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燕北,城市在晨曦中缓缓苏醒。
四哥楚恩佑熟练地驾驶着黑色越野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护送妹妹东方玄宴前往医院。
车内气氛轻松。
楚恩佑正为即将接手香格里拉健身中心的事兴奋不已,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
“宴宴,你说我把原来那套‘极限体能’的训练体系直接搬过来怎么样?还是得搞点新花样?老三既然把这块交给我,我得给他弄出点名堂来。”
东方玄宴靠在副驾驶座上,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耐心听着四哥的“宏伟蓝图”。晨光透过车窗,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四哥,酒店的客群和你在外面面向的健身发烧友不一样。”
她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
“商务人士要的是高效、舒缓、能释放压力。退役运动员和军转保安需要的是体能维持和实战技巧。你得把这两条线分开,定制不同的课程。”
楚恩佑一拍方向盘:
“对啊!还是你脑子清楚!一条叫‘云上舒缓’,一条叫‘雷霆特训’,怎么样?”
“名字你定,”
东方玄宴轻笑:
“课程内容精准才是关键。”
说说笑笑间,医院那熟悉的白色大楼已映入眼帘。
楚恩佑将车稳稳停在住院部门口,不忘叮嘱:
“下班给我电话,我来接你。最近不太平,别自己走。”
“知道了,四哥。”
东方玄宴应了一声,推门下车,身影利落地融入医院的人流中。
早上的查房按部就班。然而,刚回到精神科办公室不久,外科的会诊请求就来了。
东方玄宴对此并不意外,拿起病历本就赶往外科病房。
熟悉的小会议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凝重的气息。
外科主任、管床医生、康复治疗师等人依次介绍了柳钊近期的生理恢复情况——颈椎手术非常成功,骨骼愈合良好,颈部活动度基本恢复自然。
“目前主要的障碍,还是心理层面的。”
外科主任总结道,目光投向一直静默聆听的东方玄宴:
“东方医生,你看……”
东方玄宴翻看着手中的记录,抬起眼,声音清晰而专业:
“既然柳钊的颈椎术后恢复理想,且住在单间病房环境可控,我建议,从本周开始,我们精神科可以依据他的特殊创伤情况,进行规律的心理干预。暂定每周三次,每次四十分钟,进行创伤聚焦的分析性治疗。”
这个提议得到了与会者的一致同意。会诊记录上,清晰地留下了东方玄宴的诊断意见和治疗方案。
下午三点,一天中光线最柔和的时刻。东方玄宴带着一个轻便的画板和一卷三十六色的彩铅,再次来到了柳钊的病房。
少年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眼神先是警惕,在看到是东方玄宴后,瞬间亮了起来,像迷途的孩子看到了信赖的守护者。
“东方医生。”
他小声地唤道,带着依赖。
东方玄宴脸上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先将一瓶常温的酸奶递到他手里,然后才将画板和彩铅放在他床边的移动桌上。
“今天想画点什么吗?随便画,画你想到的任何东西。”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这只是一次随意的艺术活动。
柳钊乖巧地点头,插上吸管,小口地喝着酸奶,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彩铅盒。他挑选着颜色,眼神逐渐变得专注。
东方玄宴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一个既不会打扰他,又能清晰观察他所有细微表情和动作的位置。
她看似随意地翻看着病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柳钊身上。
柳钊选择颜色的顺序、下笔的轻重、呼吸的频率、乃至睫毛不自觉的颤动,都是她解读他内心世界的密码。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柳钊的画作逐渐成型。
画面的构图与上一次惊人的相似:
一只巨大的眼睛,从上方俯视着整个场景。
然而,与上一次那只空洞、诡异、充满压迫感的巨眼不同,这次的眼睛线条柔和,睫毛纤长,甚至带着几分秀气,仿佛一个温柔旁观者的注视。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视角,能看到湖畔的别墅和水中漂浮的海菜花。
但所有的血腥与恐怖都消失了——海菜花是纯净的白色,别墅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中,连窗玻璃都反射着温暖的光斑。
掩饰!
