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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不去?那你想去哪里?!“阿嬷又是一阵训斥。尹柏萧则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他的目光变得极具压迫感,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大男孩——洗得发白的T恤,破洞的袖口,身上还带着街巷里特有的烟味和汗味,脸上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与他刚刚收到的拒绝形成了巨大的荒诞对比。


    “你刚才说什么?”尹柏萧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我说,我不去。”徐燕风重复了一遍,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医学院?特招?谢谢,没兴趣。”


    “徐燕风,你要气死我!这是出路啊!这是光宗耀祖……”阿嬷气炸了,“出路?”徐燕风忽然笑了,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冷笑,“出路就是穿上你们这身衣服,然后被送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或者坐在某个亮得刺眼的实验室里,等着被‘综合评估’下一个项目?像小白鼠一样?”


    他往前走了半步,直视着尹柏萧的眼睛,那眼神让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心里都莫名一凛。


    “挺好了。大专员。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打打牌,赚点小钱,呼吸……自由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家里这浑浊的空气比什么都要香甜,“比起被你们‘特招’,我宁愿在巷子里跟老头们打牌打到老死。”


    “你知道拒绝征召的后果吗?”尹柏萧语气依然低沉,但没生气。


    “后果?”徐燕风耸耸肩,双手一摊,那姿态像极了刚才在牌桌上摊牌宣布胜利的样子,“能有什么后果?把我抓起来?送我上军事法庭?就因为我不想当医生?拜托,瑆洲是法治社会。”他语气里的轻佻和那种洞悉规则并毫不在乎的劲儿,让尹柏萧一时语塞。他习惯了服从、荣誉、秩序,从未遇到过这样软硬不吃、把巨大机遇视为粪土的年轻人。


    尹柏萧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似乎想从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挖出一点真实意图,但最终失败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但是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明白不去圣保罗医学院的后果是什么。”声音听不出喜怒,“希望你不会后悔。”


    “慢走,不送。”徐燕风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


    夜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窗外只剩下几盏路灯,如同疲倦的守夜人,昏黄地亮着,那微弱的光芒与室内一盏暖黄的台灯遥相呼应,在寂静中勾勒出一片温暖而静谧的角落。卢昀晞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他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纸张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下,卢昀晞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宛如被一层梦幻的薄纱所覆盖。他长而微卷的睫毛,像是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的目光移动,那阴影也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故事。高挺的鼻梁犹如山峰般耸立,线条硬朗而不失优雅,与线条分明的唇形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幅恰到好处的画面,宛如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偶尔,几缕碎发不听话地滑落至额前,他便会不经意地抬手,动作轻柔而优雅,将那几缕碎发拢到耳后,那姿态仿佛经过无数次排练般娴熟自然,实则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使然。


    书桌上,几本叠放整齐的书籍静静摆放着,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印着《荒原》二字,岁月的痕迹让书页边缘微微泛黄,而密密麻麻写满的批注,则见证了卢昀晞与这本书的深度对话。每一个批注,都是他思考的结晶,是他与作者跨越时空的灵魂碰撞。旁边摊开着一本皮质笔记本,那细腻的质感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纸页上是他清隽有力的字迹,墨迹尚未全干,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仿佛在诉说着刚刚诞生的思想火花。


    他沉浸在阅读之中,当读至某处,忽有所感,灵感如泉涌般袭来。只见他迅速提笔,在纸上疾书起来。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成了唯一的旋律,如同一场指尖上的舞蹈,奏出思想的乐章。写到兴奋处,他的眼睛会瞬间微微发亮,那光芒犹如夜空中忽然闪烁的星子,璀璨而夺目,透露出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而当遇到阻滞时,他则会下意识地轻咬下唇,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那专注思索的模样,仿佛要将所有的难题都化解在这一颦一蹙之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墙上的钟悄无声息地滑向凌晨两点,然而他却浑然不觉。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缩小到只剩这一桌、一灯、一书、一笔。窗外的风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偶尔撩动窗帘,送来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但他也只是无意识地拉紧身上的薄毛衣,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书页,完全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与书中的思想共鸣,与作者的灵魂共舞。


