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湛子晗现在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看着仿佛水面倒影一样晃动着巨大牌楼,抬头看了看湛子晗的侧脸,悄悄松开了拉着湛子晗衣袖的手。
起初只是因为走投无路,她太饿太累,实在是找不到回风狼山谷的路,才会将希望放在这个几次三番要放走虎崽的人身上。
但是渐渐的,苍耳开始喜欢起这个人来。
湛子晗很厉害,大多数妖兽都打不过他。
湛子晗会教她厉害的剑法,又会像她阿姆那样,唠叨着要她多吃点多睡会,还会乘她睡着的时候帮她修补树叶衣裳。
所以苍耳时长觉得,如果她阿爷还活着的话,或许就会是湛子晗那样的。
“阿黎?”明明因为到达目的地而情绪激动的湛子晗,不知道为什么在跨进大门前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对着她浅浅一笑,然后主动牵起她的手。
苍耳愣了一下。
啰啰嗦嗦的湛子晗老是说些奇怪的话,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最多最多只许她拉他的袖子的。
所以他对于“回家”真的很高兴啊……
不过要是换成她回到风狼山谷的话,肯定表现得比他更明显。她一定会用她最快的速度一路跑上山坡,用她最大的力气扑进她阿姆丹砂的怀里。
苍耳这么一会愣神的功夫,因为被湛子晗牵着手下意识跟着他朝前走,居然就跨进了牌楼的门里。
仿佛将手伸进水里时,水面那种微微的张力和隔膜感拂过全身。随后,视野充满着跳动的色块,五颜六色光彩流转的同时,树林里熟悉的悉索声仿佛被那层隔膜感刮走了一样渐渐消失。随后陡然间,“轰”的一下无数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一下子炸响开来,震得苍耳懵了一下。
“不要怕。”湛子晗看着她,声音里带着点安抚和鼓励。
她没有怕,只是觉得不舒服。
周围的景物看上去很奇怪,天空看上去很奇怪,似乎就连空气也怪怪的。
空气的“骨头”没有了。
苍耳形容不来这种感觉。
勉强要说的话,就好像丹砂在烤野鸟之前,把脆脆硬硬的骨头都剔走了只剩下软软的肉一样。
说不上“好”或者“不好”,就是全身上下从哪儿到哪儿都别扭。
“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湛子晗再一次看出了她的感受,甚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在无尽林待久了,反而回到这里觉得不舒服吗?不用担心,这几日多练练剑,隔个几日就好了。”
苍耳抬头看了眼湛子晗的侧脸,想起他前几天说过的话。
他说,他会带她先去太微宗小住一段时日,等他查清楚弟子名簿,搞清楚她那块弟子玉牌的原主身份之后,再带她去找。
而在太微宗停留期间,他希望她好好考虑是否愿意跟他一样成为太微宗的弟子。如果她愿意的话,那么在送她回家以后他会向她阿姆请托,然后再带她出来。
小狼总是要长大的,苍耳也不能总当自己是小狼崽,天天就知道黏着阿姆。所以苍耳觉得只要能找到回风狼山谷的路,跟着湛子晗学剑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湛子晗听她这么说了以后显然很高兴,接着就有点遗憾地说什么筑基不能收徒,只能做她师兄了……
“师兄——”
诶,“师兄”?
苍耳眨了眨眼,抬头看去。
一道白影飞快地掠过街道,朝湛子晗和她这里扑过来。白影来得实在太快,苍耳猛地一惊,下意识一弓背右手抬起做出防卫姿势。但是下一刻湛子晗那饱含喜悦的一声“师妹”叫苍耳一呆,顿时就停了下来。紧接着她看见那白色的袖子一动,猛地一股大力撞来,苍耳只觉胸腹间仿佛被巨石砸中,那巨力甚至推动她的身体离地而起,然后“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苍耳摔得眼冒金星,她捂着肚子仰躺在地上,眼角余光扫见那个穿白衣的人。
她头发乌黑,皮肤皙白,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只是那双挺好看的眼睛,却用一种嫌恶嫉恨的眼神紧紧盯着……
湛子晗的手?
“师妹!”湛子晗一边伸手将苍耳拉起来,一边眉头微蹙看着那刚刚出现的白衫女子。
这个人是……
苍耳想起来了。
那个在林子里抓来虎崽的女人。
她就是湛子晗说起过的那个“师妹”。
苍耳不由抬头看向湛子晗。
素常总是关心她的人,这回却仿佛被什么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甚至视线的焦点都不在她身上。
苍耳抿了下唇,默默站直了没再说话。
那女子看湛子晗对苍耳颇为回护,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慌乱,急急解释道:“不是的。是她意图攻击,所以引动我护身法器反震了回去。我跟这个……”她不自然地停顿了下,仿佛本来要脱口而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跟这个孩子是第一回见面,打她做甚?’”
“是吗……”湛子晗轻易就接受了她的说辞,言语间仿佛有点心不在焉,“阿黎在无尽林里待久了,师妹别放在心上。”
湛子晗虽然话里袒护着苍耳,却显然是信了白衣女子的话。
那白衣女子听湛子晗这么说,顿时眼角眉梢都染上一股喜色,连说话的嗓音都染上一股甜腻,“我哪会跟这么小个孩子计较。”
于是辩驳的话被苍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倒是……”湛子晗的声音陡然艰涩起来,虽然他起了个话头,却停顿了好久才能够继续下去,“蒯师弟呢?他……与师妹一起回来了?”然后越说,声音就越轻,苍耳甚至能听出一股恐惧来。
“蒯师弟现在宗门驻地。他情形不太好,不过命是保住了。”
“是……吗。”湛子晗瞠目,仿佛反应不过来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子,好长一会功夫才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甚至又重复了两遍,“好,这就好,这就好。”
他和她在说什么,苍耳听不懂。
湛子晗放开了她的手,他正对着白衣女子,所以只留着半张侧脸给她。他身上的衣衫虽然袖口和下摆都已经破破烂烂,衣领那里还干净整齐。所以苍耳抬起头就能看到湛子晗和白衣女子的衣服是一个式样的。湛子晗隽秀,白衣女子美貌,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毫无半点违和感。
反倒是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半是树叶一半是破布的衣衫。
瞧着,就不像是该站在这两个人身边的人。
微风过处,一股极淡的味道从白衣女子的身上飘了过来。
苍耳一呆。
猛地抬头看向白衣女子。
“阿黎,走了。”湛子晗不知与白衣女子说了什么两人同时向另一头走去,发觉苍耳没有跟上来,回头唤了她一声。
苍耳立时就跟了上去。
她默默跟在两人身后,顺着风势站到了白衣女子的下风处。
深吸一口气。
真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苍耳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女子的背影。
风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