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深渊对弈》 第1章 从未见过的世界 【系统提示: 载入进度30%… 载入进度50%… 载入进度100%。 祝您游戏愉快。】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深处逐渐消散,如同退潮般留下了一片寂静。 纪书妍艰难地掀开眼皮,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 视野缓慢聚焦,借着一缕从雕花木窗缝隙中渗入的惨白月光,她勉强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一间极为宽敞的卧房。 屋内陈设古雅,紫檀木的梳妆台、绣着繁复花鸟的屏风、以及不远处那张铺着软缎的贵妃榻,都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万籁俱寂,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细微风声与断续虫鸣,提醒着她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下意识地抬起手,在眼前轻轻晃了晃。 指尖的轮廓在微弱光线下模糊不清,她却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恍惚。 然而,片刻的宁静瞬间被打破,海量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她闷哼一声,猛地闭上眼。 无数陌生的画面与记忆碎片强行嵌入她的意识—— 纪舒颜,十六,当朝一品太师纪允执的独女,母亲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妹永宁公主。 上面还有一位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的兄长。 真正的金枝玉叶,自出生起便被泡在蜜罐里,受尽万千宠爱...... “纪舒颜......” 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 这身份,好得简直像一场白日梦。 晨曦初露。 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房内响起。 对于习惯了独居、对任何异响都极度敏感的纪书妍来说,这声音无异于警铃。 心脏猛地一缩,瞬间从残存的睡意中彻底惊醒,倏地睁开了眼睛。 下意识想要坐起身,一道充满稚气的少女声音便怯怯地响了起来: “啊!小姐,是清芷吵醒您了吗?” 纪书妍——此刻的纪舒颜——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铜盆,满脸惊慌地站在几步开外。 这张圆润讨喜的脸蛋迅速与脑中的记忆重叠。 清芷,十五岁,自小跟在原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性情活泼伶俐,与原主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极为忠心。 “......无妨。” 纪舒颜压下心头骤然涌上的尴尬和不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不是被你吵醒的。” 清芷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松了口气,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轻快: “小姐可要再歇息片刻?今日虽要去谭府赴春日宴,但时辰尚早,您还能再睡半个时辰呢。” “春日宴”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个记忆的闸门。 隐约感觉到大脑的神经在突突跳动。 晟朝京都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这等规模的宴席,几乎半个京都的贵女名媛都会齐聚一堂。 那是怎样的场面? 言笑晏晏之下是绵里藏针,华服美饰堆砌的是攀比与算计,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舌尖绕上三绕...... 她一个资深社恐,进游戏的第一天,就要被推上这样的“公开处刑”现场? 昨夜载入时正是半夜,接收完庞杂的背景信息和人物关系,心力交瘁之下直接睡了过去,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就不知道预习一下“大家闺秀行为规范”呢? 这下完了,八成要露馅! “小姐......您可是又在想周公子了?” 清芷见她久久不语,眉头紧锁,以为她在暗自神伤,小心翼翼地宽慰, “周公子今日想必是不会来的。奴婢听闻周府今日有喜事,周公子定然在帮忙呢。” 周明轩,十八岁,太子太傅嫡子,与原主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两家父亲是少年同窗,后又同朝为官,关系甚笃,两个小辈自然从小接触繁多。 但清芷的话点醒了她。 何止是周明轩,今日宴会上绝大多数人,于她而言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虽能凭借记忆知道谁是谁,可那份经年累月相处形成的熟稔感与应对方式,她一概没有! 强装镇定地混过去? 谈何容易! 绝不能第一天就OOC引来怀疑。 纪舒颜心思辗转,迅速有了主意。 她抬手抵唇,压抑着轻轻咳嗽了两声,嗓音也染上几分刻意的沙哑: “清芷,我昨夜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许是......咳......许是着了些风。” “啊?!” 清芷顿时慌了神,放下铜盆几步就冲到床边,伸手就想探她的额头, “小姐您难受得厉害吗?发热了没有?咳嗽怎的还严重了?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请大夫过来!” 眼看小丫头转身就要风风火火地冲出去,纪舒颜心里咯噔一下。 万万不可! 请了大夫必定惊动父母,兴师动众; 若是被诊出根本没病,她装病逃避春日宴的事可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更没法解释。 “等等!” 她急忙叫住清芷,脑子飞速运转, “其实......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喉咙稍有不适,怕是经不得风。你......你去将我那方面纱寻来。赴宴时戴上,免得再吸入凉风,应当就无大碍了。” 清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脸上满是担忧和不确定: “真的......真的不用请大夫吗?小姐,您千万别强忍着啊!” “真的不用。” 纪舒颜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又可靠, “听我的,去取面纱吧。” 她心下稍定,快速盘算着: 既然非去不可,戴上面纱总能遮掩几分面容,减少些被注意和认出的概率。 届时若真遇到难以应对的寒暄场面,便佯装咳嗽,清芷自然会在旁解释成“染了风寒”,旁人想必也会体谅,不便过多打扰。 计划通! 在清芷的搀扶下,纪舒颜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 清芷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净面、梳头、上妆,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半个时辰后,一切收拾停当。 “小姐,您看今日这样可好?” 纪舒颜抬眼,望向那面光滑的铜镜。 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尚带几分稚气的少女面庞,眉眼五官与她现实中的样子有九分相似,只是更年轻,肌肤更细腻,透着一股未曾经历风雨磋磨的娇嫩。 这游戏直接用了她自己的脸。 微微恍神,十五六岁的自己打扮起来......原来是这个模样。 又懒又随意的作者,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只想躺着和读者聊聊天,摆摆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从未见过的世界 第2章 我的......母亲 目光下移,纪舒颜开始仔细打量这一身装扮。 素白的里衬熨帖地包裹着纤细的身段,外罩一件淡粉色的罗裙,裙裾上用极细的丝线绣满了层层叠叠的山茶花,针脚细密精巧。 远远望去,竟似真有娇艳的花朵随着她的衣摆微微颤动。 同色系的淡粉绢纱外衫松松的罩在外面,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其上,隐约能看见用金线勾勒出的暗纹流光闪烁。 这一身,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属于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少女应有的娇俏、柔美与矜持。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童年时,最痴迷的就是历史书中描绘的遥远时代。 初中偶然读到白姓大家的著作,里面细致描摹的衣饰、礼仪、氛围,无不让她深深着迷,仿佛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向往。 可惜,她只能穿着政府统一配发的校服,住在统一的宿舍。 除了学习,所有时间都要用来想办法赚取生活费。 不敢生病,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娱乐消费,辛苦攒下的每一分钱都像是救命稻草,哪里还敢奢望这些华而不实的衣裙?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生活在梦寐以求的世界。 镜中的少女眸若点漆,唇染樱红,粉裙金线,云鬓轻挽。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冲淡了方才的紧张与惶恐。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的弧度。 原来,穿上这样的衣服,我也可以......这么好看。 纪舒颜梳洗停当,缓步走到院中。 这是“她”的院子。 景致并未过分雕琢,却干净齐整,青石板路扫得一尘不染,角落处种着几株叫不上名字的花木,郁郁葱葱地生长着,透着一种随性的生机。 下意识地抬起头,旋即怔在原地。 天空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的、澄澈而纯粹的蓝,高远明净,宛如一整块毫无杂质的巨大宝石,又像是刚被清水彻底洗刷过一般。 几缕薄云如同柔软的丝带,轻盈地漂浮其间。 她看得出了神。 在她的那个世界,是看不到天空的。 能居住在顶层之上的,几乎全是享有特权的元裔家庭。 