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窗沿上的糖霜与心跳
开学日的阳光是被揉碎的金箔，斜斜地打在教学楼的瓷砖上。繁晶背着书包站在楼下时，正看见莹琪抱着一摞新书从传达室跑出来，浅蓝校服的衣角被风吹得扬起，像只快活的小狗摇着尾巴。“繁晶！这里！”班长踮着脚朝她挥手，怀里的书滑下来两本，她慌忙去捞，结果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繁晶几乎是凭着本能冲过去，在她撞进花坛前稳稳扶住了那摞书。指尖碰到莹琪手背的瞬间，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窜上去。繁晶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比春日的阳光要烫一点。 “吓死我了！”莹琪吐了吐舌头，把滑下来的《高一物理》捡起来，拍了拍封面上的灰，“这是我们班的新书，李老师让我先搬到教室去。”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扫过繁晶的手背，软乎乎的痒，“对了，今天轮到我们组值日，李老师说七点半要检查卫生。” 繁晶“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一半的书。沉甸甸的纸页硌着掌心，她能闻到油墨混着莹琪发间洗发水的味道——是淡淡的柠檬草香，和年初五在糖画摊前闻到的一样。教室的门还没开，钥匙挂在门楣上方的挂钩上。莹琪踮着脚够了半天，指尖刚碰到钥匙圈，就被繁晶按住了肩膀。“我来。”穿深灰连帽衫的女生抬手摘下钥匙，动作干脆利落，袖口露出的手腕线条分明。莹琪仰头看着她，阳光落在繁晶的下颌线上，把细小的绒毛染成金色。她突然想起除夕那天在小姨家，沈悦萱笑着说“繁晶看你的眼神，像藏着颗糖”，当时没懂，现在却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 “发什么呆？”繁晶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拧开，“进去吧，我去拿扫帚。” 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后排的男生已经在打闹，粉笔头扔得满天飞。繁晶刚把扫帚从卫生角拖出来，就听见莹琪“哎呀”一声——她踩着凳子擦黑板时，不小心碰掉了讲台上的粉笔盒，白色的粉笔滚得满地都是。“我来捡。”繁晶放下扫帚蹲下去，指尖刚碰到一根白色粉笔，就看见莹琪也蹲了下来。两人的手背在半空中撞了下，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晕开。 “对不起呀。”莹琪飞快地缩回手，捡起旁边的粉笔，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把粉笔一根根塞进盒子里，忽然瞥见繁晶校服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是年初五买的兔子糖画模具，银闪闪的，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糖霜。 “这是什么？”莹琪好奇地戳了戳那个小物件，像只嗅到新奇气味的小狗。繁晶的手猛地攥紧，耳根瞬间烧起来。“没什么。”她几乎是抢似的把模具往口袋深处塞，却没注意到有块碎糖霜掉在了裤脚。莹琪眨了眨眼，没再追问。她把捡好的粉笔盒放回讲台，转身时看见繁晶正背对着她擦窗户，肩膀绷得很紧，像只做错事被发现的小猫。早自习的铃声响时，繁晶刚把最后一扇窗户擦干净。她踩着课桌下来，裤脚蹭到窗沿的粉笔灰，留下道浅浅的白痕。“繁晶，你的鞋带松了。”莹琪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手里还捏着块柠檬糖，“我帮你系吧？”繁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到了堆在墙角的扫帚。“不用。”她弯腰去系鞋带，手指却不听使唤，打了好几个结都没系好。莹琪蹲下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脚踝。班长的手指很灵活，三两下就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还轻轻拽了拽确认结实。“好啦。”她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繁晶的膝盖，像只撒娇的小狗往主人身边蹭了蹭。繁晶猛地站起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她转身去拿抹布，却听见莹琪在身后小声说：“刚才那个模具，是不是想做糖画呀？” 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繁晶背对着她，声音有点发紧：“嗯。”“那我们周末一起做吧？”莹琪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我小姨家有烤箱，她说可以借我们用。” 繁晶转过身时，正看见班长举着那块柠檬糖朝她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糖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给你。”莹琪把糖往她手里塞，“我妈说早上吃点甜的，一整天都有精神。”糖纸被指尖捏得发皱。繁晶剥开糖纸，柠檬的酸香瞬间漫开来。她把糖放进嘴里时，看见莹琪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摆绿植——那是盆小小的多肉，叶片胖乎乎的，是寒假前两人一起在学校花店买的。 “李老师说窗台上要摆点植物才好看。”莹琪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花盆的位置，校服袖子滑下来，露出细瘦的手腕，“你看，这样是不是顺眼多了？”繁晶没说话。她看着莹琪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像停着只透明的蝶。嘴里的柠檬糖慢慢化开，酸甜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底，突然就不那么涩了。早自习开始后，班主任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一眼就瞥见了窗台上的多肉。“这是谁摆的？很有生活气息嘛。莹琪举了举手，眼睛亮晶晶的：“是我和繁晶一起买的！”李老师笑着点头：“不错，看来我们班的值日生很用心。对了，今天要发新学期的校服，繁晶你去教务处领一下，莹琪你帮着分发给同学。”领校服的路上要经过操场。繁晶抱着摞蓝白相间的校服往前走，春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口袋里那个兔子模具的一角。