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忙碌下来,别苑的院落中摆满了晾晒青梅的竹簸箕与成筐的青梅,虽尚未正式进入酿酒阶段,清芷却已愁眉苦脸了一整天。
“小姐,您确定这酒......”
她犹豫着开口,话音未落就被纪舒颜含笑打断。
“还没开始酿呢,你就问了不下几十次了......放心,能喝。”
纪舒颜眼含戏谑,故意逗她,
“你若真如此忧心,不如这酿酒的话计全权交由你负责,如何?”
“小姐!”
清芷气得跺脚,深吸一口气,试图再劝,
“其实......就算不酿也没什么关系的......”
“言出必行,我从不食言。”
纪舒颜语气温和却坚定,说完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你也忙了一整日,去歇会儿吧。”
“是,小姐。”
清芷只得应声退下,回了自己的耳房。
纪舒颜本欲回房休息,推门而入时却蓦地一怔。
林暮正赤着上身背对她而坐,桌上放着她常用的药箱,他一手正艰难地反手试图给自己换药。
她迅速敛神,快步上前:
“我来吧。”
林暮并未推拒,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握着的药勺,交由她接手。
纪舒颜仔细为他肩头的伤处涂好药膏,执起纱布正要缠绕,却不经意瞥见他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中翻涌着某种灼热的情绪,让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并非她第一次为他上药,可不知为何,此次却莫名紧张起来。
纱布绕过他宽阔的肩背,她的指节偶尔擦过他胸前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脸颊发烫、呼吸微乱。
她强自定神,终于将纱布缠好,正低头在他胸前系结时,林暮却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
纪舒颜抬眸,再度撞入他那深不见底、情绪翻涌的眼眸。
“劳烦小姐了,”
他声音低哑,
“多谢。”
“不必客气。”
她垂下眼睫,试图抽回手,他却并未立即松开。
“我的厢房就在隔壁。本打算取了药就回去换,后来想到您这个时辰应当还在院中忙,便在此处更衣上药了......没料到您正巧回来,唐突小姐了。”
“无妨,”
纪舒颜下意识接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话音未落,她已意识到失言,霎时满面绯红,慌忙抽回手道:
“既然药已换好,林公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小姐。”
林暮应声,拿起药箱向门外走去。
转身背对她的一瞬,他唇角不自觉牵起一丝得逞的微笑,眼中掠过难以掩饰的雀跃。
这些时日以来,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纪舒颜的迷恋已远超主仆之谊。
偶然察觉她近来也常因他而脸红心慌,便生出试探之心,唯恐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于是才故意在她回房时佯装上药,果不其然......
她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是夜,纪舒颜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那一幕在脑中反复浮现。
林暮近日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对劲,总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每每对视都让她脸颊发热、心跳失序。
那究竟是什么眼神?
是......**?
是的,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裸的**,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渴望。
渴望她的**。
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蓦然坐起。
林暮莫非......喜欢她?
纪舒颜从未喜欢过人,剧本中没有,现世中更没有。
她既不明白林暮那复杂难辨的情愫,更不理解自己在猜测他心意时那阵慌乱悸动意味着什么。
想到近来频频因他而脸红心跳,她懊恼地捂住心口,心烦意乱许久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一早,纪舒颜便开始专心折腾她的青梅酒。
一层青梅、一层糖块,再缓缓注入厨房备好的清酒,如此反复,一坛又一坛。
主仆二人忙得不可开交,林暮也从旁协助。
纪舒颜念他伤势未愈,并不让他做重活。
接连两日,别苑中众人皆随着纪舒颜忙于酿酒。
她可不想真等上一年半载才能离苑返京,自然要加紧赶工。
林暮这两日却异常愉悦,唇角总不自觉噙着笑意。
他自幼便常被差遣做活,却第一次感到,这般忙碌于日常琐事竟如此幸福。
时光仿佛眨眼即逝,每一刻都充实而温暖。
夜阑人静时,他躺在床上回味日间点滴,笑意难抑。
他拈起一枚纪舒颜亲手腌制的糖青梅放入口中,甜意漫开,直润心底。
从前总觉得她慵懒娴静,似与这般闲适日子格外相契;
如今才发觉,自己竟也深爱这远离明争暗斗、阴谋算计的安宁。
自幼浸淫权谋之中的他,望着满院青梅酒坛,竟也会感到如此简单而饱满的喜悦。
或许,更准确地说......
是与她共度的时光,美好得足以填满他曾经空寂的胸膛。
纪舒颜命人在苑中树下置了软榻,如常在榻上倚着看书,一切仿佛与在京中府邸无异。
细细算来,他们来别苑已五日。
今日林暮又外出探信,想来......消息该到了。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林暮便匆匆归来,甚至未及用饭就先来见了纪舒颜,手中正是无常赌坊送来的密报。
纪舒颜展信细读,眉头越蹙越紧。
据载:晟朝建国前三十八年,疫情最初爆发于蛟河两岸,继而向南蔓延至延河流域。
皆以河水为中心扩散。
更巧的是,疫情爆发前一个月,晟太祖曾以军事演练为名,将全军调往荒原。
那片无水无源、仅能依靠地下水的沙漠之地。
疫情爆发后三年间,疫病始终无法抑制,染者必死,哀鸿遍野。
然而第四年,晟太祖忽然宣称要祈求渡世门庇护,号召全民入庙祈福。
结果“神明显灵”,凡祈福者皆未感染,甚至已有病征的流民也被特许居于寺外围建的临时厢房中,半月后竟奇迹般痊愈。
一时间,渡世门声名鹊起,他国民众为求庇佑,纷纷举家迁入晟朝。
纪舒颜读到此处,忽抬眼看向林暮:
“这些......你早已知晓?”
“是,小姐。无常赌坊的消息,我无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