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是骤然凝结的寒冰,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我。他掐在我颈间的手,力道没有继续加重,但也没有松开,只是那样悬停着,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两个人?”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窒息感一阵阵涌上来,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但我死死盯着他,努力维持着那个艰难的笑容。我能感觉到身后阿依诺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她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我的脊背,那份恐惧和痛苦,通过我们之间诡异的连接,加倍地传递给我。
就在这时,阿依诺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缺氧,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同一瞬间,一股尖锐的、仿佛心脏被攥紧的绞痛在我胸口炸开!比刚才脖颈被扼住的痛苦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
“呃……”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脸色由涨红转为惨白。
萧衍的目光从我脸上,缓缓移向我按在胸口的手,再移回我因双重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他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极细微的缝隙,那里面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荒谬的探究。
他掐着阿依诺(或者说,主要是掐着我)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
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从几乎要黏住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陛下……咳咳……她若此刻死了……北漓边境……恐怕……正好给了某些人……用兵的借口……”
这话半真半假。北漓是否有异动我不确定,但任何一个帝王,尤其是刚登基、根基未稳的帝王,对“授人以柄”这个词都格外敏感。阿依诺活着,是质子,是筹码;她若死了,尤其是在皇帝亲自闯入冷宫掐死的情况下,那就可能变成一面战旗。
萧衍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那里面翻涌着算计和权衡。他当然听得懂我的暗示。
寝殿(如果这破屋子能被称为寝殿的话)里只剩下炉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我和阿依诺压抑不住的、交叠在一起的痛苦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猛地松开了。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我弯下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而几乎在他松手的同时,我胸口那阵源自阿依诺的绞痛,也奇迹般地缓和了下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彼此喉咙、胸腔残留的火辣痛感。
萧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狼狈的模样,又扫了一眼蜷缩在我身后、因为恐惧和刚才的窒息而几乎晕厥的阿依诺。
“牙尖嘴利。”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听不出是褒是贬。
他没有再动手,也没有立刻离开。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他在评估,评估我这个本该悄无声息死去的废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保护一个敌国质子,以及……我刚才那诡异的反应和话语,究竟意味着什么。
“沈才人,”他忽然唤了我的位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你倒是让朕……有些意外了。”
我强撑着直起身,喉咙依旧痛得厉害,声音沙哑:“臣妾……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也包括,不想让阿依诺死。
萧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很好。那朕就看看,你能在这冷宫里,活出什么名堂。”
说完,他不再多看我们一眼,转身,玄色的衣袍在风中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离开了这间破败的宫室。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雪中,破败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那里,再也关不严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直到确认他真的走了,我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风一吹,冷得我直打哆嗦。
床上的阿依诺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那里,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共享的痛感渐渐消退,只剩下劫后余生、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
我挣扎着爬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我又添了几根柴火,让炉火烧得旺一些。
做完这一切,我靠坐在床脚,望着门外依旧纷飞的大雪,和那个皇帝离开时留下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活出名堂?
在这吃人的冷宫里,带着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连体”质子,和一个明显已经注意到我、不知是福是祸的暴君?
我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皇帝手指冰冷的触感。
路,好像更难走了。
但至少,眼下,我们活下来了。
我和她,都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