她想起刚才莹琪系鞋带时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漫长的开学日，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课间操的音乐像台老旧的收音机，滋滋啦啦地在操场上回荡。繁晶站在队伍里，动作僵硬地跟着做伸展运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的莹琪。班长的动作很标准，马尾辫随着跳跃运动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像只快乐的小狗摇着尾巴。她穿着新领的校服，袖口还没来得及卷起来，显得有点宽大，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可爱。 “繁晶！你又偷懒！”体育委员吹着哨子朝她喊，“胳膊抬高点！”繁晶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把胳膊抬高。她看见莹琪回过头朝她笑，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牙膏沫，像只刚偷喝完牛奶的小猫。解散时，莹琪抱着水杯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繁晶，你的校服好像有点大，要不要跟我换？”她举着自己的校服外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这件是小号的，你穿应该刚好。”繁晶看着她手里的校服，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柠檬草香。“不用。”她把自己的外套往身后藏了藏，“我喜欢宽松点的。” 莹琪眨了眨眼，没再坚持。她拧开水杯喝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锁骨上。繁晶的目光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来，转身往教室走，却听见莹琪在身后喊：“繁晶，等等我！
两人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几乎要缠在一起。莹琪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是橘子味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橘红色的光。“给你。”她把糖往繁晶手里塞，“听说多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繁晶捏着那颗糖，指尖传来糖纸的粗糙触感。她想起寒假里那个空无一人的除夕，想起父母看着妹妹时温柔的眼神，心里突然有点涩。“怎么了？”莹琪注意到她的沉默，像只敏锐的小狗察觉到主人的低落，“是不是不舒服？” 繁晶摇了摇头，把糖放进嘴里。橘子的甜香在舌尖炸开，她含糊地说：“没有。”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迎面撞见了沈悦萱。穿黑色西装的女人正站在公告栏前看通知，深栗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看见她们，小姨笑着挥了挥手：“莹琪，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什么呀？”莹琪跑过去，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狗。沈悦萱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往她手里塞：“我刚炖的排骨汤，你中午趁热喝。”她的目光在繁晶身上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繁晶的耳尖突然发烫。没说话。 “小姨要去开会，先走了。”沈悦萱揉了揉莹琪的头发，转身时朝繁晶眨了眨眼，“繁晶同学，麻烦你多照顾我们莹琪啦。”看着沈悦萱的车驶远，莹琪才抱着保温桶转过身，把桶往繁晶手里塞：“中午我们一起喝吧？我小姨炖的汤超好喝。” 繁晶低头看着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桶，突然觉得嘴里的橘子糖好像更甜了些。食堂的队伍排得像条长蛇。繁晶端着餐盘找到莹琪时，班长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排骨汤。“这里！”莹琪朝她挥手，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我给你留了位置。” 繁晶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堆在一个空碗里。“这个给你。”莹琪把碗往她面前推，“我不爱吃肥肉，你帮我吃掉好不好？”繁晶没说话，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汤炖得很烂，肉一抿就化在舌尖，带着淡淡的玉米香。她看见莹琪正低头喝着汤，嘴角沾着点油星，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狗。 “你嘴角有东西。”繁晶抽出张纸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唇角，像触到了滚烫的糖稀。莹琪的脸一下子红了，慌忙接过纸巾擦了擦，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谢谢。”她低下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不敢看繁晶。旁边桌的女生在说笑，不知道提到了什么，突然有人朝她们这边看过来，笑着喊：“莹琪，这是你女朋友啊？” 莹琪愣了一下，刚想解释，就听见繁晶在对面低声说：“不是。” 班长的动作顿了顿，像只被泼了冷水的小狗，尾巴蔫蔫地垂了下来。她把最后一块排骨夹给繁晶，声音有点小：“快吃吧，不然要凉了。” 繁晶看着碗里的排骨，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她知道自己不该说那句话，可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她怕被看穿心思，怕这份小心翼翼藏着的喜欢，会像阳光下的糖画一样，慢慢融化消失。