不仅是房价高昂得令人绝望,空气和环境同样是奢侈。 像她这样的塑生裔,绝大多数都生活在五十层以下的蜂巢结构中。 无论抬头还是平视,视野所能捕捉的,只有1-17密密麻麻、永不停歇的车辆分航道。 飞行器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固定的轨道里穿梭不息,发出沉闷的嗡鸣。 偶尔从航道冰冷的金属缝隙中透下的,也并非阳光,只是模拟日光周期的人造光线罢了。 冰冷而苍白。 即使在陆晴这种元裔的家里,强化窗外的天空也永远是一片压抑的、无法穿透的灰蒙。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朝着那片湛蓝轻轻伸去,指尖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虚无的弧线。 这蓝色,纯粹得让她心尖发颤。 深吸一口气,这片天空下的空气仿佛都带着清甜的味道,与她记忆中永远弥漫着金属和消毒剂气味的浑浊空气截然不同。 一抹浅浅的、近乎梦幻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的唇角。 “小姐,该去用早膳了。” “好。” 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调整好表情,恢复成那位仪态万方的太师府千金,跟着清芷往前院的内厅走去。 根据系统灌输的片段记忆,每日与父母一同用早膳,是原主雷打不动的惯例。 走在回廊下,纪舒颜的心跳略微加速,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攥住了她。 并非她过分拘谨,实在是因为“父母”这个概念,于她而言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从未有过父母,也不曾有谁如父母般待她。 童年时代,生活在政府统一分配的集体学校,每个孩子只拥有一个仅五平米的标准化隔间。 每日上下课,总能看到一个戴着全覆式面具的警察,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纹丝不动地守在每个隔间的门口。 年幼的她,曾对那沉默的身影产生过一丝稚气的好奇。 曾有一次,她鼓起勇气,从隔间门下那扇仅能容一只手通过的递送窗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那条笔直的、材质硬挺的裤脚,试图引起注意,或许只是想问一句话。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股极其粗暴的力量! 那只脚猛地抬起,狠狠踢在她的胳膊上! 巨大的冲力让细弱的胳膊猛地卡在冰冷的窗口边缘,剧痛让她瞬间失声尖叫。 而她的哭声,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 另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手,辱骂声隔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嗡嗡地传来: “闭嘴!恶心的小畜生!” 剧烈的疼痛和彻骨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将所有的哭声和呜咽都憋了回去,颤抖着把手缩回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 “小姐......小姐?到了。” 清芷的声音及时响起,将她从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中拽回。 纪舒颜定了定神,随着清芷规矩地步入内厅。 依着记忆中的礼仪,微微俯身行礼: “父亲,母亲安好。” “阿颜来了,快坐到母亲身边来。” 永宁公主轩辕昭笑着朝她招手,又转头对丈夫纪允执道, “允执你看,咱们阿颜穿这身粉色是不是格外好看?衬得气色多好。” 纪允执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温和地落在女儿身上,欣赏地点点头: “好看。阿颜好看,夫人的眼光自是更好。” 说着,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夫人的手,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爱重。 纪舒颜看着眼前这对恩爱夫妻,感受着他们目光中毫无保留的慈爱与善意,心头涌上一股极其陌生的暖流,夹杂着一丝无所适从。 她轻轻抿了抿唇,依言走到轩辕昭身旁坐下,轻声道: “是母亲的眼光好,您为我挑选的衣服,向来都是极好看的。” “就数我们阿颜的嘴最甜,” 轩辕昭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忙不迭地亲自为她布菜, “快来用些早膳,母亲特意让厨房给你熬了你最爱的栗子粥。” 栗子粥香甜软糯,温度恰到好处。 纪舒颜小口尝着,一股真实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连带着将那颗因陌生和回忆而有些发冷的心也慢慢熨帖开来。 这确实是她爱吃的——想来,是在进入剧本前进行数据采样时,在问卷调查里填写过的偏好,如今被完美复刻到了这个世界。 第3章 春日宴 早膳后,轩辕昭便安排了马车,准备带纪舒颜前往谭府参加春日宴。 马车内,纪舒颜取出早已备好的面纱,仔细戴好。 轩辕昭见状,关切地问, “阿颜,怎么戴起面纱了?” 纪舒颜早已打好腹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声音透过轻纱显得有些闷: “女儿昨日夜里睡得不太踏实,许是吹了点凉风。虽未生病,但戴着面纱挡一挡春日的凉气,想来能更稳妥些。” 轩辕昭倾身,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仔细感受了片刻,才稍稍放心: “若真有哪里不适,定要立刻告诉母亲,万万不可讳疾忌医。” 感受着额间真切的关怀和温度,纪舒颜有些恍惚,而后乖顺地点头: “女儿明白的,母亲放心。”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缓缓停在了谭府门前。 纪舒颜扶着母亲的手下车,随她步入谭府内院。 一路上,见到永宁公主的女眷们纷纷停下脚步,敛衽行礼,“公主金安”之声不绝于耳。 纪舒颜也努力回忆着礼仪规范,对几位辈分更高的夫人一一见了礼。 前后不过寒暄客套了一刻钟,便听得内院深处传来一道略显夸张热络的女声: “妹妹来了!姐姐方才忙着打理琐事,未能及时亲迎,妹妹可千万别见怪啊!” 一位衣着华贵非常、通身上下珠光宝气,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刻薄的中年妇人,携着一位与她面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女,从一群女眷中迤然走出。 来人正是这谭府的女主人,华阳公主轩辕玥——当今圣上的另一位妹妹,亦是轩辕昭的姐姐。 她身旁的少女,则是她的嫡女,已获封“锦荣郡主”的谭明锦——因其父谭大人早年有功于社稷,特请封而得。 “给姐姐请安。” 轩辕昭面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浅笑,微微躬身回礼,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落入眼底。 纪舒颜立刻跟着母亲一同行礼,姿态恭顺,声音清晰柔和: “问华阳公主安,锦荣郡主安。” 谭明锦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落在了纪舒颜身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喜。 她向来厌恶纪舒颜。 两人的母亲同是公主,可纪舒颜并无封号,然而只因纪允执官居一品,权倾朝野,京中闺阁议论起门第来,纪家总是稳稳压过谭家一头。 她自幼便被无数人拿来同纪舒颜比较,久而久之,这份不甘和妒忌便化为了深深的敌意。 纪舒颜清晰地感受到了谭明锦的不善,又何止是谭明锦,这整个谭府上下,因着朝堂上的一些微妙关系及纪允执的地位,对纪家多少都存着几分难以消除的芥蒂。 对此,她心知肚明。 今日前来,本也就是为了全一场场面上的功夫,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喜不喜欢,并不要紧。 故而,她只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观察着,承受着这谭府内若有似无的怪异氛围,始终安静地跟在母亲身侧,不曾多言半句,未有失态。 轩辕玥领着众女眷说笑着往内院正厅走去。 纪舒颜本心不愿去那等更需应酬的核心场合,但规矩礼法所在,由不得她任性,只得无奈跟上。 厅内,一众有诰命在身的贵妇按品级次序落座。 纪舒颜乖巧地坐在母亲身后的位置,依旧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沉默不语。 然而谭明锦的目光,却自她进厅后,便似有若无地一直胶着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挑剔。 没坐多久,长辈们开始聊起一些世家之间的旧闻轶事,便挥挥手,打发所有未出阁的姑娘们去偏厅自行玩耍。 轩辕昭在纪舒颜起身离开前,特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叮嘱道: “若是不舒服了,定要立刻告诉丫鬟来寻母亲。若遇着不喜的人或事,不去搭理便是,万不要为了些不值得的人,扰了自己的好心情。” 纪舒颜知道这是母亲在宽慰自己,心中微暖,乖顺应道: “女儿明白的,母亲放心。” 出了内厅,一众娇客皆以谭明锦马首是瞻,簇拥着她往偏厅走去。 纪舒颜实在不愿再去人多口杂、虚与委蛇之地,想寻个借口往人少的花园处看看,不料却被谭明锦扬声叫住。 “纪小姐,” 谭明锦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直直落在她脸上覆着的轻纱上, “今日这般好春光,诸位姐妹皆以真容相见,怎偏独独你覆着面纱?莫非是有什么不便示人之处?” 纪舒颜还未想好如何回应,谭明锦身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便抢先掩口笑道: “郡主,这还用问么?想必是脸上不慎生了恼人的面疱,怕失了颜面,这才遮起来罢。” 另一人立刻接话,语气矫揉造作: “哎呀,你可别胡说,纪小姐还没开口呢。万一不是面疱呢?” “不是面疱,那好端端的为何要遮住脸?难不成......” 又一个声音加入,带着恶意的揣测, “是貌丑无盐,羞于见人?” 纪舒颜心知肚明,原主身为纪府千金,容貌明媚,性格开朗,在京中闺秀中颇有人缘,相熟的世家子弟、小姐大多见过她的真容。 谭府与纪府关系不睦,谭明锦未曾亲眼见过倒也可能,但绝无可能没听过关于纪家小姐容貌的风评。 “貌丑无盐”之说,纯属刻意刁难羞辱。 看着眼前几人一唱一和,如同唱双簧般默契,纪舒颜心底并无多少恼怒,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待她们话音稍落,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面纱依然清晰柔婉: “有劳郡主和各位姐姐关心了。