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男主被穿后,原主又回来了》 第1章 第一章 上清宗,云雾山,杂役弟子处。 “小禾,好小禾,你就帮帮我吧。” 同舍师姐张彩花扒拉着李禾的胳膊,撒娇卖痴。 “我今儿和路师兄约好了去药阁见习,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呢,谁知那管事给我安排了新活儿,诶呀,很轻松的,送饭而已,好师妹,好禾禾,就帮我这一次吧。” “师姐每次都这么说……” 李禾被摇的头晕目眩,张口又说不出拒绝之语,只好悄声嘟囔,又怕抿唇点头,回道: “好,我答应张师姐了。” 语罢,李禾还未站稳,张彩花便一个转身快步离去,留一个窈窕背影,只余声音远远传来。 “好禾禾,我若成功进入药阁,定不会忘了你的!” “清峰山萧竹苑,酉时一刻。” 李禾默然,看看日头,已然西斜。时间不多了。扫完论剑台,就得去准备了。 李禾是上清宗的一名杂役弟子,资质不行,是最废柴的五灵根,如若无大机缘,这辈子也够不上筑基。 她八岁随兄长一同入宗门,至今修行已有五年,堪堪练气三层。 而兄长已筑基二层。 不过李禾已经很满足了。她幼时遭逢巨变,与兄长一路跌跌撞撞,颠沛流离,流浪至上清宗,恰逢宗门招收弟子。 还好,兄长资质不错,可入外门。 还好,她也有灵根,也可留在宗门。 兄长与她并非一母同胞,甚至无血脉关联,他姓谢,本名春生,大她四岁。李禾五岁时谢家父母带着谢春生搬来李家村的。那时年纪小,禾苗儿混在村里一群小泥娃里,闹嚷嚷的凑着去看热闹,说村尾大树下飞来了一对儿神仙子,还抱着一个玉娃娃。 到了一看,果真是个冰雕雪砌的玉娃娃。 只是后来,李家村出了事,一夜之间全村二百三十七口人命俱灭。 李禾一直很感激兄长,没有丢下懵懂无知的她。七岁稚子惨遭灭门,与尸同眠,又怎能活下去? 还好,还好。 幼时记忆已然模糊,说不清是年幼不记得,还是…… 清风徐来,微微撩动额前碎发,李禾出神地看向不远处,山门石阶蜿蜒,芳草林木成荫,耳闻清泉,或有鹤鸣。一片一片的飞天雀低低盘旋,在树梢间落脚,在云雾里穿梭,渐渐连成一线,远到天边去了。 如今兄长踏上修道之途,她自知修为无望,只愿年纪再大些,下山去镇子上生活。 兄长在哪,家就在哪。 所以上清宗,就是她的家。 云雾山雾气缭绕,终年不散,远处群山连绵,苍松林立,清泉石山,林草可爱。近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宫殿重重,巍峨肃穆。 一切都那么美好,尽管上清宗只是个偏居青洲一隅的小小宗门。可对李禾来说,这就是五年来她的全部世界。 有时她也会想,浮生界有多大?最大的宗门,垂天道府,据说一府就独占五洲呢,那宗门所居之地,也就是浮生界最繁华之处——白玉京,听说非仙人不可进,那又是何等风光?比上清宗如何呢。在李禾眼里,主事大殿群岚殿已经是世上顶顶辉煌的建筑了,只有弟子大比、掌门收徒、新晋长老等大事才会打开呢。 听说那里的仙人白玉铺地,灵石成堆,以至于随意丢弃,无人在意。 也是,都是仙人了,想必金石玉器也入不得他们的眼。 那她有生之年可以去一次白玉京,捡两袋子灵石,也不贪心。 一袋给兄长铸把好剑,哥哥是剑修,却至今用的还是宗门配的最普通的精铁剑,没有命剑,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另一袋就用来给自己开个食肆,开在山下清水镇就不错,离宗门近,安全又方便,兄长来去也可落脚。 “喂,那边扫地的,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一声惊醒梦中人,李禾连忙道歉,血色涌上脖颈面颊,因幻想这种事情出神,李禾不好意思极了。 “对不起师兄,我这就扫完。” “谁是你师兄,你个杂役可不要乱攀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仙君,我不是故意叫错的。” 