东方玄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这过于“完美”的晴朗,这刻意抹去所有阴霾的笔触,是创伤患者一种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情感隔离。
他将无法承受的恐怖记忆强行压抑,试图呈现出一个“正常”、“美好”的假象。
这非但不是好转的迹象,反而说明某种强大的压力正作用于他,可能来自内部的心理冲突,也可能来自外界的……操控。
“东方医生,我画完了。”
柳钊放下彩铅,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东方玄宴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纸,用专业而欣赏的语气说:
“画得真好。这幅画在告诉我,柳钊现在的心情很明亮、很晴朗,看到你这样,老师就放心了。”
当她说到“明亮、晴朗”这两个词时,柳钊的眼珠极其快速地向右侧滑动了一下,一个典型的回避、不自在的微表情。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疑惑,飘向紧闭的病房房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柳钊,”
东方玄宴捕捉到这个细节,用闲聊般的口吻轻声问道。
“你是在期待着谁,可以从那扇门后面出现吗?”
“不…不不……”
柳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目光,双手急促地摆动,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这过激的否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东方玄宴心中漾开更大的涟漪。她在心底默默记下:
对“门外来人”表现出高度敏感与恐惧。
她又温和地安抚了柳钊几句,待他重新平静下来后,才拿着那幅“晴朗”的画,起身告辞。
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东方玄宴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停在走廊上,看似无意地四下环顾。
安静的走廊,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一切如常。
但她敏锐的直觉却在报警——柳钊出现这样明显的掩饰和恐惧,绝非空穴来风。
是他在潜意识里保护自己不再触碰创伤?还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指导他这样画,这样表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
忽然,身后病房里传来柳钊略显急促的呼唤:
“东方医生!”
东方玄宴脚步顿住,迟疑了一瞬,还是转身推门回到了病房。
“我想……我想再添加点东西。”
柳钊指着她手中的画,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恳求。
东方玄宴没有多问,温和地将画板和彩铅重新递给他。
柳钊立刻低下头,神情异常专注,手中的彩铅飞快地在画纸上涂抹。
几分钟后,他将修改后的画递还给东方玄宴。
画作的右下角,多了一栋房子。
这房子与湖畔的别墅风格迥异,更接近普通的居民楼。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栋房子某个窗户的窗帘,被仔细地涂成了与他此刻所在病房窗帘一模一样的淡蓝色。
“柳钊,”
东方玄宴的心跳悄然加速,她指着那扇蓝色的窗户,语气平稳地问。
“这个房间,指的就是你现在住的这间病房吗?”
“是的,”
柳钊点头,目光也投向窗外。
“从这里向外看,可以看到楼下的草坪,还有……杨花柳絮。”
他说“杨花柳絮”这四个字时,语调平板,毫无波澜,像是在背诵一个与己无关的词语。
“还能看到什么?”
东方玄宴似乎不经意地问,声音放得更轻。
沉默。
柳钊转过头,再次望向窗外,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
东方玄宴没有催促,只是非常和蔼地、耐心地等待着,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柳钊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妈妈。”
“妈妈?”
东方玄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是一震。
她最后一次见到吴羽,就是老五王宇闯入病房那天,之后吴羽便神秘失踪了。
“她是被一个男人推着肩膀押走的。”
柳钊的声音依旧冷漠,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好像看到她回头往楼上看,可能是看我吧。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跟在他们的后面。”
东方玄宴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调出老五王宇的照片,递到柳钊面前。
柳钊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又迅速找到科室全体医护人员的合影,将肖瓒的头像单独裁剪出来,再次递给他看。
“那个医生是侧脸,看不清,”
柳钊仔细辨认后,摇了摇头,但语气肯定地补充了一句。
“肖医生我认得。”
信息已经足够清晰。
东方玄宴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又安抚了柳钊几句,确保他情绪稳定后,才再次离开病房。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快步穿过外科病区长长的走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消防通道无人的窗口,她立刻拿出手机,给哥哥东方玄曜发出了一条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信息:
「哥,柳钊证实:1. 吴羽被王宇强行带离。2. 现场有一名身份不明的白大褂医生同行。3. 柳钊近期表现存在被外界干预的高度可能。」
信息发送成功。她收起手机,望向窗外。
楼下草坪如茵,杨花柳絮还在漫天飞舞。
弥漫在这座医院空气中的阴谋气息,比任何季节都更加浓重,更加刺鼻。
当阳光成为伪装,当沉默变成暗号。最可怕的不是血色的记忆,而是被精心修剪过的"晴朗"。此刻,医生与患者的信任,成了刺破谎言的唯一利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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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画中隐匿·病房迷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