不过是昨日夜里贪凉,不慎着了些风,今晨起来喉间略有不适。怕万一转了风寒,过了病气给诸位小姐,便是我的罪过了。故而以纱覆面,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话音一落,果然见到包括谭明锦在内的几位小姐,几乎不约而同地、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半步,仿佛她真是什么瘟病源头一般。 纪舒颜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诮,从善如流地又道: “我便不在此处扰各位姐姐的雅兴了,免得大家心中忐忑。暂且失陪。”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便向着与偏厅相反的另一条小径走去,将身后那片刻尴尬的寂静与或许存在的面面相觑抛诸脑后。 第4章 女尸 谭府这春日宴,名为赏春,实则是世家贵族间心照不宣的相看场合。 几乎每一处亭台楼阁、水榭花厅都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言笑晏晏间目光流转,暗藏机锋。 纪舒颜只想寻个彻底清净的角落躲过这漫长一日,便专挑那些看似无人问津的小径。 穿过一道半月形的廊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颇为幽静的院落。 院子中央有一方不大的池塘,池水清澈,映着天光云影。 池塘边建有一座小巧的六角凉亭,漆柱红瓦,略显陈旧,却别有一番野趣。 此时四下无人,只听得见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鸟鸣。 “这里倒好。” 纪舒颜心下稍安,提步走向凉亭。 正值盛春,院中一株老杏花开得如火如荼,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有些飘散在亭子周围,更多则零落于池塘水面,随波轻轻荡漾。 她倚着冰凉的亭栏,感受着春风拂过面纱、轻柔抚慰脸颊的惬意,暂时将之前的纷扰和即将面对的社交压力都抛在了脑后。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池塘对面茂密的芦苇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不像是风吹所致,反倒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其中蹒跚移动。 纪舒颜眉头微蹙,凝神向那片芦苇丛望去。 这一看,便瞧出些不对劲来。 这芦苇本该生得自然茂密,可右侧靠近水边的一处,竟突兀地秃了一大片,芦苇东倒西歪,仿佛被什么重物反复碾压过,又像是被人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向内凹陷的深坑。 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 犹豫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起身步出凉亭,小心翼翼地向那处异常的芦苇丛靠近。 “清芷,” 她低声唤道, “你听听,可是那里有动静?” 清芷也听到了那怪异声响,紧张地点头,抢先两步上前,屏住呼吸,伸出手颤抖地拨开了层层交叠的芦苇秆——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瞬间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清芷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去,手指死死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纪舒颜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她下意识地顺着清芷方才拨开的缝隙望去—— 一具已然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女尸,正赫然躺在芦苇荡的淤泥之中!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那尸体的面部仿佛被某种钝器反复重击过,血肉模糊,五官难辨,唯有无数的蝇虫在上面嗡嗡盘旋...... 这远超想象的恐怖景象,让纪舒颜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强烈的惊骇与恶心感直冲喉头,她脚步虚浮地向后猛退,想要远离这可怕的场景。 可她忘了,脚下所踏正是池塘边湿滑粘腻的淤泥。 慌乱的后退,令身体重心全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眼看就要摔进另一侧更深更茂密的芦苇丛中,她甚至做了直接滚入池塘的猜想!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精准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力气极大,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前一拽! 预想中跌落泥淖或池塘的冰冷并未到来,反而跌入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胸膛。 隔着衣料,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下强壮有力的心跳。 纪舒颜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救了自己的人—— 映入眼帘的脸,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瞳孔骤然收缩!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形削薄...... 这张脸,竟与那幅巨大宣传海报上看到的男主角面容,一模一样! 但令她疑惑的是,这张堪称绝美的面容之下,修长却过分瘦削的脖颈上,竟牢牢锁着一个冰冷粗糙的铁制项圈! 项圈上连接着一条小臂粗细的沉重铁链! 她一时愣在当场,脑中一片混乱。 那男子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却并未言语。 他沉默地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随即转身,走向池塘边一棵需两人合抱的粗壮柳树。 纪舒颜这才得以仔细打量他。 的确是他,海报上的那张脸,绝不会错。 可他......也太过瘦削了。 破旧不堪的衣衫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布料上沾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隐约能辨出是血迹。 清瘦的身形在宽大的破袍里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随着他的移动,颈间那根沉重的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冰冷而刺耳的“叮当”声响。 而铁链的另一端,赫然就牢牢锁死在那棵粗壮的柳树树干之上! 这......这简直是将人当作牲畜一般囚禁! 还不等纪舒颜从这接连的震惊中理出头绪,院门外已传来了纷杂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人声。 原是清芷那声尖叫引来了谭府的护院,以及一些闻声赶来查看情况的世家公子们。 清芷如同看到了救星,连滚爬爬地向人群奔去,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大喊: “救命!死人......有死人啊!” 小小的院落顷刻间便被闻讯而来的人群挤满。 纪舒颜强自镇定下来,默默退到一旁,冷眼观察着每一个涌入者的神情。 那些从前院赶来的公子们,本以为是后宅女眷出了什么意外想来相助,乍一看到芦苇丛中那具可怖的女尸,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甚至当场干呕起来。 而后院随后赶来的女眷们更是反应激烈,惊叫声此起彼伏,更有那胆小的,只看了一眼便双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待到华阳公主轩辕玥和谭明锦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匆匆赶来时,两人的脸色已是铁青,尤其是轩辕玥,眼神阴鸷,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不耐烦。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究竟发生了何事?!” 轩辕玥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质问,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最先发现异常的纪舒颜主仆身上。 谭府护院头领连忙上前,单膝跪地回禀: “启禀公主,是纪尚书千金的丫鬟高声呼救,属下等才急忙赶来。赶到时便见纪小姐站于芦苇丛边,说......说其中发现了一具女尸。” 轩辕玥听罢,阴沉的目光又转向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的清芷: “你来说!究竟看到了什么?” 胆小如作者,甚至不敢看恐怖片,突然羡慕起别人的胆子......如果胆子可以借的话,我是不是就不需要看完恐怖片蒙被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女尸 第5章 救命恩人? 清芷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方才情形复述一遍: “奴婢......奴婢和小姐在亭中休息,听得芦苇丛里有古怪声响......小姐让奴婢去看看,奴婢一拨开......就,就看到......” 她说到此处,又是一阵恐惧的哽咽, “就看到那......那个死了的人......奴婢吓坏了才叫出声的......” 纪舒颜全程垂眸静立,一言不发,却用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着轩辕玥的神情变化。 护院和清芷回话时,这位华阳公主脸上竟没有丝毫的讶异或震惊,唯有计划被打破的恼怒和阴沉。 纪舒颜心中顿时了然: 这死了的人是谁,为何会死在这里,只怕这位谭府的女主人心知肚明。 她此刻脸色如此难看,恐怕更多的是因为这桩丑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好好的春日宴是毁了,谭府若不给个交代,必将成为整个京都的笑柄。 