那弟子看小姑娘一张脸急的通红又瞬间煞白,又看她生的小,心中不免升起一股子无趣。 “罢了罢了,你去别处吧。下次别乱叫人师兄。” “是。” 李禾嗫喏两声,后退两步抱着扫帚连忙逃离。只能在心底暗暗腹诽,甚至想给翻个白眼。 仙君,你几斤几两,化神了吗,元婴了吗,结丹也没有吧,也好意思答应。 仙君~ “唉~” 腹诽归腹诽,李禾面上还是乖乖的,毕竟上清宗哪里都好,只有一点,杂役弟子地位太低。要是让逮着个错处,赶出山门还算轻的,就算是随意打死了也是没人在意的。 以往嘴甜一些,称呼“师兄师姐”从未出错,今天倒是踩了霉头。 罢了,也是自己走神被抓,经此一役记住就是了。该去收拾收拾给送饭了。 仙君~ 嘁! …… “请出示令牌。”两个白玉弟子执剑挡住了去路。 这剑真好看,剑身银白如秋月,约莫三指宽,泛着粼粼寒光。 要是能得来给兄长…… 收回目光,李禾连忙掏出弟子令。一块桃木而已,雕琢着上清宗纹徽,九品卷云纹。 清峰山,多是宗门贵客所居,放眼望去,建筑多富丽堂皇,青瓦粉黛,彩漆朱绘,不可谓不熠熠生辉。当然,也很严格。 这还是李禾第一次来这清峰山,着实是大开眼界。传说中的白玉京想必也就是这样子了。 不知道兄长有没有来过这里,真想也让他来见识见识。 不过兄长忙着修行,她已经一月有余没有见过了他了。 出示过令牌,两个弟子利索收起剑,面无表情的站回了原位。 这工作,看起来比她的还要无聊些呢。 “麻烦问一下两位师——仙君,萧竹苑大概在什么方向。” “直走,最深处那片竹林之中便是。天将近黑,送完快些出来,莫作停留。” “多谢告知,两位仙君辛劳。” 没有人会话,李禾也不在意,同为打工人而已。要是早知两人话里有话,李禾绝对扔下食盒就跑,不耽误半刻。 可惜没有早知道,此时李禾还在瞎猜菜色。 “唉。” 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复又懊恼,她今日已叹了许多次气了,这可不好。 想到此,李禾不免又想叹气。 兄长不在,这头发,自己总是束不好。往紧绑了绑双环髻上的发带,青绿的布条微微褪了色,还有抽丝,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了。没办法,杂役没几个月钱,五十灵珠,能做什么?省吃俭用才是生活啊。 这路还蛮远的,走了很久也不见半株竹影子。 提上食盒,李禾继续往山中走去。这食盒,还蛮重,估计菜色不错呢,烧猪蹄总得有吧,炖锦鸡也得来一只,可惜不能偷偷看。 李禾遗憾,并偷偷流口水。好口腹之欲是她为数不多的的癖好,每次分活她都想钻去膳堂,可惜打理总是欠缺些灵石,次次参选,次次未能如愿。 张师姐倒是在膳堂多年,如今又把目光投向药阁了。 她还在洒扫堂,真是不应该。 好,到了。 萧竹苑,果然入目竹林潇潇,竹为君子,这林子这么一大片,看来是宗门大贵客。 只是,入林这路,未免有些过于绕了。还窄,两边竹高于顶,风过沙沙作响,落叶枯枝,瘦竹深林。 有些瘆人,李禾开始害怕。毕竟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小子。 不对啊,这处境,不像是待客,倒像是关人了。 沿路尽头,一座二层小竹楼蓦然出现。没有宫殿楼阁,红墙黛瓦,如此朴素。 甚至……有些诡谲,令李禾悚然。 “叩叩叩!” “有人吗,弟子来送吃食。” 一阵风过,竹林万叶摇摇欲坠,声如千鬼窃窃私语。 李禾背后汗湿了,冷风拂过有些发凉。 但仍不敢扔下便走,再次谨记杂役弟子可不能犯错。只能硬着头皮再敲门。 “弟子上清宗水离山弟子,听从宗门安排,来给仙君送饭——” 水离山也就是杂役峰,报名号好听一些而已,总不能直说自己是个打杂的吧。 半晌,仍无动静。 真是,当烂好人,李禾真想给早上的自己两巴掌,现在骑虎难下,回去就让张师姐请客。李禾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给自己壮胆,宗门里面嘛,能出什么大事…… 暮云渐起,天色渐渐昏暗,李禾看看天,有些欲哭无泪。 这小楼也陷入一片阴影,无光无灯,无声无息。 