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万家灯火,热闹非凡。贺家小院主仆围坐在两张小桌拼凑的大桌上。
“卢县令今年使出了大手笔,竟舍得放烟花?”
“我儿有所不知,卢县令年后升迁,这烟花乃是百姓募筹所得,既为佳节,也为送别一位好县令。”
贺家院子不大,好在位置不错,烟花升上天,炸开的一瞬间尽收眼底,似是放在自家院中。
“尧儿,瞧你!”
闻声而来的几个人开始哈哈大笑,笑声升上天随着烟花落了下来,又回到了院子。
被众人嘲笑的尧儿充耳不闻,一口米饭一口菜,如饿死鬼投胎。
“慢些吃,也怪今儿的晚膳是晚了些,尧儿最不禁饿的。”
“娘最是好了!”
尧儿百忙中感激着娘亲的疼爱,不忘送上一记白眼给他的姐姐和哥哥。
“尧儿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无妨无妨。”
尧儿的筷子顿了一顿,爹爹难得如此体谅他,他得接着。
“爹爹,呃……呃呃……”
几个饱嗝打断了尧儿的话,他捂着肚子一跃而起,冲向茅厕。
后面又是一阵哈哈的嘲笑声,直到他进了茅厕还能隐约听到。
烟花似乎已经放完了,外面安静的可怕,他应该让哥哥陪着的。
不!他长大了,不能再被哥哥姐姐嘲笑了。在茅厕太久,蹲的大腿发麻。可肚皮撑的鼓鼓的,胀的厉害。
他是不该吃太多,他懊恼着,吃撑了的感觉真难受啊。他一会儿得求爹爹给他来点山楂消消食。
想到山楂,他开始流口水,不如求爹爹带着出去,没准还可以买个糖葫芦解解馋。
不能蹲了,脚麻了,万一蹲不稳,掉进茅坑他会被笑话一整年!
出了茅厕,尧儿打了个寒颤,四周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无。
怎么会没声音呢,哥哥姐姐平时那么聒噪,不可能如此安静。定是他们想了什么坏主意,想戏耍他。他才不要做他们的傻弟弟,他要从他的“密道”偷偷观察,吓他们个措手不及!
待他从狗洞悄悄潜入中庭,眼见的是一片狼藉,和一家四口的尸体。
天旋地转,他急奔过去,查看是否有家人生还。奈何!无一幸免,皆脖颈一刀致命,干净利落。
仇家?强盗?他无所知。爹爹曾是宫中御医,虽辞官还乡,却行医施药,救人无数。怎会与人结仇!
强盗?卢县令任职三年,安泰一方,夜不闭户也是常有的。
思绪在脑海里混乱的挣扎,他颤巍巍的抽离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冷汗已打湿了衣衫。猛然间他觉得杀人者可能还在院中某处,想到此,脑袋嗡的炸开,不得细想,他抖动着身体,尽量轻声离开。
躲起来,不管有没有人,他都得躲起来!
“大哥,都在这儿了,不是说一家五口吗?。”
“这房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没有主人想要的。人也杀了,放火烧了,勿遗后患。”
这带头的大哥并没有答话,只是下达着命令,那随从没得到回应也不争辩,麻利的听指挥行事。
那人准备放火烧屋,下命令的男人却没跟去。他走到贺老爹身边,喃喃道:
“贺御医,你曾对我有恩,但主人有命不得不从,我一刀毙命免你及家人苦楚。若天道轮回,合该我命。”
院内沿着房屋围了一圈的干柴,浇上了油脂,火苗点燃,一下子凶猛的燃烧起来,不多时已塌了大半。
那两人,黑衣黑袍,黑纱遮面,无从辨认凶手。
他们放火后不等火势蔓延便匆匆离开,尧儿望着躺在院中的家人,脑袋沉重。他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从狗洞爬了出去。
外面街道人群结对,看灯赏月好不热闹。他却已然没了家,没了家人。
原想着去报官的,可听到那人称呼爹爹是御医,他便明白了。寻事的定是达官显贵,一个小小县令斗不过的。
如今他已是孤儿,卢县令凭甚冒险为他一家报仇呢?
他当如何?难道这仇不报了?
