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几何在点子公司的日子,像坐上了一条奇特的传送带。每天,他淹没在五花八门的求助电话里,靠着那些剑走偏锋的“灵感”应对自如。虽然给出的主意大多带着一股“馊”味,但短期客户满意度居然一直不错,这让他口袋里的提成渐渐丰厚起来。他搬离那个快要交不起租的出租屋,换了个虽然不大但干净明亮的小公寓,甚至第一次有了点闲钱,给一直追债的舅妈汇去了一小笔,暂时堵住了那边的嘴。这种凭借自己能力赚到钱的感觉,让他久违地挺直了腰杆。
这天下午,他刚成功指导一位家庭主妇如何用“假装对蟑螂家族产生浓厚兴趣并试图沟通”的方式逼迫她那个坚决不肯用杀虫剂的环保主义丈夫妥协,心情颇好地喝了口咖啡。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他熟练地戴上耳机。
“您好,点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职业性的从容。
耳机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异常低沉的男声,声音像是经过处理或者刻意压低了喉咙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语速缓慢:“我想除掉一个人。”
宋几何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除掉?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对方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鼓面上:“可是,原来雇佣的那个杀手,太蠢。几次三番,都没得手,反而差点惊动目标。我很不满意。”
宋几何的心脏狂跳起来,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不是恶作剧,这语气里的冰冷和压抑的怒意,不像假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加密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按照公司应对极端情况的应急预案(手册最后几页有写,他只当是玩笑),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
“先生,您好。点子公司致力于为客户提供合法、合规的创意解决方案。您提到的‘除掉’这个需求,可能超出了我们的服务范围。建议您……”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冷冷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不要听套话。我付了钱,接通了这个级别的专线,就是要听‘点子’。那个蠢货杀手指望不上了,我需要一个新的……思路。你说,该怎么办?”
宋几何的大脑飞速旋转。报警?系统是加密的,他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直接挂断?万一激怒对方……手册里好像提到,遇到极端情况,首要目标是稳住对方,确保自身安全,然后视情况报告莫老。他得周旋下去。
“先生,”宋几何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专业不带恐惧,“我理解您的……frustration(挫败感)。但任何‘行动’的成功,都依赖于周密的计划和合适的执行者。您能简单说一下之前那位……‘合作伙伴’,具体蠢在什么地方吗?是计划不周,还是执行不力?了解失败的原因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他试图把话题引向“技术分析”,拖延时间,同时脑子拼命想,怎么才能既不触犯法律,又能把这个危险的电话应付过去。
对方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又沉默了几秒,才哼了一声:“计划?他有个屁的计划!第一次,想制造意外,结果自己差点从目标家的阳台摔下去。第二次,想在目标车上做手脚,却被小区的监控拍了个正着,灰溜溜地跑了。莽撞,愚蠢,不堪大用!”