心跳的厉害,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李禾咬牙,算了,还是走吧。犯错而已,大不了,大不了下山洗盘子,也能攒钱换剑。 “弟子放置于门前了。仙君敬上,弟子告退!” 说罢,李禾匆匆躬身行礼,后退三步,随后转身快步如流星,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拐过弯后直接撒腿就跑,像要将一切恐惧都甩在身后。 可这竹林,到底有多大。 夜色终于完全降临山中,李禾眼前漆黑一团,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没绑好的发髻终是散开来,热意混着汗水濡湿发丝和脊背,迎着风又吹的寒气逼人。 跑,跑,跑。 终于,光,眼前出现光亮,是外面吗。 李禾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尽力向前奔去。 只是看清灯光一瞬间,心跳骤停。 是那坐竹楼。 此时门户大开,灯火通明,装饰着彩绸和灯笼,人声喧沸,看起来热闹极了。 就像,就像俗世里的烟花之地。 “咚,咚,咚。” 心跳在停掉一拍后开始疯狂跳动,一下一下,李禾似乎能感受到血液从心脏中喷涌而出。 “那是人?” “呀,送饭的那个小幼崽。” “可以吃掉吗,细细嫩嫩的,好好吃的样子。” …… 随后的声音李禾便听不到了。 她吓晕了过去。 第2章 第二章 再睁开眼时,便已经在熟悉的水离山住处,兄长一双眼布满血丝,还肿着嘴角,面容苍白的守在床边,没有半分修仙人的光风霁月,倒像他们流浪时候见过的病倌人。 “禾苗儿,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痛吗?” “诶呀,李师妹就是摔了一跤而已,谢师兄还不如问问自己的脸疼不疼呢。” 张彩花端着碗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妹妹,又瞅了瞅鼻青脸肿的哥哥,内心哀叹,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 “哥哥,我没事——”李禾撑着坐起, “你的嘴角,哥哥是又去打擂台了吗,我不是说过——”话还未说完,手里被塞来一个碗。张彩花的声音随后响起。 “来,你最爱的瘦肉粥,三个月的小猪崽子,最嫩的里脊肉哦,放些香料煎来最好呢,炖成粥真是可惜了。小禾你个小冒失鬼,让你送饭怎么会误入守山幻灵阵。” 张彩花一边说一边瞧那谢春生,只见那谢春生坐的端正,低眉敛目,默默接过碗舀了起来。 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良心的,给他解围都不知道表示表示。 “不过那萧竹苑地处偏僻,据说又住着什么大能,大能嘛,估计活了几百年了,性情古怪些也能理解。只是委屈我们禾禾好师妹啦。” 那厢两姑娘说着,谢春生却心思繁杂,如乱麻纠缠。一勺一勺轻轻吹凉肉粥,粥煨的晶莹剔透,颗颗分明却又粒粒开花,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他作为兄长,却只能,只能让禾苗儿做杂役。 【呵!你无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原来是误入了幻灵阵吗?” 怪不得,所以那夜都是幻像罢了。耳边彷佛又有女子尖尖细细的笑声传来,阴气逼人,似妖似鬼。李禾摇摇脑袋,哎呀,不管了,当务之急是与张师姐算账! “咳,这,这不都是因为张师姐,托我做事却不说清楚,我到那地方也无人应答,气氛又实在鬼魅,天又暗的快。我实在害怕才会慌不择路。” 李禾忿忿,仗着此刻兄长在侧,口不择言的发泄。说了两句,就红了眼眶。 “你得赔我半月的猪肘子,才行。”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怪我没有说清楚。这不来赔罪了吗。