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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梁博勇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寓所所在的高档社区万籁俱寂,只有巡逻保安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他用指纹打开厚重的门,玄关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重。


    胡凯莉还没睡,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部节奏舒缓的肥皂剧。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绽开温柔的笑意,但笑容在看到丈夫神情的瞬间凝固了。梁博勇没有像往常那样脱下外套、换上拖鞋,然后给她一个拥抱或至少一句问候。他只是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默默地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怒。烟雾缭绕升起,在他周围形成一层灰蓝色的屏障。


    胡凯莉关掉了电视,客厅里顿时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她站起身走到丈夫身边,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担忧地注视着他反常的背影。结婚十几年,她很少见到他这样。作为瑆洲“华商总会”里有名的实干派,性格坚韧,处事圆融,即便遇到再大的生意难关,也总能保持冷静,寻找对策。像这样一回家就沉浸在烟雾里,一言不发的样子,极其罕见。


    “博勇,”胡凯莉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怎么了?你不是去见姜会长了吗?谈得不顺利?”


    梁博勇深深吸了一口烟,良久,才缓缓吐出烟圈,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一并排出。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老姜……他遇到大麻烦了。”


    “麻烦?”胡凯莉的心提了起来,“生意上的?还是……”


    “比那严重得多。”梁博勇终于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妻子,“不是他一个人的麻烦。国情局……那群鬣狗,盯上他了。不,确切说是国情局他们是在敲诈整个商会。”


    “国情局?”胡凯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大的惊惧取代,“你说的是那个军部的特务组织?”


    梁博勇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下,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仿佛那烟头就是他所憎恶的对象。


    胡凯莉跟过去,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姜会长怎么会惹上国情局?他们敲诈他什么?钱?还是……”


    梁博勇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姜会长今晚那苍白而绝望的面容,以及他讲述的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回忆开始:梁博勇与姜会长的会面】


    地点是位于东区一家隐秘的私人茶舍。这里是华商们惯常商议要事的地方,环境清幽隔音极佳。梁博勇赶到时,姜会长已经在了。平日里的姜会长,总是红光满面,声若洪钟,是商会的主心骨。但今晚他像换了一个人,蜷缩在茶室的角落,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桌上的顶级乌龙茶已经凉透他却一口未动。


    “博勇,你来了……”姜会长看到梁博勇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老姜,电话里你语焉不详,到底出了什么事?”梁博勇坐下,直接问道。


    姜会长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要借那冰凉的液体压下心中的恐惧。他环顾四周,确认隔间绝对安全后,才压低声音,开始了他的叙述:


    “大概一周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国情局三处的李处长,说有要事相商,约我见面。你知道,我们做生意,向来对这类部门敬而远之。我本能地想推脱,但对方语气强硬,暗示涉及‘国家安全’,不容拒绝。”


    姜会长的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姜会长的回忆:与“李处长”的初次交锋】


    见面地点安排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商业办公楼里的一个房间,内部陈设简洁到近乎冷酷没有任何标识。那位李处长四十岁上下,身材精干,穿着合身的深色夹克,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记录员,面无表情。


    “姜会长,久仰大名。”李处长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长话短说。贵商会近年来在瑆洲发展迅速,为经济做出了贡献,这一点,我们是肯定的。”


    姜会长谨慎地回应:“李处长过奖了,我们只是守法经营,尽本分而已。”


    “守法经营?”李处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但愿如此。不过,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姜会长面前。


    姜会长疑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冷汗就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里面是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是他本人的照片,背景是邻国一个敏感地区的边境城镇,拍摄时间正是去年商会组织的一次“商务考察”期间。更重要的是,还有几份经过巧妙剪辑的银行流水复印件和通讯记录摘要,断章取义地暗示他与某些被国情局标记为“有潜在风险”的境外组织有过资金和联络往来。


    “这……这是诬陷!”姜会长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那次考察是公开的,有完整记录!这些资金往来是正常的贸易结算!那些通讯……根本是捏造!”


    “姜会长,别激动。”李处长慢条斯理地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证据的真伪,我们自然会甄别。但是,这些材料如果泄露出去或者送到税务、移民部门,甚至检察院……你觉得,外界会相信你的解释吗?你的生意,你的声誉,甚至你在瑆洲的合法身份,会面临怎样的风险?”


    **裸的威胁,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姜会长的咽喉。他明白了,这不是调查,这是勒索。对方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一个能牢牢控制他的把柄。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姜会长感到一阵虚脱,声音颤抖地问。


    李处长身体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露出底下冰冷的本质:“很简单。商会树大根深影响力不小。我们需要一些‘合作’。比如,定期提供一些你们在商业活动中接触到的不寻常信息;比如,在某些特定议题上,引导商会的舆论倾向;再比如,协助我们‘了解’一些与商会有来往的、我们感兴趣的人物……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会确保这些‘不利证据’永远尘封并且在某些领域,也能为商会提供……便利。”


    姜会长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所谓的“合作”,就是让他和商会成为国情局的情报工具和附庸,彻底背叛商界的独立性和底线。


