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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首先感受到的是坚硬冰冷的金属椅子,我的手被反铐在椅背后,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的混合气味,干燥而冰冷。


    一间四壁皆空、没有任何窗户的灰白色房间。强烈的、毫无遮挡的白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打在脸上,令人无法看清光线之外的阴影里藏着什么。


    标准的审讯室。


    我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完了。


    脚步声。沉稳,有力。从光线外的阴影里走出几个人,清一色的蓝色迷彩作战服,臂章是陌生的鹰隼图腾,但那种姿态和眼神,我太熟悉了——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人,而且是精锐。


    我落入了这个国家的军方手里。暗杀计划彻底暴露。他们不仅知道,而且早就布好了网。之前的几次失败……那面镜子?那辆车?难道也是……


    一个年长的军官走到我对面,拉过一把同样的金属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肩章上的衔级显示地位不低,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和战场的风霜,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这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吼叫都更令人窒息。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脑飞速运转,但所有逃脱或狡辩的方案在这种环境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们能在这里把我弄醒,就意味着他们掌握的东西远超我的想象。


    良久,他嘴角扯出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知道你的错误在哪儿吗,孤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我抿紧嘴唇,拒绝开口。职业道德(或者说,可笑的坚持)让我保持沉默。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仿佛我的反应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朝旁边微微颔首。


    一个士兵将两张照片扔在金属桌面上,滑到我的面前。


    照片上是两个女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极其相似的面容。但不同的发型,不同的度的拍摄,穿着风格都大不同。乍一看,几乎根本同一个人。


    但我几乎立刻就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左边那个,眉眼更柔和一些,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正是我三次出手都诡异失败的目标。右边那个,同样美丽,但眼神更锐利,下颌线条更紧绷,透着一股隐隐的冷硬和疏离。


    我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双胞胎?替身?


    年长的军官身体前倾,手指重重地点在左边那张照片上,指甲敲击光面相纸,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他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的目标。”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然后,他的手指移开,又更加用力地戳在右边那张照片上。


    “她!才是你的目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其不争的鄙夷,“你想搞暗杀,怎么会派你这样愚蠢又倒霉透顶的人来!连目标都能搞错!真是浪费我们的监控资源!”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颅内爆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


    搞错了?


    我三次出手,赌上职业声誉和性命要清除的……竟然不是真正的目标柳妮娜?


    那她是谁?!


    那个悠闲逛街、提着购物袋、对着橱窗微笑、让我莫名心悸的女人……她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她和真正的柳妮娜长得如此相像?!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被命运彻底戏耍的恐慌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两张照片,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所有的失败,所有的诡异,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解释。


    那面镜子……那断裂的刀……那辆拦截的SUV……


    它们保护的,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目标。


    它们保护的,是那个“错误”的女人。


    而我,代号“孤狼”的王牌杀手,从一开始就像一个蹩脚的小丑,在错误的舞台上,对着错误的观众上演了一出荒诞至极的失败哑剧。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哈哈哈!柏萧!”


    尹柏萧正和桑矾逸一起整理资料室的文件柜,两人分头行动,尹柏萧专注地将一摞摞厚重的文件按类别归置整齐,桑矾逸则在擦拭柜面的灰尘,动作有条不紊。就在这时,周品孝一脸兴奋地大笑着闯了进来,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的畅快,打破了资料室里的宁静。“事情全搞清楚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报告,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戏谑,“暗杀是真的,可那杀手也太愚蠢了,他压根就搞错了对象!”


    “什么?”尹柏萧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惊讶,桑矾逸也停下了擦拭的抹布,转过身,两人皆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追问道:“搞错了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暗杀这种凶险的事,怎么会出现认错人的纰漏。


    周品孝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慢慢解释道:“那天妮娜还跟我念叨说早就有传闻她和苏邴哲老婆高美娜长得很像,她还特意问我见没见过高美娜本人,我说我没见过。这不,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凑巧的事!那杀手啊,愣是把高美娜当成了原本要暗杀的目标!不过说来也巧,他一连三次都没能得手,而且政保局那帮高人也不是吃素的,警惕性高得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暗中布控了……哈哈哈,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如此。”尹柏萧这才恍然大悟,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这么说来原本是要对令正下手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搞错了目标,真是虚惊一场。”桑矾逸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脸上的凝重之色也消散了不少。


    周品孝继续:“那个杀手已经被政保局的人拿下了,人证物证都齐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尹柏萧和桑矾逸,“不过你们也清楚,以苏邴哲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事儿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向来护短,这次老婆差点成了替罪羊,还被人连着暗算三次,依我看,他肯定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揪出背后指使的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落下,资料室里的气氛瞬间严肃了不少。尹柏萧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桑矾逸也收起了轻松的神色,显然都明白苏邴哲那股子执拗劲儿——一旦盯上什么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不会松手的。


    叶馨蒙恰好路过资料室门口,里面传来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她脚步一顿,悄悄停下,侧耳听了片刻,随即转过身,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


    “看来他们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外面的风波上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胳膊,“这样正好……我可以继续在内部安心‘搞事’,没人会轻易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正所谓外部风雨如晦,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浪潮在暗处汹涌翻滚,每一次波动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而内部却看似如一潭止水,表面平静得像面光滑的镜子,没有丝毫波澜。然而,这层平静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歇过,它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涌动,裹挟着各种隐秘的心思与未说出口的盘算。表里之间的巨大张力在沉默中不断积蓄、膨胀,就像拉满了的弓弦,只需要一个微小的裂隙,哪怕只是一道细微的划痕,便能瞬间冲破所有刻意维持的假象,将那层脆弱的安宁彻底颠覆。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刚才那个驻足倾听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当夜。女护工又俯身用抹布仔细擦拭着走廊两侧的候诊长椅。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光滑的脸颊在微弱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四周静得能听到抹布纤维与塑料椅面摩擦的细微声响。


