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永夜那座苍白巨兽,冰冷的现实感再次包裹了洛汀哑。那个“去修道院看看”的念头,像风中残烛般微弱,却又固执地亮着,成了她茫然无措中唯一能抓住的方向。
她查了导航,换乘了几趟几乎空无一人的老旧公共交通,终于在城市边缘找到了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哥特式小教堂。它与周围那些闪烁的全息广告和悬浮车道格格不入,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推开沉重的木门,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排长椅和尽头处摇曳的烛火。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还有一种冰冷的宁静。
一个穿着高开叉改良修女服、戴着一只灰色眼罩的灰发女人,正站在圣像前,情绪激动地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夸张语调朗诵着:
“……祂的仁慈如恩典降临!祂的意志是唯一的救赎!迷途的羔羊们,唯有皈依,方能在这污秽的世间得到净化与拯救!祂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祂的……”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听见身后的开门声,才猛地停下,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洛汀哑身上,那双露出的灰色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
“你是谁?有事吗?”她的声音不像刚才朗诵时那般高昂,显得有些沙哑和冷淡。
(黛萝芮丝:布洛因的狂热“粉丝”,好用的工具,居住在修道院,暂无更多信息。)
洛汀哑局促地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只是想来这里……待一会儿。”
修女(黛萝芮丝)打量着她,目光忽然在她那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日常服装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你从永夜那边来的?”
洛汀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到肯定的答复,修女脸上的冷淡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狂热和探究的神情。她快步走上前,几乎要贴到洛汀哑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那你……见过布洛因大人吗?那位有着银色和金色圣瞳、佩戴血色玫瑰冠冕的摆渡人?”
洛汀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电梯里那个异色瞳少女冰冷的身影,心脏猛地一缩。她迟疑着,再次点了点头。
“果然!”修女激动地一把抓住洛汀哑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而用力,“她是行走在人间的圣徒!是神明悲悯的化身!你看到她身上的光辉了吗?那是足以净化一切污秽的纯粹!她是那么完美,那么强大,那么……”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
洛汀哑被她抓得生疼,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弄得不知所措。那个少女确实令人恐惧,但和“悲悯”、“圣徒”这些词似乎毫无关系?
修女沉浸在自己的描述里,把布洛因描绘成一个至高无上、光辉伟岸的存在。但很快,她的语气陡然一变,带上了一种尖锐的警告和强烈的占有欲:
“但是!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像你这样的……普通的灵魂,根本不配靠近她,只会玷污她的神圣!她是独一无二的,只能被……被真正理解她的人仰望!”她盯着洛汀哑,眼神变得有些凶狠,“听懂了吗?离布洛因大人远点!”
洛汀哑被她剧烈的情绪变化吓到了,用力抽回手,后退了几步。这个修女似乎……精神也不太正常。
“我……我知道了。我只是想来静一静。”她低声说着,慌忙走到最后一排长椅坐下,尽可能离那个奇怪的修女远一点。
修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眼罩和衣裙,又恢复了些许冷傲,却没再继续朗诵,只是走到一旁,用那种令人不适的、充满占有欲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洛汀哑。
洛汀哑低下头,试图祈祷,却不知道该向谁祈求。祈求跟踪狂消失?祈求永夜的噩梦结束?还是祈求自己这具该死的身体恢复正常?任何祈求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疲惫感和精神上的巨大耗竭如同潮水般涌上。白鸦医生的糖果似乎透支了她的精力,此刻反噬般的困倦席卷了她。在这诡异的、冰冷的宁静中,她靠着硬邦邦的长椅,意识逐渐模糊,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睡。
睡眠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纠缠着她。一会儿是布洛因那双十字瞳孔冷漠地注视,一会儿是牧野克莱因蓝的舌头,一会儿又是白鸦医生头上那旋转不休的小风车……
……模糊中,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灌了铅。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柔。是牧野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别说话,你看起来很累。”那个声音继续说,低沉而体贴,“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吗?”
她感觉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那个怀抱带着一种清冷的气息,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被保护的安心。是牧野吧……只有他会这样找到她,关心她……
“牧…野……”她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抱着她的手臂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的愉悦:“嗯。睡吧,我在这里。”
这句回应让她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唯一的念头是:他找到我了……他真好……
……
她是被终端的提示音吵醒的。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却干净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这里似乎是教堂后面的一间小休息室。
她困惑地坐起身,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她只记得最后是在祈祷厅长椅上睡着了,然后……好像梦到了牧野?
终端又响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刚添加不久的联系人——那个灰发的修女。
【姐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愿主保佑你。昨天傍晚看你睡在长椅上怎么都叫不醒,真是担心死我了。还好你男朋友及时来找你了,是他把你抱到房间休息的。你有个这么关心你的男友,真是幸运。】
洛汀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手指变得冰冷僵硬。
男朋友?
她哪来的男朋友?!
她颤抖着手指,立刻回复追问:【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他长什么样子?!】
修女的回复很快来了:【诶?他不就是你男朋友吗?他很着急的样子,说联系不上你,很担心你出事才找到这里来的。他长得很好看啊,克莱因蓝的眼睛,灰白色的头发,个子很高,看起来很关心你的样子。他还特意嘱咐我不要吵醒你呢。难道不是吗?】
灰白色头发……很高……克莱因蓝的眼睛……
真的是牧野?!
不对……修女说“昨天傍晚”?
洛汀哑猛地看向终端上的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多。她又仔细看了一眼信息接收时间,第一条信息是早上八点多发的。
她竟然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教堂里,从昨天傍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这怎么可能?!普通的疲惫怎么可能让人睡得这么死?
除非……
除非她吃的药,或者白鸦给的糖……
还是说自己真的太累了?
记忆的碎片缓慢拼接——那个模糊的怀抱,那个温柔的声音,那句“睡吧,我在这里”……原来不是梦。他真的来找她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体贴地没有叫醒她,只是把她安置好,然后默默离开。他昨天好像提过周六有事情要忙……
一股混杂着愧疚和巨大安心的暖流冲垮了之前的恐惧和猜疑。比起那个只会发送恐怖信息、入侵她生活的变态,牧野的举动显得如此正常、体贴,甚至充满了克制和尊重。
他就像绝望深渊里偶然照进来的一束微光,让她忍不住想要紧紧抓住。
她抱着那条薄毯,心里对牧野的感激和好感不由自主地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小心翼翼地回复了黛萝芮丝:【谢谢关心,我好多了。谢谢你…谢谢他。】
她决定不去追问牧野这件事,生怕自己的唐突和猜疑会打破这份脆弱的、来之不易的“温暖”。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回复信息的同时,在窗外阴影里,一双与牧野别无二致的克莱因蓝色眼睛里正翻涌着扭曲的满足感。他看着终端屏幕上她回复修女的信息,低声轻笑:
“哥哥的身份……用起来果然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