    “如果……我拒绝呢?”姜会长鼓起最后的勇气问。


    李处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寒:“拒绝?姜会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后果。不仅你个人会立刻面临‘危害国家安全’的指控,整个华商总会,都可能被重新评估其存在的‘必要性’。别忘了,这里是瑆洲,军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碾碎一个商会,对我们来说,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李处长最后留下一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通了,打这个电话。记住,这件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视同拒绝合作。”然后便带着记录员离开了房间,留下姜会长一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浑身冰冷。


    【回忆结束】


    “……博勇,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商会连根拔起,变成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啊!”姜会长讲述完,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这位在商海沉浮数十年的硬汉,此刻显得如此脆弱无助,“三天,他们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二天了!我该怎么办?答应他们,商会就完了,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他们的傀儡!不答应,他们立刻就会动手,我首当其冲,商会也会遭到清算!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梁博勇听着姜会长的叙述,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下的岩浆,奔腾汹涌。他早就听说过国情局手段龌龊,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无法无天!这不仅仅是针对姜会长个人,这是对整个华人商界的挑衅和践踏!利用莫须有的罪名进行恐吓勒索,企图将民间商会变成情报机关的工具,其心可诛!


    “欺人太甚!”梁博勇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这群害群之马!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姜会长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王法?博勇,你还不明白吗?在瑆洲军部就是王法,国情局就是军部最锋利的爪牙!跟他们讲王法?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


    梁博勇胸口剧烈起伏,他强压下立刻去找那个李处长理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姜会长说:“老姜,你别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商会的事!我们不能屈服!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然而当他离开茶舍,驱车回家的路上,冷静下来的梁博勇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国情局,这个庞然大物……背后站着的是瑆洲强大的军部。与他们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商会沦为傀儡,看着老姜被他们毁掉?


    【回忆结束】


    “……他们就是这么无法无天!”梁博勇对妻子复述完,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简直是一群穿着制服的盗贼!”


    胡凯莉早已听得脸色煞白,浑身发冷。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起来:“国情局!那是鬼见愁的地方!军部的情报机关,你想和他们斗?怎么斗?拿什么斗?得罪他们就是得罪整个军部!你疯了吗?”


    她猛地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惊恐:“博勇!你别忘了,我们那天刚答应尹教官,让眷檩入读圣保罗医学院的预科班!名额多么紧张,尹教官动用了多少军部的关系才搞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儿子眷檩的前途,已经和军部绑在一起了!你现在去跟国情局硬碰硬,万一惹恼了他们,迁怒到眷檩身上怎么办?他才十八岁,他的大好前程才刚刚开始啊!你难道要亲手毁掉儿子的未来吗?”


    胡凯莉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梁博勇燃烧的怒火上……


    梁博勇僵住了。妻子的惊呼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是最坚固的防线。儿子的未来……


    是啊,眷檩。那个阳光、努力、梦想成为杰出医生的儿子。他的人生画卷才刚刚展开,难道要因为父亲的一时意气,而被涂上浓重的阴影甚至彻底毁掉吗?


    一边是商会同仁的尊严和生存,是作为商人应有的骨气和底线;另一边是儿子无比珍贵、触手可及的美好前程,是整个家庭的希望所在。


    对抗,可能意味着全家,尤其是儿子,被卷入无法预料的危险漩涡。


    屈服,则意味着灵魂被套上枷锁,永远活在国情局的阴影下,丧失尊严和自由。


    梁博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烟盒,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了,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将这座繁华都市,连同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吞噬殆尽。烟灰缸里那半截熄灭的烟头,兀自散发着淡淡的、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胡凯莉看着丈夫痛苦挣扎的表情,心也揪紧了。她知道丈夫的正直和义气,也明白商会面临的危机,但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是她的本能。她软下语气带着哭腔说:“博勇,我们……我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或许……或许可以找尹教官帮忙说说情?或者,我们给国情局的人塞更多的钱?只要不正面冲突,怎么样都行啊!千万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梁博勇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种可能,评估着每一种风险。找尹教官?哼。和他又不熟,谁懂得他和国情局那帮人是不是一伙的?塞钱?国情局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钱,他们要的是对整个商会的控制权,胃口之大,岂是金钱能够满足的?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晚在寂静和焦虑中缓慢爬行。梁博勇知道,姜会长的三天期限,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一个可能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决定。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线,那里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世界。在这个由权力、金钱、情报交织成的复杂棋局里,他,梁博勇,下一步棋,究竟该如何落下?……


    ——————


    校园的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僻静的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倪梦萱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准备抄近路回宿舍。这条小路平时人迹罕至,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她快要走出小树林时,前方隐约传来的争执声让她停下了脚步。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戾气。


    倪梦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声源,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小心地探出头去。


    只见小径尽头,一个打扮得与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逼到墙角。那女人染着一头刺眼的金色短发,妆容浓艳妖冶,穿着紧身的皮裙和高跟鞋,浑身散发着一种风尘气和压迫感。


    而被她堵住的女生,倪梦萱认得,是低她一届的一个学妹,好像叫小星,平时看起来文静内向,此刻正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金发女人不耐烦地打断她,声音尖利而刻薄,虽然压低了,但倪梦萱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键词:“……别给脸不要脸!塔纳瓦先生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今晚……酒店……房间号记住了……”


    “不去?哼,  想想你那个赌鬼老爸欠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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