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灼热得无法挪动分毫,好像有一团大火在啃咬他的眼睛,疼痛难忍。
面前有一团大雾将他视线遮挡,模糊的画面中,只能依稀看到一片大红的背景有两三星黄点跳动婆娑。
余玖不禁眯了眯眼,身体动弹不得地坐在一张铺了软被的床沿。
他努力睁开眼皮或是使劲眨眼,那团大雾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趋势。
应是心有感应,抬头的一刻,有个红衣正装的身影撩开了那片貌似一张盖头的大红。
余玖不由紧张起来,试图重新掌控身体的使用权,却只是白费力气。
“九哥。”
来人低声唤了他一声,语气中带着丝丝缕缕抑制不住的笑意:“我来帮你。”
说着,那人忽然俯身凑了上来,余玖立即屏住呼吸,腰间的紧致感筱然消失,最外层的一件衣物也随着他的动作被剥了下来。
直至最里面只剩下一件中衣,余玖才意识到不妙,想开口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
清晨的阳光从窗缝中洒在床头,房间里光线明丽、家具简单。
靠墙的书柜里满满地撂了一堆游戏碟片,有典藏版的、有已经绝版的、有大街上随处可见的……
应接不暇,不胜枚举。
普通的单人床上,青年眉头紧皱,额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亮黄的光线似乎格外宠爱这张线条柔毅的脸,只轻轻地落在那双清丽又透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眉眼上。
一对长睫轻颤,光便被吸入了两只脆弱的的眸中。
余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视线聚焦后逐渐清晰起来。
眼睛试探地转过一轮,已然消失了前些时候的灼热感,反应过来刚才应是做了一个春梦。
但他很少做梦,更不可能做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梦。
大脑放空,余玖再回想那个梦的内容时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道士,过目不忘是基本素养,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反常。
他看了眼时钟,正是卯时,今日还有一个单子没有解决,算一算也快到约定时间了。
抛却疑点重重的梦境,余玖下床收拾好昨晚拆开的新的游戏碟片,进卫生间洗漱。
自从四岁被父母发现他有一双阴阳眼后,就被送到爷爷那里学习一身本领,一去就是十六年。
余玖的爷爷是乡下有名的风水先生,又精通阴阳八卦等玄学法术。
但余玖的父亲并没有传其本领,本以为后继无人,却没想到隔代遗传到了余政这里。
在爷爷的严格训练下,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乡下道士。
十岁那年爷爷离世,余玖也回到了城市中彻底放飞自我,将自己浸泡在游戏的海洋中日愈麻木。
有时生活所迫,他就出去接一些高悬赏的捉鬼单子,也算一个人子孓一身,挥袖了事。
“您好,我到了。”
余玖站在一座装潢过时的小区门口,戴着蓝色的医用口罩,目光不适地四处打量。
赵老板急匆匆地骑着一辆绿色的共享单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区域,圆肥的肚腩将汗衫撑出一个球形。
他满头大汗地赶到目的地点,一个背着斜挎布包的年轻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赵老板横竖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量消瘦的年轻人。
常见的家居服,简单地用皮筋扎起来的乌黑的长发,口罩外的眼睛怀揣着拘谨和疑惑同时也在扫视他。
是一个外形条件不错的小白脸。
赵老板不屑地移开目光,又左顾右盼地寻找起符合自己想象中的中年山羊胡老道长形象的人。
但这个小区荒凉太久,已经鲜少有人经过这里了,举目四望,在场就只有他自己和这个小白脸。
手机上,道长又发了一条消息语音过来。
点开,手机里传出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赵老板缓缓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
“您好,请问……是您么?”余玖见不远处的大叔又转向这边投来视线,不由试探地问。
这下赵老板终于向现实妥协了,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肉肉的手掌水光淋漓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讨好地和这位自己重金求来的道长握手。
“余道长!久仰大名啊,您吃了么?今天这事要麻烦您了!”
