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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正是这样的环境,让她此刻的身份显得格外微妙,也格外……有利。一个19岁的女高中生,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无害”、最底层的存在。她们的世界似乎只该被课本、考试、青春期的小烦恼填满,天然就容易被人忽视,被人低估。谁会费劲去深究一个看似懵懂无知,或者偶尔有些叛逆的学生?谁又能想到,这具看似单薄的躯体里,藏着的是一个曾在刀尖上行走的顶级女谍,一个被精心策划刺杀的目标的灵魂?


    叶馨蒙的皮囊,是上天赐予她的绝佳掩护。她的行动完全可以框定在这个身份的逻辑里:按时上学,和同学聊聊八卦,参加些无伤大雅的校园活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即便偶尔露出些“异常”——比如不经意间展露的医学知识,或是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智——也总能找到恰当的解释。“天才”、“早熟”,或是“经历过家庭变故后性格变得沉稳”,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轻易打消旁人的疑虑。只要她恪守底线,不做出那些明显超出一个高中生能力范围的物理行动,比如展现高超的格斗技巧,或是使用专业的间谍设备,就很难引起那庞大而敏锐的谍报系统的警觉。而利用学生身份进行的信息收集,像是课间听来的闲言碎语,在网上浏览的公开资料,在图书馆查阅的旧报纸,甚至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大人们的资料……这一切,都被包裹在“学生日常”的外衣下,合理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更重要的是,她具备了接近目标的“合法性”。尹柏萧——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作为接管军官,他与学生接触本就是职责所在:训话、处理校园里的大小事件、了解学生的思想动态……种种交集,天然合理,甚至不可避免。叶馨蒙作为学生,与他产生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上下级与管教关系,军部的眼睛再亮,也不会对这种日常互动产生过度的怀疑。这层关系,为她——关澜悦,如今的叶馨蒙——观察他、试探他,甚至在必要时暗中影响他,提供了一个绝佳且安全的平台。


    她还拥有调查当年真相的独特优势,那就是利用系统的盲区。庞大的谍报系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些被身份限制所忽略的底层信息和人群,恰恰是她可以触及的领域。校工们闲聊时透露的只言片语,普通学生无意中提到的反常现象,街角小商贩随口抱怨的异常动静……这些散落在角落里的碎片,或许就能拼凑出被掩盖的真相。


    甚至连无处不在的监控,都能被她反向利用。严密的监控意味着信息的留存,只要她能找到机会——或许是利用曾经掌握的黑客技能,或许是想办法接触到相关的设备——访问到一些非核心但覆盖面极广的监控记录,比如街头的摄像头画面,某些公共场所的出入登记……再结合她对自己死亡时间、地点的精确记忆,说不定就能从中发现那些被官方报告刻意忽略,或者根本未曾留意的线索。


    这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灯下黑”的效应里。那些负责调查当年刺杀事件的人,或许就包括尹柏萧,或许是他的同僚,他们翻遍了档案,询问了证人,排查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却绝不会想到,那个最重要的“证人”,那个最执着的“调查者”,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眼皮底下,以一个最不可能、最容易被忽略的身份,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叶馨蒙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在昏暗中几乎难以察觉。既然命运给了她这样一副牌,给了她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那她为何不牢牢抓住?


    “既然如此,我何不利用这个绝佳优势,把军部这趟水搅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像蛰伏的猎手锁定了目标,“越搅越浑……”


    只有水足够浑,才能在混乱中隐藏自己的踪迹,才能在浑浊的深处,捞出那些被沉底的真相,才能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尝尝惶惶不安的滋味。


    夜色渐深,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可那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然悄然酝酿。


    叶馨蒙缓缓坐起身,被子顺着她的肩头滑落,露出纤细却挺括的脊背。她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微凉的皮肤,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那里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


    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向上翘起,漾开一抹极淡却又格外清晰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轻松,反倒掺杂着几分冷冽的执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丝旁人难以捉摸的锐利,像寒夜里悄然凝结的冰花,古怪难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太清楚前路意味着什么了。瑆洲的谍报网络如同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步试探都可能踩进精心布置的陷阱;尹柏萧的存在像一枚难以预测的棋子,是阻碍还是转机,至今仍是未知数;而十年前那场刺杀背后牵扯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稍不留意便会引火烧身。未来的每一步,都注定布满荆棘,脚下或许是深渊,身旁或许是暗箭。


    可那又怎样?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的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她绝不会退缩,绝不可能像十年前那样在毫无防备中倒下,连对手是谁都没能看清。


    她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模糊的凶手名字。子弹穿过身体的剧痛,灵魂飘荡时的茫然,穿越十年光阴后的清醒,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关澜悦的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那个冰冷的夜晚。


    是谁扣动了扳机?这背后,又是谁下达了除掉“金环蛇”的命令?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主使,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要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些问题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灵魂里。她要一层一层剥开迷雾,要一点一点揪出真相,哪怕要与整个庞大的体系为敌,哪怕要在刀尖上反复行走,也在所不惜。


    夜色中,她的眼神愈发清亮,那抹古怪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种不动声色的锋芒。这场跨越十年的追寻,才刚刚开始。


    ——————


    潮湿的海港区的午后,热浪裹挟着香料与海腥气,黏在老牌子“陈记饭店”的每一个角落。风扇有气无力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杯盘轻撞声和模糊的客家话交谈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柜台后,店老板的儿子,陈舒然低着头,指尖正上演一场无声的风暴。


    十九岁的年纪,身量已然拔得很高,挺拔得像一株迎着阳光的白杨。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洗得洁净,熨帖地衬出宽而平的肩膀和流畅的背脊线条。午后的光线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跳跃,让那抹白色显得愈发清朗。


