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第一次进公堂,当然也是第一次成为一名被怀疑的犯人。
公堂门口有两名衙差,恍若两位门神,正色凝神,让人又惊又怕。堂内右侧有一张桌子,不算宽敞,桌子上有长年累月的墨迹。他估摸着当是师爷做记录用的。正前方最显眼的是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紫红色的匾,黑色加粗的字,端端正正,肃然起敬。下方就是县太爷升堂若在的地方了。上面那一方惊堂木放在右手边,再无其他。
贺惜尧被带进去时,堂内并无一人。等他走进的同时左侧有人进来,一个坐在堂上,一个绕到堂下走到那张简陋的桌子前,看着堂上之人坐下了才坐下。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县太爷年纪并不大,宽脸窄额,书生面像,不胖不瘦,怎么看都很普通,不如门口的衙差吓人。
“本人缸子,曾在醉香楼做厨子一年,是主厨白师父的关门弟子,最擅药膳,如今奔赴京城谋活计。”
贺惜尧不卑不亢,他合计过了,说别的是没用的,得亮出最拿得手的身份。他是想让县老爷知晓他不是流浪汉,是有正经工作和手艺的,又有要寻的目标。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中途杀人,为非作歹的。
“昨日申时,杨家一家三口被杀,死状凄惨。有人见到一小乞丐从杨家巷口跑出,慌慌张张,甚是可疑。衙差捕获时,那乞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嘴里念念叨叨,有些神志不清。那包袱据乞丐所言,是你的。”
县太爷对案情说了个大概,但这些经过他的串联,已是知晓的事情。
“县老爷,草民想知道,仵作查验尸体可有结果?”
“传仵作。”
县太爷并没回答,而是传仵作回话,可想他也并不知情。
不多时,一个柔弱的老者走了进来,步履轻浮却浮中有稳。面露憔悴,嘴巴干裂,一看便知一宿未睡,可能是整夜都在查看尸体所致。
面对行礼的仵作,县太爷问道“杨家尸体检验可有结果?”
“回大人,杨岐体内有有毒素,小人在肠胃处找到了金刚石粉末。身上还有被击打的伤,但不致命,唯有头部一击最是严重。不过即便没有外伤,从他的肠胃坏死程度来看,命不久矣。”
仵作娓娓道来,事无巨细。
“杨家媳妇和孩子呢?”
县太爷继续问道。
“回大人,杨岐之子杨维烁……是……是被吓死的。”
“吓死!”
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什么样的事情能把一个孩子吓到,甚至……吓死!
“那孩子死状的确是吓死所致,身上还有长年累月的踢打之伤。身体瘦弱,可见骨,皮肤过于白皙,左腿骨折未愈,是旧伤。十岁的娃娃只有五岁的身高,长期营养不良,发育不健全。像这样的身体很难经受什么。”
仵作并第一次遇到吓死的,但一孩子以如此惊恐之状离世,可悲、可叹、可怜啊!
“至于杨家媳妇慧娘,死因是乱刀砍死,身中八刀,致命一刀砍在脖领处,深可见骨,与头骨连接处是断的。凶器是现场留下的柴刀。”
贺惜尧听着仵作的描述,仿佛走进了案发现场,血淋淋的场面让他全身冒汗,不寒而栗!
昨天那个瘦高的衙差站了出来,作揖后禀告:“大人,现场一片狼藉,这家人的歹人一定做了殊死搏斗。左右邻居听到喊叫声,但并未出面施救。”
“这是何故?”县太爷问道。
“据邻居们说,那杨岐本就无能,父母在世时多有疼爱,不曾劳累,为其娶妻后不久便相继离世。杨岐靠着父母的遗产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一年不到就将继续挥霍一空,对待其妻慧娘打骂更是家常便饭。一开始左右邻舍都会相劝,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多问,偶尔会接济他们母子罢了。”
各方对事件都做了说明,贺惜尧在脑海里整体着思绪,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敢问仵作,那杨岐是何死因?”
“他身上只有撞击的外伤,还有身体里的毒素。”
仵作耐心的回答,或许期间也有不解,所以回答时并不连贯。
“他脖子上有一处细小伤口,像是薄如蝉翼的利器划伤的,伤口不到半寸,应该不是致命伤。”
贺惜尧反而好奇了,为何杨岐没有致命伤,反而是毒死的?据他所知金刚石粉末会累积在肠壁,是一种慢性使人衰竭的毒药,如果要当场毙命,不会有人用这个。
看来是有人想让杨岐不知不觉的去死,而慧娘是乱刀砍死,这凶手看似更恨慧娘,否则不会如此残忍。
薄如蝉翼的伤痕,是什么造成的?现场只有一把柴刀,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柴刀是不能造成那样的伤口的。那么,这伤口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何不致命?
“大人,草民想查看杨岐的尸体,望大人允许。”
无论如何,他都觉得那伤口不会平白无故出现,怎么会有人能料准了毒发时间去灭门呢,那么无其他致命伤的杨岐身上,只有那半寸的伤口最为可疑。
“哼!你这黄口小儿,难道是质疑老夫的能力!真是岂有此理!”
毕竟是有三十多年仵作经验的老人,竟然被人当场提出重验尸体,且是如此小儿。这事无论如何穿出去,他都很难不颜面受损。
“缸子小儿,站在你面前的是本县资历最深的仵作,不可妄言!”
县太爷明显是偏护仵作的,这也合情合理。
“大人,老师傅,缸子没什么恶意,只是心中有疑问,无法释怀。”
贺惜尧连忙作揖躬身,拿出谦逊的态度,解释自己的用意,以做争取。
“杨岐外伤不致命,也无刀伤,金刚石粉末之毒少量并不致命,量大却利息察觉。所以,可疑之处便是那令人蹊跷的脖领之伤。草民斗胆,想与老师傅一同当场查验,以便得出死者真正的死因。”
老实说,仵作在查看三具尸体时是动了恻隐之心的,慧娘他识得,多好的一姑娘却被蹉跎了,如今死的如此惨烈。他很想找出真凶,还这母子一个慰藉。
“大人,小人愿意。”
“准。”既然仵作同意了,县太爷也没有理由拒绝。
尸体很快被衙差抬了上来,贺惜尧仍旧是第一次看尸体的模样,他内心慌张而又恐惧。但事关生死,他必须勇敢。
他直奔主题,观察脖领那处的外伤,的确只有半寸长,很薄。就像是小刀划了个口子,不足为奇。
更何况,伤口处并没有大量血迹,倒是口中有大量吐血的痕迹,像是毒发所致。
“敢问老师傅,可否借用小刀一用?”
贺惜尧想划开伤口,一探究竟。
仵作好像看出他的意图,不多问便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小刀。
贺惜尧一点一点剥开伤口,伤口也逐渐变大,最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
杨岐的呼吸管被割开,却没有喷涌出血液,一来是武器或许轻薄,二来是一瞬间造成,伤口过小,导致呼吸不畅,血液倒灌从喉咙喷出,如同中毒吐血一般。
好精妙的伤口,好厉害的武器,好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段!
“老夫,大开眼界!”
仵作对着贺惜尧深深地作揖,深感佩服。作为仵作当心细如发,没想到这样的年轻人竟冷静如斯,心细如尘。
是个当仵作的好苗子,仵作看着贺惜尧的眼睛闪闪发亮,像黑夜里捕食的豹子,对猎物发出非我莫属的占有欲与威胁感!
贺惜尧脸色铁青,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他看向仵作的眼神变得迷离。
铛的一声!刀子落地,贺惜尧天旋地转,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