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想见厨子,意味着这席面他是满意的。如此林老爷也有了面子,当场答应了。
林管家从亭子一路小跑亲自找来不远处等候的贺惜尧,边走边嘱咐着:“回话的时候要谦恭,不懂得莫要乱说。”
贺惜尧迈着小碎步紧跟着林管家,弯着腰,低着头,一副顺从模样。
“缸子晓得,多谢林管家提点。”
林管家多瞧了这缸子师傅一眼,对他生出些好感。论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是有手艺有眼介儿的,更难得的是怀才不傲,是个能成事儿的。
“大人、老爷,这便是做席面的缸子师傅。”
林管家给缸子使了眼色,缸子拿上拱手作揖道:“缸子见过张大人、林老爷。”
“呦,没想到这一难得的席面却是如此年轻后生做的,真是后生可畏啊!”
张大人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缸子低头作揖一动不敢动,他在后厨没有机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心里盘算着,谦卑恭顺定是没错的,只要不出错,哪怕蠢了些也无妨,没有人会和一个厨子计较蠢笨。
“是啊,当时醉香楼的金老板与我介绍时,林某也是诧异,不过白师父带出的徒弟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老爷见缸子没有回应,也不恼,自己搭上张大人的话。
“白师父?可是三十年前京城厨艺大赛的魁首白临!”
“是也,正是白临。”
没想到在张大人和林老爷的对话中听到了师父的辉煌事迹,原来师父如此盛名在外,他一点没听师父提起过。
这世道果然有真本事的人从不显山漏水,他的爹爹也是这般低调行医,济世救人,从不提他曾是宫中御医,仿佛这会侮辱了他懂医术的真本事。
现在想来,可能并非如此,他是在躲避仇家,在不得已而为之。
神游间,张大人和林老爷已经换了话题,那桌酒席并未动过多少。这种情况也见怪不怪了,师父说过,有钱人家的席面不是用来吃的,只是一种身份的彰显。来吃席面的人也并非真的过来享受美食的,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曾问师父:“那我们如此研究美食,究竟为何?他们不是真的欣赏美食,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
师父看着愤愤不平的徒弟,笑了笑说:“美食的存在与发扬是我们厨师的职责,而这些美食也有它们的职责。放在百姓家里,那是粗茶淡饭外的犒劳。放在富贵权势那里,它就是锦上添花的工具。作为厨师的职责便是好好呈现菜肴最好的状态,不论它们会出现在何种场合,是褒奖还是诋毁,它的价值不在这里,而在于它们能否继续存在,传承下去。”
接下来便是他们退场的时候了,林管家示意金老板和他可以离开了,毕竟“欣赏”美食的时间已经过了。
金老板带着他被下人指引着出了府,门外醉香楼的马车等候着,他们上了马车。
马车停在醉香楼后门,贺惜尧下了车,金老板坐马车回府。一路上金老板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传来鼾声,尽管什么大场面都见识过,但还是会提心吊胆的吧?
直到贺惜尧下了车,金老板都没有醒来,他也没说上什么话儿。想来他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否则金老板不会睡得如此安稳。
他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既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也就无事了。他暗自安慰自己。
听到大门的响动,白师父马上迎了出来,不等贺惜尧反应,迎面问了句“如何?”
贺惜尧被师父的突然出现,杀的措手不及,担惊受怕加劳累撞的他头脑发晕。
师父忙扶着他进了房间,让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杯热茶。
“谢谢师父!”
贺惜尧疲惫的看着师父,回答着师父刚刚的问题:“应该无事,那个张大人还夸我后生可畏,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便好,当面无事,事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了。我们做厨子的做好本分就行。”
白师父安慰着徒弟。
“嗯,只是菜肴并未动多少,却是被夸了的。”
贺惜尧说出自己看到的,其实也有有点不解。
“官场比商场繁琐复杂的多,所以当官的都比较谨慎,即便喜欢也是不露声色的,不必介怀。”
白师父继续说道:“今日你操劳许多,早点休息,为师也不回去了,就在隔壁。”
贺惜尧马上站起来送师父,到门口说道:“师父,您也早点休息。”
白师父点点头,走进隔壁房间,关上门,没看到灯光,想来直接睡下了。他目送师父回房间,等了会儿才进屋休息。
第二日晌午,林管家到酒楼找金老板,还带了一百两打赏钱,加上席面的钱一共二百两。林管家给了钱就走了,但从打赏钱来说,林老爷对昨天的席面很是满意。
金老板收了钱,让人把贺惜尧叫过来,当时贺惜尧正在厨房忙活,他平时不外出做席面的时候都是在厨房帮忙,这个帮忙真的是忙死人的忙,哪里需要去哪里。不是洗菜就是切菜,不然就是在颠勺,他是全能,所以无处不在。
听闻金老板叫他,他洗了手忙跟着那个下人过去了。
“金老板,您找我?”
