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年宵花与未说破的心思
莹琪数到第七片飘落的雪花时,玄关的挂钟敲了七下。客厅的吊灯没开,只有电视屏幕泛着冷光,重播着去年的春晚小品。她蜷在沙发角落,毛毯滑到腰际也没力气拉——父亲中午发来的微信还停在锁屏上:“欣欣吵着要去外婆家放烟花,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自己煮点。”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冰箱第三层的速冻格里,只有孤零零一袋荠菜馅饺子。是她上周特意买的,想着除夕晚上和家人一起吃,现在倒像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班级群里的消息。有人发了老家院子里堆雪人的视频,有人晒出满桌的年夜饭,莹琪手指划着屏幕,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是后排男生拍的全家福,他妹妹坐在父母中间,举着颗大白兔奶糖,笑得缺了颗门牙。莹琪关掉手机,起身往卧室走。衣柜最深处的收纳箱里,压着本磨了角的相册。她蹲在地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那张11岁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扎着羊角辫,举着支棉花糖站在游乐园门口,旁边的沈悦萱穿着件黑色风衣,正低头帮她拂掉肩上的雪花。小姨的深栗色卷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大波浪发尾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 “小姨,棉花糖要化啦。”照片里的自己在嚷嚷。“那就快点吃。”沈悦萱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吃完带你去坐摩天轮。”莹琪指尖划过照片上小姨的脸,眼眶忽然有点发潮。今年夏天小姨回国开设计工作室时,还笑着揉她的头发:“等你放寒假,小姨带你去北海道看雪。” 窗外突然炸开一声闷响。莹琪抬头,看见一朵金色的烟花在夜空绽开,像朵巨大的蒲公英。紧接着,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姨”两个字。“在家吗?”沈悦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开车时的风声,“我在你家楼下,穿件厚外套,带你走。” 莹琪跑到窗边,果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沈悦萱倚在车门边,深栗色卷发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黑色长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只蓄势待发的黑色蝴蝶。 “可是……”她犹豫着,“我爸妈……”
“我跟你妈说过了。”小姨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说让你跟我待几天,正好帮我试试新烤箱。” 下楼时,莹琪抓起沙发上的围巾,却发现相册被带了出来,掉在玄关的地毯上。沈悦萱弯腰帮她捡起来,指尖划过那张游乐园的照片,挑眉:“这张照片我也有,改天找给你看。” 坐进车里时,暖气扑面而来。沈悦萱递给她一杯热可可,“刚买的,还热着。”然后发动车子,后视镜里,莹琪家的窗户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点模糊的光。 “去我家过年,”小姨转动方向盘,语气轻松,“我请了个阿姨包饺子,荠菜馅的,知道你爱吃。莹琪捧着热可可,看着窗外掠过的红灯笼,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车刚拐过街角,又一轮烟花在头顶炸开,紫色的光映在沈悦萱的侧脸上,把她的卷发染成了好看的葡萄色。 “小姨,”莹琪小声说,“谢谢你。” 沈悦萱侧过头,笑了笑:“谢什么,我们莹儿本来就该热热闹闹过年。” 车子驶进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巷子,尽头的别墅亮着暖黄的灯。莹琪推开车门时,听见院子里传来笑声,还有擀面杖敲在案板上的咚咚声。原来过年,真的可以不用一个人吃速冻饺子。繁晶数着客厅挂历上的红圈时,手机在卫衣口袋里震了震。是莹琪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片——褪色的蓝布沙发上堆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配文“繁晶你看,我找到你落在教室的外套啦!明天让我小姨送你家去?” 窗外的烟花炸响时,繁晶正对着屏幕发呆。她认得那件外套,上周值日后忘在储物柜里,袖口还沾着擦黑板时蹭到的粉笔灰。 “晶晶,悦萱说五分钟后到。”江疏月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她带莹琪过来拿东西,顺便……” 话没说完就被繁御庭打断。穿黑色高领毛衣的女人正站在玄关换鞋,袖口挽到小臂,“让她们进来坐会儿,我泡了新茶。”繁晶捏着手机站起来,后背抵着暖气片。她知道沈悦萱,那个只比莹琪大五岁的小姨,白手起家开了家设计工作室,繁御庭的公司去年还和她合作过。上次家长会见过一面,穿黑色马丁靴,说话时总带着点笑意,看莹琪的眼神软得像棉花。门铃响时,繁晶几乎是窜过去开的门。
