唇,警告道:“但如果你的愿望是跟着我的话,我可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闻言,口中好像再次弥漫浓郁的血腥味。 幻痛清晰。 **之体,本来就是天然吸引杀戮的体质。 我当然知道。 但既然无法认证凶手,还被当成了精神病。 不如做点精神病该做的事。 常言道:打不过,就加入。 说不定还能顺手捞几个无辜受到他影响的人。 我不假思索地道:“没开玩笑,跟就跟了。” 戊弥走到我面前,伸手道:“那你可要抓紧了,我的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 我拉住他。 在他的魅力下,我们如履平地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市井中。 隐藏在普通人里继续生活。 这就是我的故事。 在我还是正常人时的故事。 当然,现在我过的仍然是正常人的生活。 至于不同嘛—— 身边多了个不是正常人的家伙,算吗? (完) 第37章 全 1. 面试五十次仍然没有被任何公司录取,我通宵打游戏泄愤。 凌晨时,电脑上弹出一个奇怪的游戏广告。 图片中的男孩被无数锁链架在华丽的宝座上,双眼无神地转向镜头。 【比尔很孤独,来和他一起玩吧。】 既然如此…… 我点进广告。 【你想为他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走向呢?】 手指在he和be两个选项上停顿。 忽然,一股力量不容反抗地把我吸进游戏。 手机黑屏前显示出血淋淋的字幕: 【欢迎来到Vrtual世界。】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依稀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欢迎来到比尔的世界,您的身份是比尔家聘请的文学教师。 这里与世隔绝,是世界间隙衍生的天堂。请遵循系统指引,助推剧情顺利完结。” 光线透过眼皮,我皱皱眉。 电子音还没结束: “请注意,十秒之后玩家将遗忘身份,强制进入角色并持续两小时。” 睁开眼,面前的少年轻轻皱眉,似乎在对刚刚的我的失神表示不满。 我懊恼地扶起眼镜:“抱歉,小少爷。” 比尔移开目光:“不用。” “今天上午的课程除了文学还有绘画,下午的课程是算术和……今天的文学课讲的是……” 他收起转动的铅笔,碳黑的头发低垂。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比尔跟着佣人离开。 我收拾笔记和课本也准备回去时,一位美貌妇人叫住了我:“乔伊斯先生,请留下。” 正是比尔的母亲。 “比尔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比尔非常优秀。”我欲言又止。 妇人礼貌微笑的表情一顿:“怎么了?” 我斟酌回答:“他最近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妇人若有所思,声音发冷:“我想,我大概知道什么原因了。” 她没打算明说,我也就没问,之后又说了一些其他方面的发现,包括成绩分析,课程进度等。 这时,门开了。 我偏过头,目光径直对上门后那双漆黑的眸。 是比尔。 他只在门口停留几秒。 妇人皱眉道:“你最好给我一个现在来这里的解释,这个时间,你应该出现在餐桌旁边。” 比尔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庞,偏过头,声音夹带一丝厌恶:“来拿个东西。” “什么?”妇人不满道:“我希望你在和自己母亲说话的时候,不只这一点音量。” 他抿紧嘴唇,这才缓慢地指了指桌上的模型小蛇。 我记得好像是他这两天用课余时间打发时间做的。 妇人递给我一个眼神。 我立刻心领神会地将那个模型拿在掌心,当着比尔的面。 【啪嗒!】 小蛇立刻四分五裂。 耳边系统适时提醒:“已解除角色状态!解锁幸福值,当前幸福值为36。请注意,幸福值到达100后即可完成结局,请再接再厉。” 我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看向比尔的方向。 卧槽! 我在干嘛啊?! 妇人的声音冰冷地在耳边响起:“你做了多余的事情比尔,今天午饭就不用吃了,好好长长记性。” 比尔表情麻木地盯着地上的小蛇残骸,好像无动于衷,一抹恨意却在眼底转瞬即逝。 2 除了上课,比尔都十分抵触和我单独相处。 也是,谁会喜欢母亲派来的管教摄像头呢。 又过了两天,因为算术老师家里有事,临时和我调换下午的课。 一下课,比尔就离开了教室。 因为知识水平有限,我很容易在主角母亲面前露馅自己并不是原主的事情,所以我也开始躲着来问询比尔进度的妇人。 此时,外面渐渐响起妇人和佣人的说话声。 惊慌之中,我来不及拿书就朝着比尔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身后传来妇人讶异的呼唤:“乔伊斯——” 我充耳不闻。 落日余晖像煤油灯的火光照在玻璃罐上。 长廊曲折,我谨慎跟在比尔后面,走了一段时间还没到目的地。 虽然刚才是情况紧急追出来的,但现在我是真的有点好奇他要去哪了。 走到拐角,旁边经过的佣人热情地叫住我:“乔伊斯先生,下午好。”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比尔的方向。 