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出奇。
御书房的窗未关,风卷起几页折叠的奏章,纸页翻飞,如惊鸟乱舞。
萧景琛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案上的玉匣。那盏灯早已封了七日,但气息仍在。
他知道,那香不是错觉。
只要夜深、风静,它便会渗出,细微得像是一种呼吸。
“顾棠。”
顾棠推门而入。夜色在他背后铺开,带进一阵冷气。
“臣在。”
“那日沈长恕所言,你信吗?”
顾棠垂眸:“灯载人心,影映罪者。臣信。”
萧景琛盯着他,半晌,低声道:“若灯真映人心,那我见到的,是谁?”
顾棠答不出。
萧景琛缓缓走到玉匣前,手悬在上方。
“她的影,一直都在我梦里。”
顾棠道:“那也许并非娘娘。”
萧景琛笑了下,轻声说:“不。是我自己。”
风又进来了。
玉匣微微震动,盖子发出细细的碰撞声。
顾棠心头一紧:“陛下,灯不可再启!”
萧景琛却未听,缓缓掀开匣盖。
里面——空的。
连灯,都不见了。
“顾棠。”
“陛下。”
“这盏灯,去了哪?”
顾棠的瞳孔微微收缩。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几乎听见耳边有人在低语。
——“你们不是说好了么?要一同看灯灭的。”
他猛地回头,殿内空无一人。
只是那句话的回音,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第二日,御书房传旨:封锁冷宫。
理由是修缮,但宫中暗知——冷宫里又传出异响。
顾棠奉命前往,独自一人。
冷宫门推开的一瞬,风吹得烛火几乎熄灭。
灰尘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那是沈如晚的香。
他心头一跳,脚步却越走越轻。
冷宫深处,一道光在远处忽明忽暗。
——那盏灯,立在石阶之上,静静燃着。
顾棠走近时,光焰突然缩小,仿佛在“避”开他。
他停下,低声道:“娘娘?”
没有回应。
“沈如晚?”
火焰微微一颤。
顾棠心中一痛:“三年前,是我错。是我点了这盏灯,让你留在了梦里。”
风从破窗灌入,火光猛然一跳,化作细长的影。
影中,有人微微转身。
顾棠怔住。那人模样模糊,却有沈如晚的身姿。
她伸出手,仿佛要触他。
他抬起手去迎——却什么都没碰到。
灯光忽然熄灭。
寂静中,只剩他自己的呼吸。
顾棠忽然明白了。
灯中无魂。影中无人。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们心中未散的“罪”。
萧景琛以为灯困魂,实则被困的是自己。
沈长恕以血留灯,留住的不过是悔。
而他顾棠,怜悯成了锁。
他缓缓跪下,手掌贴在冰冷的石地上。
“娘娘,若真有魂,请听臣一言——”
“这盏灯,今夜熄。”
他抬手,掌心覆在灯芯处。
光灭。风息。
那一瞬,冷宫终于安静。
顾棠站起,回身时,却发现——
门外站着一个人。
萧景琛。
他不知何时到此,神色阴沉,目光深得看不出情绪。
“朕命你封灯,不命你灭。”
顾棠垂首:“臣罪该万死。”
萧景琛走近,低声道:“你可知,她为何未散?”
顾棠沉默。
“她不是怨你。”萧景琛的声音沙哑,“她怨我——怨我明知她无罪,却仍签下那诏。”
顾棠抬头,目光与他相接。
那一刻,他们都明白——
真正的“影”,从未离开过任何一人。
风起。
灯灭之后,冷宫的空气反而更明亮了。
萧景琛闭眼,轻声道:
“无影之灯,才是她真正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