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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献祭的证明

作者:未知院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晚,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天鹅绒,严丝合缝地覆盖住整个别墅。没有风,窗外死寂一片,连惯常的虫鸣也销声匿迹,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键。这是一种不祥的宁静,一种暴风雨攫住喉咙、蓄势待发的窒息感。


    洛汀哑蜷在客厅那张过于宽大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穿着牧野挑选的丝质睡裙,冰凉滑腻的触感贴着皮肤,像第二层无法挣脱的囚笼。她刚结束下午的“镜中训诫”,那些“我是牧野的财产”、“我的价值在于取悦主人”的话语还在脑海里机械地回响,带来一种麻木的嗡鸣。她以为这又会是一个在沉默和恐惧中流逝的、与昨日并无不同的夜晚。


    牧野就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分析眼镜后的克莱因蓝眼眸没有看她,而是落在自己手中缓缓摇晃的一杯无色液体上,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这寂静空间里唯一清晰、却冰冷刺耳的声音。他的姿态很放松,甚至称得上慵懒,但洛汀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在空气中弥漫。那是一种猎手在收网前,确认陷阱万无一最后的耐心。


    “哑哑。”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她心湖中激起惊惧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他。


    牧野没有看她,而是将酒杯放下,修长的手指探入白色外套的内侧口袋。当他的手重新抽出时,食指与拇指间,拈着一个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边缘泛黄的陈旧纸团。


    洛汀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那个纸团——那个她从地下室被带出来时,神秘地出现在她手中,承载着初代永生者低语和唯一渺茫希望的坐标!她明明把它藏在了衣柜最深处,用一件从不穿的衣服紧紧包裹,压在了最底下!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扒光、无所遁形的羞耻与恐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牧野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没有讥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一位科学家看着培养皿中微生物最后的挣扎。


    “告诉我,哑哑,”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开她最后的伪装,“这上面的皮,质感很特别,带着点…死寂之海的咸腥味,如果我没分析错,应该是来自某个‘观测者’怪物的眼膜。”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团粗糙的表面。


    “而这上面的字迹,”他继续,克莱因蓝的瞳孔微微收缩,锁定她惨白的脸,“用的是一种很古老的能量残留,我们称之为‘灵魂语’……通常,只有那些不愿彻底消散的、执念深重的‘死人’,才会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迫感如山般倾轧过来。


    “所以,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是哪个‘死人’……在和我亲爱的哑哑交流?”


    洛汀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任何诸如“捡来的”、“写着玩的”之类的苍白狡辩,在他这番精准到可怕的剖析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他不仅找到了它,他甚至“读懂”了它的一部分!在她还懵懂地将其视为一个神秘符号时,他已经解析出了它的材质和书写者的大致状态。这种认知上的绝对碾压,比任何暴力都更让她感到绝望。


    看着她剧烈颤抖却无法言语的模样,牧野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重新靠回沙发背,将那个小小的纸团随意地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那轻飘飘的动作,却仿佛有千钧重。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方案。


    “一,”他竖起一根手指,“你,亲手烧了它。当着我的面,让它彻底化为灰烬。这代表你自愿斩断与过去、与那些‘不该存在’的希望的连接,完完全全,归属于我,归属于我们现在的生活。”


    “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危险,“我亲自去这个坐标标示的地方看看。我会找到那个还在试图联系你的‘东西’,然后……彻底清理掉。为你扫清障碍,永绝后患。”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她脸上,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最残忍的一句:“当然,如果我出手,就意味着你内心那些不该有的‘小火苗’,需要被最彻底地……掐灭。”


    抉择。


    **裸的、毫无挽回余地的抉择。


    烧掉它,意味着背叛。背叛那个在死寂之海给予她警告和唯一指引的初代永生者,背叛那个可能存在的、逃离这甜蜜地狱的微小可能性。这是精神上的自我阉割,是亲手将灵魂献祭给身边的恶魔。


    不烧,让他去。则意味着她将亲手把初代,或者坐标那头可能存在的任何希望,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牧野口中的“清理”,绝不仅仅是驱逐。那将是一场彻底的毁灭。而她,将成为间接的凶手。


    巨大的痛苦撕扯着她的内心。初代消散前疲惫而疯狂的眼神,牧野平日里时而温柔时而暴虐的对待,被囚禁以来的恐惧与挣扎,对自由的渴望与对未知的恐惧……所有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牧野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冷静的考官,等待着她交出最终的答卷。


    洛汀哑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烧掉?不行,这是初代留下的唯一东西!不烧?他会去杀了他们!等等……他说他“去看看”?以他的性格。他绝对已经看过了。如果真有变量,他根本不会给出选择。那桌上放的就应该是初代永生者的头了。是因为他不是永生者吗?所以,这个坐标目前还是安全的?只要他不知道里面的具体内容……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她混乱的思绪。