他笑得十分真诚,好像刚才鄙夷此人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余玖有些尴尬地点头,手抽回来的一刻在心中松了口气。
也许是昨晚打游戏时没注意保护嗓子,导致今早起来时声带如同生锈的磁带一样,无比别扭。
“我吃了。先带我去看看吧。”余玖一板一眼地回答。
赵老板满口答应:“行行行!您请您请。”望着年轻人转身走入小区中,他狐疑地又打量了一眼这位余道长。
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摇荡出一个柔软的弧度,几丝碎发缀在耳后撩动一片轻盈的香风。
“真的没认错人么?”赵老板在心里嘀咕一声,见人已走远忙撒腿跟上。
金太阳小区年久失修,各种设备老化严重。
如果不是有单主做证,余玖还以为自己进入的是一个已经荒废的地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再深入一些,一座锈迹斑斑的十三层的大楼映入眼帘。
铁栅栏无法再用,二人只能跨进楼内,走廊似羊肠小道延伸至尽头,两侧是大门紧闭的房间。
婴儿的啼哭声凄厉地在楼道中哀切回响,像是饿极了忍不住大哭起来,以此引起父母的注意。
余玖驻足道:“这里还有人在使用?”
他谨慎地望向身后的赵老板,心里预备多种行动方案,防止意外发生。
赵老板笑容可掬地干笑几声说:“余道长,您可就别吓唬我了。这里早就废弃了,要不是因为各种各样耸人听闻的传说,您今日也不会到这里来呀!”
是了,关于金太阳小区的传闻早在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方圆十里几乎都耳熟能详。
为了了解一些背景,余玖特意做过调查。
据说从两年前开始,有一户年轻的新婚夫妇搬到这里住下一个月不到就失踪了,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小区中的监控只显示他们进了房间便莫名黑屏,无法看出他们的行踪。
倒是从五邻四居那的只言片语可以知道,那对新婚夫妇消失前都去过天台,此后就音信全无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悬案到此为止时,又是一个月后,金太阳小区再次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一个帮儿媳带孙子的奶奶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原来正在地上玩玩具汽车的孩子就凭空消失了。
家里人四处奔波,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找到孩子,而那位奶奶也在不久后因内疚而病发身亡。
不仅如此,往后,一年中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在金太阳小区中毫无征兆地消失,迫于压力,警察将小区封锁,从此再也没人入住。
时至今日小区解封,赵老板为了发展房地产,又斥资买了这块地打算建新的小区,名字都想好了,叫“三新”。
寓意是设备新,业主新,最主要的还是运势新。
那就不得不请一个会术法的道士来做个法,祛除旧小区的厄运和不好的势头,以此讨个吉利。
然后,余玖就来了这里。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很久,尽管在此时,外面的阳光炙热得能煎鸡蛋,太楼内却阴恻则的,凉意爬上人的脊骨,不寒而栗。
婴儿的哭声仍在狭长的走廊中回荡,墙爬满蛛丝,长腿黑蜘蛛被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惊扰,在蛛网上焦躁地跑来跑去,空气中含混着陈年腐烂的皮革味道,有些冲鼻。
赵老板掩口打了个喷嚏,他皱着鼻子吸了吸,水声啧啧作响。
赵老板捂着鼻子,随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问:
"您打算在哪里做法呀?我的计划是这个月内就找施工工人来修,有没有什么忌讳的事?我一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余玖粗略观察了这座大楼的走向和排布。
相比于寻常房屋,不说那些灵毓宝地,就单比一般民宅,这里的阴气简直密得像迷宫一样。
循着愈发凄厉的婴儿的哭声前行,为了不吓到赵老板,余玖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符纸,有模有样地用朱砂原地画了几张辟邪的符送给他:
"再往前就不是阳间人能涉及的地方了,请止步。”
赵老板接过后,愣愣地又欲再问:“那时间是……”
“给我一天天时间,届时自可还您一片澄净之地。但现在请您自行离开,否则后果自负。”余玖淡声警告。
感觉到这位年轻道长的气场促然凌厉起来,赵老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了几声,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了出去。
之前并不是没有请过法力高深的道士来驱邪,但都无一幸免地失败了。
原因来来回回就那几个,或是找不到邪崇,又或是不敌。
总之,只能祈祷余道长好运了。
外人一走,余玖立即凝重地从包里拿出罗盘,司南勺便指向邪气最重的方向。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防身的法器、趁手的祛邪鞭和确保全身而退的其他宝物。
待靠近某扇虚掩的门,手中的罗盘骤然剧烈地颤动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炸开似的。
余玖沉下心神,全神贯注地推开那扇门,耳边盘旋的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余玖用木剑挑开门扉,放慢了呼吸。
伴随“咯吱”一声,门缝逐渐变成条,条又变成框,门后的景象随之越来越清晰。
黑暗中,隐约有个短小的身影直挺挺地插在门后,恰好正对着余玖的位置。
空气出奇的安静,罗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爆炸开来!
