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落锁的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震得洛汀哑耳膜嗡嗡作响。
最后的光源被切断,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瞬间将她吞没。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淡淡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地贴附在皮肤上。刚才被牧野“里里外外”清洗的触感仿佛还黏在身上,那种被彻底掌控、连最私密处都被强行“净化”的屈辱感,混合着身体深处被强行撩拨起却又被无视的生理余韵,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蜷缩在冰冷的、似乎只铺了一层薄薄垫子的硬板床上,用薄毯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和恐惧。
逃跑失败了。轻而易举地,如同一个早已写好的剧本。牧野甚至没有过多责备,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看着不懂事宠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亲自将她抱来了这里。
“哑哑,你需要冷静一下。”他把她放下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指尖拂过她湿漉漉的、还带着他气息的头发,“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不再做这些让我伤心的事,我就接你出去。”
“我会照顾好你的。”他重复着这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关上了门。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感官。手腕和膝盖被管道摩擦出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徒劳的努力。身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被彻底侵犯、清洗的异物感,以及……更早之前,被那个粉色触手克隆体触碰带来的滑腻恶心。
为什么还要跑呢?
这个念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留下来,似乎真的……没那么糟?有奢华的物质,有一个强大到足以隔绝外界一切伤害、虽然方式变态却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她不必再面对外界的嘲笑,不必再为廉价药物和下一顿饭奔波,不必在抑郁症发作时独自对抗整个世界……
那个闪回!那个穿着蕾丝裙、娇声呼唤牧野、而牧野却对着阴影里的“妈妈”邀功的恐怖画面猛地再次刺入脑海!
不!那不是出路!那是通往更可怕深渊的甜蜜陷阱!
她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妥协念头。剧烈的动作牵动了手臂的擦伤,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臂,指尖却触碰到了什么异样。
不是擦伤的粗糙感,而是一种……平滑的、微微凸起的痕迹。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猛地坐起身,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左小臂。
借着从门缝底端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丝光线,她隐约看到,在自己小臂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印记。
一个浅浅的、却是清晰的深绿色符号。结构诡异而复杂,像某种缠绕的荆棘,又像一只抽象的眼睛,在几乎不可见的昏暗光线下,隐隐散发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幽光。
这是什么?!
她惊恐地用右手手指用力擦拭、抠刮,那印记仿佛是从皮肤下面长出来的,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脱落或变淡的迹象。
什么时候有的?怎么来的?
记忆疯狂倒带——被牧野带回别墅后的清洗?他不可能留下这种标记。被克隆体触碰?那种恶心的滑腻感……不像。在学校?更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
死寂之海。那个初代!
是她最后消散前抓自己手臂的那一下!除了她,没有别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自己和牧野之前都没有发现?牧野给她洗澡时,那么仔细地、寸寸抚摸过她的身体,怎么可能没看到这个如此显眼的绿色印记?
难道……它是刚刚才浮现出来的?或者,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显现?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仿佛毒素般蔓延她的全身。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
那个初代……她到底是谁?她经历了什么?那些涌入她脑海的、属于他的破碎记忆——被至亲献祭、被村民分食渴望永生、沉入黑色海水中的千年孤寂与怨恨……还有那个站在岸边,戴着笑脸面具的身影,以及她身边那个……银金色异瞳的少女!如此久远的记忆。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布洛因!她在永夜精神病院见过的那个气质特殊的女人!牧野……牧野和永夜精神病院又是什么关系?幻觉中他口中的“妈妈”,是不是就是……
思维混乱得像一团纠缠的荆棘,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刺,扎得她头痛欲裂。
为什么要跑?
因为那个闪回警示着她终极的恐怖。因为这个诡异的绿色印记,连接着另一个永生者的绝望和未知的谜团。因为牧野的爱是淬毒的蜜糖,是精心编织的囚笼。
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黑市的人只想榨干她最后的价值。第三视界研究所的检察官自身难保,连那个叫弗兰肯的天才医生都敢公然嘲讽她。修女院……那个黛萝芮丝修女,看布洛因的眼神狂热得可怕。
初代最后消散前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微弱却清晰:
「去找……弗兰肯……和斯诺……」
弗兰肯!那个轻佻又危险的天才医生!初代竟然让自己去找他?他是永夜的核心研究员之一,找他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初代既然特意点名……难道他,或者说他掌握的某些知识,是初代认为的突破口?
