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城市,也笼罩着洛汀哑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她蜷缩在床沿,刚洗完澡,皮肤还带着水汽的微凉,发梢偶尔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下,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清醒。可体内,却有一股无名的、源自深渊的火在静静燃烧,灼烤着她的理智与神经。
空气里残留着廉价沐浴露的人工香精味,甜腻得发齁,却依然盖不住从她自身散发出的、那种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仿佛某种东西正在从内部缓慢腐烂的气息。
“嘀嗒——”
终端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幽蓝色的冷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刺破虚假的安宁,映在她空洞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里。没有署名,依旧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仿佛来自虚空本身的乱码。
信息的内容让她胃部一阵生理性的痉挛——
「今天沐浴后的你,像一朵沾着露水的、等待采撷的花。那混合着水汽与你自己独特体香的气息,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让我沉醉,让我……疯狂想象指尖划过你湿润肌肤的触感。」
冰冷的文字,却带着一种黏腻的、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的舌尖缓慢舔舐过耳廓与颈侧的幻觉触感。洛汀哑猛地将终端反扣在柔软的床铺上,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什么刚刚从腐泥里挖出来的、带着诅咒的秽物。恶心感如同海啸般冲上喉咙,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可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让她瞬间陷入自我厌恶深渊的战栗,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从脊椎尾端悄然窜起,盘踞在她的核心,吐出诱惑的信子。
昨天在修道院“醒来”时,那份被妥善照顾、仿佛被珍视着的温暖错觉;牧野——那个转学而来,如同撕裂阴霾的一缕阳光的少年——那双总是盛满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纯净温柔的克莱因蓝眼眸……那些她拼命抓住、试图用以构筑起短暂安宁港湾的浮木,在此刻,被这污言秽语轻易地、彻底地击碎了。
不,或许不是击碎。
而是混合。
那温柔得如同圣像画中天使的注视,与这暗处窥视者饱含**与亵渎的目光,像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具有侵蚀性的染料,同时泼洒在她早已苍白不堪的精神世界里,浑浊地、绝望地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她试图用力地去想牧野。想他白天在走廊转角,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沉重课本时,那略带腼腆却无比可靠的笑容。想他修长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划过她手背时,那转瞬即逝的、却仿佛带着电流的温暖触感。想他在她因为恐慌而呼吸急促时,那沉稳悦耳的、引导她深呼吸的声音。
“是他……在修道院是他照顾了我……他是不一样的……他是干净的,是好的……”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像念诵一句濒死之人最后的驱魔咒语,一遍又一遍,试图用这虚幻的纯洁来洗涤自己。
然而,身体深处那该死的、令人绝望的瘙痒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这份刻意的、对“纯洁”的强行想象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空虚,如同有无数细小的、无形的虫蚁正在她的骨髓里、在她的神经末梢上疯狂地啃噬、爬行。那是抑郁症带来的情绪黑洞,混合着难以启齿的、周期发作的爱瘾,共同构成的地狱图景。她迫切需要什么来填满这无边的虚无,需要更剧烈的感官刺激来覆盖、来麻痹这令人发疯的肮脏感与自我毁灭的冲动。
“我活该……”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脑内的回音壁上震荡,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又陌生得可怕。“肯定是因为我自己脏,骨子里就是流淌着这种下贱的东西,才会吸引来这种变态……才会配得上这种对待……”
自我定罪,带来一种畸形的、扭曲的解脱感。既然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自己这具腐朽的灵魂与身体,那么外界施加的所有痛苦,仿佛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变得可以“接受”了。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破罐破摔的决绝,缓慢地
——向下探去——
指尖触及到的皮肤,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那并非愉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屈辱。但她没有停下,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自我惩罚式的行为,才能验证自己此刻确实“存在”着,才能短暂地逃离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才能用□□的些微感觉来掩盖灵魂深处震耳欲聋的尖叫。
在意识逐渐模糊、理智即将彻底断线的边缘,两张脸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如同坏掉的幻灯机影像,疯狂地交替、闪烁、最终重叠——
一张是牧野白天时,那关切又温柔的眼神,像冬日里穿透厚重云层的第一缕暖阳,纯粹得让人想要落泪。
另一张,则是那个隐藏在无数乱码短信背后、模糊不清、没有具体五官,却饱含令人窒息的占有欲——疯子的阴影。
这两种截然不同、本应水火不容的形象,此刻竟诡异地、如同化学反应般交融在一起,共同催化着她体内那扭曲的、建立在自我厌弃基础上的、转瞬即逝的——
“我真恶心……”她在心里无声地嘶吼,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狼狈地沾湿了枕头。
床头柜上,散落着的几个颜色各异的药瓶,在终端屏幕微弱的光芒反射下,像几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嘲讽着她——看啊,连缓解这无休止的痛苦,你都不得不依靠这些化学制品。你本身,就是一场需要被药物控制的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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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一间充满冰冷科技感、如同精密仪器内部的房间里——