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人呢? “请问,你刚刚有看到比尔吗?”我心慌地往前走了两步,四下张望。 佣人奇怪道:“抱歉,我来的时候只看到您一个人。” 被他甩掉了。 我假装很忙地四处打量:“谢谢,你也是,下午好。” 佣人好奇道:“容我问一下,您要去哪呢?前面是杂物室,夫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里。” 我干笑着含混道:“只是随便逛逛,没想到就走到这里了。” “哈哈,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也想去看看那台传说中的钢琴呢。”他开玩笑说。 钢琴? 捕捉到关键词,我精神一凛:“这是什么传言?好像很有意思。” 佣人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回答:“或许您听说过这座宅邸曾经的男主人,他是最有商业的头脑的青年才俊。靠着天才的经商头脑年纪轻轻就赚取了无数财富。 但他后来却爱上了一个女仆并与其私奔逃走,夫人盛怒之下将一切和他有关的事物锁在杂物室中,并禁止任何人踏足。其中有台价值不菲的钢琴,据说这钢琴里住着一只魔鬼,凡是触碰钢琴的人都会被其蛊惑。” 3. 按例的文学考试中,比尔超常发挥取得满分成绩。 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卡在36许久的幸福值终于往后挪了11点,现在停留在四十七。 妇人难得给他放了半天假。 教师们也因此得到短暂的休息。 趁着有空,我决定独自前往杂物室寻找推进剧情的线索。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上次驻足的拐角。 四下无人,只有风声刮过树梢,簌簌地响。 “嘀!” 卧槽??!吓我一跳。 系统的声音毫无征兆:“已达成条件【比尔的钢琴】,解锁命运卡牌。当幸福值达到规定数额,可解锁一张自己或别人的命运卡牌,帮助玩家完成任务。” 还没看见钢琴就已经触发条件了。 正如我所想。 这台钢琴果然就是游戏剧情的关键。 眼前弹出蓝色的界面,幸福值的进度条已经走到将近一半,堪堪超过标注的第一个卡牌图案。 几秒后,一张黑红相间的卡牌被抽取出来,翻转,正面的图案映入眼帘。 黑色阴森的枯枝中,黑色的蟒蛇缠绕着一枚鲜红的果实,绿色的眼睛冷漠地眯成缝。 “恭喜获得玩家专属负面卡牌【伊甸园之梦】,玩家将不限时间不限地点,随机变成黑蛇,每次维系6小时。” 下一秒,视线天旋地转。 我匍匐在地,不适地扭动身躯。 什么情况—— 怎么助推道具还有负面类型啊? 确定不是来增加难度的吗?? 我边抱怨边顺着平坦的长廊努力挪到杂物室门口。 大门紧闭。 但变小也有变小的好处,仗着身体细滑,我从门缝底下溜了进去。 穿过堆叠的物品,隐隐听到有乐声传来。 华丽的钢琴一尘不染,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白色衬衣端坐在钢琴前方,手指灵活地在琴键上飞扬。 这瞬间,仿若有无数白鸟从钢琴中鱼贯而出。 我趴在桌子顶部,听入了神。 直到乐声戛然而止,白鸟无影无踪。 我下意识扭头,瞬间对上两只漆黑的眼睛,想要爬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手从天而降,精准掐住我的头! 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比尔甩甩手,我被晃得头晕眼花:“误闯进来的?” 地面越来越近,我回到地板,他转身坐在琴凳上。 竟然没有把我丢出去。 我犹豫了一下,又爬回那张桌子顶部。 他抬眸一顿,估计没想到我会回来。 “你也喜欢钢琴?” 比尔看着我,眼睛被琴身的反光映照得流光奕奕。 我晃了晃尾巴:【我,钢琴专业八级。】 他伸出手掌像是邀请一样,低声喃喃:“……就算被摔死也不怕么?” 说什么呢,这么小声? 我顺势缠在他的手腕上,安全降落在钢琴平面,又晃晃尾巴:【谢了,小少爷。】 比尔收回注意力,指尖落在琴键上。 此时此间仿佛再次充斥一群白鸟在空中展翅盘旋。 窗外是摇晃的树影,室内是闲置的家具。 他的世界流光溢彩,他好像感觉不到黑暗。 钢琴天才。 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4. 外面已经黑了,周围出奇的安静。 比尔给钢琴盖好布,我缠着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肩头。 杂物室的大门可是上了锁的。 正当我好奇他要怎么出去时,比尔已经拉开窗户的栓条,撑着墙一跃而起,稳稳落地。 【……】 不是,这么光明正大吗? 突然一道灯光打来。 比尔下意识挡住眼睛,接着是第二道灯光、第三道、第四道…… 他渐渐成了光照中心,被包围得无处遁形。 “我是不是说过,谁也不能进入这里。”美貌妇人慢慢走出佣人堆,拧眉冷声道。 我风驰电掣地蹿进比尔的衣服,两只眼睛从领口谨慎地探出来。 比尔嘴唇微动,还没出声就被母亲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他的脸颊迅速红倒一片。 妇人冷若寒霜地宣布罪名:“我是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踏足这里?