    这般专注的神情,使他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添几分动人。他的美并非浮于表面的那种惊艳,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气质,仿佛是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少年,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韵味,与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于这方静谧天地,宛如一颗在夜空中独自闪耀的星辰。


    终于写完了一段,他搁下笔,轻轻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他抬手揉了揉睛明穴,舒缓着眼睛的疲惫,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满足的微笑。这笑容像是一朵在深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虽无人得见,却真实而灿烂,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是对知识的追求、对思想探索的满足。


    夜更深了,黑暗如同潮水般蔓延,但他依旧独坐灯下,与文字为伴,与思想共舞,仿佛不知疲倦,沉浸在这片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孤独,探索着无尽的知识海洋。


    ……


    “啊?真的吗?政府看中我的文采了?”听完不速之客尹柏萧道明来意,卢昀晞的反应和徐燕风截然相反,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紧接着几乎要一蹦三尺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这个消息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珍宝,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捧在手中——他知道被特招意味着国家认可了自己在某方面的卓越才能,这是一种极高的肯定和荣誉。这种被“选中”的感觉,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他怎么会不高兴?


    尹柏萧瞧着卢昀晞这激动又笃定的反应,心里顿时明白在说服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无需再多费唇舌。他的目光在屋内随意地张望了片刻,屋内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墙壁上挂着几幅文艺气息浓厚的画作,与卢昀晞的气质相得益彰。“家里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尹柏萧将视线收回,看向卢昀晞问道。


    “他们出去看电影了,今天是他们结婚25周年的纪念日。”卢昀晞脸上带着温馨的笑容,解释道。随后,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坚定,补充道:“其实你不必和他们商量,我已经成年了,我的未来我自己规划。”尹柏萧心中暗自思忖,这小子,不愧是文学爱好者,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头头是道。既然这孩子如此通情达理,谈话进行得这般顺利,他顺势话锋一转,“徐燕风是你发小吧。”


    “是,怎么了他。”卢昀晞听到徐燕风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连忙问道。


    “我刚才去找过他,他很不受控,一口回绝了。”尹柏萧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想起刚刚与徐燕风的会面,那态度坚决,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你是想让我劝他。”卢昀晞瞬间明白了尹柏萧的意图,试探着问道。


    “不必,也没用。对于不受控的人,必须得用不受控的事来施加教训……”尹柏萧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说罢,他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了……记得考试完过来报到。”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准备离开这个充满文艺氛围的房间。


    卢昀晞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将尹柏萧送到门口。“好的,尹教官,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报到的。”他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与期待。尹柏萧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卢昀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他知道徐燕风性格倔强,不知道尹柏萧口中所谓“不受控的事”会是什么,只希望发小不要因此而受到太大的伤害……


    尹柏萧离开小区,正好撞见把摩托车停靠在路灯下,吞云吐雾吸烟的沈俊晗。“哎。这么巧。世界这么小。”他直接上去用力拍他肩膀,他看见他,也不惊奇:“做什么。”


    “明天要去你家家访……等着吧。”


    ——————


    沈家别墅静静地矗立在绿意盎然的中产小区深处,仿佛一位从容的东南亚绅士,周身散发着慵懒舒适而又不失精致的气息……


    尹柏萧心想能住这样的地方,可见音乐教师的收入可观。


    “原来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啊,快快快,请坐,喝茶!”沈家无人,只有沈曼青的老母亲在,她一身绛紫真丝旗袍,珍珠项链温润地衬着银发。七旬的身板挺得笔直,迎客时步履生风,金丝眼镜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天热,正好饮杯冻顶乌龙。"她执起鎏金掐丝壶,手腕稳当,琥珀茶汤滴水不漏注入骨瓷杯。普通话带点南洋腔的糯,问话却利落得很:"曼青出去工作了。"


    茶香氤氲间,她已不着痕迹将冰镇杏仁饼推至客人手边。


    “阿嬷,您别忙,我不渴。”尹柏萧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尽量不让自己的军人气概惊扰了这位老人:“我来,是想通知您家里一个好消息。关于您的外孙,沈俊晗。”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带着红色抬头的正式函件,小心地展开,递到老人面前。


