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万籁俱寂。
在强效安神药的作用下,东方玄宴终于沉沉睡去。
她的眉心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仍与过往的幽灵搏斗。
东方骏执意要亲自看护女儿,生怕她半夜再被梦魇所困,出现什么差池。
“爸,”
东方玄曜将一杯温水放在父亲手边,语气沉稳,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给您机会陪着宴宴,但到零点,我和龙哥准时过来换班,您必须去休息。我们倒班,这样才能持久。”
这些年来,自从那场风波后被迫离开部队,东方骏早已习惯了依靠这个能力出众、意志坚定的儿子,也习惯了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
他看着儿子严肃认真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握住了女儿露在被子外的手。
东方玄曜默默搬来一张舒适的靠椅,放在妹妹床边,又细心地调整好灯光,尽量让老父亲能舒服一些。
安置好一切,他与龙逸轩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心神不宁的冷鹤“请”上了二楼。
二楼的开放式会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睡的湖光山色,室内只亮着几盏暖黄的壁灯,气氛却冰冷凝重。
龙逸轩沉默地烧水,烫壶,泡了一壶色泽金红的滇红金芽,茶香醇厚,却无人有心思品鉴。
冷鹤更是如坐针毡,看着那滚烫的茶汤,丝毫没有端起的胆量。
“二哥,”
东方玄曜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冷鹤身上,
“还记得我回来的第一天,你对我说了什么吗?你说,‘玄曜,宴宴……宴宴她被人欺负了,被□□了’。这话,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冷鹤心上。
“记……记得。”
冷鹤的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敢与东方玄曜对视。
“二哥,”
东方玄曜双眉紧蹙: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穿上军装离开家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说,‘二哥,我妹妹就拜托你多看顾,护她周全’。你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怒火与痛心。
“你就是这么给我‘护’的?!”
龙逸轩见气氛过于紧绷,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沉声道:
“来来,都先喝口茶,消消火。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我们几个都不在跟前,要说责任,我们都有疏忽。”
听到龙逸轩开口,冷鹤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太了解东方玄曜的脾气,真狠起来,自己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冷鹤啊,”
龙逸轩转向他,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审视与无奈。
“都说你性子冷,我看你就是闭上嘴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冷。你这张嘴,怎么当年就那么碎呢?”
他拍了拍依旧怒气难平的东方玄曜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才继续问冷鹤:
“鹤,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宴宴出事受伤的?”
冷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回忆,语速因为紧张而有些快:
“是…是宴宴自己去的医院!就在军区大门对面的燕北市中医院。据说她自己走进的急诊室,把手机递给医护人员,只说了一句‘找我哥,要钱’,然后就晕了过去。医护人员给我拨电话。那时天很晚了,我手机静音没接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赶紧回了电话,然后立刻赶去了医院。”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
“当时宴宴已经脱离危险,但脸色白得像纸,谁也不理。我问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字都不说。还是护士私下告诉我,说小姑娘送来时失血过多,宫腔大量出血,再晚两分钟,命可能就没了,那场景……就跟血崩了一样。”
听到“血崩”二字,东方玄曜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后来……后来我就傻乎乎地去问护士,什么叫‘血崩’……”
冷鹤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追悔莫及的怯懦。
“护士解释后,我……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肖瓒!他从初中就开始追宴宴,形影不离的……我就以为是这小子干了混账事!我找到肖瓒,他赌咒发誓说没有,死活不承认。于是……于是我俩就私下琢磨,宴宴肯定是遇到坏人了,被……被□□了……”
“所以,你们就把这该死的、毫无根据的‘推测’当真了?还说出去了?!”
东方玄曜猛地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那压抑的怒火几乎要破体而出。
龙逸轩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按回沙发。
“曜!冷静点!”
“冷鹤!”
东方玄曜被按着,无法动手,只能冲着冷鹤怒吼,连“二哥”这个称呼都省了。
“你们就把你们那猪脑子想出来的东西,当成了真相,到处去说?!啊?!”
冷鹤被这声怒吼吓得浑身一颤,迟疑着,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所有认识的人,整个学校,就都‘知道’我东方玄曜的妹妹,被坏人□□了,还差点血崩死掉!是不是?!”
东方玄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冷鹤吓得脸色惨白,再也不敢点头,更不敢出声辩解。
“难怪!难怪这么多年来,肖瓒那个杂碎敢一直耍弄宴宴,调戏宴宴,因为他觉得宴宴‘不干净’了,可以随意轻贱了!而这一切,都拜你这个好二哥所赐!”
东方玄曜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还敢口口声声说暗恋了宴宴十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冷鹤虽然知道自己活该被骂,但直到此刻,他内心仍有一丝不解和委屈。
他觉得东方玄曜的反应过于激烈,为何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鹤,”
龙逸轩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地开口,揭开了那血淋淋的、被误解了多年的真相。
“你不要怪玄曜言辞激烈。你根本不知道宴宴当年经历了什么。她不是因为被□□受的伤。她是……亲眼撞见了她的母亲和那个姓罗的男人在床上偷情!”
冷鹤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瞪大,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宴宴当时才十六岁!她只是质问了一句,就被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地跳下床,狠狠扇了耳光,又一脚踹在肚子上!正是那一脚,导致了她的子宫严重受损,内出血差点要了她的命!”
龙逸轩的声音也带上了压抑的怒火。
“宴宴她……她是为了保住她母亲最后那点可怜的颜面,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不彻底破碎,才选择独自吞下所有的苦果,对你们闭口不言!”
他盯着彻底石化的冷鹤,一字一句地说:
“而你们,你和肖瓒,却用你们那愚蠢的‘推测’,给她扣上了‘被□□’的污名,让她在学校、在圈子里承受了那么多年的指指点和异样目光!你想想,哪个正经人家,敢来向一个背負着‘被□□’名声的女孩提亲?所以这么多年,只有肖瓒那种人渣的戏谑,和你这种……不清不楚的所谓‘守候’!”
冷鹤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涌上。
冷鹤的表情彻底凝固,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滑稽又可怜的雕塑。
“宴宴十八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异。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主动找你,一个人租住在外面,独自面对所有流言蜚语和内心创伤。当你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她看着你,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却失语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龙逸轩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最后一丝伪装。
“够了!”
东方玄曜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向冷鹤的眼神充满了无法释怀的愤怒与失望。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真的控制不住动手。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下楼,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穿过客厅,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到庭院之中。
初春的夜晚带着凛冽的倒春寒,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望向那片被切割的、寂寥的星空。
他的外眼角,一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迅速变得冰凉,流进了耳朵里。
他知道,这一切绝不能让楼上的父亲知道。
老人的心脏承受不起这样的真相。
他必须独自咽下这份苦涩,扛起所有的风雨。
他就这样在寒风中伫立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子夜时分。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发出微弱的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简短的信息。
随即,他抬眼望向连接别墅与湖岸的那座木桥。
只见一个挺拔矫健的身影正踏着月色,稳步穿过木桥,朝着穹顶别墅走来。
是老四,楚恩佑。
东方玄曜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眼中所有的脆弱与痛苦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
语言可以成为治愈的良药,也能化作伤人的利刃。当真相在寒夜中血淋淋地剖开,我们才明白,有些误解需要用十年时光来偿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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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寒夜剖心·十年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