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
失重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将苏渺紧紧缠绕,拖向未知的深渊。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喉咙里挤压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嘶鸣,心脏像是要撞碎胸骨跳出来。那只麻雀系统在她下坠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光,试图再次减缓她的坠落,但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麻雀本身也化作一点微弱的灵光,缩回她意识深处,再无声息。
完了。
这是苏渺脑海中最后的念头。任务失败,系统能量耗尽,而她,将在这冰冷的陷阱底部摔得粉身碎骨,或者……遇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四溅的水花。她落入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呛了好几口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是坚硬的石底?是水?
求生本能让她拼命挣扎起来,手脚并用,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重霉味和潮湿气息的空气。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极高极远的地方,隐约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陷阱入口的光线,如同遥不可及的星子。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这里是什么地方?水有多深?水里有什么?她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慢慢冻死、饿死?
“救命……救命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呼喊,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空洞而绝望。回应她的,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某种滑腻生物游过水面的细微声响。
她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动,只能僵硬地漂浮在水面上,冰冷的寒意如同针扎般刺入骨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想起了沈青辞最后那张在光影明灭间、带着冰冷弧度的脸,和那句轻飘飘的“提醒”。
不是每次都有青辞在旁边“救”你呢。
一股比池水更冷的寒意,从心底里弥漫开来。那个看似纯良无害的小郡主……她真的是无心之举吗?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早就知道这里有陷阱?她之前的帮助、安慰、同盟的姿态……全都是伪装?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啮噬着她仅存的一点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渺意识逐渐模糊,几乎要放弃希望,沉入这冰冷黑暗之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动静。
“咔哒。”又是机括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束明亮的光线从上方直射下来,刺得她睁不开眼。然后,一条粗壮的绳索垂落,几乎蹭到她的脸。
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谢姑娘,请抓住绳索,属下拉您上来。”
是公主府的暗卫!
苏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绳索。绳索缓缓上升,带着她脱离冰冷的池水,离开那令人绝望的黑暗。当她终于重新脚踏实地,站在陷阱旁时,整个人已经虚脱得站不稳,直接瘫软在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濒死的猫。
她抬起头,看到沈青辞依旧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灯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吓和担忧,快步走上前来,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冰冷颤抖的身上,声音带着哭腔:“姨娘!你没事吧?吓死青辞了!青辞……青辞刚才去找了巡逻的暗卫,幸好他们来得及时!”
苏渺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沈青辞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破绽。然而,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只有纯粹的“后怕”和“庆幸”,找不到半分表演的痕迹。
是她想多了吗?青辞如果真的想害她,何必又去找暗卫来救她?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是自己运气不好,触发了机关,而青辞恰好搬来了救兵?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弱,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进行清晰的思考。她只能本能地抓紧了身上那件还带着沈青辞体温的外衫,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眼泪混合着冰冷的池水,汹涌而出。
“没事了,没事了,姨娘,我们回去,回去好好休息……”沈青辞柔声安慰着,示意暗卫帮忙,半扶半架地将虚脱的苏渺带离了这间让她噩梦连连的石室。
……
苏渺再次病倒了。
这一次,比上次被红宵惊吓更加严重。高烧不退,呓语不断,时而惊恐尖叫,时而蜷缩哭泣。太医来看过几次,汤药灌下去,效果甚微。她像是被彻底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填满的躯壳。
沈青辞每日都会来看她,有时带着精致的点心(虽然苏渺一口也吃不下),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用温柔的话语“安抚”她。
“姨娘,别怕,都过去了……”
“都怪青辞不好,不该带你去那里……”
“爹爹听说你病了,很担心呢,还特意问了太医你的情况……”
“娘亲那边……你也别怪她,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她也是为了大家好……”
她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心理暗示,一遍遍地强化着几个信息:1. 密室很危险,是禁忌;2. 我(青辞)是无心之失,并且努力救了你;3. 爹爹是关心你的;4. 娘亲是强大且不容违逆的,要顺从。
在苏渺精神最脆弱、认知几乎被重塑的时候,这些信息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嵌入她的脑海。
偶尔,在她昏沉间,能感觉到那只银质麻雀在袖中轻微震动,试图传递什么信息,但那震动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系统似乎因为能量过度消耗,陷入了某种半休眠状态,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清晰地与她交流,更别提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这种与“系统”联系的近乎断绝,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弃在了这个恐怖的异世界,最后的依靠也消失了。而身边唯一还能接触到、表现出“善意”的,只剩下沈青辞。
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让她对沈青辞的依赖,扭曲地加深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苏渺的高热终于退去,人虽然还虚弱,但神志清醒了许多。沈青辞端着一碗温好的参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
喝了几口,苏渺推开勺子,苍白着脸,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声音沙哑得厉害:“青辞……那颗石头……天瑙石……我真的……不能再碰了吗?”
沈青辞放下汤碗,拿起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嘴角,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同情”:“姨娘,你怎么还想着它呀?那次多危险啊!娘亲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那是她和爹爹的……定情信物呢。爹爹平时什么都依着娘亲,唯独关于那颗石头的事,是绝不会让步的。”
她刻意强调了“定情信物”和沈栖渊的“不容让步”,既是断绝苏渺的念头,也是在她心中种下另一颗种子——或许,可以从沈栖渊那里寻找突破口?