猪肘子给你留着了,我膳堂还有事,去去就回,去去就回,禾禾好生休息,今儿就允了你的假了。” 张彩花语罢便转身速速溜之大吉,她可受不住小丫头的眼泪。 什么人啊这。禾禾几乎气笑。 张彩花离去后,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李禾用手抹了抹眼角,想到炖的软烂浓厚的猪肘子,又抹了抹嘴角。 “抱歉。”谢春生还在一旁舀着粥,仍低着头,不断地重复这一动作,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怎么突然道歉。”李禾还在抹面,闻言看向兄长。 只见一颗豆大泪珠蓦然砸下来,溅在他纯白弟子服上,晕出深深浅浅的一团。 是我无能,让你做杂役任人欺辱。 是我无能,让你吃饭都得看人脸色。 是我无能,甚至守护不了你的安危。 谢春生收到张彩花传信时,正站在生死擂台上迎接今日的第六名对手。生死擂台,与同门切磋,胜者一场可获得五块下品灵石。 只是生死不论,皆由天命。 他已经攒了九百一十二块灵石,攒够一千块,可换一个外门弟子名额。 他的禾苗儿就不用在做杂役,可以堂堂正正的修法练剑。 听闻李禾误入阵法,昏迷不醒。谢春生手中的铁剑几乎都拿不稳,心神慌乱间,一时不防,被对手一拳砸下了擂台。 天光正好,有风拂过,狠狠砸在地上的谢春生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冷漠,矜贵,像在俯视一只蝼蚁。 【看,弱小之极的你,拿什么保护你的妹妹。】 “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李禾弯了弯眉眼,眼眸晶亮。接过粥碗放在床头,探出手指摸了摸谢春生袖子上泪水洇湿的痕迹,湿湿的,棉布柔软,垒着许多深深的布褶。 沿着衣袖上宗门的九品卷云纹,垂顺的发丝黑亮,触之温凉。李禾揽过默默垂泪的谢春生,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将头埋进他脖颈,蹭了蹭。 像两只雪地里相依为命的雀鸟。 “是我不小心误入了阵法,如今不是完好归来了,哥哥不必为此介怀,不是你的错呢。我说过的,我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 【真是感人呢。】 谢春生不理,只是紧紧抱着李禾,泪水止不住的溢出来。 “还有哥哥怎么总是不听话,打擂台弄的满身伤,怕我担心然后就偷偷躲起来,这一月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不肯来见我的吧。” 李禾抚过兄长温凉的头发,满心依赖。她与兄长相依为命,亲如血脉,早已难分彼此。 “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哥哥只需要好好修炼,以后成为金丹,甚至元婴真君,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当米虫了不是。只怕那时候哥哥有了道侣,会嫌弃妹妹碍事呢。” 【金丹、元婴,哼,不过随手碾死的蝼蚁。】 【原来你这妹妹天资愚钝,难成大器,只是见你前途明湛,人性贪婪,想寻求依附而已——】 “——嘴角还痛不痛啊,哪里还有没有伤,后背呢——谢春生!都渗血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我说过命剑我也在攒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脑海里的声音被打断后不再言语。谢春生眉眼泛湿,弯唇欲笑却不慎牵扯到了嘴角伤口,暗暗呼痛,也不敢出声。 “所以以后不要再去打擂台了,你个剑修没有命剑,凭借一把铁剑,与人家上去去打拳吗!听到了没,听到了哼哼两声。”李禾看着手指沾上的鲜血,又是恼怒又是心疼。 可恶,想梆梆给他两拳。 “嗯,听到了。” 声音闷闷的,这爱哭鬼还没有缓过来,后颈传来一阵蠕动,发丝蹭的李禾酥酥麻麻的,有些痒。 “起开起开,我给你包扎上药。” 谢春生唯唯诺诺,松开怀抱,睫毛湿垂,眸子黑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气鼓鼓的少女,心中柔软得无以复加。 【——你说,哈】 【要是小丫头知道李家村是因你而灭,她的父母姊妹是因你而死,她还会如此待你吗?】 脑海里的声音轻飘飘的笑着,像讲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很有趣,不是吗,我要不要告诉她?】 一瞬间,谢春生瞳孔骤缩,陷入呆滞。 不是,才不是因为他,他什么都没做。谢春生一把攥住少女衣袖,泪水又汹涌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干嘛突然抓住我的袖子,现在又不黑又没蛇……” 少女嘟嘟囔囔,扯了扯也没扯出来,就由他去了。她这个哥哥,小时候定是千娇万宠惯的,刚开始又胆小又爱哭,流浪路上怕这怕那的,连火石打火都不会呢。 也是,毕竟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仙人之子! 【那是因为谁,“宋弥舟”吗?】脑海里的声音优雅又嘲讽,却又像无所不知。 宋弥舟三个字,像一颗惊雷炸响。 谢春生只觉天旋地转。 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知道…… 【夺舍之人?天外来魂?哼】 一声嗤笑传来。 【我不在意你是谁,你只需要修炼我给你的心法,走上我安排的通天之路,便可轻易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甚至飞升成神,守护你想守护之人,这难道不好吗?】 【如若不然,我给你妹妹托个梦,讲一讲她所谓的哥哥……】 【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外来之魂。】 眼泪滚烫,谢春生却内心空荡荡,寒的刺骨。 如今谢春生十七岁,再过两月,山门落雪之时,便是十八岁的生辰。 他是上清宗执剑峰第八十三代外门弟子,金火双灵根,筑基二层,天资尚可。 若一直按部就班修炼,未来元婴,甚至化神,也不是不能期待。 本是,一片欣欣向好之意。 但他有两个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第一个,他并非真正的谢春生。 他是穿越的。 在修真界,这叫夺舍,夺舍之人,不论邪魔正道,皆可诛之。 穿越之前,他17岁,在上高三。 叫,宋弥舟。 有父母宠爱,有兄长依赖,长的漂亮,成绩拔尖。 宋弥舟被一帆风顺的人生宠的无法无天,任性之极。 一朝穿越,张开眼就是尸横遍野,鲜血淋漓。 七岁的李禾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当时他刚从这具小儿身躯醒来,正被压在木门下,头疼欲裂。满目惊恐,摸不清状况,慢慢记起小儿记忆,才知自己穿越,这小子目睹父母身死,惊惧而绝。徒留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区区一十岁稚童,连挣扎出木门都不能。 宋弥舟娇生惯养长大,那里遭逢过如此对待,如今之际,尸体在侧,满身鲜血,自救不得,满腔恐惧不甘只余,泪流满面。 那副景象,至今仍刻印在宋弥舟脑海。 明晃晃的大月照的房前屋后惨白一片,脏污的青瓦房檐铺着层莹亮的水色,院子里的刚挂果的不知名品种石榴树投下狰狞阴影,扎的粗制滥造的竹篱笆藏在黑洞洞的阴影里,宛如鬼影绰绰,张牙舞爪,令人胆寒。 宋弥舟双腿疼痛到麻木,心中绝望。 意识模糊之际,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便在这时闯入视线,翘着两束乱糟糟的丫髻,涕泗横流,踉踉跄跄,步伐虚浮,宛若一缕不肯往生的幽魂残念。走近后宋弥舟才从小儿记忆里认出,这是村子东头李家的女儿,叫禾苗儿的。 