“嘭——!”
余玖眼神一凛,挥剑逼出那个身影。
几招过后,只见一只通体莹绿的**婴儿从门中爬了出来,动作极快地在墙上行走!
一眨眼的功夫,婴儿便无影无踪。
余玖干脆利落地取出一只黄纸折成的纸鹤,划破指尖滴下一滴血作纸鹤的眼睛。
顷刻,纸鹤犹如往入生命的活物,自己振翅悬在空中。
余玖将沾了婴灵气息的木剑伸到它面前,低声念咒语:“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急急如律令!”
纸鹤顿时锁定了一个方向,带着余玖奔到那时,是一处天台。
开阔的天台空空如也,他小心地走到露天处,四下寻找那只婴灵的藏身之地。
纸鹤从来没有出过错,他对此深信不疑,但这个天台并没有可以躲藏的障碍物,基本上一览天遗。
一筹莫展之际,天台外沿的围栏下传来阵阵撞击石壁的声响。
竟是躲到了这里么?
余玖快步上前,俯身打量下方的情况。
十三楼的楼顶风景别致,隔了一条交通大桥的距离,大厦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晨风温和地吹拂着他的长发,发稍痒痒地擦过脸庞,底下空无一物。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咯咯”笑声。
什么时候……?!
余玖反应过来中计了,来不及转身就被那只措不及防缠上来的婴灵推下了楼顶!
掉下去的一刻,余玖眼疾手快地挥动手中的祛邪鞭,正中那坨莹绿色的婴灵!
被鞭尾的倒刺勾上脖子时,它立即痛苦地发出一长串凄厉的尖叫,也被一同拉了下去。
身边的风呼啸而过,余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结局不坏,至少可以见到爷爷了。
只是,可惜了那些刚买回来的游戏碟片,不知道又要便宜谁。
他镇定地想。
给他收尸的会是谁?
是已经16年没有见面的父母,还是好心的单主?
干燥的沙石地面近在眼前,随着“扑通”一声巨响,眼前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漫无边际的疼痛袭来,波涛汹涌的目鸣几乎要将耳膜捅个对穿。
迷迷糊糊中,旁边落下一个枯哑的声音,像是常年抽烟酗酒的人才有的标志,更像是……
爷爷的声音!
余玖回光返照地张开嘴,细碎的声音在口中结合成断断续的几个字。
“爷爷……是你……么?”
两条微小的眼缝强撑着没合上,侧耳倾听那个声音正含糊地说着久远的故事。
余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朦胧的爷爷干瘦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的照射下,让他产生好像又回到了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的错觉。
头昏脑胀之际,他听着熟悉的声音逐渐进入梦乡。
"从前,有一对贫穷的夫妻,但他们养了九个孩子,家里的粮食已经不能养育这么多张嘴。
这对夫妻就决定丢掉一个,但又决定不出来要丢掉谁,于是骗九个孩子做了个游戏,每人说出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
被蒙在鼓里的孩子们快乐地讨论着自己的愿望,有的是车子房子,有的是山珍海味,有的是美女如云……
轮到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几乎所有好东西都被说尽了。
那个孩子想了想,并不灰心地回答:’我觉得盐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这对夫妻感到十分诧异,最终一致决定将这个最小的孩子扔掉……”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轻,到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余玖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下子便从床上惊醒过来。
耳鸣声愈来愈小,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身体,完好无损。
环顾四周,狭小昏暗的房间中堆满了陈旧的家具,潮湿的空气闷热无比。
透过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朦胧夜色如同莽蛇的双眼,冷漠地审视着尚存于世的一切。
木板拼接成的板床放了两个枕头,余玖睡在里面,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热得大汗淋漓。
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爷爷早就出去了。
余玖刚发了一场高热,一夜后总算挺了过来,现在不知是到了哪里,他掀开被子头重脚轻地下了床。
推开锈蚀的门,夏夜的暖气从地上升腾至空中,掺杂树叶沙沙的风懒懒地吹到身上,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觉有些阴冷。
蟋蟀的鸣叫和着蝉不知疲倦的歌,奏响了一支关于仲夏夜的合唱,天边已初见一条酒红的边界。
粉色的彩霞在湛蓝的天空翻滚出更浅的粉红,宛若潮水在沙滩汹涌,几颗大星在天际闪烁。
一个寂静和平的清晨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