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和众人八卦完这事后,大家故事听得入迷,结束都唏嘘不已。
单家的官司落了幕,李家庄的积雪都比门槛还高了些,之前众人来时走过都脚印现在都被新的积雪覆盖了,人迹已消。李婶子叹着气说:“单家那事,听着荒唐,可细想起来,也是为了家产香火,换了谁,怕是都难办。”
王狗儿正坐在桌边翻一本泛黄的《刑统律例》,闻言抬起头,手指在书页上顿了顿:“婶子,您这话在理,可要是单家那案子,比当年赵家还复杂咧。单老爹就一个独子,按‘三法’里的规矩,将来他百年之后,独子没子嗣,从族里过继是避无可避的事。”
张寡妇抱着孩子,凑过来问:“狗儿,你咋懂这么多?我记得你说过,你读书不行啊。”
王狗儿笑了笑,指了指墙角用竹制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罗列着成套的书册,那些书封面都磨破了,有的还缺了页:“这都是我爹和祖父留下的,我爹是我爷爷过继来的儿子。
当年我爷爷在城里当官,致仕后想着京中居大不易,花销太多,就把京城的宅子卖了,一半的钱给我姑母置办嫁妆,我姑母是祖父的亲闺女,所以当年嫁人的时候,十里八乡无人不晓,嫁妆得樟木箱子都抬了四十八抬,算是厚嫁了。剩下的钱,爷爷回咱李家庄置了百十来亩地,想扶我爹一把。”
他拿起一本书角已经卷边的《东周列国志》,轻轻拍了拍封面若有似无的灰:“我爹当年是作嗣子,祖父有心让他走科举,给他请了先生进了私塾,买了这些经史子集之类,花了不少资源财物。
可我爹屡试不第,考了七次,最后连个秀才童生都没中,最后只能在家种地。到我这辈,家业比祖父在世时少了大半了,我也认了,我从小翻这些书,经史子集看不懂多少,可‘三法’(指宗法、礼法、律法)里的规矩,倒记了不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不如踏实过日子,现在也不想前朝那样还有其他渠道可以单科考试。”
钱叔听得入了神,追问:“那你说说,单家那案子,单老爹为啥非得跟儿媳做那事?就不能纳妾生子,他家也不是买不起人的样子啊,正经纳一门妾室的花销他家难道承担不起?”
“娶妻纳妾都没用。” 王狗儿和钱叔论理道:“单老爹就一个独子,按‘三法’里的继承规矩,家产必定是传给独子的。就算单老爹现在娶妻纳妾,生了小儿子,按‘嫡长子继承制’的排序,等单老爹百年之后,还是独子先继承家业,独子没子嗣,还是要过继的,独子自己从族里选,叫‘立继’;
要么是独子没了,长媳还在,长媳能做主选,也叫‘立继’。只有长子长媳都没了,族里才会‘命继’,给选个继承人。”
王狗儿顿了顿,刘氏给自己倒了杯热姜茶,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单老爹要是生了小儿子,将来独子过继了孩子,小儿子也捞不着什么家产;就算独子过世,长媳还在,还是长媳说了算,轮不到小儿子。
所以单老爹想让自己亲生的血脉继承家业,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儿媳生下子嗣 ,这样办孩子是独子的‘儿子’,名义上是单家的独孙,将来父死子继,家业就落不到外人手里。”
王狗儿停了停继续说:“那最差的办法,是单老爹杀了独子,可虎毒还不食子呢!”众人听得皆咋舌,有人疑惑道:“分家产不是诸子均分的嘛。”王狗儿回道:“诸子均分也没错,但是单家是长房嫡支,所以单老爹的家业还有族产和祖产,这个是不可分的,诸子均分那分的是私产,况且父母在堂,不可分家。所以单氏族人才告到衙门想要分单老爹的财产。”
王狗儿又想到了什么,斟酌了下继续说道,“我祖父当年在城里当官时,就遇到过一个类似的案子,比这还惨咧。那户人家姓周,周老爹同样有个独子,娶了媳妇没生孩子就病死了,长媳也没多久跟着去了。但是没想到周老爹夫妻俩老蚌生珠,又生了个小儿子,但小儿子还没成年长大,老夫妻也都病重,人快不行了。
族里贪图周家富贵,就‘命继’了个远房侄子过来,当继承人。周老爹夫妻过世后,提告的苦主就是这个周老爹的妹妹,以小儿子这个外甥的名义提告的,那外甥被那命继子寄养在乡下的一个亲戚家。”
王狗儿从旁边码整整齐齐的干柴里随手捡了一根往火炉里添,火光映着他的脸:“那命继子怕周老爹的小儿子将来回来争家产,就跟寄养那孩子的亲戚商量,想把那孩子溺死在河里。那亲戚贪财,收了命继子五十两银子,就答应了。
可他没敢溺死,想着再赚一笔,孩子而且是长得好看的男孩更能卖个好价钱,就把孩子卖给了邻县一个人牙子。没成想那人牙子不是东西,本来说好给孩子找户无子得做养子,转头把孩子准备卖给开堂子的,还没卖成,中间被人截了胡,那人最后犯了幼童□□的罪,把孩子害死了。”
钱嫂子和钱叔也有一个老来子,听完颇为愤慨,攥紧了拳头:“后来呢?这几个俩牲口没好下场吧?”
