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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者:唯春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再睁开眼时,便已经在熟悉的水离山住处,兄长一双眼布满血丝,还肿着嘴角,面容苍白的守在床边,没有半分修仙人的光风霁月,倒像他们流浪时候见过的病倌人。


    “禾苗儿,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诶呀,李师妹就是摔了一跤而已,谢师兄还不如问问自己的脸疼不疼呢。”


    张彩花端着碗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妹妹,又瞅了瞅鼻青脸肿的哥哥,内心哀叹,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


    “哥哥,我没事——”李禾撑着坐起,


    “你的嘴角,哥哥是又去打擂台了吗,我不是说过——”话还未说完,手里被塞来一个碗。张彩花的声音随后响起。


    “来,你最爱的瘦肉粥,三个月的小猪崽子,最嫩的里脊肉哦,放些香料煎来最好呢,炖成粥真是可惜了。小禾你个小冒失鬼,让你送饭怎么会误入守山幻灵阵。”


    张彩花一边说一边瞧那谢春生,只见那谢春生坐的端正,低眉敛目,默默接过碗舀了起来。


    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良心的,给他解围都不知道表示表示。


    “不过那萧竹苑地处偏僻,据说又住着什么大能,大能嘛,估计活了几百年了,性情古怪些也能理解。只是委屈我们禾禾好师妹啦。”


    那厢两姑娘说着,谢春生却心思繁杂,如乱麻纠缠。一勺一勺轻轻吹凉肉粥,粥煨的晶莹剔透,颗颗分明却又粒粒开花,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他作为兄长,却只能,只能让禾苗儿做杂役。


    【呵!你无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原来是误入了幻灵阵吗?”


    怪不得,所以那夜都是幻像罢了。耳边彷佛又有女子尖尖细细的笑声传来,阴气逼人,似妖似鬼。李禾摇摇脑袋,哎呀,不管了,当务之急是与张师姐算账!


    “咳,这,这不都是因为张师姐,托我做事却不说清楚,我到那地方也无人应答,气氛又实在鬼魅,天又暗的快。我实在害怕才会慌不择路。”


    李禾忿忿,仗着此刻兄长在侧,口不择言的发泄。说了两句,就红了眼眶。


    “你得赔我半月的猪肘子,才行。”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怪我没有说清楚。这不来赔罪了吗。猪肘子给你留着了,我膳堂还有事,去去就回,去去就回,禾禾好生休息,今儿就允了你的假了。”


    张彩花语罢便转身速速溜之大吉,她可受不住小丫头的眼泪。


    什么人啊这。禾禾几乎气笑。


    张彩花离去后,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李禾用手抹了抹眼角,想到炖的软烂浓厚的猪肘子,又抹了抹嘴角。


    “抱歉。”谢春生还在一旁舀着粥,仍低着头,不断地重复这一动作,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怎么突然道歉。”李禾还在抹面,闻言看向兄长。


    只见一颗豆大泪珠蓦然砸下来,溅在他纯白弟子服上,晕出深深浅浅的一团。


    是我无能,让你做杂役任人欺辱。


    是我无能,让你吃饭都得看人脸色。


    是我无能,甚至守护不了你的安危。


    谢春生收到张彩花传信时,正站在生死擂台上迎接今日的第六名对手。生死擂台,与同门切磋,胜者一场可获得五块下品灵石。


    只是生死不论,皆由天命。


    他已经攒了九百一十二块灵石,攒够一千块,可换一个外门弟子名额。


    他的禾苗儿就不用在做杂役,可以堂堂正正的修法练剑。


    听闻李禾误入阵法,昏迷不醒。谢春生手中的铁剑几乎都拿不稳,心神慌乱间,一时不防,被对手一拳砸下了擂台。


    天光正好,有风拂过,狠狠砸在地上的谢春生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冷漠,矜贵,像在俯视一只蝼蚁。


    【看,弱小之极的你,拿什么保护你的妹妹。】


    “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李禾弯了弯眉眼,眼眸晶亮。接过粥碗放在床头,探出手指摸了摸谢春生袖子上泪水洇湿的痕迹,湿湿的,棉布柔软,垒着许多深深的布褶。


