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插曲像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散了集训最后一天本该有的轻松气氛。当时序小组最终赶在截止前提交报告时,没有人感到喜悦,只有一种精疲力尽的压抑。精神层面的消耗远大于体力,时知愿成功地在他的试验场里完成了第一轮“压力测试”。
回程的路上,连最活泼的许弋都罕见地沉默着。周屿推了推眼镜,忽然开口:“他计算好了。”
时序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他早已洞悉,但同伴的确认依然加重了这份认知的重量。
“什么计算好了?”许弋茫然地问。
“错误发生的时间,我们解决需要的时间,以及他提供帮助的最佳时机。”周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他在测试我们的应变能力,同时展示他的绝对掌控。一石二鸟。”周屿完成了对时知愿行为模式的精准复盘,揭示了其策略的高效与冷酷。
云隙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时知愿递来那张打印纸时的眼神——没有得意,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观察实验数据般的冷静。那种非人的注视,比任何恶意的嘲讽都更令人心悸。
把许弋和周屿送到公交站后,只剩下时序和云隙两人走在回小区的路上。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独处的空间,是修复伤痕也是直面恐惧的时刻。
时序一直沉默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云隙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的低气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时知愿的进攻,触及了他最深的恐惧——关于自身存在价值的否定。
“时序。”她轻声唤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远处虚无的一点上。
“他今天做的这一切,”时序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是在向我证明,他比我更符合父亲的期望。更冷静,更高效,更……没有弱点。”他清晰地解读了时知愿的攻击意图,并内化为了对自我的质疑。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石子,指节泛白。这是他与真实情感世界的连接点,是他对抗被“工具化”的唯一信物。
“小时候,他养过一只鸟。”时序忽然说起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只从巢里掉下来的雏鸟,他捡到了,每天精心喂养,记录它的体重、食量、羽毛生长的速度。”他正在揭示时知愿“非人化”的根源,一个关于“情感”被系统化、最终被强制剥离的残酷样本。
云隙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后来有一天,父亲对他说,真正的强者不应该被这种无谓的情感牵绊。”时序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然后当着他的面,了结了那只鸟。”“父亲”是这个系统最高级别的格式化工具,他亲手删除了时知愿情感模块中最核心的“怜悯”与“依恋”。
云隙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直观地感受到了那种以“培养”为名的精神阉割的残忍。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时序转过头,看向云隙,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和我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他选择成为了父亲最想要的样子——一台没有感情、只会计算的机器。”时序确认了分岔路的起点,也表达了对那条被强加的“正确道路”的深刻恐惧与排斥。他害怕自己某一天也会被同化。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云隙看着时序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和孤独,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这是最直接的情感干预,用真实的体温对抗冰冷的记忆。
他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慢慢放松下来,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他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防御,从这份温暖中汲取能量。
“你不是机器。”云隙的声音闷在他的衬衫里,却异常清晰坚定,“你有温度,会痛,会难过,也会……在乎。这从来都不是弱点。”她给出了与“父亲”截然相反的定义,重新肯定了他作为“人”的价值。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时知愿或许永远无法理解,正是这些他嗤之以鼻的‘冗余’,才让你成为了你,成为了那个……我会喜欢的时序。”她将他的“弱点”重新定义为构成他独特性的、最珍贵的“核心代码”,并赋予了其被爱的价值。
时序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双清澈而勇敢的眼睛,里面映照着路灯的光,也映照着他自己有些狼狈的影子。那股盘踞在他心头的、冰冷的绝望,仿佛被这目光一点点驱散。她的肯定,是对抗“父亲-时知愿”体系的强大抗体。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她重新揽入怀中,抱得很紧。这是一个承诺,承诺会坚守被她肯定的这份“人性”。
这一次,不再是寻求慰藉,而是确认彼此的存在。他们结成了对抗那个冰冷世界的同盟。
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而在这一方安静的街角,两个年轻的灵魂紧紧相拥,共同抵御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风。外部世界的喧嚣与规则暂时被隔绝,这里是由他们共同定义的小宇宙。
冰层之下,裂痕已然出现。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的温暖,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冻土。裂痕是时知愿攻击造成的创伤,但此刻的相拥证明,在情感的滋养下,即使是最冰冷绝望的内心冻土,也拥有被春天唤醒的可能。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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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冰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