宋几何听着,心里反而稍微安定了一点。听起来这个“杀手”确实挺业余的,而且目标似乎是个有固定住所和车辆的人,不是街头随机目标。他一边快速记录关键词(阳台、小区监控、车辆),一边继续套话:
“明白了。缺乏专业素养和周密的前期侦查。那么,关于目标,您有什么更多的信息可以提供吗?比如他的生活习惯、社交圈子、有没有什么弱点?有时候,达成目的不一定需要……直接的对抗。”宋几何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希望能把“除掉”这个概念偷换成其他不那么极端的意思比如“让目标身败名裂”、“离开某个地方”之类的。
“弱点?”对方咀嚼着这个词,语气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是一个律师,很自负,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身边总围着些巴结她的人。”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恨意。
律师?自负?巴结?宋几何觉得这描述有点模棱两可,他抓住“自负”和“巴结”这两个关键词,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作死的“馊主意”雏形,在他那被各种奇葩咨询锻炼出来的脑洞里逐渐成形。这个主意极其冒险,但或许是能暂时稳住对方、并且不直接触及法律底线的唯一办法。
他清了清嗓子,用了一种更加低沉、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说道:“先生,我认为最高明的‘解决’方式往往不是让目标消失,而是让她自我毁灭。”他顿了顿,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对于一个自负的人来说最大的打击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的崩塌。您说她身边围着巴结她的人?这说明他看重权势和地位。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具体的思路是:设法让她犯一个巨大的无法挽回的错误,一个足以让她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错误。这个错误,必须看起来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的‘自负’引火烧身。比如,一份关键的交易内幕信息‘意外’泄露,而且所有证据都隐隐指向他为了私利而出卖集体;或者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项目上,埋下一个看似微小却致命的隐患,让项目在关键时刻轰然倒塌责任完全由她承担。”
宋几何越说越快,灵感泉涌:“这样做的好处是:第一,完全避免了直接的……冲突,安全系数高。第二,过程更漫长,让她更能体会到从云端跌落的痛苦,这或许比简单的消失,更能满足您的……需求。第三,一旦成功她将社会性死亡,比物理性消失更彻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宋几何的心跳得像打鼓,他不知道这番胡说八道是会引来对方的嗤之以鼻,还是更糟糕的结果。
良久,那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社会性死亡……自我毁灭……有点意思。”又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具体,该怎么操作?”
宋几何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但他也明白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危险的钢丝。他必须继续编下去把这个极其危险的“咨询”引向一个看似可行、实则虚无缥缈的方向同时想办法把信息传递给莫老或者……报警。
他定了定神,开始详细阐述他那套如何利用信息战和心理战,一步步引导目标走向“自我毁灭”的“宏大计划”,语气笃定,仿佛真是一名深谙此道的阴谋家。而在他面前的便签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关键词:“目标:女,自负,律师,权势”,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电话另一头,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听着宋几何的描述,嘴角或许正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容。“那我付给你一笔酬金,你去干掉那个讨厌的女律师如何。”
宋几何顿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您……您说什么?”男人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肉跳:“我查过你。你很需要钱不是吗?”
宋几何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电话那头突如其来的转折,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刚刚构建起来的、虚张声势的专业外壳。干掉……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女律师?酬金?
“先生……您……您这个玩笑开大了。”宋几何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刚才提供的是策略性建议,不涉及任何……非法行动的执行。我们公司有严格规定……”
“规定?”男人低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规定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而我查过你,宋几何先生。”
“嗡”的一声,宋几何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这不是随机拨打的热线电话,这是有备而来!
男人的语速依然缓慢,却带着致命的精准:“前金氏集团子公司项目协调员,因‘工作不力’被金笃魁亲手开除。随后遭遇女友抛弃,被吸血鬼亲戚追债,穷困潦倒,几乎走投无路。最近才在这家……有点意思的点子公司,找到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我说得对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剜在宋几何尚未愈合的伤疤上。他感到一阵眩晕,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这种被人从暗处彻底窥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宋几何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语气淡漠,“重要的是,你很需要钱,不是吗?维持生计,应付那些贪得无厌的亲戚,甚至……或许还想向那个开除你的金笃魁,证明点什么?而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一笔足够你彻底翻身远走高飞的酬金,换你去做一件‘小事’。”
男人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恐惧和诱惑在宋几何心中发酵。
“目标是个女人,一个……碍事的女人。她像苍蝇一样讨厌。处理起来,比对付金笃魁那样的人物要简单得多。怎么样?考虑一下?这笔交易,比你在这里接一千个、一万个无聊的电话,要划算得多。”