斯诺……那个红发魅魔?她在永夜精神病院见过,看起来和布洛因她们确实关系匪浅,但感觉更加捉摸不定。找她?同样是巨大的风险。
绝望如同地下室冰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胸闷,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臂上,和那个诡异的绿色印记混在一起。
我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妈妈“,第二个词语是“不哭“。
大人们总是弯下腰来,用各种声调对我说:“哭有什么用呢?“摔破膝盖时这样说,弄丢糖果时这样说,打雷害怕时也这样说。他们的影子落在我身上,像一座座移动的纪念碑。于是我学会了把眼泪咽回去,让它们在胃里结晶成盐。
可是长大这条路,真的好难好难。难得像在玻璃碎片上赤脚行走,每一步都要假装踩在云朵之上。医院里无声的倾轧,地铁中缺氧的拥挤,深夜里突然袭来的虚无感——海难时,托举着自己的爸爸妈妈身体越来越冰凉,温度一点一点从指缝溜走,最后说:“要坚强。“
离开这个世界,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可是。不甘心吗?
就在她沉浸在过去绝望的泪水中时,地下室的门锁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洛汀哑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她用薄毯迅速将左臂紧紧裹住,连带着那个印记彻底隐藏起来,然后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做出平静却抗拒的样子。
门开了。牧野端着一杯水和几片药站在门口,身后走廊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地下室的地面上。他看起来依旧俊美,带着一丝担忧的神情。
“哑哑,该吃药了。”他走进来,将水杯放在床边的小凳上,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和刻意压抑着呼吸的脸上,眉头微蹙,“又哭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额头试探温度,或者像之前那样将她揽入怀中安抚。
洛汀哑猛地向后缩去,避开了他的触碰,声音沙哑而紧绷:“我没事。”
牧野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微微暗了暗,但语气依旧温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你。”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了她紧紧裹着薄毯的左臂上。
“手怎么了?受伤了?让我看看。”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她的手臂。
洛汀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将手臂往身后藏得更深,几乎是尖叫道:“别碰我!我说了没事!”
她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牧野的动作停住了,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地看着她,那温柔的假面下,一丝冰冷的探究和不容错辨的占有欲悄然浮现。
“哑哑,”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把手给我看看。”
“不……”洛汀哑绝望地向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
牧野不再废话,上前一步,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他强行将她的左臂从薄毯中拽了出来,拉到眼前。
洛汀哑紧闭着眼,等待着质问和更可怕的后果。
然而,牧野只是仔细地检查着她的手臂——上面只有一些逃跑时造成的擦伤和淤青,以及刚才被他用力抓握出的红痕。
那个深绿色的、诡异的印记……消失了。
皮肤光滑苍白,什么都没有。
牧野皱紧了眉,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她小臂内侧的皮肤,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他松开了手,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未消的严厉:“只是擦伤。藏什么?”他似乎将其归咎于她过度紧张和反抗下的歇斯底里。
洛汀哑猛地抽回手臂,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消失了?怎么会?她明明刚才看得那么清楚!
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再次淹没了她。
牧野看着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样子,似乎终于心软了些,叹了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温柔”:“好了,不怕了。是我太着急了。”他拿起水杯和药片递给她,“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反省一下今天的事,嗯?”
“我会等你准备好,哑哑。”他俯身,想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洛汀哑猛地偏开头。
牧野的动作再次僵住。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柔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偏执的占有。
“好好休息。”他直起身,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你总会想明白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转身离开,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沉重地锁上。
黑暗重新降临。
洛汀哑瘫软在冰冷的床上,剧烈地喘息着,抬起自己的左臂,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凝视。
那个印记……消失了。或者说,隐藏起来了。
只有她能看见?或者只在特定情况下出现?
初代永生者……她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弗兰肯……斯诺……
这些名字和那个诡异的绿色符号一起,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关于“可能”的悸动。
她不能再完全相信牧野了。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唯一的线索,是初代用最后的力量传递给她的这两个名字,和这枚时隐时现的、通往未知的印记。
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这一点点诡异的谜团,竟然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蜷缩在冰冷的月光下,将那只手臂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住唯一一团微弱而冰冷的火种。
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除了恐惧和绝望,其中似乎还掺杂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