牧野慵懒地靠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椅上,周身笼罩着数十个大小不一、闪烁着不同数据和影像的光屏。整个房间只有机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其中一块占据主导位置的屏幕上,被分割成数个画面。最中央、被放大到极高清晰度的,正是洛汀哑那间昏暗的卧室,以及她那张深陷在自我折磨后、布满泪痕与绝望、写满了深刻厌弃的脸。
他刚刚完成了一场与她同步的、隔着冰冷屏幕的、单方面的“亲密互动”。光屏的光芒映在他眼底,那独特的克莱因蓝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满足后的迷乱或疲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属于科学家观察实验数据的绝对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艺术家欣赏自己正在成型杰作的、纯粹的愉悦。
他优雅地端起旁边悬浮托盘上的杯子,将里面冰镇的、泛着诡异荧光的蓝色液体一饮而尽。冰冷的触感顺着喉咙滑下,迅速而有效地平复了身体因长时间专注而可能产生的最后一丝生理性躁动。
“可怜的小哑哑……”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混合着怜悯与玩味的弧度,像是在同情猎物的挣扎,又像是在欣赏自己精心布下陷阱的精准。“被自己的**,和我的‘爱’,折磨成这样……真是,”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恰当的词汇,最终轻声吐出,“完美。”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流连在屏幕上洛汀哑那张泪痕未干、每一个像素都散发着痛苦与自我厌弃的脸上。对他而言,这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在泥沼中的沉浮,都是他培育那株名为“永恒”的奇迹之花所必需的、最珍贵的养料。她的每一次崩溃,都在向他证明,实验正朝着预期的方向,完美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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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
终端再次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打破了房间里死寂般的沉默。
洛汀哑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停止呼吸。是那个变态!他知道了?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刚才那不堪入目的样子?他是不是就在外面,隔着墙壁,像幽灵一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几乎要失控地尖叫出来,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仿佛要挣脱束缚。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抓过那个仿佛烫手山芋般的终端。
然而,屏幕上跳动的、闪烁着柔和白光的名字,却是“牧野”。
那个她刚刚在幻想中“玷污”了的名字。
牧野:「睡了吗?刚才无意中想起昨天在修道院的事,还是有点担心你。感觉你回来之后,精神似乎一直不太好。」
文字简单,克制,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像一个真正友善、值得信赖的同学发自内心的关怀。
洛汀哑彻底愣住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几乎让她虚脱的安心感如同暖流般席卷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但这安心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汹涌、更深刻的羞耻感所淹没,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刚刚……还在用关于他的幻想,进行着那样肮脏的自我抚慰……而他现在,却发来这样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努力让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指平稳下来,在虚拟键盘上艰难地敲击。
洛汀哑:「还没。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
她撒了谎。一个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谎言。她一点都不好。她正站在崩溃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但她怎么能……怎么能把自己如此不堪和丑陋的一面,暴露给这个像阳光一样干净纯粹的少年?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牧野的回复几乎秒至。
牧野:「没事就好。如果睡不着,或者……遇到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事、任何人,随时可以找我。」
牧野:「记住,我一直都在。」
我一直都在。
这简单的五个字,像一根被精心打磨过的、无比柔软的针,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柔软、最无助、最渴望被触碰也最害怕被伤害的地方。白天那个在牧野面前强装正常、努力挤出微笑的洛汀哑,就像一个被吹得过于饱满、随时可能炸裂的气球,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安全的出口,所有紧绷的伪装、所有艰难的坚持,都随着这简单的五个字,开始不受控制地泄气、坍塌。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着柔和光芒的名字,白天那份因他而起的短暂安宁,与此刻他恰到好处、雪中送炭般的关怀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成一张温暖而坚固的网。那个温柔的、可靠的、如同骑士般的牧野形象,在她刚刚被自我厌恶和巨大恐惧淹没的、一片狼藉的内心世界里,仿佛成了一根唯一的、散发着救赎微光的浮木。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住了这根唯一的浮木。将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带着湿气的被子里,无声地、剧烈地流泪。泪水是为了自己刚才那肮脏的幻想而流的忏悔,也是为了自己竟然能拥有他如此关怀而感到的一种可悲的、扭曲的庆幸。
白天的洛汀哑,那个试图沉浸在牧野善意中、假装自己也是个正常女孩的自己,就像一个精心维持的、一触即破的彩色肥皂泡。
而当夜晚降临,真实的、布满精神瘙痒与情感污渍的、渴望被填满又深陷自我厌弃泥沼的灵魂,才得以**裸地、无所遁形地浮现出来,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进行着无人知晓的、孤独而痛苦的挣扎。
而她永远不会知道,那根在她看来是唯一救赎的、散发着微光的浮木,其另一端,牢牢连接着的,正是将她一步步拖向更深、更绝望黑暗的冰冷缆绳。她正紧紧拥抱的,是她命运悲剧的导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