要不是乔伊斯老师提醒,我还没发现你竟然早就违背了我的命令。” 不是,你说就说,别带我啊! 我什么时候通风报信了??? 合着这半天假期,你是故意守株待兔呗? 比尔嘴唇微动,还没出声就被母亲甩了第二巴掌。 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我飞快地从领口扑出去,直接摔在妇人身上:【别打别打!!!别打孩子!】 妇人吓得尖叫起来,用力把我摔进草丛里:“啊啊啊——!快打死它!!” 旁边的佣人刚要靠近,我就跑路了。 不过后面的事也没再继续下去,妇人受了惊,比尔被佣人带回房间禁足,其他下人连夜捉捕那条逃脱的黑蛇。 结果还算对得起我的以身犯险。 回到住处不久之后,我也恢复了人形。 呼,幸好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这个想法还没出来多久,挨千刀的系统又出来刷存在感了:“检测到剧情节点,请问玩家是否查看系统指引。” 我在脑内回答:“查看。” “指引一,帮助比尔重回杂物室继续接触钢琴。” 经此一事,那妇人肯定会派更多人看守杂物室,再回去大概率会被抓住。 不行。 “指引二,说服比尔母亲让比尔接触钢琴。” 丈夫抛妻弃子的经历恐怕已经成为她的心头刺,再接触和丈夫有关的事物,说不定会揭开她过去的伤疤。 她同意的概率比我被雷劈死的概率还小。 不行。 “指引三,玩家私下购买一台钢琴,引导比尔接触钢琴。” 所以不管哪条路,比尔都非得接触钢琴吗? 我不假思索:“三!我选三!” 系统提示道:“您的好友加里正着急出售一台钢琴,请尽快上门交易。” 到了现在,我才终于体会到这个游戏的一丝爽感。 就这个上帝视角,爽! 跟着系统给的地图走,我连夜敲响好友的门,并以合适的价格买下来这台二手钢琴。 但买回来之后,放在哪里又成了问题。 怎么样才能引导主角自愿用这台钢琴,又能避开主角母亲呢? 我蹲在门口,和旁边的钢琴面面相觑。 5. 秒针归位,时钟准时敲响,今天的文学课即将结束了。 比尔正写着文学作业,我轻轻俯身,他立刻犹如惊弓之鸟,眼神防备地往后缩。 我摇了摇手里的便签纸,打消他的疑虑:“只是不小心掉了。” 他半信半疑地扫了便签纸一眼,笔尖再次摩挲起纸张,写完最后一行字。 我的视线透过窗户越过围墙,落在一望无尽的黄花田上。 旋风追逐黄色浪涛向边缘推开,自由自在。 “今天天气真好啊。” 我瞥过他,漫不经心地说:“风和花都很温柔。” 今天的比尔难得没有下课就走,他没有说话,笔尖却停了下来。 下课后,妇人又来堵我了。 躲太多次容易起疑,我主动陪她喝了个下午茶。 “夫人,比尔最近很认真。”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妇人双腿交叠,轻轻抿了一口瓷杯里的红茶:“麻烦您了,请继续看紧他。” 我点头,面露难色。 她有所察觉地放下茶杯:“乔伊斯老师,还有什么发现吗?” 我故作迟疑道:“跟在比尔身边的佣人太多,不仅上课时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而且精神方面的压力恐怕会日益加重。” 她沉默思考片刻,最终道:“我知道了。佣人我将会撤走一部分,但接下来就需要乔伊斯老师再辛苦一点了。” 我扬起微笑:“夫人别这么说,是我应该做的。” …… 回忆结束,我拖着蛇尾穿过不知第几个灌木丛,径直来到一副门前。 根据系统给的地图,这里就是比尔的房间。 连风都已经熟睡的夜晚,两头的走廊延伸进无尽的黑暗中。 我举起尾巴敲敲门。 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第三声刚落下,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 比尔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只剩小半灯油的煤油灯。 【嘶——】我故意支起上半身恐吓他,吐了吐信子。 他低下头,我却只看到两只疑惑的眼睛。 真奇怪。 正常人大半夜看到一条蛇,难道不应该感到害怕后退或者尖叫吗? 他却蹲下来,煤油灯温热地照亮我身上光滑的鳞片:“我记得你,你是上次那条小蛇。” 【binggo~答对了!跟我走吧。】 我用尾巴虚虚勾住他的尾指,示意跟上。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警惕地打量四周,担心是否会被值班的佣人看见。 不过有这时间,我早就没有顾虑地窜出去好几米了。 比尔吃惊地低声呵道:“喂,等等——!”随后也跟了上来。 七弯八拐后,穿过围墙上被灌木遮挡住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他皱紧的眉头在触碰到一望无际的天地骤然松开。 6. 星夜下,黄花田轻轻摇晃。 我毫不停歇地朝着废墟游去,只留下身后一路即将消失的痕迹。 比尔回过神,目光被远处一点黑色吸引,抬脚跟上。 我缠住钢琴腿想往上爬却滑了下来,重复几遍后,窘迫地扭头:【小少爷……】 一只手从身后降落,将我提到钢琴的平面上。 他珍惜且小心地抚上琴键,看向我时小心翼翼:“我可以弹么?” 【当然可以,这是为你准备的。】 我点点脑袋。 他垂眸落座,先是试着弹了两个音,然后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音符从指尖流淌而出,拼成一只只白鸟,从钢琴中展翅高飞。