    “叮——”


    电梯门滑开。外科医生秦俊珩迈着略显疲惫却依旧稳健的步伐走了出来。他刚结束一台紧急阑尾手术,手术服外套着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手术成功后的松弛感。看到正在忙碌的女护工,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个爽朗而友善的笑容。


    “辛苦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洪亮,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那种直接和大气。


    她闻声直起身转过头。看到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医生,脸上立刻浮现出那个惯有的、温和而略带距离感的微笑。


    “工作职责所在。”她轻声回答,语气平和,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失礼。


    秦俊珩点了点头,目光很自然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或许是刚结束高度紧张的手术,视觉记忆还处于活跃状态;或许仅仅是眼前这张脸确实过于出众。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像水底的气泡,悄无声息地浮上他的心头。


    他微微歪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几分外科医生的探究神色坦诚地说道:“看着有点面熟……我们好像哪里见过?”


    女护工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她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回答得流畅而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一点茫然:


    “是吗?我看是第一次见吧,医生。”


    她的反应无懈可击。一个刚来不久的新护工,被一位资深医生认错或觉得眼熟,用这种略带不确定的否认来回应,再正常不过。


    果然秦俊珩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他抬手揉了揉后颈,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了一番,但那点模糊的印象就像抓不住的烟雾,稍纵即逝。他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噢……”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你长得比较大众脸?”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这张漂亮的脸,怎么看都和“大众”二字不沾边。“哈哈,开个玩笑,别介意。忙你的吧,早点休息。”


    他朝她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转身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医生慢走。”她在他身后轻声说道,脸上的笑容在他转身的瞬间便悄然隐去,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她重新弯下腰,继续擦拭着下一张长椅,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或紊乱。


    秦俊珩走出医院,深夜的凉风让他精神一振。他大步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他插入钥匙,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靠在驾驶座上,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个漂亮女护工的脸。


    光滑的额头,挺翘的鼻梁,那双格外漆黑沉静的眼睛……尤其是那种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熟悉感的气质……


    “确实面熟啊……”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


    是某个病人的家属?以前在其他医院实习时见过的护士?或者是某次医学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同行?


    他努力回忆,但记忆就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细节全然不清。那种感觉令人有些烦躁,就像是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最终,他摇了摇头,放弃了。也许只是错觉,也许是疲劳导致的记忆错乱。医院里人来人往,看到长相相似或者有既视感的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停车场的寂静。车灯亮起,划破黑暗,载着他驶离了医院。


    只是,那张在昏黄灯光下平静微笑、却又带着某种深不可测气息的脸,像一个未解的谜题,短暂地停留在了外科医生秦俊珩的脑海深处,随着车轮的滚动,渐渐沉入记忆的底层等待着以后到来、被唤醒的时刻。


    阴暗的密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簌簌发抖。托尼亚猛地一掌狠狠擂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台灯、文件乃至空气都似乎跳了一下。


    “废物!一群废物!”他额角青筋暴起,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孤狼那个蠢货落在他们手里!我们的计划……全暴露了!你看你选的什么人,丢人现眼就是一个蠢货!”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炽烈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脱离掌控后的惊惧。失败的耻辱和对后果的恐慌交织成一条毒鞭,狠狠抽打着他的神经。


    站在阴影里的杰卡身形绷紧,大气不敢出直到托尼亚的咆哮暂歇,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托尼亚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所有的暴怒在瞬间被强行压抑、淬炼成更危险的狠戾。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从齿缝间迸出冰冷的指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启动二号线!”


    托尼亚的怒吼在逼仄的密室里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计划暴露的耻辱和失败带来的连锁反应几乎要将他吞噬。


    面对上司的震怒,杰卡却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岩石,纹丝不动。他沉默地等托尼亚的喘息稍平,才用那种特有的、毫无波澜的声线开口,每一个字都冷静得近乎残酷:“不能启动二号线。绝不能,”


    托尼亚猛地抬头,凶狠地瞪视着他。“你说什么!”


    杰卡无视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孤狼被捕,意味着瑆洲的情报系统已经被彻底惊动。他们现在不单是警觉,还已经炸开了锅,接下来必定会进入最高等级的战时戒备状态。所有通道都会被严密封锁,所有可疑人员和行动都会受到最严格的审查。”


    他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张毫无表情的脸:“在这种时候强行启动二号线,风险远超收益。我们的人极可能在行动前就被锁定,甚至可能落入对方设好的陷阱。届时即便我们侥幸得手……”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也绝对无法脱身了这等于把我们最精锐的力量送去给对方围歼。结果占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是彻底的赔本买卖。”


    托尼亚听着他冰冷的话语,胸中的怒火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他颓然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咬着牙低吼:“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上面的怒火,谁来承担?!”


    杰卡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但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当然不能算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我们需要一个折中的法子。”


    “一个……无论成败,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子。”他眼中闪过幽光,“赢了,我们自然获利,达成部分目标,足以向上面交代。即使输了……”


    他刻意停顿,让那意味深长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然后才缓缓道:“……也必须确保我们能及时、干净地脱身。甚至,可以把失败的原因,‘合理’地引向别处。最重要的,是保住我们的根本,避免更大的损失。”


    “我们要做的,是下一盘看似冒险,  实则无论棋局如何,我们都能抽身而退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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