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少年精致的侧脸上。箫言缓缓睁开眼,眸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冽。
他重生了。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灭门之痛、师尊的背叛、夺舍之仇,还有那寒潭中万蚁噬心的折磨。每一幕都刻骨铭心,提醒着他这个看似温柔的师尊,内里是何等蛇蝎心肠。
“这一世,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然而当他转头,看见趴在床边熟睡的桑筱宁时,却愣住了。
月光下的女子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眉眼柔和,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与记忆中那个永远端庄矜持的师尊判若两人。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一世的桑筱宁,似乎与前世大不相同。
前世此时,她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教导他修炼,美其名曰“打好根基”,实则为了尽快将他培养到金丹期好行夺舍之事。
可这一世,她却带着他游山玩水,美其名曰“修心”。
“有趣。”箫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最初的试探,始于一次看似无意的请求。
“师尊,听说镇上新开了家赌坊,我们能去看看吗?”六岁的孩童仰着脸,眼中满是好奇。
他记得前世曾因好奇多看了赌坊一眼,就被师尊严厉斥责,罚抄《清心咒》百遍。
然而这一世的桑筱宁,在短暂的错愕后,眼中竟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好啊好啊!为师带你去见见世面!”
那兴奋的模样,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在赌坊中,箫言故意输光了桑筱宁给的灵石,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谁知她非但不恼,反而欣慰地摸着他的头:“输得好!这说明你很有赌徒的潜质!”
箫言:“……”这真的是他那个视赌博如洪水的师尊吗?
类似的试探接踵而至。
他故意在修炼时走神,她拍手称赞“懂得劳逸结合”;
他故意将剑法练得歪歪扭扭,她欣慰表示“很有创意”;
他甚至故意偷懒睡到日上三竿,她欢喜得差点放鞭炮庆祝“徒儿终于开窍了”。
一次次的试探,让箫言越发困惑。
这个师尊,似乎真的不一样。
然而真正让他动摇的,是那个雨夜。
他在外“游手好闲”至深夜归来,远远看见师尊撑着伞站在山门下,衣袂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见他回来,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前将伞倾向他这边:“乖徒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那一刻,箫言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担忧与关切,不似作伪。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这样等过他。
在箫家,他不过是家族培育的鼎炉,表面光鲜,实则连下人都不如。入了青玄宗,师尊待他看似亲厚,实则每一步都在为夺舍做准备。
可这一世……
“师尊不问我去了哪里?”他忍不住问道。
桑筱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为师也不强求。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的手掌温暖,眼神澄澈,让箫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这一世的师尊,是真的在乎他?
然而这份动摇,在桑筱宁带回第二个孩子时,彻底烟消云散。
那是个与当年的他年纪相仿的小乞丐,浑身脏污。
“言儿,这是你师弟。”桑筱宁温柔地介绍着,一如当年带他回宗时的模样。
那一刻,前世的阴影再次笼罩了箫言。原来他不是特殊的,师尊对谁都这般“好心”。
强烈的嫉妒与不安席卷了他。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质问:你是不是也打算夺舍他?还是说,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看似不一样的师尊,究竟能装到几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桑筱宁对那孩子的安排,与对他截然不同。她认真教导那孩子修炼,为他规划前程,甚至亲自为他筑基。
那悉心指导的模样,让箫言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不是不会认真教导徒弟,只是不愿教导他。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很是不快。
“师尊为何对师弟这般上心?”他终究没忍住,在某次师徒独处时状似无意地问道。
桑筱宁正嗑着瓜子,闻言一愣:“那孩子天赋不错,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那弟子呢?”箫言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师尊为何从不教导弟子修炼?”
桑筱宁被瓜子呛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强作镇定道:“你、你不一样!修心更重要!”
看着她心虚的模样,箫言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不想教,是不敢教。她怕他修为精进,怕他变得强大。
这个认知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快。
既然如此,他偏要强大给她看。
暗中调查的结果,更是让箫言震惊。
这一世的桑筱宁,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她会因为路见不平而出手相助,会因看到乞儿而心生怜悯,甚至会因为话本里的悲剧结局而偷偷落泪。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大师兄温珏的存在。宗内无人敢提及的那个名字,于她而言仿佛只是个陌生人。
“师尊可还记得温珏师伯?”某次他故意试探。
桑筱宁一脸茫然:“温珏?谁啊?”
那表情不似作伪。
箫言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个人,真的是他前世的师尊吗?
随着时间推移,箫言的心态也在悄然改变。
最初的杀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会因她的关心而窃喜,会因她对他人的善意而嫉妒,甚至会因为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而雀跃不已。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与她的每一次相处,开始贪恋她手心的温度,开始不自觉地模仿她的小动作。
这种陌生的情感让他恐慌。
他清楚地知道,前世的下场历历在目,他不该对这个女人产生任何多余的感情。
可是……
“言儿,这是为师特意给你留的桂花糕,快尝尝!”
“言儿,今日降温,多穿件衣服。”
“言儿,若是累了就休息,别太勉强自己。”
一点一滴的温情,如春雨般润物无声,悄然瓦解着他心中的防线。
某日,他因修炼过度而昏倒,醒来时看见师尊守在床边,眼底布满血丝。
“傻孩子,那么拼命做什么?”她握着他的手,声音哽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为师怎么办?”
那一刻,箫言清楚地听见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仙魔大战的期限日益临近,箫言心中焦灼。
前世青玄宗被破的惨状历历在目,他绝不能重蹈覆辙。可要如何说服师尊回宗,又不引起她的怀疑?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桑筱宁却主动提出回宗。
“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她望着青玄宗的方向,眼中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箫言心中一动。
难道师尊也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猜测让他的心沉了下去。若师尊也是重生者,那这一切的温情,是否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回宗的路上,他暗中观察着师尊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破绽。
然而她除了偶尔流露出对宗门事务的陌生外,并无其他异常。甚至在听到关于她和宗主的离谱传闻时,还会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生动鲜活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冷漠虚伪的师尊判若两人。
青玄宗内,关于他们的传言早已甚嚣尘上。
“听说了吗?清衍仙人的徒弟一息金丹!”
“何止!据说他在凡间修心九年,一朝顿悟直入金丹,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听着弟子们的议论,箫言唇角微勾。
很好,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展露修为,就是要看看师尊会作何反应。
果然,当他“一不小心”从筑基直入金丹时,桑筱宁那震惊到吐血的模样,取悦了他。
“徒儿,你这修为是怎么回事?”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箫言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害怕了吗,师尊?
害怕这个你亲手养大的徒弟,终有一日会超出你的掌控?
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暗芒,用最无辜的语气解释道:“弟子偶遇一老翁,得赠玉佩,在其中修炼了三年……”
听着他半真半假的解释,看着师尊变幻莫测的脸色,箫言知道,他成功在她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很好。
这一世,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很期待看到师尊接下来的表现。
无论她是真是假,无论她有什么目的,这一世,他都不会放手。
仙魔大战也好,灭门之仇也罢,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她只能是他的师尊。
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