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消逝,他垂下手,眼睛在夜里很亮: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父亲就计划将琴谱填补到我还尚且空白的前途中,让钢琴融进我的生命里。 现在,他成功了。” 比尔的口吻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紧:“可是……” 他的父亲却是最先抛弃他们的人。 我安静地听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情绪沉下去。 【别难过嘛,说说我吧。】 我爬到他的手边,慢吞吞地说:【我的父母是钢琴方面的工作者,我理所当然也学了钢琴,但考九级那年父母双双车祸去世。 哈哈,九级最后也没过,后来经济条件不再能够支持,我变卖钢琴后开始一个人讨生活。】 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的转变,让我逃避了好几年,最难捱的时候甚至会害怕钢琴这两个字。 可惜…… 他听不懂蛇语,我也说不了人话。 不然我们应该是可以成为很好朋友的。 7. 这时,脑海中的倒计时突然提醒还有一分钟接触卡牌功能,我吓得从琴键上飞扑到地面。 比尔拉回思绪,眼睛微微睁大:“你要去哪?” 回应他的是我惊慌失措钻进花丛里弄乱的一道花痕。 他连忙在后面跟上:“喂!” 我簌簌穿过洞口,下一秒就恢复了人形。 真是出师不利啊! 差点就被发现真实身份了。 倒不是说我多害怕“乔伊斯”是黑蛇的事情被他发现,而是担心他接受不了。 毕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在这个地方说不定会被当成巫术,我也会落得个被烧死的下场。 就在这时,系统再次发布新的指引:“民间举办的钢琴大赛即将开始,请玩家引导比尔前往参加。” 用我现在的身份暗箱操作,完成这个应该不算难事。 那么问题又来了,有什么方法能让比尔自然而然地注意到这个比赛? 低头沉思几秒,围墙后脚步声靠近。 咔哒。 铁门打开,追过来的比尔警惕地循声看来。 因为常年监视比尔的消息,主角母亲授予了我这个身份不少特权,其中就包括后门的钥匙。 我抱手靠着墙壁,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比尔,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 此时的场景宛若一个特意设下的陷阱,而我如同伺机的“猎人”,提早埋伏起来只等“猎物”踩中诱饵。 而比尔竟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事实如此,没有任何怀疑。 他神色僵硬地收紧手指,小声叫人:“乔伊斯老师——” 钥匙缠在食指上,我板着脸道:“你也不想被夫人知道吧。” 他抬起低垂的眼,黑沉的眸子有流星划过:“……你想要什么?” 收起钥匙,我的心迅速涌起:“很简单,只要你能在城里的钢琴比赛中拔得头筹。” 他微微一愣。 “理由么……我有个很讨厌的人也会参加比赛,他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我想让你灭灭他的气焰。” 我眨眨眼,煞有介事道:“当然,如果你没有得到第一,我还是会将这些全都告诉夫人的。” “为什么是我?” 我认真道:“你会成功的。” 他倏然笑了,笑容讽刺:“母亲不会同意的。” 我摊开他的手,将钥匙放在他的掌心:“怕什么,选择权在你手上。” 比尔脸上敛了笑意。 8. 比赛前的半个月,我信守承诺地掩护比尔外出练琴,以上课不宜打扰的借口打发掉妇人派来视奸的佣人。 我偶尔会在他的文学作业本里夹上一两张在商场淘到的,适合练习的琴谱。 而当卡牌发作的时候,我会厚着脸皮再次在他面前出现:【小少爷!】 比尔没计较我上次只顾着自己逃走的事,将我盘在肩头:“走吧,一起练琴。” 然后,在满世界盛放的黄色花海中,他带着我走到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回到在钢琴旁。 这沉溺在平静生活的半个月里,我见过远处几个小孩放过风筝,我衔着自己编制的花圈戴在他的头上,我还躺在钢琴的平面上望过星空。 耳边是孜孜不倦弹奏的乐声。 白鸟在空中无休止地盘旋。 — “完成系统指引,幸福值提升十五点,当前幸福值为六十二。已达到规定数额,解锁新的命运卡牌。” 系统抽取卡牌的声音响起,片刻后,一张灰蓝色的卡牌翻转到正面。 只见一杆平衡天平,左右两边的托盘里放着等量的筹码。 “恭喜玩家获得共享卡牌【代价】,使用者可用一切自身所拥有的事物作为代价,兑换等量筹码。该卡牌用后即刻作废。” 在比赛的前一天夜里,我靠在围墙后门等他:“明天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怎么样,紧不紧张?” 比尔已经对我没那么警惕,摇头。 我将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他,是一架用黏土和颜料自制的钢琴模型。 他眸光微动地接过礼物。 我笑着伸手,想和他击掌:“祝你旗开得胜。” 他却握拳碰了碰我的掌心:“谢谢。” 9. 第二天,我假装有事要去城里,离开庄园的马车还掩藏穿着佣人服饰的比尔。 