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那晚之后,某种东西被打破了,又或者说,被牢固地焊接了起来。
洛汀哑对牧野的信任,不再仅仅是基于他完美转校生的光环或是那些令人心动的瞬间,而是掺杂了一种更深层、更私密的依赖。他见过她最狼狈、最无助的一面,并将她从那片混沌中打捞出来。这份恩情,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在面对他时,总带着一丝柔软的亏欠感。
而“赝品”包裹事件,非但没有动摇这份信任,反而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了牧野前所未有的保护欲。他当时的暴怒是如此真实,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克莱因蓝眼睛里翻涌的冰冷怒意,让她在害怕之余,竟生出一种扭曲的安心——他如此在乎她,在乎到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与她相关的任何事物,哪怕只是一件被恶意模仿的衣物。
“我会处理。”那天,他攥着那张写着“赝品”的纸条,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很快,就不会再有东西来打扰你了。”
他的承诺像一座尚未完工的堡垒,轮廓已现,却还未完全将她笼罩。骚扰短信依旧偶尔会来,带着黏腻的痴语,但频率似乎低了一些。洛汀哑告诉自己,牧野正在努力,她需要耐心。
这种混合着期待与残余恐惧的心情,在她再次踏入永夜精神病院时达到了顶峰。
诊疗室里弥漫着那股熟悉的、能让人放松警惕的甜香。白鸦医生依旧温和,听她讲述最近的“惊险”与牧野的承诺。
“你看,”白鸦的声音如同催眠,“当你开始选择相信,选择依赖正确的人,外界那些试图伤害你的力量,自然会感到畏惧,逐渐消退。”他推过来一颗新的特效糖,糖纸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牧野同学……他或许就是那个能为你构筑港湾的人。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继续保持这种信任的状态。”
洛汀哑含下糖块,熟悉的暖流和轻微的晕眩感蔓延开来。她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因为斯诺和凌玥警告而产生的微小疑虑,被这甜腻的暖意和牧野构筑的希望暂时压了下去。
离开诊疗室后,她在医院走廊点开了凌玥检察官的消息框。她觉得自己应该告知对方近况,毕竟这位检察官曾为她费心调查过。
「凌检察官,之前谢谢您。最近……好像有人愿意帮我处理这件事了。」
凌玥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而冷静:
「找到可靠的人了?」
「是谁?」
洛汀哑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牧野的名字。
「一个……同学。他说他会保护我。」
对方沉默了几秒,消息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洛小姐,」最终,凌玥的信息传来,「保护与替代性的依赖是两回事。保持清醒,保留证据。在事情彻底解决之前,不要放松警惕。」
洛汀哑看着屏幕,凌玥的冷静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她用期待吹起的肥皂泡。但很快,对牧野的信任感重新占据了上风——他说了他在处理,他需要时间。她不能因为旁人的质疑就动摇。
然而,这份强行建立的“安全假象”,在当天深夜,被彻底撕得粉碎。
夜深人静。
洛汀哑躺在自己狭小公寓的床上,昏昏欲睡。连日的惊吓和情绪起伏耗尽了她的精力,特效糖带来的安抚效果让她的大脑像是裹在一团温吞的棉花里。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扭曲的光斑。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时,一个极其细微、却绝不属于这寂静夜晚的声音,撬开了她的耳膜。
“咔哒……”
像是金属轻轻刮过门锁。
她的睡意瞬间蒸发,心脏猛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听着,希望那只是楼道的噪音,或者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咔哒……窸窣……”
不是错觉!那声音带着一种执拗的、专业的耐心,正在试图打开她的门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抓过枕边的手机,屏幕冰冷的光照亮她煞白的脸。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她本能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开了那个被她置顶的联系人——牧野。
「他在撬门……救我……!」
消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她听到了门外传来压抑的、带着喘息的低语,隔着门板,模糊又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哑哑……我的小哑哑……我知道你在里面……”
“别怕……让我进去……我只是太想你了……”
“你睡着的样子……一定很美……我每天……每天都看着照片……”
那声音黏腻、扭曲,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痴迷,和她手机里那些骚扰短信的语气如出一辙!他真的找上门了!
