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夜店果然如徐燕风所说,门口排着长队,音乐声震耳欲聋。徐燕风似乎很熟悉这里,塞给门口保安一点小费,两人便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一瞬间,巨大的声浪和闪烁迷幻的灯光如同潮水般将两人吞没。舞池里挤满了随着音乐疯狂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空气里混合着酒精、香水和大麻的暧昧气味。
何念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晃动起来。
徐燕风熟门熟路地找到吧台,点了两杯烈酒,塞给何念曦一杯:“来,先干了!”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辛辣的口感滑入喉咙,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血液。所有的顾虑和压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走!跳舞去!”徐燕风大吼一声,拉着何念曦挤进了沸腾的舞池。
在狂暴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下,两人很快沉浸其中,跟着人群疯狂地摆动、跳跃,将所有的精力都发泄出来。何念曦仿佛又回到了在街头混日子的状态,动作大胆不羁,引来周围几个女孩的注目和口哨。徐燕风更是如鱼得水,跳得投入又嚣张。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和陌生人大声说笑,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憋闷都在今夜彻底释放……
何念曦跳得大汗淋漓,又灌下一杯酒,感觉头晕目眩,却异常兴奋。他搂着徐燕风的脖子,大声喊着:“够意思!以后……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徐燕风也喝得有点多了,得意地大笑:“必须的!跟着我……有肉吃!有酒喝!”
他们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学院的规定,沉醉在这片由酒精、音乐和虚假自由编织的迷梦里……
夜晚并非处处都浸润在学术的宁静之中。教师宿舍东北角的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尹柏萧和桑矾逸正对着摊开的建筑图纸与新生档案低声讨论着,窗外的月光清冷如霜,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窗台,勾勒出两人专注的侧影。
而在同楼另一端西南角相对僻静的临时女生宿舍,一场无声的危机正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夜色里的不安。
教师宿舍楼设施简陋得近乎寒酸,每层的公用浴室和卫生间都挤在走廊尽头,墙面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此刻已是深夜,走廊里的灯光昏黄黯淡,如同将熄的烛火,空无一人,只有氤氲的水汽从浴室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裹挟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在寂静中弥漫。
麦静琪站在哗哗流淌的热水下,微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日学习带来的疲惫。水珠溅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头标志性的棕色卷发被水打湿,温顺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经历了白天的课程,以及与白蕾妮逐渐升温的友谊,她那颗长久紧绷的神经,难得地放松了些许。
她伸手去摸放在旁边置物架上的香皂盒,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寂。
嗯?她疑惑地睁开眼,侧头看去——架子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香皂的影子。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进来得太急,把香皂忘在了宿舍的书桌上。
“真是……”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伸手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珠从花洒和墙壁上滴落的“滴滴答答”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犹豫着,是就这样擦干身体出去拿,还是……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浴室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慢慢靠近,轻得像猫爪踩过地毯,若不仔细听,几乎会被忽略。
是白蕾妮吧?麦静琪心里一喜,立刻扬声道:“蕾妮?是你吗?我忘了带香皂,就在我书桌上,能帮我拿一下吗?”
门外的脚步声突兀地停顿了一下,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即,浴室那扇老旧的、边缘磨损的木门——门上还留着一条因常年开关而形成的狭窄门缝——被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看起来充满力量感的大手,无声地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麦静琪隔着氤氲的水汽和磨砂玻璃的朦胧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伫立在门外,似乎还微微弯下了腰,像是在做什么。
下一秒,一块熟悉的、她自己常用的那块白色香皂,连着那个半旧的简易塑料盒,被人从门缝底下轻轻地推了进来,顺着光滑的瓷砖地面,正好滑到她的脚边。
“多谢了!”麦静琪彻底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心里还暗自觉得白蕾妮真是体贴,连出声打扰都怕影响她洗澡。她弯腰捡起香皂,转身重新打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再次哗哗作响。
门外,那只大手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老旧的木门也随之轻轻合拢,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推开过。紧接着,那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几分仓促,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麦静琪并未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着她的沐浴。洗完澡,她用毛巾裹紧湿漉漉的头发,端着洗漱盆,换上宽松的睡衣,拉开了浴室的门。
走廊里依旧空荡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敲打着每一寸冰冷的空气。
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却意外地看到白蕾妮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快要吃完的甜筒冰淇淋,嘴角沾着一点融化的奶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咦?你出去买冰淇淋了?”麦静琪有些惊讶地问,一边顺手拿起挂在门后的干毛巾擦着头发。
白蕾妮舔了舔冰淇淋,用力点点头,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嗯呐,刚才突然想吃点甜的,就去外面买了一个。你要不要?我还买了有好多口味呢。”
麦静琪擦头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毛巾僵在半空……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淬了冰的毒蛇,毫无预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全身,让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白蕾妮,脸色在宿舍昏黄的灯光下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你……刚才没在宿舍?”
白蕾妮被她突然变化的脸色和严肃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弄得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在啊,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去买冰淇淋了呀,这才回来没多久……馨蒙好像也出去了,没见回来……哎,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麦静琪惊得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裹其中。
刚才……刚才在浴室门外的人……不是白蕾妮!
那会是谁?!
那只充满力量感的大手……那个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那个精准地知道她的香皂放在哪里、并且在她求助时立刻回应的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一直就在附近!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们!知道白蕾妮不在宿舍!知道她忘了带香皂!
“你刚才……真的没在……”麦静琪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恐慌,她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白蕾妮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刚才有人……在浴室外面!他……他给我递了香皂!我一直以为是你!”