    他浓密的发丝垂落,柔软如云,随着他低首的动作,几乎要触碰到线条清晰的下颌。鼻梁是高而挺直的,如一脉秀挺的山脊,在侧脸投下一道极好看的阴影,让他英俊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棱角分明的立体感。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而有力——正熟练地捻过一张张纸币。他的眼神凝聚在指尖,浓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了眸中的神色,只余下一片沉静的专注。周遭市井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他站在那里,像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是熙攘街头一个突然静止的、带着光芒的焦点。


    看哪,那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厚厚一沓,被他左手拇指娴熟地一刮,捻成一个完美的扇形,下一秒,右手的指尖便疾速翻飞起来。那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纸张摩擦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唰唰”声,像夏日骤雨打在芭蕉叶上,密集、利落,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他不是在一张张数,那速度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清点,钞票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畅地滚动、跳跃。


    偶尔有零散的钞票落下,他手腕一抖,指尖一弹,便精准地将其归拢,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飞舞的手指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年轻饱满的脸颊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哇哇哇,大哥,你看他真厉害,绝对是个好苗子!”


    店堂角落,尹柏萧和桑矾逸的目光,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牢牢锁在陈舒然那双手上。尹柏萧眼神锐利而审慎;桑矾逸则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叹,嘴巴微微张着……


    一沓钞票数完,陈舒然拿起旁边的橡皮筋,熟练地一扎,手腕一转,将其精准地抛进柜台下的钱箱。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露出一张被阳光眷顾过的脸庞,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扬,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明亮。


    “我去找他谈谈。”桑矾逸用请示的目光看着尹柏萧。


    尹柏萧微微颔首,桑矾逸会意,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声音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陈舒然。“好厉害的手势。”桑矾逸笑着,连连称赞,“练了多久?”


    陈舒然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得晃眼:“从小看我爸数,看着看着就会了。没事就练,久了就快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只是快?”尹柏萧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准确率呢?”“没出过错。”陈舒然回答,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他对这手绝活,是颇为自得的。


    尹柏萧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像鹰隼掠过湖面不留痕迹:“今年几岁了。”陈舒然回答十九岁。尹柏萧又问:“参加GCE''A''Level考试以后,有什么理想。”


    “目前没想好……”


    “打算就在店里帮一辈子忙?”尹柏萧的话题转得突兀。陈舒然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迷茫。“……帮我阿爸的忙,挺好的。”他答得有些含糊。


    “以后呢?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尹柏萧追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陈舒然沉默了。以后?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沉重,也有些模糊。他熟悉的是饭店里油烟的气息、钞票的触感、阿爸操劳的背影,至于更远的未来,像店外被热浪扭曲的街景,看不真切。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两个字:“……真不知。”


    尹柏萧似乎就等着这个答案。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更强的压迫感:“这双手,只用来数钞票,可惜了。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为国家效力?”


    “国家?”陈舒然眨眨眼,没太明白。


    “入伍。”尹柏萧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有力,“来军队。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天赋,你的手速、你的专注力,在特殊部门会极有价值。那里有比数钞票更重要的东西让你‘数’,也能给你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尹柏萧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更强的压迫感:“这双手,只用来数钞票,可惜了。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为国家效力?”


    “国家?”陈舒然眨眨眼,没太明白。


    “入伍。”尹柏萧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有力,“来军队。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天赋,你的手速、你的专注力,在特殊部门会极有价值。那里有比数钞票更重要的东西让你‘数’,也能给你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入伍?当兵?”陈舒然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军队”这两个字产生任何关联。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纪律、钢铁和未知的风险,与他熟悉的、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家传饭店,截然不同。


    柜台后的动静虽然不大,却足以惊动厨房里的人。


    帘子猛地被掀开,陈平快步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岁,身材不高,略显瘦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带着常年被油烟熏染的痕迹和操劳的疲惫。他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那抹惊慌失措,以及柜台前两位气势不凡的军人。心下一沉,他立刻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略带谦卑的笑容,快步上前。


    “两位,有什么吩咐?是小店的东西不合口味,还是小儿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将陈舒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是一个父亲最本能的保护姿态。


    尹柏萧的目光从陈舒然身上移到陈平脸上,审视了片刻。他没有回答关于食物的问题,而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动作沉稳而刻意。“啪”的一声,信封被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还有些油腻的柜台上,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板,你有个很出色的儿子。”尹柏萧开口,语气平淡,却自带分量,“这一手数钞票的绝活,是我平生仅见的快和准。是人才,就不该被埋没在这方寸之间的油腻柜台后。”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个信封。“这里面的钱,买他一个前程,也买你饭店一个清静。让他跟我走,这笔钱,够你请十个伙计,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陈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信封,那厚度刺眼。他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儿子,天明脸上那份未褪的惊惶和茫然,像一把刀扎进他心里。


    血性,瞬间冲走了那层刻意维持的谦卑。


    他的脸涨红了,不是热,是愤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看也不看那信封,目光直直地射向尹柏萧,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响亮:


    “什么意思?喂喂喂,我儿子不是货!他的人生,无价!怎么买?怎么卖?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称斤论两!请收回你的钱!他哪里也不去,就在我这里!”话语掷地有声,在狭小的饭店里回荡。几个零星的食客停下了筷子,紧张地望过来。风扇依旧嗡嗡地转,却吹不散这突然紧绷的空气。


    陈舒然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并不宽阔、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挺得笔直,像一棵迎风的老树,死死挡在他身前。他心头一热,鼻尖发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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