苏渺的眼神果然波动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绝望。
“可是……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力的哽咽。任务怎么办?回不去了吗?要永远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沈青辞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恐惧已经深种,依赖也已建立,是时候,给她一点点……虚假的希望,和一条看似能够“赎罪”并获取信任的路径了。
她凑近苏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姨娘,其实……你想留在府里,想让爹爹更看重你,不一定非要那颗石头的。”
苏渺猛地看向她,眼中燃起一丝微光。
“爹爹他……最近好像在为朝中的一件烦心事操心,是关于……北疆那边的一些遗留问题。”沈青辞“努力”回忆着,“青辞也不太懂,只是偶然听到爹爹和幕僚提起,好像是什么……几个北疆旧部不太安分,爹爹想找人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又找不到特别可靠的人……”
北疆旧部?
苏渺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的“身份”设定,不就是北疆皇室遗孤吗?虽然那是她为了接近沈栖渊编造的,但系统给她的资料里,确实包含了一些关于北疆的、这个世界的人未必知道的细节!
这……这难道是机会?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神,沈青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天真为“姨娘”着想的样子:“姨娘,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北疆来的吗?如果你能帮爹爹解决这个烦恼,爹爹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候,你在府里的日子,说不定就能好过很多,娘亲……或许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她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能够提升苏渺自身价值、改善处境的“建议”,轻飘飘地抛了出来。
苏渺如同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尽管那曙光可能通往更深的陷阱,她也顾不得了!她必须抓住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不是毫无价值的废物,才能在这个魔窟里有一丝立足之地!
“真的吗?青辞!我……我可以试试!”她激动地抓住沈青辞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我……我知道一些北疆的事情!我可以告诉王爷!”
沈青辞反握住她冰冷的手,笑容甜美而“鼓励”:“嗯!姨娘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等你好些了,青辞就找个机会,帮你在爹爹面前提一提!”
成功的希望,哪怕只是海市蜃楼,也足以让濒死的人焕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苏渺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努力进食,眼中重新有了神采,虽然那神采深处,依旧藏着无法磨灭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证明自己、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沈青辞冷眼旁观着她的变化,如同看着实验室里被精心操控的小白鼠,在电击和食物奖励的刺激下,做出预期的行为。
又过了两日,苏渺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沈青辞“信守承诺”,在一个沈栖渊看似心情不错的傍晚,带着精心打扮过、却依旧难掩憔悴和一丝畏缩的苏渺,出现在了沈栖渊的书房外。
“爹爹,”沈青辞敲了敲门,声音甜脆,“青辞带谢姨娘来给您请安,姨娘说她……她有些关于北疆的事情,想禀报爹爹。”
书房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沈栖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进来。”
沈青辞推开门,示意苏渺进去,自己则乖巧地留在门外,对着苏渺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沈栖渊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正在批阅公文。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玉冠束发,侧脸在烛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俊雅依旧,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苏渺一见到他,腿就有些发软,那天晚上他被锁链束缚、向她母亲求饶的画面,与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形象重叠,让她心生恐惧,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那病态占有欲隐约关注的悸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跪下行礼:“妾身……参见王爷。”
沈栖渊没有抬头,笔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苏渺跪在地上,手心冒汗,按照之前和沈青辞“商量”好的,也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将自己系统资料库里那些关于北疆风土人情、某些部落隐秘习俗、甚至是几句偏僻的北疆方言,小心翼翼地、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并刻意暗示自己可能有渠道能了解到一些关于“北疆旧部”的动向。
她说完,忐忑不安地伏在地上,等待着裁决。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栖渊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久到苏渺几乎要绝望,沈栖渊才终于放下笔,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审视和估量,仿佛在判断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懂得倒不少。”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渺心中一紧。
“起来吧。”沈栖渊淡淡道,“既然你有心,以后府里关于北疆往来文书、或是需要翻译些生僻词汇的差事,你可以帮着看看。”
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和重用,只是一份无关痛痒的、近乎打杂的“差事”。
但这对苏渺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毫无价值、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玩意儿”,她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留在王爷身边、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边缘信息的理由!
“谢王爷!妾身一定尽心竭力!”她激动地叩首,声音带着颤抖。
沈栖渊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苏渺几乎是飘着走出书房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不真实的红晕。
守在门外的沈青辞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姨娘,怎么样?爹爹怎么说?”
苏渺抓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王爷……王爷让我以后帮忙看北疆的文书!青辞!谢谢你!谢谢你!”
沈青辞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太好了!姨娘!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她看着苏渺那副感激涕零、仿佛重获新生的模样,唇角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看文书?翻译词汇?
呵。
那不过是她爹随手丢给宠物的一根磨牙棒,让她有点事做,免得整天胡思乱想,甚至……是为了更好地看住她,看看她背后是否真的有什么“北疆旧部”的联系。
而这只惊弓之鸟,却把这根磨牙棒,当成了救命的仙草,当成了通往权力和安全的阶梯。
真是……天真得可怜。
沈青辞挽着苏渺的手臂,亲亲热热地朝着竹院走去,声音甜美:“姨娘,以后你就能时常见到爹爹了,真好!我们快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嗯,告诉竹院里的花花草草也好呀!”
苏渺用力点头,紧紧依靠着身边这个“唯一”的盟友,仿佛依靠着全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从一个深渊爬出,又主动踏入了另一个,被精心伪装过的、更加华丽的陷阱。
她这只惊弓之鸟,未来的每一根羽毛,都将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飞向驯鸟人指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