轩辕玥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冷冷地斜睨过纪舒颜的方向,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 她从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纪家女儿,不同于他人的惊慌失措,她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甚至不曾多言一句。 这种异样的镇定,让轩辕玥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极为不快的警惕感。 恰在此时,永宁公主轩辕昭也闻讯心急如焚地赶了过来,一进院子便直奔女儿,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忧心忡忡地问: “阿颜!你没事吧?可曾伤到哪里?吓坏了吧?” “母亲,我没事。” 纪舒颜轻轻回握母亲的手以示安抚,旋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抬手指向那棵大柳树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感激, “方才女儿受惊后退,险些跌入池塘,是那位被锁在树下的公子及时出手拉住了女儿,才幸免于难。” “树下的公子?” 轩辕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柳枝低垂,芦苇茂密,一时并未看清。 她当即沉声道: “来人,过去树下查看一下,是何人在此?既要谢过人家救命之恩,也要问清缘由。” 谁知,轩辕昭话音刚落,一旁的谭明锦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 “不准去!” 轩辕昭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狐疑地看向举止失常的谭明锦,心中疑窦丛生,语气更沉了几分: “去查看!” 谭明锦眼见着纪府的两名侍从应声便要向柳树走去,顿时急得失了方寸,竟口不择言地厉声呵斥: “我说不准去!你们这群下贱的东西!谭府的内院也是你们能随便搜看的?!给我滚开!”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反常,几乎坐实了那树下定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啪!” 一记极其响亮而清脆的耳光,毫无预兆地重重扇在了谭明锦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得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谭明锦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轩辕玥,半边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红肿的掌印。这一巴掌力道极重,打得她发髻都松散了几分。 纪舒颜站在一旁,面纱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蠢货。 眼下这情形再明白不过: 在谭府的地界发现了来历不明的恐怖女尸,谭家首要之事本该是竭力撇清关系,安抚受惊的宾客,尤其是她这个身份贵重的“受害者”。 自己差点落水,幸得他人相助,于情于理,谭家都该立刻找到那位“恩人”,厚礼酬谢,姿态做足—— 毕竟,这人可是避免了太师爱女、公主千金在他们府上溺水的天大麻烦。 可谭明锦倒好,第一个跳出来,反应激烈到反常,死活不让找人,甚至公然呵斥永宁公主下令的侍从。 她呵斥的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这简直是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了脸上。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但所有在场之人,心中恐怕早已百转千回,疑窦丛生。 纪家的下人行动极为利落,不等谭家人再阻拦,已迅速将柳树下那人带到了众人面前。 当那人被带到光亮处时,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这哪里像个人? 分明是个遭受了非人虐待的囚徒! 破烂的衣衫几乎遮不住瘦骨嶙峋的身体,上面布满深色污渍,仔细辨认可知是干涸的血迹。最刺目的是他脖颈上那个粗糙冰冷的铁项圈,以及连接其上、垂坠在地的沉重铁链。 这画面冲击力太大,方才还被女尸惊吓到的众人,此刻又被这活生生的惨状骇住了。 议论声嗡嗡响起,人们看向谭明锦和轩辕玥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轩辕玥的脸色已然黑透,攥紧的指尖微微发白。 就在这极度尴尬的时刻,谭敬终于从前院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薄汗。 他一进院便连连作揖,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歉意: “对不住,对不住!让诸位受惊了,是谭某治家不严,竟出此纰漏,惊扰了各位,谭某在此赔罪了!” 纪舒颜冷眼瞧着谭家三人各异的神色: 谭敬的强自镇定,轩辕玥的怒极阴沉,谭明锦的委屈惊惶——心下顿觉无聊。 果然接下来就要开始粉饰太平、和稀泥了。 心念电转,忽然生出一计。 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那个救了她、此刻正沉默立于一旁,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的男子。 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对他挑了一下眉梢。 那男子显然捕捉到了她这突兀的神情,灰暗沉寂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虽然转瞬即逝,但纪舒颜确信他收到了。 紧接着,纪舒颜上前一步,面向那男子,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十足的诚恳与郑重: “小女纪舒颜,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救。恩情深重,无以为报。在此立誓,若公子日后有所需,但凭一言,舒颜必竭尽所能,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说完,她竟真的对着那衣衫褴褛、形同囚犯的男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下,全场再次静默。 谭敬脸上的尴尬瞬间达到了顶点,笑容彻底僵住。 他原本准备好说辞,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被纪舒颜这突如其来、郑重其事的“报恩”彻底打乱。 他急忙干笑着试图圆场: “纪小姐太客气了!使不得,使不得!这原就是我谭府后院一个犯了错的小厮,屡教不改,才被罚在此处思过反省。当不起小姐如此大礼......” 他说着,目光急切地看向纪舒颜,希望她顺势而下。 谁知纪舒颜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行完礼后便垂眸静立,一言不发,彻底将他晾在了一边。 按照这个力度扇巴掌的话,是巴掌比较疼还是手比较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救命恩人? 第6章 你们多少有点迷信了 场面一度僵持,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轩辕昭见状,心中虽也对谭家所为鄙夷,但终究不愿在众目睽睽下让谭敬太过难堪,伤了表面和气,便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谭大人不必多言。小女今日连番受惊,身子确实不适,恐不能再留宴了。既然谭大人对此间事务自有主张,我们便不再叨扰。” 谭敬如蒙大赦,连忙接口: “是在下疏忽!公主不如带千金至内院歇息,我立刻命人去请京都最好的大夫......” “不必劳烦谭大人了,” 轩辕昭淡淡打断, “本宫还是带她回府静养更为妥当。今日盛宴,莫要因我等扫了诸位雅兴。” “是是,恭送公主。” 谭敬连忙躬身相送。 这一番看似体面的往来,总算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 轩辕昭不再多言,携着纪舒颜的手,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登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刚在纪府门前停稳,轩辕昭的贴身侍女红婶已领着候命多时的大夫迎了上来。 纪舒颜顺从地坐在桌前伸出手腕,任由大夫诊脉。 隔着薄纱,她能清晰地看到轩辕昭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在车上她已反复说明自己没事,可母亲显然并未真正放心。 大夫仔细诊察后,又与轩辕昭在外间低语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轩辕昭送走大夫,快步回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她坐到纪舒颜身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大夫说了,就是骤然受惊,心绪不宁,有些心悸之象。吃两副安神药,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阿颜别怕,有母亲在呢。” “舒颜不怕。” 纪舒颜低声回应,垂下了头。 没人看见,她低垂的眼圈微微泛了红。 鼻腔里涌起一阵酸涩,被她强行压下。 这不是惊吓,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汹涌而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她的心防。 就因为这点“小事”,一位高贵的公主亲自奔波、忧心至此...... 这游戏的NPC,也做得太逼真、太有温度了吧? 她几乎快要产生负罪感了。 轩辕昭只当女儿仍是后怕,又亲自送她回房,叮嘱清芷好生照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清芷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间。 纪舒颜独自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眼神没有焦点,足足放空了半个多时辰。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具可怖的女尸,一会儿是那双沉寂的眼睛和冰冷的铁链,最后,却总是定格在轩辕昭那双盛满担忧和关切的眸子里。 