门外站着的莹琪裹着件过大的黑色羽绒服,大概是沈悦萱的。看见她,班长眼睛亮得像被揉过的小狗,尾巴似的马尾辫轻轻晃了晃,把怀里的校服外套往她手里塞,“给你!我小姨说顺路,就……” “先进来吧。”繁御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繁晶回头时,正看见自家母亲往客厅走,手腕上的手表在灯光下闪了闪——是去年江疏月送的生日礼物,表盘内侧刻着小小的“月”字。沈悦萱跟着走进来,马丁靴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响。“繁总,江总,打扰了。”她拍了拍莹琪的背,“我晚上还有个会,莹琪在这儿待会儿不碍事吧?” “当然不。”江疏月笑着往莹琪手里塞了块巧克力,“正好让她跟晶晶一起写作业,还能和晶晶讨论讨论。”繁晶的耳尖突然发烫。她瞥了眼莹琪,对方正红着脸剥巧克力纸,像只偷到糖的小狗,舌尖偷偷舔了下唇角,碎金似的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晃得人眼花。年初二的阳光斜斜切进房间,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投下窗格的影子。莹琪咬着笔杆皱眉时,繁晶的指尖在“附加题”三个字上顿了顿。“辅助线应该这么画。”她伸手去拿铅笔,手背不小心碰到班长的胳膊,像触到了刚晒过太阳的小狗肚皮,暖融融的。“哦!对哦!”莹琪恍然大悟,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划动,耳朵尖微微翘起来,“繁晶你好厉害啊,这题我卡了好久。”繁晶没说话,低头假装翻书。书桌对面的镜子里,映出莹琪毛茸茸的发顶,还有她自己微微发红的耳根。她看见班长写题时会不自觉地抿嘴,像小狗专注啃骨头的样子,尾指还轻轻蜷着,露出截白白的指节。客厅里传来江疏月的笑声。繁晶竖起耳朵听,听见她说“莹琪这孩子真懂事,悦萱把她教得好”,然后是沈悦萱的声音:“她就是心思细,做题总爱钻牛角尖,还得让繁晶多带带她。”“你小姨好厉害啊。”莹琪突然抬头,手里转着铅笔,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像只等着被夸的小狗,“我听她说,她十八岁就自己开公司了。”繁晶的笔尖顿了顿。她想起上周在医院门口,看见莹琪的妈妈——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女院长,正站在台阶上打电话,语气严肃地说“沈悦萱就是运气好”。那时候班长攥着给妈妈送的保温桶,站在风里,耳朵冻得红红的,像小狗耷拉下来的耳朵尖。 “她很努力。”繁晶低声说,把自己的错题本往莹琪那边推了推,“这里有类似的题型。” 莹琪接过去时,指尖扫过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空气里飘着江疏月刚烤好的曲奇香,甜得有些发腻。繁晶看见班长的耳尖又红了,低头翻错题本时,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像只偷偷害羞的小狗。年初五去买笔记本时,是沈悦萱开的车。“就在前面停吧。”莹琪摇下车窗,指着文具店门口的红灯笼,尾巴似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晃了晃,“繁晶说她喜欢那家的活页本。” 沈悦萱笑着踩了刹车:“我看是你想让她陪你去买糖画吧?”
莹琪的脸一下子红了,推开车门时差点撞到正走过来的繁晶,像只没看好路的小狗。“你怎么在这儿?”班长惊讶地睁大眼睛,书包上的兔子挂件随着动作晃了晃。繁晶举了举手里的购物袋,里面是江疏月让买的年宵花。“我妈让我来买水仙。”她的目光落在莹琪手里的袋子上,看见露出的糖画一角,“你买了兔子?”“嗯!给你留了一个!”莹琪献宝似的把另一个递过来,像只叼着骨头邀功的小狗,糖丝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师傅说这个耳朵长的最像你。”繁晶捏着糖兔子的竹签,听见沈悦萱在车里按了声喇叭。“我先去停车,你们买完本子到花店门口找我。”小姨探出头笑,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带着点促狭。文具店里,莹琪踮脚够最高层的活页本时,书包带滑下来。繁晶伸手帮她拉上去,指尖擦过她的后颈,像碰到了小狗温热的绒毛。“谢谢。”莹琪转过身,手里举着两本同款的本子,浅蓝和浅粉,眼睛弯成月牙,“这个系列的内页纸很厚,适合做笔记。”付钱时,繁晶抢在她前面扫了码。莹琪鼓着腮帮子要转钱,像只护食的小狗,被她按住手腕:“上次你帮我抄的笔记,还没谢你。” 班长的手腕很细,隔着毛衣也能感觉到温热的脉搏,像小狗爪子搭在手上的温度。繁晶飞快地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听见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像跟着只撒欢的小狗。傍晚写作业时,江疏月端来水果盘。繁晶正给莹琪讲错题,笔尖点在“步骤三”上,声音低得像耳语。莹琪凑得很近,发香混着草莓糖的甜味飘过来,像只温顺的小狗乖乖靠在身边,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你们俩要不要吃草莓?”江疏月把盘子往桌上放,眼神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停了停,转身时和门口的沈悦萱交换了个眼神。沈悦萱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看见她们抬头,她把杯子递过来,目光在莹琪红扑扑的脸上顿了顿,“院长刚打电话,说今晚在医院值班,让我留莹琪在这儿吃饭。” 莹琪接过杯子时说了声“谢谢小姨”,指尖碰到杯壁烫得缩了缩,像只被热水烫到的小狗。繁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帮她托了下杯底,两人的手指在热气里轻轻相触。 “咳咳。”江疏月突然清了清嗓子,拉着沈悦萱往外走,“我们去看看繁御庭的视频会议结束没,你们继续。” 门被轻轻带上时,繁晶听见客厅里传来压抑的笑声。她转头看莹琪,对方正低头搅着热可可,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草莓,像只偷偷藏了心事的小狗。 “那个……”“其实……”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窗外的夕阳把云染成橘粉色,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把并排写着的名字照得格外清晰——繁晶,莹琪。
繁晶看着那两个字,突然觉得,这个年好像比往年都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