禾苗儿生的圆润可爱,爷娘也是和善忠厚之人,村子里的小童都喜欢和小禾苗儿一起耍。 尽管“谢春生”家规颇严,无甚机会出门,也时常透过窗棂望见小禾苗与着一堆小孩叽叽喳喳的来,叽叽喳喳的去。 此刻禾苗儿小脸青白,双眼惶然,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宋弥舟似乎成了坐在窗前看着**孩童吵吵嚷嚷追着知了来去的谢春生,笑声吵闹,令他不喜,却也不肯关窗。 无数次注视着小禾苗的背影,垂髫丫髻,青绿发绳。阳光碎影斑驳,在她肩头一跳一跳的远去了。 他想呼救,嗓子却已干哑,疼痛难耐,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游魂一般的小丫头幽幽的,远去了。 月光无影,照的发绳幽光莹莹,一跳一跳的。 是青绿色。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指甲深深扣入泥土,宋弥舟不甘心。 却听哭声响起,宋弥舟抬头,四目相对,小丫头懵懵懂懂,似心神皆衰,看到他时眼睛陡然圆睁,一边哭一边向他跑来。 对宋弥生来说,这瞬间,宛如神明降临。 禾苗儿使出浑身解数吃力地将木门上的俩具尸体拉开一角,宋弥舟挣扎着爬出来,一瘸一拐,还未卸下力气,怀里蓦然撞入一个小小的身躯,温热的,柔软的,紧紧的扒着他的腰身,像搂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很奇怪,那么小的人,却能那么重,那么烫。 将他惶惶不安的灵魂一下抓住坠入了现实。 “哥哥,哥哥——”哭声凄厉,久不断绝。 大月明晃晃,照的人眼发烫。 从此没有宋弥舟,只有谢春生。 第二个秘密,是李家村二百三十七口人,是因谢家而死。包括禾苗儿的父母姊妹,全部血脉亲缘。 要不是谢家选择隐居李家村,李家村的村民本不该遭此无妄之灾。 可他不是谢春生啊。 他是宋弥舟,21世纪的的宋弥舟啊。 【可笑,你用的谢春生的身体,难道就逃开他的命运了吗?】 是了,是了。 早没有什么宋弥舟了,他就是谢春生。 十七岁的宋弥舟鲜花灼锦,热烈璀璨。 十七岁的谢春生踽踽独行,满目苍皇。 他在这世上孤身一人,可禾苗儿本该被爱。 他是罪魁祸首,尽管他什么都没做。 禾苗儿什么也没做。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谢春生。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宋弥舟。 第3章 第三章 这日,九月十五,这些日子牛毛细雨沥沥淅淅下个不停,一场秋雨一场凉。李禾拖着**的衣裙将药阁娇贵的灵草灵花搬到暖室。 这些花花草草,可比她这个杂役的命贵多了。 啊,搬的腰酸背痛。 “就你死心眼儿,那么多人,不知道偷懒的啊。” 张彩花拍了拍小姑娘乱七八糟的发髻,随手给施了一个净尘决给李禾,烘干了小可怜潮湿阴冷的衣裳。 可还是有些冷啊。 “我还想多赚些灵珠呢,一盆十颗灵珠,十盆可就一块灵石了,这可比我月钱高多了。” 李禾缩了缩脖子,悄咪咪反驳。攒够钱就可以给兄长铸命剑,兄长有了命剑就可以修为一日千里,早日结丹,成为大佬,庇佑一方! 那她就可以早早退休养老啦。 “好好好,我不管你了,小心个子长不高,小不点——才到我下巴,小禾~,你不会真长不高了吧。还有你这头发——” 张彩花看那乱糟糟的头发实在不顺眼,顺手摸了一把发带,谁知李禾这发髻太豆腐渣,还没碰就散了。 “张师姐!!!” “——不是,我就轻轻一碰!你,李禾,你这头发不会还是那天谢师兄给你束的吧!谢师兄去海城秘境都好几天了。” 张彩花捏着青绿色布条手忙脚乱,眼神乱飘,只好恶人先下手为强! 李禾一腔怒气还没发泄就被敌人大招堵在心口,披散着一边头发,咬牙切齿,眼神充满怨气。 可恶,让她说中了。 “拿来,谁说的,我自己梳的,今早才梳的!!” 恶狠狠拽过发带,顺带瞪张师姐一眼。 “不要冤枉人。” 三下五除二,拆掉另一侧丸子,然后——歪歪扭扭绑成了一股。 “噗!” 张彩花忍俊不禁。 “哈哈哈,好小禾,你竟然不会梳头。” “这叫马尾!我哥哥说的!” 张彩花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歇了片刻。抬手捏捏生气小孩的脸,软软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师姐呢,今天不欺负小孩,猪肘子要不要吃~炖的烂糊的哦。” 李禾还在羞恼,本不想搭话。 但是。 可恶,被拿捏了。 “要吃!” 语气仍是恶狠狠的,只是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呢。 啃完肘子,李禾提着食盒准备去送饭。 是的,清峰山,萧竹苑。 不过现在是她的活了。 那掌事师兄怎么说来着,咳咳,李禾左手撑着竹伞,腾出右手捏了捏嗓子,然后背在身后,梗长脖子开口学道: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禾禾师妹已经熟悉了路,就劳请师妹你继续送吧。” 长得跟呆头鹤一样,还怪有礼貌的。 也罢也罢,就依他这一次吧。 才不是因为不能拒绝! 这些时日下来,从水离山到萧竹苑,半个时辰的山路,李禾走的轻车熟路,果真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也没什么危险。 就是秋雨缠绵,石阶湿滑,容易摔跤啊—— 一个屁股墩儿。 衣裳又湿了,粘在皮肤上,阴湿沉重,寒凉刺骨。 可恶的天气。 一手撑伞一手提物,一路下山又爬山,不可谓不历经艰险。李禾紧赶慢赶,也是迟了半炷香的时间。 还好,那贵客也没什么古怪脾气。温和有礼,待人(李禾自己)也宽厚。 大概是因为他是个凡人吧。 是的,那竹林子里住的,是个纯纯粹粹地地道道的凡人,还是个坐轮椅的凡人。 李禾第一次见到也很惊讶来着,可细细想来也说得通。 你看啊,住的如此偏远,住处如此简陋,身边没有杂役,吃饭还要她送! 一日两次,一来一回一多个时辰,饭菜早凉了。 要是肘子都腻糊了! 贵客哪会是这等待遇。 说不定是哪个长老的俗世穷亲戚,病体缠绵,无以为继,这才上门打秋风来了。 唉,也是可怜人。 “叩叩叩!” “先生,弟子来送膳了。” 云层低沉,雨越发大了。竹林打雨一场透心凉啊,抖抖伞面上的水珠,李禾小心翼翼地收起伞,兄长送的呢,她可就这一把伞,丢不得坏不得。 “咳咳……” 门后传来一阵咳嗽,似是压抑了几分,和着雨声听不真切。 “——劳烦小友了。” 人未见,声先至。 “吱呀~” 随后老旧的竹门吱呀一声,渐渐拉开。露出屋中一段光影。 那“先生”看起来未至而立,坐在轮椅上,缓缓行驶。入眼是一袭半旧青衣,简朴至极,无一丝花纹装饰,看料子似乎也是寻常的棉布,还是易皱的那种。长发倾泻,蜿蜒铺地,却仅用布带半束。 眉眼平和,唇畔含笑,是个很温和的美人呢。 那坐着的轮椅倒精致许多,木质厚重,做工繁琐,雕刻以祥云野鹤,像个法器。不过李禾的视线粗粗略过纹路,便被随意搭在轮椅上的手吸引了全部注意。 好白,好看,好想摸。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分明是一双很适合拿剑的手。 只是,只是过于清癯苍白,带着一丝微微的病气,像一枝,孤寂伶仃的瘦竹。 李禾突然有些惋惜,这身体拿剑终究是妄想了。 “雨天路滑,耽搁了些时间,还望先生见谅。” 瞥了眼天光,李禾俯身行礼,客人不追究是一回事,作为杂役,态度还是要摆清楚的。 “不妨事,近日雨水颇多,小友来去多辛苦。” 声如冷泉泠泠,那先生微微摆了摆手。 “咳——,只是天色渐晚,路又湿滑,小友还是早些归去——咳咳!” 是该走了,天黑可不好行路。只是李禾听着这深入肺腑的咳嗽声,微微皱眉。 这病先生,今儿咳的愈发凶了。 罢了,李禾,不是你该管的事。 “是,弟子这就离去——” “——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似是心肺衰竭,五脉皆淤。 