洛汀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缩在床角,用被子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起凌玥的警告,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报警电话,用气声飞快地报出了地址和情况。
而门外,撬锁的声音变得急促、粗暴起来。
“砰!砰!”像是用身体在撞击门板,锁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开门啊!”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疯癫的亢奋,“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那个转校生……他凭什么碰你?!我要杀了他!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洛汀哑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连滚带爬地冲出卧室,想要用身体抵住客厅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力量如同蜉蝣撼树。
“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彻底崩坏!
入户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的寒意冲了进来!他个子不高,身形有些佝偻,但动作却异常敏捷,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锁定了穿着睡衣、吓得僵在原地的洛汀哑。
“找到你了……”他发出满足的喟叹,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步步逼近。
洛汀哑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她退无可退,脊背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墙壁。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
“离她远点。”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跟踪狂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转头。
牧野站在那里。他微微喘息,额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几缕银白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他的外套不见了,只穿着里面的黑色紧身衣,勾勒出精悍而充满力量的线条。昏暗的光线下,他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像是燃烧着幽冷火焰的深渊。
他甚至没有多看洛汀哑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锁死在那个闯入者身上。
跟踪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放弃了洛汀哑,从腰间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扑向牧野!
接下来的几秒钟,快得超出了洛汀哑的动态视觉。
她只看到牧野侧身、抬手、格挡、擒拿,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万次计算的程序。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极致的高效与暴力。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伴随着腕骨断裂的清晰脆响,匕首“当啷”落地。牧野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瞬间扼住了跟踪狂的喉咙,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在墙上!
“呃……”跟踪狂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蜷缩着,失去了意识。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洛汀哑粗重的喘息声,和楼下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打破了这死寂。
牧野这才转过身,看向缩在墙角的洛汀哑。他眼中的冰冷戾气瞬间消散,被一种混杂着后怕、心疼和如释重负的情绪取代。他快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紧身衣外套,披在她瑟瑟发抖的肩上,露出里面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
“没事了。”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我来了。”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触碰却无比温柔。洛汀哑的眼泪决堤而出,她猛地扑进牧野怀里,紧紧抓住他工字背心的边缘,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他的怀抱坚实、温暖,带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和雪松混合的奇特气味,驱散了她所有的恐惧,只留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安全感。
“警察应该快到了。”牧野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
警察很快涌入公寓,拍照,取证,将那个昏迷的跟踪狂抬上担架。牧野作为制服歹徒的“热心市民”,配合着做简单的笔录,他言辞清晰,态度冷静,只强调自己接到求救电话赶来,恰好遇到歹徒破门而入意图不轨,出于自卫将其制服。
洛汀哑被女警扶着,裹着牧野的外套,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被抬走的跟踪狂。在担架经过她面前时,跟踪狂的连帽衫领口因挣扎而歪斜,露出了后颈的一小片皮肤。
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青黑色的……条形码?
她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担架已经被快速抬出了门外。是错觉吗?还是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那个图案,带着一种非人的、流水线般的冰冷感,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
“好了,洛小姐,需要你跟我们去局里做个详细的笔录。”一个警察走过来对她说。
牧野立刻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对警察说:“警官,她吓坏了。我陪她一起去。”
在前往警局的警车上,洛汀哑依偎在牧野身边,惊魂未定。牧野低声安慰着她:“结束了,都结束了。那个垃圾会被关起来,再也无法伤害你。”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掠过,映在牧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洛汀哑抬头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炽热的情感。是他,在她最绝望、最危险的时刻,如同精准计算好一般降临,以绝对的力量将她从魔爪中拯救出来。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警告,在这一刻,被这实实在在的“拯救”击得粉碎。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仿佛找到了永恒的避风港。
全新的,真正安全的生活,似乎终于要开始了。
而她未曾看见,在她靠上去的那一刻,牧野透过车窗反射看着她依赖的侧影,嘴角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冰冷而满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