    沿着衣袖上宗门的九品卷云纹,垂顺的发丝黑亮,触之温凉。李禾揽过默默垂泪的谢春生,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将头埋进他脖颈,蹭了蹭。


    像两只雪地里相依为命的雀鸟。


    “是我不小心误入了阵法,如今不是完好归来了,哥哥不必为此介怀,不是你的错呢。我说过的,我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


    【真是感人呢。】


    谢春生不理,只是紧紧抱着李禾,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来。


    “还有哥哥怎么总是不听话,打擂台弄的满身伤,怕我担心然后就偷偷躲起来,这一月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不肯来见我的吧。”


    李禾抚过兄长温凉的头发,满心依赖。她与兄长相依为命,亲如血脉,早已难分彼此。


    “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哥哥只需要好好修炼,以后成为金丹,甚至元婴真君,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当米虫了不是。只怕那时候哥哥有了道侣,会嫌弃妹妹碍事呢。”


    【金丹、元婴,哼,不过随手碾死的蝼蚁。】


    【原来你这妹妹天资愚钝,难成大器,只是见你前途明湛,人性贪婪,想寻求依附而已——】


    “——嘴角还痛不痛啊,哪里还有没有伤,后背呢——谢春生!都渗血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我说过命剑我也在攒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脑海里的声音被打断后不再言语。谢春生眉眼泛湿,弯唇欲笑却不慎牵扯到了嘴角伤口,暗暗呼痛,也不敢出声。


    “所以以后不要再去打擂台了,你个剑修没有命剑,凭借一把铁剑,与人家上去去打拳吗!听到了没,听到了哼哼两声。”李禾看着手指沾上的鲜血,又是恼怒又是心疼。


    可恶,想梆梆给他两拳。


    “嗯,听到了。”


    声音闷闷的,这爱哭鬼还没有缓过来,后颈传来一阵蠕动,发丝蹭的李禾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起开起开,我给你包扎上药。”


    谢春生唯唯诺诺,松开怀抱,睫毛湿垂,眸子黑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气鼓鼓的少女,心中柔软得无以复加。


    【——你说,哈】


    【要是小丫头知道李家村是因你而灭,她的父母姊妹是因你而死,她还会如此待你吗?】


    脑海里的声音轻飘飘的笑着,像讲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很有趣,不是吗,我要不要告诉她?】


    一瞬间,谢春生瞳孔骤缩,陷入呆滞。


    不是,才不是因为他,他什么都没做。谢春生一把攥住少女衣袖,泪水又汹涌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干嘛突然抓住我的袖子,现在又不黑又没蛇……”


    少女嘟嘟囔囔,扯了扯也没扯出来,就由他去了。她这个哥哥,小时候定是千娇万宠惯的,刚开始又胆小又爱哭,流浪路上怕这怕那的,连火石打火都不会呢。


    也是,毕竟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仙人之子!


    【那是因为谁,“宋弥舟”吗?】脑海里的声音优雅又嘲讽,却又像无所不知。


    宋弥舟三个字,像一颗惊雷炸响。


    谢春生只觉天旋地转。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知道……


    【夺舍之人?天外来魂?哼】


    一声嗤笑传来。


    【我不在意你是谁,你只需要修炼我给你的心法,走上我安排的通天之路,便可轻易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甚至飞升成神,守护你想守护之人,这难道不好吗?】


    【如若不然,我给你妹妹托个梦,讲一讲她所谓的哥哥……】


    【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外来之魂。】


    眼泪滚烫,谢春生却内心空荡荡,寒的刺骨。


    如今谢春生十七岁,再过两月,山门落雪之时,便是十八岁的生辰。


    他是上清宗执剑峰第八十三代外门弟子,金火双灵根,筑基二层,天资尚可。


    若一直按部就班修炼,未来元婴,甚至化神,也不是不能期待。


    本是,一片欣欣向好之意。


    但他有两个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第一个,他并非真正的谢春生。


    他是穿越的。


    在修真界,这叫夺舍,夺舍之人,不论邪魔正道,皆可诛之。


    穿越之前,他17岁,在上高三。


    叫,宋弥舟。


    有父母宠爱,有兄长依赖,长的漂亮,成绩拔尖。


    宋弥舟被一帆风顺的人生宠的无法无天,任性之极。


    一朝穿越,张开眼就是尸横遍野,鲜血淋漓。


    七岁的李禾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当时他刚从这具小儿身躯醒来,正被压在木门下,头疼欲裂。满目惊恐,摸不清状况,慢慢记起小儿记忆,才知自己穿越,这小子目睹父母身死,惊惧而绝。徒留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区区一十岁稚童,连挣扎出木门都不能。