当晚的膳食是清芷直接送到小院来的。 纪舒颜食不知味地吃着,心里飞速盘算。 吃完饭,她放下筷子,对清芷道: “清芷,你去回母亲一声,就说我这几日想在自己院里静静用膳,问问母亲可否允准。” “是,小姐。” 清芷不疑有他,只以为小姐是真被吓坏了,需要静养,连忙应声去了。 她不知,纪舒颜并非害怕见人,而是从未有过与“父母”朝夕相处的经验。 那日晨起请安已是硬着头皮,如今要她日日面对那般浓烈自然的关爱,她怕自己迟早会露出马脚。 她需要时间,需要从大脑里那些庞杂的记忆碎片中,尽快拼凑出原主纪舒颜与父母相处的模式、语气、乃至小习惯。 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贪恋,更让她恐慌—— 她终究是个冒牌货,若被那般真心待她的“父母”看出端倪,后果会怎样? 她不敢深想。 于是,接连三日,纪舒颜都把自己关在小院里,足不出户,连用膳都在自己房中。 轩辕昭听着下人的回报,眼看着女儿一反常态,从往日那个爱笑爱闹、一刻也闲不住的活泼性子,变得如此沉寂寡言、闭门不出,心中的忧虑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接连请了兩三位名医入府,诊脉的结果却都是“受了惊吓,需静心安神”,开出的药方喝下去,也不见丝毫起色。 忧心忡忡的轩辕昭,红着眼圈窝进了丈夫纪允执的怀里: “允执,颜儿她......她到底是怎么了?大夫都说没事,可我感觉得到,真的不一样了......我这心里,慌得很。” 纪允执心疼地揽住妻子,温声安抚,眉头却也紧紧锁着。 女儿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 翌日一早,轩辕昭便穿戴整齐,递牌子入了宫。 她特地向皇上求来了一道旨意—— 恭请京城最为德高望重的弘渡尊者过府。 皇上也因此才得知谭府竟出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当即龙颜不悦,下令皇城司彻查女尸一案。 当然,这些朝堂的动静,深居简出的纪舒颜并不知晓。 并非轩辕昭迷信。 实在是在这晟朝,渡世门信仰深远,深入人心,对社会各阶层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加之纪允执与轩辕昭夫妻情深,多年来唯有彼此,也只得了纪舒颜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今爱女性情大变,药石无灵,轩辕昭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玄学解惑之上。 轩辕昭入宫请旨的同一时间。 纪舒颜在经过四五天的紧急“恶补”后,自觉已将原主的行为模式、说话腔调揣摩了七八分,对晟朝的背景常识也通过翻阅书籍了解了大概。 她正信心满满,准备“恢复正常”,于是唤来清芷: “清芷,母亲此刻可在内院?” 清芷脸上却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夫人不在府中。夫人一早便出门了,此刻......应该正与弘渡尊者在一处吧。” “弘渡尊者?”纪舒颜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什么弘渡尊者?为何与弘渡尊者在一处?” “小姐您还不知道吗?” 清芷睁大了眼, “您这几日身子虚弱,又沉闷不爱说话,大夫来了好几回都看不出缘由,夫人担心得不得了!怕是那日在谭府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夫人已经求了皇上恩典,特请了弘渡尊者来探查缘由呢!” 纪舒颜的眉头瞬间拧紧: “所以母亲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听今日跟着公主车驾去三元庙的小厮回来说......渡尊似乎提了一句,要解您的困顿,需得去您当日受惊之地查看......想来,夫人此刻应该陪着渡尊在谭府吧?” 纪舒颜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 “所以,‘被邪物冲撞’这个说法,最初是谁告诉母亲的?” “是那日一同在谭府的几位世家夫人来看望夫人时说的。” 清芷努力回忆着, “她们还说,之前王大人家有个远房侄女,就是莫名被邪物冲撞后,也是这般性情大变,没几日就......就香消玉殒了。夫人听了之后,脸色白得吓人呢!” 纪舒颜听着,简直想仰天长叹。 抬手扶住了额头。 我的妈妈说,我是仙女命,仙女投胎的。我觉得我有点倒霉,毕竟谁家好人仙女没事干投胎来人间啊,得是被罚下来的吧?真好,一天之内知道了两个噩耗:我运气不好,我上辈子运气也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你们多少有点迷信了 第7章 你怎么打人呢? 这几日翻书,纪舒颜确实知道晟朝举国上下极其信奉渡世门,但原以为大抵和她那个世界某些宗教信仰差不多,却万没想到能迷信到如此地步! 且不说她根本没病,就算真病了,不该继续找大夫吗? 怎么就直接跳级找渡尊了? 而且这找渡尊的馊主意,居然还是那些世家夫人撺掇的,甚至还能举出“真实案例”? 她几乎能想象到轩辕昭听到那些话时,该是何等恐惧绝望。 纪舒颜听完清芷的话,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她追问道:“你刚说,母亲是求了皇上的恩典,才请来的渡尊?” “是呀小姐,” 清芷点头,脸上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兴奋, “夫人昨日特意进宫面圣了呢!皇上也因此知道了谭府发生的所有事。前院伺候老爷的小厮还说,皇上为了这事,还专门召见了老爷问话呢!” “那谭大人呢?” 纪舒颜敏锐地抓住关键, “皇上没召见谭敬吗?” “小姐您说什么呢,” 清芷噗嗤一笑,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大秘密, “皇上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召见谭大人呀!谭府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死了人不算,还让您受了惊吓,芙蓉郡主更是当众顶撞公主...... 听说皇上动了大气,已经下令让谭大人、骄阳公主和芙蓉郡主都在家闭门反省了!” 纪舒颜眯起了眼睛。 谭家现在是被变相软禁了? “所以,谭家很可能并不知道母亲今天会带着渡尊去他们府上?” “嗯......” 清芷歪头想了想, “这会儿应该知道了吧?如果渡尊决定要去谭府做法事,这个时辰,车队估计都快到了!”说完,她还觉得挺解气,咧嘴笑得开心。 纪舒颜的眉头越皱越紧。 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一个她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向滑去。 同一片天空下,谭府的偏僻小院,气氛截然不同。 林暮靠在一棵茂密的松树下,闭着眼。 春日暖风轻柔地卷起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带来几分痒意。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沉寂的枯槁。 今天是他被拴在这里的第五天。 自从春日宴后,就连之前那点馊掉的泔水都没人送来了。 回想起那天宴会散后的事,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谭明锦被谭敬带去书房,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训斥。 骄阳公主轩辕玥子女不少,谭明锦算不上最受宠,却是谭敬眼下最有价值的女儿。 谭敬早年政绩平平,后来搭上太子这条线,但起初人微言轻,家中年长子女的婚事都算不上如意。 好不容易熬出头,皇上开恩特许家眷殊荣,偏偏家里适龄的嫡女只剩谭明锦一个,这郡主的封号自然落在了她头上。 谭敬并非多喜爱这个女儿,只是已成婚的子女请封虚职已无大用,不如投资这个小女儿,指望她日后凭着郡主身份嫁入高门,也好成为自己的助力。 如今春日宴闹出这么大丑闻,得罪的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永宁公主,龙颜震怒,下令彻查谭府。 谭家颜面扫地,谭敬的官声也必然受损。 若不能尽快平息事端,谭明锦嫁入高门的算盘恐怕要落空,谭敬所有的指望都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想到这些,谭敬的怒火就全冲着谭明锦去了。 而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的谭明锦,则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怒火和怨气,加倍倾泻到了林暮身上。 春日宴当日傍晚。 谭明锦怒气冲冲地来到院子,脸色铁青。 “去给我拿鞭子来!” 她厉声吩咐。 “是,小姐。” 一旁的小厮立刻应声。 谭明锦用力扯动拴着林暮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暮!你这个下贱东西!当初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还有几分姿色,我也不会把你买回来!你倒好,成心害我是不是?!” 林暮垂着眼,对她的谩骂充耳不闻。 一年了,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早已麻木。 “又是这副死样子!从买回来你就这样!一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初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吭声!现在像狗一样拴着你,你还是不吭声!” 谭明锦越说越气。 “小姐,鞭子。” 小厮小跑着回来,递上一根乌黑的马鞭。 谭明锦一把抓过鞭子,几乎没有犹豫,抬手就抽了下去! 第一鞭猝不及防,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林暮闷哼一声,眉头下意识地皱紧,但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这副沉默抵抗的样子更是激怒了谭明锦,她手腕翻飞,一鞭接一鞭,毫不留情地抽打下去。 不知抽了多久,谭明锦手臂酸麻,气喘吁吁才停了手。 此时的林暮,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袍子几乎成了碎布条,新的鞭痕交错在旧伤之上,鲜血渗出,将肮脏的布料黏在皮肉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跪在那里,低垂着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也掩住了眼底深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肃杀寒意。 “林暮,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谭明锦喘着气,用鞭梢抬起他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 “与其这样硬扛着吃苦,不如学乖一点。 只要你肯乖乖认错,好好服侍我,我就解开你的链子,让你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怎么样?” 说着,甚至走上前,用脚尖暧昧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林暮终于抬起头,透过凌乱发丝的缝隙看向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谭小姐......不如直接杀了我。等我死了,这具尸体随你怎么摆弄,一定......听话得很。” “你!” 谭明锦被这话噎得脸色涨红,抬脚狠狠踹在他肩上, “给脸不要脸的贱东西!你就只配像条狗一样被拴着!不许给他饭吃!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回忆像冰冷的针,刺着林暮的神经。 他靠在树干上,闭着眼,感受着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微弱暖意。 院外传来了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林暮眉头微挑。 今天来得倒挺早的? 他感受了一下身上尚未结痂的伤口,暗自思忖,不知道今天打完,会不会像昨天那样直接晕过去。 还不能死,得撑下去。 打人是不对的,不可以打人。但如果是漂亮姐姐的话,扇过来应该会先感觉到一阵香风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你怎么打人呢? 第8章 这人还带不走了? 脚步声离林暮越来越近,然而,预料中谭明锦尖利的呵斥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一个略显低沉、带着几分故作高深的中年男声: “公主,便是此处吗?” “是的,渡尊。劳您仔细看看,此地可有何不妥?” 另一个温和却难掩焦急的女声响起——是永宁公主轩辕昭。 林暮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宽大道袍、手持罗盘的中年男子,在永宁公主和几位纪府侍从的簇拥下,正站在芦苇丛边指指点点。 是渡世门的人! 林暮眯起眼睛,眼底瞬间掠过一丝警惕和不易察觉的斟酌。 他来这里做什么? 那位被尊称为“弘渡尊者”的渡尊,拿着罗盘在发现女尸的芦苇丛附近来回比划,口中念念有词,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一脸凝重地回到轩辕昭面前,拱手道: “公主,贫道方才仔细测算,此地......大凶啊!” “大凶?” 轩辕昭脸色一白,急忙追问, “如何大凶?还请渡尊明示!” “此地阴气极重,想必是有冤魂盘踞不去。” 弘渡尊者捋着胡须,面色沉重, “但这冤魂还不是最棘手的。依卦象所示,那冤魂倒并非特意冲着小郡主来的,只是怨气不散,无法往生。真正的问题是此地风水格局形成了‘困水之蛟’之相,乃大凶之兆!” “困水之蛟?此相何解?” 轩辕昭听得心慌意乱。 “所谓‘困水之蛟’,乃卦象中极为凶险的一种。身负此相者,多半本身命格非凡,却也注定命途多舛,坎坷一生。 更麻烦的是,若自身时运不济或染病体弱者,靠近身负此相之人,极易被其周身煞气所冲撞,轻则病痛缠身,重则......唉!” 他适时地停住,留下可怕的想象空间。 “您的意思是......小女便是受了这煞气的影响,才一病不起?” 轩辕昭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正是此理!” 弘渡尊者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此地可有人常住?或近日有何人长期滞留于此?” “人......” 轩辕昭一愣,猛地想起女儿的话,立刻指向那棵大松树, “有!春日宴那日,那里就拴着一个人!听小女说,正是那人救了她。” 轩辕昭话音刚落,纪府小厮便引着弘渡尊者走向树下。 弘渡尊者看到被铁链锁着、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林暮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面上却瞬间显得更加凝重肃穆。 他绕着林暮走了两圈,手指飞快掐算,最终停在轩辕昭面前,沉痛道: “公主,果然如此!此人......正是那‘困水之蛟’的煞气源头啊!” “就是他?这么说,小女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千真万确!” 弘渡尊者斩钉截铁。 “那......那可有破解之法?” 轩辕昭急切地上前一步,所有焦虑都写在了脸上。 弘渡尊者闭上眼,又是一通飞快地掐算,半晌才睁开眼,语气缓和了些: “公主莫急,天无绝人之路,破解之法,倒也并非没有。此人命数奇特,煞气虽源于他,却也......臣服于他。若想保小郡主安康,有两种方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暮,听到“两种方法”时,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 轩辕昭的全部心思都在渡尊的话上,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急忙追问: “请渡尊明示!” “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弘渡尊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轩辕昭走向一旁僻静处。 林暮远远看着两人低声交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从轩辕昭时而蹙眉、时而摇头的神情变化中,他大概猜到了那所谓的“两种方法”是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轩辕昭的脸上露出了犹豫和最终下定决心的神色。 就在此时,院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 谭明锦刚收拾妥当,正准备像前几天一样去“教训”林暮,却听到下人来报,说永宁公主去而复返,还带着一群奇怪的人直奔那个晦气的小院。 她心觉不妙,立刻拉上母亲骄阳公主轩辕玥,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妹妹来了,下人们也不通传一声,倒显得姐姐我招待不周了。” 轩辕玥人未到声先至,语气听着客气,实则充满了不善。 她带着一众仆妇,摆足了架势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脸戾气、甚至手里还提着鞭子的谭明锦。 轩辕昭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向院门,脸上恢复了平静: “姐姐来了。今日我带弘渡尊者过府做客,先前已同谭大人打过招呼,莫非谭大人事务繁忙,还未告知姐姐吗?” 她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让轩辕玥脸色一僵。 轩辕玥干笑两声,几步走到轩辕昭面前,目光扫过旁边的渡尊和纪府侍卫,语带讥讽: “妹妹来做客,阵仗倒是不小,真是出乎意料。” “这位是弘渡尊者。” 轩辕昭懒得多做口舌之争, “前几日府上出了那等怪事,我心中实在担忧姐姐,便特请渡尊过来,为姐姐府上驱驱晦气,辟邪安宅。” “哦?” 轩辕玥挑眉,看向弘渡尊者, “那不知渡尊可看出了什么?我谭府是否需要做些什么法事啊?” “回公主,” 弘渡尊者上前一步,拱手道, “府内确有怨气凝聚,不过好在并不严重,公主无需过分忧虑。” “既如此,那就多谢妹妹好意了。” 轩辕玥皮笑肉不笑, “这儿腌臜偏僻,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妹妹不如随我去内院喝杯茶歇歇脚?” “姐姐有心了。” 轩辕昭此刻一心只想快点带走林暮,根本没心思跟她周旋, “府中稍后还有贵客来访,实在不便久留。方才经渡尊提醒,想起那日救了小女的恩人还在贵府养伤。 虽是谭府的下人,本不该我多言,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将此人允我带了回去?也好了却一桩心事,酬谢恩人。” 轩辕玥看着轩辕昭,眼神闪烁,心下疑窦丛生。 一个低贱的下人,值得永宁公主亲自来要? 正想找个借口拒绝,身边的谭明锦却按捺不住,猛地大声道: “不行!” 轩辕昭目光一转,冷冷地看向谭明锦。 轩辕玥心下暗道不好,正要开口,却听谭明锦不管不顾地继续嚷嚷: “永宁公主!这人是我谭府的家奴!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谭府!怎么能让你带回纪家?!” 第9章 可算带走了 院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轩辕昭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看向轩辕玥,语气轻飘飘地问: “哦?听谭大人先前说,这只是府上一个犯了错的护院......看来,竟是谭家的宝贝了?连郡主都如此舍不得?” 一句话,噎得轩辕玥脸色青白交错。 她看轩辕昭这势在必得的架势,越发不想让她如愿。 正当轩辕玥想找个更得体的理由回绝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驾前内官到——谭大人到——” 只见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宫内服饰的中年太监,在一队侍卫的陪同下,与脸色极其难看的谭敬一同走了进来。 谭明锦一见这阵仗,尤其是看到父亲那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闭上了嘴,缩到了母亲身后。 谭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谭明锦,然后快步上前,先向两位公主行了礼,随即转向谭明锦,疾言厉色地呵斥: “放肆!教养嬷嬷便是这般教你规矩的吗?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口出狂言!岂有此理!” 谭明锦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态度吓得一哆嗦,慌忙躲到母亲轩辕玥身后,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 轩辕玥心下虽也不满女儿方才的失言,但更不解夫君为何突然如此大动肝火。 她侧身护了护女儿,语气放柔,试图转圜: “夫君息怒。明锦年纪小,方才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绝非有意对妹妹不敬。” 她试图缓和气氛。 谭明锦见母亲开口,也急忙顺着话头,带着委屈哭腔道: “是啊父亲!