    演戏。


    她必须演戏。


    硬扛着不烧,以牧野的性格,绝对会迎来她无法想象的、旨在彻底摧毁她意志的惩罚。而且,他既然能找到纸团,难保没有别的方法追踪坐标,或者用更残酷的手段逼问。她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相反,如果她“顺从”地烧掉,表现出彻底的屈服和归属,不仅能避免眼前的惩罚,或许还能降低他的戒心。最重要的是——那个坐标,她早已在无数个夜晚,用指尖摩挲了千百遍,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纸团本身,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是的,烧掉它。演一场痛彻心扉、彻底臣服的戏给他看。用这无用的躯壳,换取一丝喘息的空间,换取他可能的“奖赏”和放松警惕。


    想到这里,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了之前的慌乱。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这个显眼的证据销毁,平白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漫长的沉默之后,洛汀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泪水——半是真切的痛苦半是精心的表演——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眼神里那种激烈的挣扎似乎慢慢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空洞。


    她看着牧野,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我……我烧……”


    牧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洛汀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壁炉——那里虽然此刻没有生火,但旁边总是放着点火用的长柄火柴和一个小巧的黄铜火盆,仿佛早就为某种“净化”仪式准备好了。


    牧野顺她的意,起身取来火盆,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正好在那个纸团旁边。


    洛汀哑的目光落在那个陈旧的纸团上,仿佛看着自己最后一点微弱的自由之光。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呼吸急促而不稳。她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纸团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一般。最终,她还是紧紧地将它攥在了手心,那粗糙的触感硌得她生疼。


    她拿起那盒长柄火柴,抽出一根。手抖得厉害,第一次划擦,火柴梗断了。第二次,才勉强点燃。微弱的火苗在她颤抖的手中跳跃,映照着她泪流满面却异常空洞的脸庞,也映照出牧野那双在镜片后冷静观察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而痛苦的献祭。然后,她将火柴缓缓地移向手中紧握的纸团。


    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干燥脆弱的纸页,瞬间蔓延开来,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吞噬着那些承载着希望与秘密的线条和符号。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奇异腥气的淡淡烟雾升起。


    洛汀哑死死地盯着那团火焰,看着它如何将初代的警告、可能的生路,以及她内心最后一点不甘的反抗,一点点化为黑色的、蜷曲的灰烬。灼热感透过皮肤传来,但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脏那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彻底死去了,一片冰凉。


    火焰很快熄灭了,只剩下她指间一撮丑陋的、余温尚存的灰烬。她松开手,灰烬飘落在冰冷的火盆底部,像一只死去的飞蛾。


    她完成了。一场对自己灵魂的公开处刑,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牧野,眼神里充满了表演出来的、被彻底征服后的绝望与依赖,以及一丝等待宣判的怯懦。


    牧野凝视着她,凝视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凝视着她空洞的眼神,凝视着火盆里那撮代表着她“忠诚”的灰烬。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他平日里那种或温柔或疯狂或戏谑的笑,而是一个无比满足、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纯净感的微笑。那笑容软化了他脸上时常存在的冰冷线条,让他看起来几乎像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大男孩。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她粗暴地拉入怀中,而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近乎珍重地抚摸着她散落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缱绻。


    “现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你完全属于我了。”


    他顿了顿,指尖滑过她的耳廓,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眸深不见底,倒映着她苍白而脆弱的身影。


    “而我也将……”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她的皮肤,“更属于你。”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在扭曲关系中近乎“公平”的绑定。他将她的“献祭”与自己的“归属”联系起来,仿佛这场单方面的征服,最终成就的是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独一无二的共生关系。


    第二天,洛汀哑项圈上那个曾让她无数次痛苦抽搐的电击功能,被无声无息地移除了。牧野给她的“奖赏”简单而直接——剥夺了一项惩罚的工具,仿佛在说,既然你已献上灵魂,便无需再用疼痛来提醒你的归属。


    抚摸着项圈上那个微小的、如今已失效的装置接口,洛汀哑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一丝隐秘的、赌赢了般的庆幸。


    她烧掉了纸团,演了一场戏,换来了项圈的电击功能消失,以及,她自以为是的、深藏在脑海中的,那个关于坐标的秘密。


    她不知道,牧野确实去过那个坐标附近。在他非永生者的眼中,那里只是一片寻常的、被迷雾笼罩的废墟,空无一物。他进不去初代设下的屏障,也无法感知那份独独为洛汀哑准备的“礼物”。


    他看着她“痛苦”地烧掉纸团,认为她完成了精神上的终极臣服。


    而她,则抱着那个自以为无人知晓、牢牢刻在脑中的坐标,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了一根自以为是的、脆弱的救命稻草。


    这场献祭,双方都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只是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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