    宋弥舟娇生惯养长大,那里遭逢过如此对待,如今之际,尸体在侧,满身鲜血,自救不得,满腔恐惧不甘只余,泪流满面。


    那副景象,至今仍刻印在宋弥舟脑海。


    明晃晃的大月照的房前屋后惨白一片,脏污的青瓦房檐铺着层莹亮的水色,院子里的刚挂果的不知名品种石榴树投下狰狞阴影,扎的粗制滥造的竹篱笆藏在黑洞洞的阴影里,宛如鬼影绰绰,张牙舞爪,令人胆寒。


    宋弥舟双腿疼痛到麻木,心中绝望。


    意识模糊之际,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便在这时闯入视线,翘着两束乱糟糟的丫髻,涕泗横流,踉踉跄跄,步伐虚浮,宛若一缕不肯往生的幽魂残念。走近后宋弥舟才从小儿记忆里认出,这是村子东头李家的女儿,叫禾苗儿的。


    禾苗儿生的圆润可爱,爷娘也是和善忠厚之人,村子里的小童都喜欢和小禾苗儿一起耍。


    尽管“谢春生”家规颇严,无甚机会出门,也时常透过窗棂望见小禾苗与着一堆小孩叽叽喳喳的来,叽叽喳喳的去。


    此刻禾苗儿小脸青白,双眼惶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宋弥舟似乎成了坐在窗前看着**孩童吵吵嚷嚷追着知了来去的谢春生,笑声吵闹,令他不喜,却也不肯关窗。


    无数次注视着小禾苗的背影,垂髫丫髻,青绿发绳。阳光碎影斑驳,在她肩头一跳一跳的远去了。


    他想呼救,嗓子却已干哑,疼痛难耐,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游魂一般的小丫头幽幽的,远去了。


    月光无影,照的发绳幽光莹莹,一跳一跳的。


    是青绿色。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指甲深深扣入泥土,宋弥舟不甘心。


    却听哭声响起,宋弥舟抬头,四目相对,小丫头懵懵懂懂,似心神皆衰,看到他时眼睛陡然圆睁,一边哭一边向他跑来。


    对宋弥生来说,这瞬间,宛如神明降临。


    禾苗儿使出浑身解数吃力地将木门上的俩具尸体拉开一角,宋弥舟挣扎着爬出来,一瘸一拐,还未卸下力气,怀里蓦然撞入一个小小的身躯,温热的,柔软的,紧紧的扒着他的腰身,像搂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很奇怪,那么小的人,却能那么重,那么烫。


    将他惶惶不安的灵魂一下抓住坠入了现实。


    “哥哥,哥哥——”哭声凄厉,久不断绝。


    大月明晃晃,照的人眼发烫。


    从此没有宋弥舟,只有谢春生。


    第二个秘密,是李家村二百三十七口人,是因谢家而死。包括禾苗儿的父母姊妹,全部血脉亲缘。


    要不是谢家选择隐居李家村,李家村的村民本不该遭此无妄之灾。


    可他不是谢春生啊。


    他是宋弥舟,21世纪的的宋弥舟啊。


    【可笑,你用的谢春生的身体,难道就逃开他的命运了吗?】


    是了,是了。


    早没有什么宋弥舟了,他就是谢春生。


    十七岁的宋弥舟鲜花灼锦,热烈璀璨。


    十七岁的谢春生踽踽独行,满目苍皇。


    他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可禾苗儿本该被爱。


    他是罪魁祸首,尽管他什么都没做。


    禾苗儿什么也没做。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谢春生。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宋弥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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