将他送到比赛场地,我表面上在附近的店铺采买,实际是暗中观察夫人有没有派人前来跟踪。 还好这段时间相安无事。 两个钟过后,耳边响起突兀的电子音:“幸福值增加十八,当前幸福值80,解锁新的命运卡牌……抽取中。 “恭喜玩家获得第二张共享卡牌【代价】,使用者可用一切自身所拥有的事物作为代价,兑换等量筹码。该卡牌用后即刻作废。” 系统的奖励通报意味着:比尔的比赛已经结束。 在夫人发觉异样之前,我会护送他回家。 马车驾得很快,到达比赛现场,观众正在离席,比赛大概是刚结束不久。 根据系统给的地图,马车风驰电掣地到达舞台后台。 刚结束比赛的选手们问声,纷纷从门内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跳下马车,礼貌微笑:“先生们,麻烦喊一下比尔。” 他们这才七手八脚地钻进去,一人一句比尔地叫喊起来。 比尔神色不虞,紧蹙的眉头在看到我的忽然松懈:“乔伊斯老师。” 我在前坐板上朝他伸出手,好整似暇道:“走吧,小少爷。” 他不假思索地扣住我的手掌,借力跳上马车钻进车厢里,我后脚跟进去坐在他的对面。 他貌似心情不错,还开玩笑道:“我们好像私奔啊。” 我没往心里去,也开玩笑道:“嗯?为什么不是公奔?” “公奔?”他神情呆滞。 “哈哈哈哈……” “……” 他愣住了,我开始笑个没完。 比尔知道我在逗他,干脆不说话了,耳廓绯红。 马车驾驶到街上,他看着人来人往,不知想起了什么。 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我循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但什么都没看见。 回到庄园后,没有任何人产生疑心。 次日,我去街上打探比赛的消息。 “昨天的比赛实在是精彩纷呈!各路神仙各显神通,我到现场听得过瘾。” “昨天没有来的也不要紧,决赛今晚进行,到时候再来也不迟。” “国王陛下的生辰将至,比赛冠军将有机会见到陛下并献上一曲。要是能借机被陛下赏识,下半生的荣华富贵就不再是梦!” 我挤进七嘴八舌的人堆中,看着公告栏上的决赛名单:托拜厄斯,贾尔斯,格里芬,布莱克……比尔。 太好了!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主角! 退出人群。 准备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比尔时,夫人恰好不容推辞地邀请我去喝下午茶。 还是相同的开场白:“比尔最近怎么样?”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很好。他很好。” 端起瓷杯,吹弯冉冉白气。 妇人轻笑道:“乔伊斯,您辅导比尔多久了?” 我被茶水烫得皱眉,回答:“四年了。” 她掩唇,评价道:“你们这四年相处的时光,比不上这半个月相处的融洽。” 她知道了?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我佯装一无所知地掩饰道:“比尔的心防比同龄孩子厚重,多花点时间也无可厚非。” “是么?”妇人冷漠地看着我,向身后的佣人招招手:“乔伊斯,那台钢琴也是你用来打开他心防的手段?” 不一会儿,佣人就将那把围墙后门的钥匙放在桌子上。 那台钢琴…… 我闭口不言,心脏骤停。 她冷怒道:“他父亲就是被钢琴里的魔鬼勾走了魂,才会想着抛妻弃子去当什么钢琴家!况且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离开这个家就和桥下的流浪汉没有两样。我只希望我的儿子好好生活,别重蹈覆辙痴心妄想。” 我试图解释:“比尔在钢琴方面有很好的天赋,成为钢琴家并非触不可及。” 妇人冷笑道:“恐怕您是不理解我的意思,他不需要接触钢琴,他只需要遵循我的安排就能坐享其成,何必活得这么累呢? “这四年,您看着比尔逐渐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会毫不吝啬付给您应得的报酬,但请在晚餐前离开这里。” 妇人起身,放下茶盏,在佣人的拥簇下离开。 回过神时,我才反应过来。 我被解雇了。 10. 收拾书籍,我环顾着这个熟悉的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少年不经意地擦肩而过,留下一句极轻的话,眼神从眼梢斜射过来,仿佛在看陌生人。 我心头一颤,分明听到他说:“我讨厌你。乔伊斯。” 刹那间,一股名为真相的灵感带着灭顶的痛苦涌进脑子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 走出庄园入口,我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打量起那扇坚固的铁门。 左脚往前迈出一步,然后是右脚。 脚下交叠的动作越来越快,很快我就奔跑起来。脑子空白,仅仅凭借本能在行动。 直到站定,遥远的废墟上只剩一堆碎片。 天上漂浮着云的残骸,一望无际的黄花在风中掀起波澜。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比尔站在对面,垂着的眸子转向我。 他眼底的怨恨像张开的网,将我围困其中。 没来得及归还的钥匙,被毁掉的钢琴。 他确实讨厌我。 不,应该说是讨厌那个听从于他母亲的“乔伊斯”。 