他远离喧嚣而行,不知前路,汗水与泪水交融,衣衫湿了又湿,他却不觉得冷,反而升腾起一股股暖流。
热!头沉沉的,他不知走了多久,步子虚无,腾云驾雾一般,无知无觉。
不久贺家满门一夜屠尽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说贺家得罪权贵才遭此横祸。有人说贺家家宅闹鬼,贺家人死的冤,魂魄不肯离去。
有人说贺家人是卢县令收殓的,就埋在贺家一处田产,也算得了体面,不至于存在义庄,抛尸乱葬岗。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贺家惨案算的上十里八乡的大事儿,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有些有的没的,掺杂着真真假假的被宣扬出去。
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竖着耳朵听着众人的谈话,只希望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探听凶手身份,也好知道找何人报仇。
天不遂人愿,熙熙攘攘的大街三月不足便换了新的话题,无人再提起贺家惨案。
好在从未有人提到他,他也甚是奇怪,贺家满门少他一人的尸体怎会无人察觉?难道有人瞒下了?能如此行事的只有卢县令一人,他为何?是知他活着吗?
“卢县令是好官。”
尧儿喃喃自语,似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在重复爹爹的话。
即便如此,他不能去找卢县令,至少现在不可以出现在人前,他是个死人。
如果这么快他就去找卢县令,人多嘴杂难免不被人发现,那么他可能还没报仇就会成为真正的死人。
既然杀人者知道他爹爹的身份,那么他要找寻真相必须去京城,那里才是关键。
他拨弄着破碗里的两枚铜钱,思索着什么。一夜变故,他长大了,不再是哥哥姐姐疼在手心的弟弟。
他要报仇!
这些天他栖身在一处破庙,里面有一群小叫花子,有些被遗弃的,有些逃荒亲人死去无家可归的。
“尧哥哥,你回来啦!”
矮他半头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月光微弱,破庙里更是漆黑一片。
瞬间里面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几双眼睛在黑夜里睁开,霎是可怖。
他记得初来此处也是这番场景,他被吓得尿了裤子,惊的一身冷汗。
“尧哥儿回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簌簌的翻找声,其他孩子躺了回去,蜷缩着,许是睡着了。
“这是今天的口粮,吃下吧。”
比他大一些的孩子捂着肚子蹭到他身旁,将一口破了大半的碗递过来,月光下看不出里面是什么,鼻间却钻进一股又腥又酸的臭味。
“打架了?”
尧儿接过碗,也不问什么东西,抓在手里扔进嘴中。
食物是为了存活,他再不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流浪在外,一口吃的已是不易。
“没什么,要饭时被揍的,踹在肚子上,可真他娘的狠!”
最后一句话说的激动,牵动伤口,惹得那人龇牙咧嘴。他不再说话,慢慢挪回去,蜷缩着躺下了。
“良哥,我帮你看看。”
他把碗放在地上,搭上良哥的脉。
“这一脚是重,伤了内脏。我明天去山上采些药给你。”
说完他把袖子里藏着的两枚铜钱放到良哥手里。
良哥没有动静,他也离开了。
他们的相识也是如此,他受伤多时,高烧不退。叫花子无钱看病,只得忍着,挨过去了继续活着,挨不过去烂命一条。
他帮他号脉,去山里采药,救他一命。他说他是恩人,按话本子当以身相许,奈何他是男儿身,就把他的小妹许配给他。
“亡命之人,何以有家?”
这一句话,说的良哥泪流满面,抱着他哭了好半天。
次日,他早早出门上山采药,良哥的伤势拖不得。
山中多毒蛇猛兽,他身无旁物傍身,只在山下找了根粗壮的木棍壮胆。
进山时还阳光大好,不时下起了急雨,噼里啪啦砸将下来,他躲无可躲。
爹说过,山上采药最是危险,除了提防蛇虫鼠蚁,猛兽袭击,更要小心阴晴不定的天气。尤其雨天路滑,不可乱跑,更不可躲在树下。
尧儿庆幸,这些他都记下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阴雨,他小心翼翼的用棍子扒拉草丛,寻找治疗良哥的草药。
待他下山已是天黑,衣衫已经全湿透了,塌在身上很是难受。好在他一道采了风寒药,大家一起喝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破庙依旧如往常般死寂,今晚却出奇的阴寒,仿佛那一夜,安静的有些可怕。
尧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愿多想一分。破庙本就败落,那些同伴天黑回来后有东西就吃,吃完就睡,没有东西干脆直接睡觉挨过去。
是的,不要自己吓自己,破庙一贯如此。他安慰自己,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良哥,我回来了。”
他压低声音寻找良哥的位置,破庙里毫无光亮,毫无回音的破庙更是胆战心惊,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加猛烈。
不对劲!
“良哥!二丫妹妹!柱子……”
他一一叫出叫花子们的名字,却一无所获。他的脑袋瞬间炸开,如同那一夜,他不由自主的粗喘着,眼泪不受控制的砸下来。
他跪下划拉着周围的杂草,一点一点扩大范围,寻找大家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