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过去,时光在燕北城的喧嚣与暗流中悄然流逝。
东方玄宴的左臂终于摆脱了吊带的束缚,虽然动作间仍能看出一丝小心翼翼的僵硬,锁骨深处的钢钉总会以不舒服宣告它的存在。
她已恢复了每日往返于公安医院与专案组之间的工作频率,像一枚重新校准过的精密齿轮,咔哒一声,嵌回了高速运转的机器中。
开发商。这个由她在一片混沌意识中捕捉到的关键词,被龙逸轩高度重视,并投入了巨大资源进行排查。
然而,结果却带着一丝微妙的讽刺。
睡美人湖畔高尔夫别墅区的开发商是谁,龙逸轩早已掌握,那是一家背景深厚、在燕北地产界盘踞多年的企业,董事长却是谢家姐妹的叔叔。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与系列案件平行的商业实体,竟能被东方玄宴以一种近乎直觉的方式,与谢秋瑜精准地串联到同一条线上。
她对信息那种跨越常规逻辑的链接能力,再一次让他感到惊奇,甚至着迷。
这并非盲目的信服,而是在一次次被事实印证后,建立起的对某种超越性思维模式的尊重。
但现实的查案工作,远比对个人能力的欣赏来得复杂和冰冷。
案子,再次被绊住了。
当所有明面上的线索,如同无数条溪流,最终都无可辩驳地汇聚到谢秋瑜、谢秋隽这对姐妹身上时,她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配合”。
对指控,她们供认不讳。
承认了转移资产,承认了利用罗技的关系进行利益输送,甚至对吴羽的失踪也给出了一个“因其精神不稳定,代为照顾”的牵强解释。
而那位前任的公安局长罗技,在铁证面前,也一改往日的威严,表现得痛心疾首。
他供认自己生活奢靡,作风不端,利用职权为谢氏姐妹提供了诸多便利。
然而,在关键问题上,他巧妙地避重就轻。
关于那名惨死的球童,他坚称双方是“你情我愿”,球童同样“眷恋”于他,绝非强迫。
他将一段充满权力倾轧与潜在罪恶的关系,粉饰成了一桩各取所需的风流韵事。
更绝的是刘东奎。这个被推出来的“执行者”,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是杀害球童的凶手。
动机?他声泪俱下地控诉球童“忘恩负义”,攀上罗技的高枝后便企图将他一脚踢开,他是一时激愤,失去了理性才下了狠手。
他将一桩极可能是有预谋的灭口,扭曲成了一桩因情感纠葛引发的冲动杀人。
供词逻辑自洽,责任划分清晰,仿佛事先排练过一般。
所有的恶性案件,到了他们这里,似乎都有了“合理”的终点。更深处的黑暗,被一层看似透明的薄纱轻轻盖住,看得见轮廓,却触碰不到实体。
好一招断尾求生!局面,就这样再次陷入了僵持。
周末,玄宴居内却是一片难得的温馨。
东方骏被儿子东方玄曜接了过来,理由是“姑娘想爸爸了”。
老人进门时,正看到东方玄宴端坐在茶海前,素手纤纤,行云流水般地温壶、置茶、冲泡。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平和得仿佛外面世界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无关。
一家三口围坐在氤氲着茶香的小桌前,气氛其乐融融。
东方骏看着眼前一双出色的儿女,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旧话重提:
“你们两个啊,啥时候能把咱家三口变成七口,我这心里就真的踏实,高兴了。”
“爸,看您这话说的,”
东方玄宴抬起明亮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娇嗔调侃道。
“好像现在您就不高兴似的。”
东方玄曜深知父亲无心的话语可能触及妹妹深藏的伤痛——那场十几年前的变故,让妹妹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而父亲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他连忙打圆场,将话题引向一个更抽象的层面:
“其实吧,我认为爱情就不是人生的必须品。一个人,同样可以活得精彩。”
东方玄宴接收到哥哥传递来的保护信号,心中微暖,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从容地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哥,你说的对,也不全对。人生可以没有爱情,但人在有需求的时候,还是需要有婚姻的。只要别把爱情当成唯一。”
“哦?这论调新鲜。”
东方玄曜挑眉,很乐意配合妹妹将话题深入下去。
“那你说说你的理念。”
东方玄宴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父亲,迟疑一瞬,还是开了口:
“算了,不举具体例子了。哥,你看啊,爱情需要三个支点才能立住。第一,是亲密,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第二,是激情,你甭管是天天想着风花雪月的浪漫,还是更直接的生理吸引,总之,没有激情爱就不成立。第三呢,就是承诺,是‘我要为了你’,或者‘我要为了我们俩’的责任与决心。这三者缺一不可,你觉得呢?”
“精辟,我认可!”
东方玄曜用力点头,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讨论者。
一旁的东方骏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
“这……这谈个恋爱还这么复杂呀?”