“那肯定没有。” 王狗儿声音提高了些,“那人被抓了现行,按《刑统律例》,‘凡□□童十二岁以下者,斩立决’,直接判了斩立决,都不用等秋后问斩的。
那命继子是主谋,按‘谋杀人者,造意者斩监候’,他用周家的家资还给自己捐了个官,事发就被褫夺了,但他还涉及‘争夺家产’。
不过他命好,遇上了大赦,最后改判了发配边疆为奴,永世不得回京。那亲戚更惨,不仅贪财,还卖了孩子,按‘略卖良人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先杖责一百,枷号三个月,示众后再发配边疆为奴,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最后周家族亲和官府重新议定了嗣子,是周老爹那个苦主妹妹的孙子做嗣孙,按三法也在可许之内。”
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柴火 “噼啪” 作响伴随着火星往外冒。几个有孩子的妇人甚至听得偷偷抹泪,张寡妇小声说:“都是钱闹的,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王狗儿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单老爹那案子,其实也是被家产和香火逼的。他怕自己一辈子攒下的家业,毕竟单家这偌大的产业是在单老爹手里做大的,落到族里旁支手里,怕单家断了根,才出了这么个昏招。他也是知道‘三法’里的规矩,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钱叔围着火炉,搓搓手点头道:“还是你读书多,懂这些。以前总觉得‘三法’是官家的事,跟咱老百姓没关系,现在看来,过日子处处都离不开这些规矩。”
王狗儿接话:“可不是嘛。我从小学这些,不是想当官,就是想把日子过明白,别像单老爹那样,走了歪路,能给自己从既定得秩序里找条活路出来。”
讲完这些事,天也快黑了,各家道别要回去忙自家灶上的事了,总不好都留在王狗儿家吃晚饭的,庄户人家的口粮都过得紧巴。
晚上一夜酣睡到天明,却不想当日都城和附近周遭的几个县城都遭遇了大暴雪,在李家村里,冬天家家户户都和往常一般在屋里炕上捂着,村里的条件看一眼冒烟的囱道就知道富裕程度,王家因为祖上做过官,所以家里修缮的不错,是个两进的宅子,青砖大瓦,还修了农村少见的火墙。
青儿大名王倩,此刻在炕上窝在母亲刘氏的怀里继续睡着,刘氏则盘腿坐在炕上做着针线,刘姥姥从隔壁的厨房取了一些还一直热在炉子上的早点端进房里,把蒸笼里的几碟子包子糕点等搁在炕桌上。
刘姥姥对着女儿刘氏抱怨道:”这老天爷不作美,外面那风雪大的眼睛都睁不开,西风刮的脸生疼,那么大都雪现在也回不去,不知道老头子在家怎么样了”,刘姥姥一边摩搓着双手,一遍把手往房中的火盆靠,如此反复几次才算恢复
接着说:“这雪下的大,那明年地里的害虫都冻死不老少,前年为了除虫废了老大劲了,希望地里收成也能好点,就是别一直下那么大的雪,那也是遭不住的”。刘氏脸上并没有什么忧色和母亲道:“家里的房子不是去年才翻新修缮过嘛,还是舅舅家过来帮的忙,爹那时候天天盯着监工干活,不会出什么事的。”
的确事后家里房子是翻修加固过的,的确没什么事,别家好几处都倒了塌了,刘家的几间房子一点事都没有,但是刘老爹好酒,刘姥姥又不在家,没人管束了,加上天冷,刘老爹就多喝了几口黄汤暖身,后来把自己给喝病了,大雪天的大夫也顾不上来给刘老爹看诊,到处都是重症病人,大夫们都忙得喘口气的时间都要没了。
一大清早王狗儿从房里拿了工具去了外间,他担心要是连着下几日的大雪,牲口棚里的牲口怕冻死,特别是出生没多久的羊羔,牲口棚也得加固,给多加点草料垫着保暖。
王狗儿的前后两个媳妇都是刘姥姥的女儿,前头的原配是姐姐,姐姐因为生了板儿难产,之后得了产褥热没等孩子满月就过世了,病发的快,产婆没法子,请了村里的游方郎中也是束手无策。
王狗儿只好连夜赶去城里请大夫,跑了几个药铺,好些坐堂的大夫嫌远都不想去,最后王狗儿找了华春堂的一个年轻大夫,结果大夫带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请大夫看了小儿黄疸,倒是没花什么药钱,大夫说多晒晒太阳,过段时间就好了。
王狗儿给大夫幸苦费,虽然到了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还是年轻大夫经历少,见不得这样的,推辞婉拒了没收,后头王狗儿就续弦了妹妹刘氏,此是后事。
过继分好几种,入赘其实也分好几种
红楼梦中的贾敬其实就是过继给贾代化做的嗣子,第一个儿子贾敷,也是养子,但是贾敬应该是成年后科举中了进士后正式过继的,历史著名人物就是宋仁宗的嗣子宋英宗。
我把宁国府当时的三种艰难选择都写了,贾珍在秦可卿死后,把独子贾蓉也弄死,自己在生一个就能继承宁国府的,这就是第三种可能,但是秦可卿或者后来的贾蓉继室不死,杀了贾蓉也没用的,因为寡妇也能做主过继的,因为过继是换父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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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