他和“乔伊斯”之间的隔阂远没有得到解决,那些被“我”处决的玩具,那些被“我”监视的永无天日的日子……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计谋、将计就计的报复,更是沉默中对母亲的反抗。 占用了这具身体,除了“对不起”,我似乎再也对他说不出任何话语。 马车离去后,我转身走进一家酒馆。 酒一口口下肚,桌子很快就被空酒瓶占据。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甩下一袋钱币,准备拂袖而去之际,眼前再次天旋地转。 “啊!!有蛇!!” 我惊惧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果然又变成了一条黑蛇。 怎么非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可! 我极速从门口离开。 下一秒,一个小山似的胖子醉醺醺地拿着网拦在门口:“都让开!今天正好尝尝蛇肉的味道。” 他眼冒绿光,抬手把我兜进网里,我惊慌失措地扑腾起来。 混乱中,我露出尖牙,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啊啊啊——好痛啊!”胖子倒地,我趁机溜走。 巷口残阳如血,街道金黄。 我靠着墙角摇摇晃晃地爬行。 刚才喝太多了,现在还有点神志不清醒,嘴里直冒泡泡。 突然,一只手从天而降,我下意识地再次挣扎起来。 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猛地僵住:【小少爷?】 旁边随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动作迅速地躲在拐角,朝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少顷,只见比尔家的佣人急匆匆地经过,好像找寻什么。 这下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瞒着家里逃出来了。 “再乱跑,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吃掉了吧。”他揶揄地看着巷口,酒馆里一行人拿着工具到处吆喝找蛇。 “!!” 比尔将我塞进领口:“比赛要开始了,走吧。” 我挂在他里衣的纽扣上,安分地从领口露出一双半睁的眼睛。 我真是醉得不轻,竟然看到比尔出现在我的眼前。 街上人来人往,比赛场地已经被观众包围得水泄不通。 几曲过去,台上的人走上去又走下来,周而复始。 终于轮到比尔时,台下的观众欢呼得格外用力。 他行完礼,坐在琴凳上。 不多时,舞台下方传来一阵惊呼声,几十个佣人冲上舞台,将他重重包围。 紧接着,只见身着华贵服饰的妇人从高处慢慢走下来,空气凝固一样冷静下来,所有人噤若寒蝉。 “比尔,你不该来这种地方,你忘了我的嘱咐,也忘了当时你父亲是因为什么离开我们的么?” 透过舞台的灯光,她的面容被映照得不近人情:“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 比尔抿着唇,轻抚手下的琴键,似乎在回想什么:“母亲,我没忘。” 妇人皱眉道:“现在下来跟我回去,禁足半月,课程再加两倍。” “我打听到父亲的消息了。”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 比尔极其缓慢地抬眼看向她:“他真的成为了名震一时的钢琴家。” 妇人眼神躲闪,语气不满道:“就算真的做到了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 两侧的佣人步步紧逼,比尔毫不畏惧,眼神出奇的执拗和冷静:“请给我一首曲子的时间,给我一个机会。要是这期间还没有转机,那么,我再也不会逃跑,更不会违背您的意志。” 妇人眼睛微眯,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她伸手阻止了舞台上做好准备动手的佣人,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 凉爽的夜风吹得我昏昏欲睡,眼皮即将招架不住。 国王的花车正在游街中,国王向街道两旁好奇的人们挥着手,空中花瓣翻飞,前进的夜幕有几颗大星闪烁。 眼前先是飞出一只孤单的白鸟,渐渐地,越来越多白鸟从琴键展翅飞出,聚成一片,又分散成云。 比赛结束,比尔毫无压力地获得冠军。 可惜最后一分钟,都不见所谓的转机。 妇人刻薄道:“傻孩子,世界上哪有这么多转机呢。”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远方,什么都没说。 我迷迷瞪瞪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等到清晨的时候,一辆特别的马车光顾庄园,专门送来国王的生日宴邀请函。 妇人终于不再干扰比尔的决定。 11. 夜幕降临,皇宫里仍然灯火通明。 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们相互进酒,国王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听着左右大臣吹嘘,脸颊酡红地大笑着,手里的酒杯一次次被灌满。 