女儿只是......只是觉得这下人颇合心意,是早年间女儿特意买回来的,用了许久已然习惯。如今永宁公主要讨了去,女儿心中不舍,才言语冒失了......” 谭敬心中怒火更炽,恨不得把这个蠢女儿塞回娘胎。 他强压着火气,语气硬邦邦地: “一个下人,有什么舍不得!永宁公主能看上,是他的造化!公主既然开口,送与公主便是!” “父亲......!” 谭明锦还想争辩,却被一个尖细的声音骤然打断。 “谭大人,” 一直冷眼旁观的宫内内侍终于缓缓开口,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却锐利如刀,轻轻扫过谭明锦, “不想贵府郡主......竟是这般胆识过人啊。”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实则充满了冰冷的讽刺。 谭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转身,对着内侍躬身赔笑: “让内侍大人见笑了,小女无知,下官日后定严加管教!” 内侍却不再看他,只是慢悠悠踱步到永宁公主轩辕昭身边,恭敬地行了一礼,换上一副关切面孔: “公主殿下,皇上命咱家来瞧瞧,心里一直挂念着您千金的病情。不知......弘渡尊者可找到了化解之法?” 轩辕昭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有劳公公挂心,皇上隆恩,臣妇感激不尽。渡尊方才已查明缘由,只需将此人带回府中,小女的病症或可迎来转机。” 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林暮。 弘渡尊者也立刻上前一步,配合着捋须道: “正是。此人身系公主千金康健之关键,只要处置得当,煞气消弭,郡主凤体自会安然无恙。” 内侍闻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欣慰: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公主辛苦了,咱家回宫后,定将此处情形一字不差地回禀皇上。皇上也盼着您千金能早日康复,重现欢颜。” “多谢公公。” 轩辕昭得体地表示感谢。 直到此刻,轩辕玥才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轩辕昭今日前来,背后站着的竟是皇上! 她手里攥着的是圣意! 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 一想到方才自己母女二人险些阻挠了皇命,轩辕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若是皇兄怪罪下来...... 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别说一个下人,就算是皇上要抄了谭府,他们又能说什么? 谭明锦看着母亲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父亲那副恨不得从未生过她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恨。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林暮带走?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贱男人,生是她谭明锦的人,死了也得是她谭府的鬼! “父亲!林暮他其实是......” 她不管不顾地还想做最后挣扎。 “啪——!” 又是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 但这一次,动手的是谭敬。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谭明锦的手指都在打颤,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孽障!你还不住口!” 他真是恨不得掐死这个没脑子的女儿! 皇上身边的内官就站在这里,轩辕昭明显是奉旨而来,她女儿的病皇上都关切着! 人在他谭府吓病的,一直没好,如今皇上特请的高人指明了要这个人去治病,她谭明锦竟敢三番五次阻拦? 这不是明晃晃地打皇上的脸吗?! 这要是被有心人扣上一个“蓄谋谋害公主千金”的帽子,他谭家满门都要被她害死! 这个蠢货,是非要断送他的仕途,断送谭家的前程才甘心吗?! 轩辕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谭明锦的愚蠢,确实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 她的姐姐轩辕玥虽说自幼与自己不合,却也是个聪明人,谭敬更是官场老油条,真不知这两人怎么会生出如此愚不可及的女儿。 一直倚在树边沉默不语的林暮,远远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飞快盘算。 所以,最终的结局,是他要被带去纪家? 他微微蹙起眉,目光投向那位始终从容淡定的永宁公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探究与深思。 这位公主,并不简单。 闹剧终有收场时。 谭明锦被盛怒的谭敬直接下令拖回自己院子闭门思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轩辕玥此刻也不敢再有半分阻拦,勉强挤出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一众噤若寒蝉的下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内院。 轩辕昭淡淡瞥了谭家夫妇一眼,吩咐自家小厮: “解了链子,带他回府。” 第10章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 纪府,纪舒颜院落。 “小姐!小姐!夫人回来了!” 清芷脚步轻快地跑进屋内禀报。 纪舒颜正倚在窗边看书,闻言抬起头: “母亲回来了?现在何处?” “夫人回内院了!不过,夫人还安排了个人到咱们院里来!” 清芷的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 “哦?” 纪舒颜好奇地挑眉, “什么人?” “就是春日宴那日,在谭府救了您的那位公子!夫人说,安排他在咱们院里当个小厮呢!” 纪舒颜猛地一怔,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个人......被母亲带回来了? 先是春日宴,她撞破女尸,间接给谭家惹了大麻烦。 紧接着,就有人向母亲进言,说她“撞了邪”。 然后,那位所谓的“弘渡尊者”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恰好就是要把这个人送到她身边? 这一连串的“巧合”,未免也太过顺理成章了。 纪舒颜的眼神瞬间晦暗了几分,心中警铃微作。 她放下书卷,对清芷道: “清芷,带我去看看他。” “是,小姐。” 清芷引着纪舒颜来到下人房。 林暮虽被安排了个小厮的职份,但公主似乎特意吩咐,给了他一个单独的房间,待遇显然与普通仆役不同。 屋内,林暮正独自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脑中飞速梳理着当前局势。 华阳公主与永宁公主姐妹不睦,在京城并非秘密。 纪允执太师与谭敬侍郎在朝堂上更是分属不同派系,多有龃龉。 他当初阴差阳错落入谭府,纯属意外。 这一年来在谭明锦的折磨下苟延残喘,几乎打断了他的计划部署。 如今峰回路转,竟被直接送进了政敌的府邸。 门外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只见清芷引着一位身着淡雅罗裙的少女走了进来——纪舒颜。 林暮立刻起身,依礼微微躬身:“小姐。” “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纪舒颜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姿态看似随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他身上。 她语气平淡地开口: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小人林暮。” 他垂眸应答。 “林暮......听闻你原是谭府的护院?不知......籍契可在身边?” 她问得直接,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林暮心中猛地一凛,倏然抬头看向她。 籍契?她一上来就问这个? 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他斟酌着措辞,谨慎回道: “回小姐话,小人......并非奴籍。一年前是被谭小姐......强买入府。所以籍契并不在谭府主母手上,也......不在小人手上。” 他刻意加重了“强买”二字,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纪舒颜听到“强买”二字时,纤细的眉毛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谭小姐为何要强买你入府?” 一旁侍立的清芷忍不住插嘴,声音压低却足够清晰: “小姐,是为了让他做面首的!这事一年前闹得挺大,京都好些世家下人间都传遍了,说谭小姐瞧上他的相貌,硬是强买回去做......做那种勾当!” 清芷说完,才觉失言,连忙捂住嘴,脸颊泛红。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尴尬。 林暮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薄唇紧抿,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哪个男子被当面提及这种羞辱之事,都无法坦然处之。 纪舒颜也顿时感到一阵懊悔,她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这问题问得实在失策。 她轻咳两声,迅速转移了话题,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母亲安排你来我院中,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林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恢复低眉顺目的姿态: “公主只吩咐小人安心在小姐院内当差,伺候好小姐便是。” 伺候我? 纪舒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母亲特意将他安排到我的院里,还点名让他“伺候”我?这是何用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神色恭谨,回答得体,但那双低垂的眸子里却看不到半分真正属于仆役的卑微,反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和难以捉摸的盘算。 