白蕾妮顿时想起自己第一晚入住女生宿舍楼地的惊魂经历……那些写满名字的来历不明的裙子……手里的冰淇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融化的奶油溅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干净的地板。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原本悠闲满足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眼神交汇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骇然、冰冷与彻骨的恐惧。
宿舍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可她们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房间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里窥视着她们,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
危机四伏,无形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两人淹没。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手”,究竟是谁?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到底想干什么?
麦静琪猛地转过身,踉跄着冲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反锁了宿舍门,又拉上了门栓然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白蕾妮也吓得六神无主,脸色惨白,她几步冲到麦静琪身边,紧紧挨着她,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两人互相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稳。
这间平日里还算温暖的宿舍,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囚笼,将她们困在其中,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威胁。
远处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尹柏萧和桑矾逸还在为学院的筹备工作殚精竭虑而对近在咫尺的、针对两个女孩的潜在威胁,却一无所知。
夜,还很长。而这无声的恐惧,才刚刚开始在寂静的宿舍楼里蔓延开来,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们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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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笼罩的密室,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在两人头顶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两个躁动不安的灵魂。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种金属的冷腥气。
这里是敌国爪哇潜入星洲的特工组织鹰巢之托尼亚小组。
组长托尼亚将一张略显褶皱的照片推过冰冷的金属桌面。照片上是一位身着干练西装神情冷静自信的女子半身照。
“她叫柳妮娜,”托尼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死寂空气中的尘埃,又像是怕声音穿透墙壁,“是金卓律师事务所的精英律师,处理各种案件,口碑不错。”
他对面的杰卡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粝的手指捏起照片,凑到灯光下仔细端详。女人的眼神锐利,透过相纸似乎都能感到一股审视的意味。
托尼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低沉嗓音说下去,但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但她那张律师执照是最好用的伪装。她的真实身份,是瑆洲军方精心挑选并派遣过来的。钉子……已经扎得很深了。”
他顿了顿,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闷的呼吸声。吊灯轻微地吱呀作响。
“她本事不小,非常不小。”托尼亚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愠怒,“过去七个月我们折了六个人。‘邮差’在码头没了,‘账簿’死在自己的安全屋里,还有‘黑鸮’……她清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每一次都像是精准的手术刀,切在我们的要害。”
杰卡放下了照片,目光抬起,看向托尼亚。他的眼神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一片沉沉的暗色。
“上头,”托尼亚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已经忍无可忍。损失超出预期,风险失控。她多活一天,我们就多流血一天。”
他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
“所以,命令下来了。”托尼亚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杰卡的耳朵里,“要求很简单:除掉她。彻底、干净、永久。”
最后三个词,他说得极慢,极重,像三颗生锈的铁钉,被锤子狠狠砸进棺材板里。
杰卡的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西装女子依旧保持着那份冷峻的职业微笑,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致命风暴一无所知,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正在照片里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沉默在密室里蔓延、凝固。
许久,杰卡伸出大手,将照片缓缓收起,塞进自己内侧的口袋,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蔽了身后墙上的那片黑暗,然后转身,无声地融入密室更深的阴影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死亡的河流。
昏黄的灯光下只剩托尼亚独自坐着,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场交易带来的寒意。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除掉“柳妮娜”的命令,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密室里无声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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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卓律师事务所所在的这栋建筑,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殖民时期遗风。褪色的鹅黄色外墙,高耸的拱形窗户,窗框是深色的柚木,常年被潮湿的海风和骤雨侵蚀,边缘有些发黑膨胀。楼不高,但门口却立着两根粗壮的白色的罗马柱,柱身上攀附着些许青苔,与偶尔爬过的壁虎相映成趣。
推开沉重的、镶着磨砂玻璃的木门,首先迎接来客的并非空调的冷气,而是一股复杂的气味——昂贵的雪松木家具的淡香、陈旧纸张的微霉味、某种浓郁甜腻的兰花香气,以及一丝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的、属于热带地区的潮润水汽。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不自觉压低声音的氛围。
接待区的天花板很高,吊着一架巨大的、慢悠悠转动的深色木制吊扇,叶片宽大,切割着沉闷的空气,发出催眠般的嗡鸣。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主要来自几盏有着黄铜灯座和丝绸灯罩的台灯,以及从高窗外透过百叶窗滤进来的、被椰子树叶片打碎的阳光,在磨得发亮的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家具几乎全是实木的——宽大的接待桌、客户等候区的沙发和茶几,都是厚重的红木或柚木,雕着繁复的东东南亚风格花纹,可能是佛教的莲花,也可能是某种热带藤蔓。沙发上铺着色彩鲜艳的丝绸靠垫,图案是大象、佛塔或繁复的金色纹样,料子细腻,但颜色因日晒稍有些褪色。
墙壁并非光洁无物。一侧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制书架,塞满了厚重的法律典籍和一些皮革包装的卷宗,秩序井然,却透着一股历史的沉重感。另一侧墙上,或许会挂着一两幅大型的、笔法细腻的工笔画,描绘着当地的风俗或神话场景,画框亦是精心雕琢的深色木头。
即使冷气开得很足,这里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来自外部世界的、蓬勃又慵懒的热带生命力——窗外的棕榈树或芭蕉叶探出宽阔的绿影,偶尔传来远处模糊的摩托车引擎声和小贩的叫卖。这使得整个空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是西方式的专业、秩序与冷峻(体现在那些厚重的法律书籍和一丝不苟的文件摆放上),另一方面则是无处不在的、缓慢流淌的东东南亚风情,带着它的潮湿、馥郁、色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陈旧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