我在阴影处寻找那个印象中的身影。 宫殿中心,美丽奢华的水晶吊灯正下方,少年穿着定制的燕尾服坐在钢琴旁,像一只振翅欲飞、无限生命力的白鸟。 国王目光赞赏:“你是伯格的儿子?” 比尔回答:“是的。伯格是我的父亲。” 国王说:“他是一位才能出众的钢琴家。可惜……” 比尔微笑:“我不会让您感到遗憾。” 国王满意道:“那就开始吧。” 我缩回无人注意的墙角,暗中想办法到比尔身边去。 这时,两个仆人服饰的男人走到我面前,不过他们没注意脚下的我。 “这样真的可以吗?”一个男人声音胆怯。 另一个恨恨道:“要不是他夺走了我的位置,现在得到国王青眼的就是我,你让我怎么不恨!按计划行事,就算被抓到,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先前的男人缩紧脖子:“……好吧,布莱克,我会听你的。” 说完,两人离开。 布莱克? 好像是当时进入决赛的其中一个选手。 我困惑地看向比尔的方向,余光瞥到楼上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们要做什么? “啪滋!” 水晶吊灯忽然熄灭,整个宫殿暗下来,王公贵族惊吓连连,把守的护卫立即冲出来保护国王的安全。 唯独正中心的比尔镇定无比。 我暗叫不好,顾不得身份不便,飞快爬去:“系统!使用卡牌【代价】!!无论什么代价都要保护比尔——” 系统的声音几乎是话落的瞬间响起:“置换的代价需要您的双腿……使用成功。” 下一秒,我成功把他扑倒到另一边。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身后炸开,摔得四分五裂,钢琴盖子也被砸成好几瓣。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清澈的瞳孔上倒映着【乔伊斯】焦急的脸庞。 12. 我趴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后背冷汗涔涔。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是那条杀人的黑蛇?!!它竟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这一定是什么不详的巫术!!!” 这句话顿时如同抛入水中的石子,惊起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地倒退几步,国王害怕地指着我:“来人!杀掉他!!” 比尔撑起身子,揽住我:“慢着!” 国王恼怒地拧紧眉:“比尔,你有什么话说?” 比尔指着门口那两个打算浑水摸鱼,溜出去的始作俑者说: “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嫌疑人即将逃走,您没有查找凶手惩戒凶手,反而想要杀死这位……救下我的恩人,这恐怕于理不合。” 护卫已经捉住门口的两个人,国王若有所思。 王公贵族中,有个头发一丝不苟的男人义愤填膺地走出人群:“这条黑蛇杀了人,他得偿命!” 国王也冷静下来,好奇道:“霍尔,你有什么冤屈要说?” 男人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不久前,我的侄子在一家酒馆吃饭,本来是好好坐着的,却莫名其妙被一条黑蛇咬了,最后因为无法治疗而毒发身亡。” “哦?比尔呢。” “恕我直言,世界上那么多黑蛇,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一条?”比尔皱眉道。 “你!” 那男人还有辩解,国王打断道:“这个人先关起来,择日再审。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都想和我作对么?” 两人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我被仆人关进房间里,这里床铺食物一应俱全,更像个高级的牢房。 坐在床沿,窗外月光皎洁,铁栏杆将天空分成几份。 难道,我真的就要这样死在异世吗? 13. 夜半三更。 上锁的门毫无征兆地从外面打开,手中托举的油灯照亮来人的脸。 我颓唐地转动眼睛。 他放下油灯:“乔伊斯老师,我们走吧。” 比尔? 我下意识往前凑近却看到自己还是人形的躯体,讪讪后退,佯装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火光将他额前碎发的阴影拉长,比尔脸色平静道:“我已经向陛下证明你不是那条害人的黑蛇,他允许我们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 我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完全失去知觉,或者说,我已经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了。 巨大的恐惧后知后觉席卷上头。 他弯下腰:“我背你。” 我愣愣地触摸两条腿,呆住片刻,比尔不容拒绝地背起我。 我的腿…… 这就是代价么。 手臂不习惯地搭着他的背。 踏出房间,外面的视野开阔起来。 我们穿过石桥,穿过花园,穿过奢华的建筑物,朝着出口走去。 比尔的声音微微喘息:“你还好吗?乔伊斯老师。” “……没事。” 他没有质问关于黑蛇的一切。 