午休快结束时，两人一起往教室走。路过操场的紫藤花架时，莹琪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颗糖递给繁晶。是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里能看见粉色的糖芯。 “繁晶，”莹琪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花瓣，“我知道你有时候不太爱说话，但是……”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繁晶的眼睛，目光认真得像在做一道重要的数学题，“有时候觉得日子有点涩，但糖在嘴里化开的时候，那种甜是实实在在的。我觉得我们肯定能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味道。” 繁晶捏着那颗糖，指尖微微颤抖。她看着莹琪的眼睛，那里盛着清澈的光，像揉碎了的星辰。嘴里的橘子糖早就化完了，但此刻，她却觉得有股更浓郁的甜，从心底慢慢漫开来，甜得让人心头发颤。她把糖放进嘴里，粉色的糖芯在舌尖化开，是水蜜桃的味道。繁晶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莹琪笑了，像只得到回应的小狗，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她转身往教室跑，浅蓝校服的衣角在阳光下扬起，像只轻快的蝶。繁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藏着那个兔子糖画模具，银闪闪的，沾着的糖霜早就化了，却像是在心底，留下了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甜痕。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王老师布置完作业就走了，教室里闹哄哄的，像个菜市场。繁晶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莹琪的身影。班长正低头写作业，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抿紧的嘴唇。繁晶看着她转笔的动作，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安静得像首温柔的诗。放学的铃声响时，莹琪立刻收拾好书包，转身朝她笑：“繁晶，我们该做值日了。”繁晶“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她看着莹琪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挂，拿起抹布就往讲台跑，像只精力充沛的小狗，突然觉得心里那点因为中午那句话而起的阴霾，好像散了些。两人分工合作，繁晶擦窗户，莹琪拖地。繁晶踩着课桌够窗沿时，口袋里的兔子模具突然掉了出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哎呀！”莹琪正拖到窗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拖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繁晶慌忙从课桌上跳下来，想去捡模具，却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去——莹琪伸手去扶，结果两人一起跌在了堆在墙角的扫帚上。繁晶压在莹琪身上，鼻尖蹭到她的发顶，闻到了熟悉的柠檬草香。她的手撑在莹琪头两侧的地板上，指尖能摸到扫帚枝的粗糙触感。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的细小绒毛，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点温热的甜。莹琪的脸瞬间红透了，像只受惊的小狗，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繁晶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要撞破肋骨逃出来。她看着莹琪泛红的眼角，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有种想亲下去的冲动。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了。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看到这幕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趣：“两位值日生很投入啊？这是在演哪出呢？”繁晶猛地站起来，伸手把莹琪拉起来，动作快得像阵风。班长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低着头往旁边躲，像只被抓住现行的小狗。 “李老师好。”繁晶的声音有点发紧，她不动声色地把掉在地上的模具踢到墙角，挡住了莹琪的视线，“我们刚才在收拾扫帚。”李老师笑着点了点头：“收拾完早点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她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繁晶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教室门被关上后，两人谁都没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 “那个……”“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莹琪的脸还很红，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去把拖把洗干净。” 繁晶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她走到墙角，捡起那个兔子模具，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突然下定决心——这个周末，一定要约莹琪一起做糖画。莹琪洗完拖把回来时，看见繁晶站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模具，正对着夕阳的光看。班长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繁晶，周末……你还想去我小姨家做糖画吗？”繁晶转过身，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想。” 莹琪笑了，像只得到肯定答复的小狗，眼睛亮得惊人。“那我们约好啦！”她伸出小指，“拉钩。繁晶看着她白皙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勾住了她的小指。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麻酥酥的，带着点说不出的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莹琪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繁晶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开学日，或许是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