    “他获得了圣保罗医学院的特招资格。这是文件,您看看。”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而庄重,这是一份足以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荣誉。


    老太太年纪大了但视力依然好,接过文件就仔细阅读……过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漉漉的,却不是全然因为喜悦。


    “专员先生,你不知道,俊晗这孩子,小时候可乖可懂事了……”老人的话头一旦打开,就有些收不住,像积攒了太久的河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泄洪的闸口,絮絮叨叨,带着老人特有的重复和迟缓,“从来不惹事,学习也好,放学就回家,趴在那小桌子上写作业,工工整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蒙上一层更深的水光,似乎提及了某个禁忌的伤痛。尹柏萧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那份档案里记录着,沈俊晗父亲情况不明。从小就是母亲和外婆抚养长大。


    老太太很快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沉重的记忆,语气变得急切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种想要辩白什么的焦虑:“专员先生你信我,俊晗他真的不是个坏孩子!他就是……就是这几年突然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闷着头,脾气也犟……那都是因为他妈……想再婚……”


    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是什么家丑:“他不乐意,闹得可厉害了……摔东西,吵,把自己关屋里几天都不出来……可我懂得他心里是好的,他不是坏啊……他就是……就是拧不过这个弯……”


    尹柏萧的目光顺着老人的视线,落在墙上那些相框上。其中有些沈俊晗稍大的照片,其眼神似乎已经有了些不同,笑容淡了,嘴角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老太太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尹柏萧的手臂,她的手心光滑而柔软,“要不这样,你亲自跟他说,劝劝他?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听你的,他一定听!他知道轻重!”


    尹柏萧看着老人那双近乎哀求的、泪光闪烁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一个家庭全部的期望与不安,他无法拒绝。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我跟他聊聊。”


    尹柏萧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沈俊晗的电话号码。单调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一声,两声……每一声间隔都拉得漫长,敲在人心上。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黏稠的空气拉长了。外婆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部手机。


    就在尹柏萧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


    “咔哒”一声轻响,电话通了。


    但那边没有立刻传来问候,只有一片沉沉的背景噪音,像是风吹过空旷地带,又像是电流不稳的沙沙声。一种无声的抗拒,透过无线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


    尹柏萧清了清嗓子,用他惯常的、清晰而带着正式感的语气开口:“你在哪儿。”电话那头沈俊晗也听出来了,故意反问:“你呢。你又在哪儿。”


    “我在你家。昨天不是说了吗,给你家人【报喜】来了。你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预定了。”


    “是吗,还有呢。”那年轻、冷硬、像冰碴一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甚至是某种程度的自暴自弃。“你是不是还要报……”沈俊晗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刺耳极了,“我妈终于能甩掉我这个油瓶的喜?这下她总算能安心过她的新日子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极其清晰的“咔哒”一声——那是金属打火机盖被弹开又紧接着被点燃的脆响。然后,是一声极力压抑但无法完全闷住的深重的吸气声,伴随着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喉咙哽咽的颤音。他似乎在抽烟,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和掩盖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这声音太年轻,却又浸透了某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和尖锐。


    尹柏萧沉默地站在那里。客厅里复古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嗒。嗒。嗒。


    他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老人,听着电话那头死寂之下压抑的剧烈喘息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呲呲声。一个叛逆少年的形象,一个对母亲再婚充满怨恨的儿子的形象,似乎呼之欲出。


    但他没有接话,更没有按照常理去安慰或者解释。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档案上的记录:父亲,不明。母亲,独自抚养儿子多年。少年突如其来的性情大变与母亲决定再婚的时间点高度吻合。


    那些表象之下的东西,那些连少年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潜流,在这片沉默里,在他多年的带兵经验淬炼出的洞察力下,骤然汇聚成一道锐利的光。


    “沈俊晗。”尹柏萧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穿透了电波的阻隔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核心:“你反抗的,究竟是你妈的再婚,”他刻意停顿了半秒,让那个问题沉下去,


    “还是害怕你自己——”“也会像想念你爸那样,再次开始不可控制地想念她?”


    电话那头的所有声音,打火机的微响,压抑的呼吸,甚至是那无形的抗拒屏障,在这一刻,骤然消失了……


    只剩下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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