贺惜尧进了房间,金老板就坐在桌子前喝茶,桌子上放了许多银子。
“嗯,刚刚林府来人,把昨天席面的钱结了。”
金老板也没抬头看他,说到钱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下桌上的银两。
贺惜尧随着示意也看了看桌上的银子,整整齐齐放在托盘上,估摸着又二百两。他现在原地,等待金老板的下一步指示。
金老板喝了几口茶,用手帕擦了擦嘴,然后收进袖中。他看着那盘银子似乎若有所思,迟迟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金老板伸出手,划出一半银子,对着贺惜尧说:“这一半你拿走。”
贺惜尧有点诧异,说好的,席面三七分,奖赏五五分,席面他是知道的,金老板要了一百两,他告知过了。怎滴就直接给他一百两了呢?
他怕金老板算错了,但又觉得不可能,所以他没有动,有些疑惑的看向金老板。
金老板叫贺惜尧没有立刻上前拿钱,有些满意的笑了笑。
“这多出的三十两是我作为老板奖励于你的。这半年多咱们药膳的生意做的不错,其实我答应做这个生意,并不在乎这席面能赚多少,而是借由药膳席面的事儿我搭上了清水镇中不少关系。”
金老板顿了顿,又看了看贺惜尧,见他仍旧恭敬的样子低着头听着,就继续说了下去。
“该你拿的,分文不会少,不该给的,我也是一分不会多。你是聪明人,懂得如何听,也懂得不掺和,以后继续多在药膳上下功夫,有的你赚的。”
金老板挥了挥袖,说:“收了钱,下去吧。”
金老板起身躺到他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
贺惜尧将身上的蔽膝解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银子包起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然后,慢慢走出门,将门从外面轻轻扣上,走出很远才加快脚步回自己的房间。
进屋前他左右张望,见没有人才把门关上,上了栓,避免有人进来。
别怪他鬼鬼祟祟,谁让他房间藏了许多钱呢。这半年多,算上工钱,上前打猎和采药的钱,再加上出去做席面,零零总总不到一百两。加上这次的,应该不到两百两。
他算过了,一千两黄金差不多是一万两银子,多么不敢想象的数字。距离三年之约,他还有九千八百两!
一年他必须得有三千三百两的收入才能保证三年之约如数奉上。这家醉香楼虽然他不知道一年收入多少,但肯定没有一千两,毕竟它不是普通人家消费得起的,所以每天的营业收入基本没什么变化,这个镇上有钱人也就那么多……
他心里盘算着,休息的时间得利用的更好。席面不是日日都有的,像林府这样的标准估摸着一年也就这一次了。工钱他每月有二两,这远远不够。除非他利用休息时间或者接机多去山上碰碰运气,多找点罕见的草药,或者毒蛇毒蝎子这样的能增加收入。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这里毕竟是小地方,他需要去更大的地方,比如京城。那里达官显贵多多如牛毛,只是凭他一个毛头小儿没有金老板的周旋,根本敲不开那些贵人的门!
金老板怎么可能听他的,跟他远赴京城呢!刚刚他也听到了,他做药膳席面另有目的,说白了就是攀龙附凤,拉关系做买卖。那么金老板定有其他产业,除了这醉香楼,他有什么产业需要往上结交的呢?
有时间可以和师父打听一番,没准金老板在京城也有生意,那么他搭上去北京的路就方便许多。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明天休息,他需要把不到二百两挣到二百两,然后兑换成银票才算万无一失。这许多银钱放在身边很容易被人盯上,少一分都是要他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