李禾终究是不忍心,犹豫再三,还是单膝跪地,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病美人的背。 “雨天寒凉,易入肺腑,先生可要我去请医师?” 轻软女音和着雨声绵绵,沿着雨铃嘀嗒嘀嗒,细细密密敲成一片。 病先生缓了半晌,才堪堪喘上了一口顺气。微微倚靠着轮椅,弯着眼眸,看向李禾,良久,才道。 “旧疾而已,无碍,让小友担心了。” 语气仍是平静无波,细细听还能听出欣慰的笑意。彷佛他端坐高台莲花,是个渡人生死怜悯众生的菩萨。 眼前这具残破的痨病身躯不是他的一般。 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先生还是多要保重身体。” **凡胎,脆弱之极,稍有不慎便身死魂消。 从李家村到上清宗,李禾短短十三年的人生里,唯有死亡日夜相伴。 她不太喜欢。 “对了,头低下些。” 李禾不解,却也不敢不从。 那病菩萨突然抬手,捻着两指从少女发间摘下一片竹叶,叶尖已经枯黄了,又是一个秋天。 他无声笑了笑,复而摸了摸眼前少女的头发,柔软的,温热的,生机勃勃的,沾着秋天的潮湿。 已经日落时分了啊。 “小友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禾感受着头上传来轻微的压力,想起兄长也喜欢这般摸她的头,虽然最后都是以她玩谢春生的头发告终。 可恶,这病菩萨地位比她高,摸不回去。 “弟子名叫李禾,木子李,禾苗的禾。” 李禾回答的一本正经,她能够认认真真介绍自己名字的地方很少,大多数时候,她的名字都无人在意。 “那个杂役”、“扫地的”、“喂!”比“李禾”更常用。 要是她是正式弟子,她一定让那些弟子记住—— 第一,她不叫喂!她叫李禾! 第二,你们这些人真的很没礼貌! 一声低笑拉回李禾的思绪,这人怎么还在摸。 “很好听的名字。李禾。” 李禾自己当然清楚,她的名字——很普通,《浮生缥缈录》上那些有名的美女,什么祝婉莹,安染霜啦,或者天字一号榜上赫赫有名的天才,什么眷京游、寒山枝之类的。 听起来就很话本子,而她,李禾苗。 哦,前几年她自作主张把苗字去了,反正也再无父母阻拦。 李禾,不是苗了。 “先生谬赞,弟子知道很一般啦,不过问人姓名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吗?”李禾仰头,看向病菩萨,直接问出声。 “那先生呢,先生叫什么?” 轮椅上男人怔愣,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叫什么了,久到他竟忘了互通有无的规矩。 “——咳咳——” 病菩萨掩面咳嗽,李禾懵然。 问个名字而已,不至于伤及什么五脏六腑吧?李禾连忙抚了抚他后背。 “虽怕是多管闲事,但先生此番状态,还是请个医师吧。” 他只是摆手,敛目轻歇。露出一截手腕削瘦,似乎只剩骨头,一折就断。 李禾只好作罢。手护着轮椅,环顾四周,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竹楼陷入一片漆黑,似乎有什么不好的记忆浮上脑海。 李禾心突然跳的很快,抿紧了唇,慢慢收回了手,双手缓缓紧握。 “先生,要是无事,弟子就先离开了。” 无声回应。 雨仍凄凄冷冷的落着,云层却散开一些,露出明晃晃的圆月。 月亮出来了。 没注意到啊,天怎么黑的这么快! 心慌慌,来不及等回复了。 李禾压低动作,匆匆转身欲走,却闻身后一阵悦耳丝竹响起,随后歌声如天籁惹人沉迷。等李禾反应过来,四肢沉重,神智昏昏,身体已全然不能再动。 她身后灯火次第,绕楼升起,彩绸蓦然成型翩跹,红烛垂泪流光溢彩。琉璃凤凰拖着七彩尾羽盘旋,鸣声清澈响彻寰宇。 已然另一个世界。 “我名谢悲,你可记住了?” 清灵嗓音传来,如天外钟磬音。 记住你个头啊,死病鬼恩将仇报。 以后再多管闲事,李禾是狗。 还有,死掉之前,最后一句遗言。 哥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