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或许他早就知道所有。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开口:“今晚的星星好多。” 我抬头看。 听到他继续道:“明天的天气会很好,风和花也会很温柔。” 闻言,我低头,看到他上扬的嘴角。 于是,我也笑了:“是啊,晴天。” 他从来都鲜少有主动和我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这一刻,和比尔在一起的似乎不再是“乔伊斯”,而是乔伊斯老师。 我们之间的隔阂和矛盾好像在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对话中烟消云散。 门口越来越近,一辆马车在门外等候多时。 比尔解释:“霍尔伯爵过不了多久就会察觉到你的离开,国王陛下有意让我做宫廷乐师,所以他暂时对我做不了什么,只能让您先独自离开了。” 我了然:“好。” 他撩开帘子,我钻进马车。 “比尔。” “嗯?”他抬眸。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不起。” 这是“乔伊斯”欠比尔的道歉。 比尔漆黑的眸暗了一瞬,几秒的对视后,他倏然开口问:“乔伊斯老师,你来自哪里。” 早在第二张命运卡牌解释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共享卡牌,玩家和谁对应,和谁共享? 或许在别的游戏里和玩家对应的身份不止一种,但在这里能和我对应的也只可能是比尔。 既然他能使用卡牌,就应该也知道系统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察的。 “说不清楚,世界尽头也说不定。”我想了想: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比尔看向天空,试图转移注意力:“对不起。” 这是比尔欠乔伊斯老师的道歉。 “当你扑向我的时候,我听到你的身体有一个声音在说,卡牌使用成功什么的,再想到你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行为确实和以前大相径庭,我就猜测你会不会是……” 毕竟连蛇是人变的这种离谱的事都有,穿越时空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他忽然垂眸,里面有满溢的揶揄:“我好像有点理解父亲为什么要私奔了。” 虽然他的父亲和什么女仆私奔的事只是谣言,但我还是被他注视得失语。 他眼睛亮亮的。 “请等等我。”他这么说。 马车的帘子垂下。 比尔退出马车,快步朝着高耸的大门走去。 我身下的马车也开始颠簸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 透过窗子,目送人影越来越远。 “嘀!解锁最终结局,幸福值默认100。玩家可脱离世界……强制脱离中……” 剧情结束,结局解锁。 什么意思? 这就是比尔最后的结局——回到皇宫? 错愕几秒钟后,我连忙掀开帘子。 视线所及的那点黑影似有所觉地停在原地,回过头。 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说谎少爷。 14. “给你打了几百个电话,你可算接了!” 我半梦半醒地从桌子上起来,电话里头的舅舅还在催: “我这两天给你看了另一份工作,帮你投了简历,人家说可以面试看看,信息已经发给你了,就今天下午去。喂,你在听吗?” 我摸了摸头发,声音沙哑:“好,我现在就看。” 电话对面嘀咕了两句,终于挂断。 电脑屏幕还亮着,我脑子被吃掉的界面还高高挂着。 自从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突然弹出来的游戏,也找不到任何有关“比尔”和“钢琴”的信息。 一腔找寻的热血消退干净,我还在深夜中自己问自己:那多出来的一段记忆或许只是就业压力下促成的臆想。 他真的存在过吗? 抛开这些虚幻的念头,划拉出聊天界面,是一个小公司。 我胡乱抹了把脸,洗完澡,换上西装,带上必要的文件,出门。 生活还在继续,任何插曲都无法阻止明天的到来,而我也还是那个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机械地做完这一切,等我走到地铁站的时候才稍微回过一点神。 角落围了一群拍照的女生,似乎有人在表演。 我没有放在心上。 走进地铁,里面的位置已经坐满,我只好站在门边。 播报的电子音持续了十几秒,面前的门缓缓合上。 手机屏幕忽然灭了,一段熟悉的乐声在远处的人群中响起。 我猛然抬头。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的视线猝然撞上一双漆黑的眸。 地铁慢慢运转,速度加快。 “如果世界有尽头,那就让我们在世界尽头重逢吧。”有人许愿道。 耳边是系统的通告:“嘀!命运卡牌【代价】使用完毕。” 我站在地铁外。 身后的地铁转眼跑出好远,什么乐声,眼神,人群,全都被阻绝。 坐在钢琴旁边的人将目光转向这里。 霎时间,四周好像一切虚无,万籁俱寂。 两道视线无声交汇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