东方玄宴闻言,撇撇嘴,瞅了父亲一眼,语气里带着女儿家特有的、不伤人的揶揄:
“爸呀,但凡您当年把问题想得复杂一点儿,也不会娶我妈,看看您糟的罪。”
眼见父亲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笑容,她立刻见好就收,将话题拉了回来:
“哥,你看,这三要素里,激情是最不稳定的,它注定了很难长久维系。所以很多靠着激情开始的所谓浪漫爱情,最终都会褪色。剩下的,有责任心的,或许还能凑合着过;没责任心的,不是出轨就是出墙,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东方玄曜瞪了妹妹一眼,半真半假地抱怨:
“你这绕了一圈,说的跟我刚才说的‘爱情不是必须品’,有本质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东方玄宴眸光清亮。
“我的核心是,选择结婚对象,不能只把关注点放在‘爱’上,更要放在对方能否满足你的‘必要需求’上。我需要爱上的,是一个能满足我核心需求、并且适合一起过日子的人。这就不是唯爱至上了。哪怕有一天激情消失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安稳地生活下去。”
“比如?”东方玄曜适时追问。
“比如,我需要你是一个会为我考虑的人,这样即便不爱了,你也不会伤害我。比如,你是个有基本良知的人,尽管你移情别恋了,也依然会维护我的尊严。再比如,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就算走到离婚,你也会妥善安置好我的未来,而不是竭泽而渔。”
“啊!我明白了!”
东方玄曜做恍然大悟状:
“你的意思是,找配偶,第一,要注重人品。第二,要注重责任感。第三,要注重担当。核心就是,即使将来爱不在了,双方也不会互相伤害。可以不爱,但不要伤害。”
东方玄宴冲哥哥伸出大拇指,笑容灿烂:
“聪明!也可以这样说:可以不再爱,但不要徒增伤害!”
东方玄曜带着点痞态,得意地看向父亲,东方玄宴也跟着咯咯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茶室里回荡,冲散了先前那一丝微妙的沉重。
笑够了,东方玄曜自然地接手了泡茶的工作,东方玄宴则起身,坐到了父亲对面的位置上。
她看着父亲,语气变得轻柔而认真:
“爸爸,下周就是清明节了,您要不要回昆州给爷爷奶奶上坟?”
东方骏接过儿子递来的新茶,呷了一口,思考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摆摆手:
“不去了。几千里地,跑来跑去太折腾。你爷爷奶奶在公墓,有专人维护,也不怕长草塌陷的。”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些声音。
“再者说,听你王叔透露,那个姓罗的,便是在昆州落网的。他说昆州那边有个挺有名气的暮色山庄,听着气派,内里却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你妈在那里头,好像还有股份。”
东方玄宴听着,心静如水。经历过这么多,她对母亲做出任何事似乎都有了免疫力。
即便现在有人说她母亲跟那山庄的主人关系匪浅,她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
一旁的东方玄曜却被震惊了,他放下茶壶,语气带着诧异:
“爸,这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那个暮色山庄我知道啊,每年对外的商贸交流会议,都特意选在那山庄里!他们的董事长、CEO和我也交往十来年了。”
东方玄宴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追问道:“爸,那个姓罗的具体叫什么?,是昆州人吗?”
“叫罗杰欣,他是福建人。”
东方骏摇着头说:
“只是听说他买了一幢大别墅,和你妈住在那里。”
说着,他觉得杯里的茶没了味道,便对着儿子指了指茶架上那个贴着“老班章”标签的陶罐。
东方玄曜心领神会,立刻为父亲更换茶叶,重新冲泡。
“爸,您真的确定清明节不回去上坟了?”
东方玄宴再次确认,语气平和。
“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东方骏摆摆手,注意力似乎已经回到了面前那杯橙黄透亮、香气浓郁的新茶上。
“好,那您就在燕北,跟王叔他们下下棋,喝喝茶。”
东方玄宴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我倒是想趁着清明节去一趟昆州。听说暮色山庄有一奇景,叫什么‘血墨黄昏’,我挺好奇,想去亲眼看看。顺便,替您去给爷爷奶奶扫扫墓,尽尽心意。”
她说得云淡风轻,如同真的只是一次兼顾了观光与孝心的普通旅行。
但东方玄曜握着茶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
“血墨黄昏”或许有其吸引力,但绝不足以让她在案件僵持、自身伤势未愈的情况下,突然决定远赴昆州。
她一定是将父亲无意中透露的“暮色山庄”、“母亲股份”这些碎片信息,在脑中完成了又一次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链接。
东方玄曜面上不动声色,继续为父亲和妹妹斟茶,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组织着语言,准备在第一时间,将这个至关重要的动向,告知龙逸轩。
昆州的暮色山庄,那片传闻中瑰丽却诡异的“血墨黄昏”之下,恐怕隐藏着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钥匙。
而他的妹妹,已经毫不犹豫地,准备只身前往,去触碰那深藏的漩涡。
东方玄宴可没哥哥想的那么复杂,她可是记仇的,要找不到镶进她锁骨里的子弹那个人,她誓不为人!
直觉告诉她这子弹来自昆州的暮色山庄。
案子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涌动。女主的昆州之行,会是柳暗花明,还是又一次的深渊凝视?感谢各位的追读,你们的每一个点击和评论,都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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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创伤沉淀·格局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