宋几何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对方不仅了解他的过去,甚至似乎能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屈辱和不甘!用金笃魁来对比,无疑是在刺激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一笔巨款,一个摆脱眼前所有困境的机会,就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
但他残存的理智在尖叫:这是犯罪!是杀人!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不……不行……”宋几何艰难地抗拒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这是犯法的……我做不到……”
“犯法?”男人嗤笑一声,“宋先生,你以为你现在给出的那些‘点子’——教人窃听、造谣、用心理战术逼疯室友——就很合法吗?它们只是游走在灰色地带,暂时没人追究而已。本质上,你和我,都是在利用非常规手段解决问题。区别只在于,我的方式……更直接,回报也更丰厚。”
男人开始报出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宋几何从未想象过的金额,足以还清他所有莫须有的“债务”,让他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甚至还能剩下足够他悠闲生活很多年的钱。这个数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急需用钱的窘迫、被社会抛弃的愤懑、对金家尤其是金笃魁的怨恨,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已久的、想要彻底改变命运的渴望,在这一刻被那个天文数字点燃了。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只有宋几何粗重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过去。男人似乎很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挣扎。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几何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具体……要怎么做?”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感觉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已经坠入了无底深渊。
男人似乎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条理:“很好。看来你是个明白人。详细的信息,包括目标资料、行动要求以及预付定金,会通过安全渠道发送给你。记住,宋几何,你没有退路了。从你问出这句话开始,你就已经和我坐在同一条船上了。别耍花样,我既能查到你的一切,也能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
“现在,保持冷静,像往常一样下班。等待下一步指示。”
说完,不等宋几何回应,电话便□□脆地挂断了。耳机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宋几何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握着耳机的手抖得厉害。周围的键盘声、通话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世界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那个冰冷的男声在脑中回荡。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那些忙碌的同事,那个端着茶杯悠然走过的莫老,此刻在他眼里都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充满危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而那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
那个他刚刚凭借“才智”赚到第一桶金、以为迎来人生转机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那个关于“干掉一个女人”的交易像一颗已经启动定时炸弹,绑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幕后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自己刚刚为了钱,迈出了通往地狱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将会把他带向何方?那个神秘男人口中的“碍事的女人”,到底会是谁呢?
叶馨蒙合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点划符号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也是最自然的破译思路,就是莫尔斯电码。这是刻在她前世记忆深处的本能,是无线电通讯的“通用语言”。
第一步:回忆与确认
她闭上眼,努力驱散这具年轻身体带来的生涩感,在脑海深处搜寻那片属于老练特工的知识库。点、划、间隔……字母、数字……影像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她不能完全依赖记忆,需要一个确切的对照表。
现在是信息时代。她迅速而安静地打开从家里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接手机网络(避免使用可能被监控的校园Wi-Fi),在搜索引擎中输入“Morse Code Chart”。瞬间,清晰的莫尔斯电码表呈现在屏幕上。
第二步:初次尝试与短暂的兴奋
她将笔记本上记录的一组看似完整的脉冲序列——剔除掉她认为是“起始码”的·——·和长长的终止静默——铺在桌面上。序列看起来是这样的:
··—/—··/——·/·—·/…
她按照莫尔斯电码的规则,将每组点划视为一个字母,组间的短暂间隔视为单词间的分隔。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U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B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G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R
“U B G R……”她轻声念出,心脏微微加速。这看起来像某个单词的缩写!然而,接下来的脉冲组合翻译出来的字符开始变得杂乱无章:“…/·——是**J**,—·—`是K……”
完整的序列翻译出来是:“U B G R J K X P…”
这堆字母毫无意义,既不是已知的单词缩写,也不是任何有逻辑的句子。短暂的兴奋感迅速冷却。她换了一组数据进行尝试,得到的是另一串杂乱的字母:“A F Q Z L O…”
第三步:直面现实与深度分析
“果然不行。”叶馨蒙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串乱码。失望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思索。这结果本身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也揭示了重要信息:
1.排除法生效:这不是标准的明码莫尔斯电码通信。发送方具备基本的反侦察意识。
2.原理被借用:信号使用了与莫尔斯电码高度相似的点(·)、划(—)和间隔系统。这说明发送者很可能熟悉传统无线电操作,或者故意将信号伪装成某种业余爱好者的通讯,以规避初步筛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