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雕刻一技并不普通。”
老者目光如炬,又漫不经心。
“此时你当心中有物,心神合一了。”
贺惜尧不解老者何意,但又不想打断他的话,只是细细听着。
“把你的刻刀拿出来,凝神静气,对着墙壁像射箭一样掷出去。”
贺惜尧点点头,闭眼凝神,手中刻刀飞出。啪!刀碰石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咣当又落了地。
“怎会这样!”
贺惜尧又惊又喜,他竟然不知不觉练就了如此技艺!
老者不语,只是捋着胡须,呵呵的笑。
贺惜尧不敢确信,又跑出洞外,对着树打过去,刀插在了树干上。对着天上的鸟儿打过去,没中,刻刀掉了下来。
他笑了,虽然鸟儿没中,但他手上不是弓箭,他又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打中飞鸟。
不过,如此他可以近身飞刀,几乎百发百中!他心中窃喜,似乎在报仇的路上他多了几分胜算,不再是个毛头孩子,面对仇人他有了几分与之搏斗的能力!
“爷爷!”
贺惜尧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想说您不像是一个被从小遗弃的老人,更像是一个隐世的高人。那种身怀绝技,傲视群雄却无人为敌的高手。
“爷爷,您太厉害了!”
他怕自己变得势利,让爷爷觉得他想把他的本事全学走。如果他是隐世,应当是最怕贪得无厌的人。如果不是,那么爷爷可能已经把毕生本领全全教授了。
他再给爷爷戴高帽,可能会令人厌烦,觉得他是有心为之。
爷爷听了称赞,依旧笑笑不语。但这次的笑容他总觉得透露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慈爱之外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果不是白天,他还以为爷爷是得道的仙人,通体的光,直让人想双手合十,拜上几拜。
他默默摇摇头,怎会呢?这世上如果有仙人他们的爹娘如此救苦救难,积德无数,不会落此凄惨下场。况且他那哥哥姐姐,稚子何罪,遭此横祸!
爷爷教他如此,便做了他的神仙吧!
一晃五年之久,贺惜尧不是上山打猎就是雕花刻石。在山间撒了欢的奔跑的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日子,恣意洒脱,畅快无比。
爷爷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如风中残烛,他虽精通草药,却不擅医术。每每央求爷爷下山医治,他也只是摆摆手,来一句早晚的事,何必强求。
老者说的云淡风轻,听进心去的贺惜尧却无法释怀。五年的陪伴,朝夕相处,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舍不得他离开,从此山高水长再不得见。
这年的除夕夜,贺惜尧下山准备许多,凭着幼时的记忆,在热闹的集市采买年货。他希望爷爷能过一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如山下普通百姓一般。
上好的酒菜铺在地上,洞内多添了几个火把,火光将洞里照的如同白昼,也赶走了严寒。
“小子竟这等铺张,以后怎的下山娶亲?”
贺惜尧如今身材高大,甚是健壮。比起幼时,他变了,变得少言寡语,虽不至于心事重重,对事尤其是有利于成长的他都格外认真,异常愿意钻研进去。
爷爷一开始以为他单纯好学,如今看来他做事很有目的,他想变得强大。如此,他了然于胸,有意无意教他防身进攻的本领,好助他一臂之力。
听了爷爷的玩笑话,他没所谓的样子,扶着爷爷席地而坐。
斟满酒,他坐在爷爷旁边,正对着洞口。
“难得我们爷孙俩有这样的机会好好过个节,如今我靠打猎卖草药赚的不少,是时候报答您的教养之恩。”
老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苍老的面容不再瘦弱,笑起来很是和善。干瘪的身体也有了肉,只是身体已然大不如前。
“小子,你该下山了。”
老者猛然开了口,却是为了分离。这话如同洞外炸开的烟花,区别是不甚美丽,吓的人心惊。
贺惜尧不知所措,找不出什么话,嘴巴动了动,有点无从下嘴。
“我知你有大事要做,如今你已长大,飞刀和射箭技艺也有所成,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爷爷,您和我一起走吧。”
贺惜尧是想走的,五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但他年纪小,无所长,又不知向谁报仇。幸得爷爷收留教养,不然他不知埋骨何方。
“我大限将至,就不拖累你了。”
老者打断了贺惜尧想说话的冲动,他面露微笑,和洞外的月光般柔软。
“相识一场,终有离别,况且是老朽之福,得一子,不至凄惨一生。我之幸,何必苦短。”
贺惜尧慢慢啄着酒,辛辣传递四肢百骸,身体轻飘飘的如梦如幻。这是他第一次饮酒之前也未见老者饮酒,却是他在梦里,听着像是谁的梦话。
苦。酒又辣又苦,不甚好喝。为什么酒肆的人说这是顶好的东西,人人都喜欢,最是与这除夕节相配了。
上好的琼浆玉液,不过如此。喝的人轻飘飘不说,还听不得好话,哪里配的他的爷爷与他最难的的好日子!
世人话不可信,他要谨记。爹爹也说过,叫卖吆喝最是小心,尤其草药,医病救人马虎不得,验货是顶顶紧要的,半点不得发懒。
再次醒来,已是晌午。他眼前有些迷糊,看了眼四周,才发现昨日夜里他们没有享用他精心采买的酒菜。
爷爷躺在木板上,还在睡。这倒是奇怪了,爷爷难道也喝醉了?
他眼睛皱巴的难受,记不起昨夜喝醉酒后的事情了。
好在喝的不多,除了眼睛皱皱巴巴,没什么不适。
他走到爷爷跟前,轻轻拍了拍,没见有反应。他是喝了多少?可能和自己一样,没喝过才会一杯就倒。
“爷爷!”
他轻轻唤着。
老者依旧未动。
贺惜尧碰到老者的手,有些凉,身体没有喘息的动静,好像……僵硬的……
他忙去探鼻息,又不死心的摸了摸身体。果然,老者已经走了。
老者走的安详,没有一丝痛苦。他大概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走,衣衫很是整齐。
贺惜尧平静的安排老者的后事,上好的棺材,将老者安置在了他们居住的洞口旁边的树下。
立碑时,他犯了难。老者说过他无名无姓,他也一直唤着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太过安逸,竟让他忘了有这样一天。
思索了一天一夜,他一笔一划写上:贺惜尧爷爷之墓。
字迹刚劲有力,毫不拖泥带水。无名无姓又何妨,他有他这个孙儿,逢年过节他会来看他,爷爷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守灵一年后,他走出了这座大山。身后爷爷的墓前摆着瓜果野鸡肉,唯独没有救。
酒,是又苦又辣又涩的。如果没有那一夜的酒,或许爷爷会与他道别,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可惜,这遗憾要相伴终生了。
下山那一年,他做了五年来朝思暮想的事情,偷偷溜回灭门的那个家,他的家人尸骨未寒,不知流落何处。
没想到原来的院落虽是草灰横生,院中却有四座老坟。
几番打探,他才知道,原来当年灭门案发后,卢县令全城搜捕,却一无所获。任期已到,仍为抓获真凶。他买下院落,将他们全家安置在此。
因是爱民如子的县令,死的是赠医施药的好大夫,镇上的人无一人反对。左右乡邻甚至以此为傲,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还贺家惨案一个公道。
阿爹为民一生,终是得了人心。
“阿爹阿娘,姐姐哥哥,原是想找到你们的尸骨好生安葬。没想到安荣镇人为你们留了体面,你们放心待我为你们寻的仇人,大仇得到我必回来与你们相聚。”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他隐忍着情绪,不敢惊动他人。
“如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找到仇人。”
临走前他在左右邻居的院中各自埋了二十两,自己留了十两傍身。埋银子的地方并不隐蔽,能不能被发现就看他们的道化了。
如今又是孑然一身的贺惜尧,继续踏上了北去之路。他的方向是遥远的京城,那个他从未踏足,一无所知,却有仇人踪迹的地方。
路走一半他便没了盘缠,他不得不再次进山打猎,或找些草药卖了钱,好早日进京。
他在山中五年,深知要想多赚银子,必须冒险走进山中深处。那些有不近人烟的地方,好东西多,且幸运的话可碰到值钱的东西。不过,有没有命拿出来,还要靠运气。
进山前他做足了准备,防蛇虫鼠蚁的药他随身带着,之前购置的一颗保命药未派上用场。他倒是希望每次进山都一帆风顺,毕竟他这条命可不能折在荒山野岭。
他也知道如此冒险,命不好,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但在哪里赚钱都不如这搏命来的钱快。
他找了根粗树干,去掉枝叶,将一段削成如箭头一般用作防身的武器,也可以做拐杖爬行。
“这山还真是大啊。”
他犯着嘀咕,心里盘算着。他在心里定了时间计划,如是到了晌午仍未找到什么,必定马上下山。
他用木棍划拉着身边的草藤,用匕首砍断前路的藤蔓。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用耳朵倾听四周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