他就不是一个简单认命的人。 看来,直接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纪舒颜心念一转,随即起身: “既如此,那你便好生休息吧。有什么短缺的,可直接告知清芷。我就不打扰了。” “走吧,清芷。” “是,小姐。” 清芷连忙跟上。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林暮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望着纪舒颜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莫测。 这位纪小姐,看似随意问话,实则句句带着试探。 她问公主的吩咐,是真不知情,还是在套他的话? 如今身在这太师府,处境似乎比在谭府更加微妙。 纪家将他困在此处,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是看中了他某种价值,有所图谋; 要么......就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无论哪一种,他现在都处于极端被动的境地。 来纪府,不同于当初被强买入谭府,这一次是皇上旨意,“弘渡尊者”亲自测算。 想要离开,恐怕绝非易事。 他环视着这间比谭府那露天囚笼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屋子,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反而笼罩上一层更深的凝重。 新的棋局,似乎已经开始,而他手中的筹码,却依旧少得可怜。 纪舒颜从林暮房中出来,当即寻了个随母亲同去谭府的小厮细问缘由。 几句问询之下,她便得知,原来是那位弘渡尊者亲口所言,需令林暮与她“日日相对”,方能驱散邪祟、化解厄运。 对此,纪舒颜只觉得荒谬。 她对是否要天天见到林暮并无所谓,却无法不对这位渡尊心生警惕。 她并非晟朝子民,是来自崇尚科技与文明的S星,宗教玄学于她而言,从来只是虚无缥缈的慰藉。 毫无实证根基的事物,她向来不信。 这位弘渡尊者在渡世门中地位尊崇,为何偏偏提出如此蹊跷的建议? 她暗暗思忖,或许他来的是不是纪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能否让林暮顺利离开谭府? 回想林暮那双沉寂却难掩锐利的眼睛...... 姿态气度,哪里像个认命等死的人? 被谭明锦那般折辱,怎会不千方百计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若果真如她猜测的这般,那这个林暮,恐怕绝早就不仅仅是个“下人”了。 问:该怎么解释自己是被强行包养的这件事?有没有不太丢人还能说实话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 第11章 坏菜了,又危险了 “清芷。” 纪舒颜唤道,目光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小姐,我在呢。” 清芷立刻应声。 “吩咐下去,林暮日后的一切用度——吃食、衣物、用具、月银,全都按一等丫鬟的份例来。” 纪舒颜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啊?” 清芷惊讶地微微噘嘴,甚至流露出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可是小姐......公主明明说让他来当小厮的呀?凭什么给他这么好的待遇嘛......” 如今府里,除了管家,能享受这般待遇的,也就只有公主身边的两个一等大丫鬟和老爷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了。 “就当作是......” 纪舒颜望向林暮住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报恩吧。” 她心下早已反复思量过。 所谓“煞气”一说能成立,根本原因在于她这位“纪舒颜”性情大变,与原本那个明媚开朗的千金小姐判若两人。 既然戏已开场,为了顺利推进“剧本”,必须努力模仿原主的一举一动。 自林暮入府那日起,纪舒颜便刻意调整了自己的行为模式。 每日坚持与纪允执、轩辕昭一同用膳,席间除了必要的礼仪应对,也会试着分享些院中见闻,虽略显生硬,却也在努力靠近记忆里原主的样子。 只是,骨子里对社交场合的排斥难以根除,绝大多数时间仍选择待在自己的小院里,足不出户。 原以为,只要在父母面前尽力扮演,便足以蒙混过关。 然而,母亲的忧虑并未因此消散。 纪府主屋。 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入室内,与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霭交织,更添几分静谧温柔。 轩辕昭靠在丈夫肩头,幽幽叹了口气: “夫君,自谭府那日至今,已过半月光景了。” “夫人还在为阿颜忧心?” 纪允执揽着她,低声问道。 “她这半月来,一次都未曾出过府门。” 轩辕昭眉宇间染着轻愁, “虽说这些日子在你我面前,是比刚回来时开朗了些,可同从前那副阳光烂漫的模样相比,终究是沉静太多了......我总觉得......” 纪允执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 “我倒觉得,阿颜如今这般也很好。孩子总要长大,经此一遭,性子沉稳些、安静些,并非坏事。难道夫人不喜欢现在的阿颜?” “我怎么会不喜欢!” 轩辕昭猛地抬头,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里带上一丝哽咽, “她是我的心头肉,她什么样我都喜欢!我只是......只是怕极了!怕保护不好她,怕真的被吓出了什么好歹,怕她心里苦却不跟我们说......我甚至不敢深想,若她真有万一......” 纪允执目光微沉,将妻子更紧地拥入怀中,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 “既然夫人心下难安,那便依从本心去做。无论如何,都有为夫在。” “好。” 轩辕昭将脸埋入丈夫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化不开的悲戚与决绝。 翌日清晨,纪舒颜如同往日一般,懒懒地窝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卷《晟朝风物志》。 她近来一有空便研读各类典籍,试图从字里行间探寻那个无处不在的“渡世门”。 来到晟朝已半月有余,她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国度对渡世门的崇拜已近乎痴迷。 其地位远超一般宗教组织,几乎与皇室血脉并驾齐驱,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思及此,她不禁一阵头疼。 想着抬头放松片刻,却察觉到院中的气氛与往日不同,一阵隐约的窸窣动静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清芷。” “小姐,怎么啦?” 清芷小跑进来。 “今日外面是怎么回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呀......” 清芷歪头想了想,忽然记起, “啊!有一件!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夫人和老爷院里的护卫来了一趟,把林暮带往外院了,看着脸色挺严肃的。” “什么?” 纪舒颜心中一凛,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 公主突然抓人,必有缘由! 是查到了林暮的什么底细? 他究竟是什么人? 当即起身,快步朝外院走去。 不过片刻,便到了堂厅外。只见厅外左右肃立着公主的贴身护卫,气氛凝重。 纪舒颜定了定神,推门而入,乖巧行礼:“母亲。” “阿颜?” 轩辕昭见到她,略显意外, “你怎么到前院堂厅来了?可是有事寻母亲?” “母亲,” 纪舒颜抬眼, “林暮......可是在外院?” 轩辕昭听到女儿提及这个名字,握着椅臂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旋即又缓缓松开。 她凝视着纪舒颜,不答反问: “你匆匆而来,是为了他?” 纪舒颜观察着母亲异常的神色,选择了暂时沉默。 她的目的是打探消息,不如让母亲先开口,才好见机行事。 轩辕昭见女儿不语,只当她默认,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决绝: “他......留不得了。”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入纪舒颜的心口。 留不得? 是赶出府去,还是......杀了他? 公主果然查到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母亲,林暮他......” “阿颜,” 轩辕昭打断她,语气沉痛却异常清晰, “当初母亲不惜请皇上旨意,亲赴谭府,最终却只带了他一人回来,你可知为何?” “女儿不知。” “你归来后的种种异样,母亲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受惊后日渐沉寂的性子。” 轩辕昭的眼圈再次泛红, “弘渡尊者断言,你是中了极厉害的煞气,而这煞气的源头,便是林暮。当日,尊者给了母亲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根除源头,二是让他常伴你身侧,以毒攻毒,引煞离体。”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哽咽: “母亲本不愿枉造杀孽,心存怜悯,这才选了下策,将他带入府中,盼着他真能化解你的不适。可这半月来,你依旧深居简出,郁郁寡欢......母亲不能再冒险了!我绝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误了你的一生!” 纪舒颜怔怔地看着轩辕昭,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悲痛与毫不作伪的深爱。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第12章 急中生....窝囊? 她从未想过,一段程序代码,竟能模拟出如此汹涌澎湃、近乎绝望的母爱。 心中暖流席卷而来,带着酸涩的悸动。 原来被母亲如此毫无保留地爱护着,是这种感觉。 真好。 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沉溺于感动的时候!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这个“社恐”无法完美扮演原主,绝不能让他人为自己的“不合格”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一刻,她对那个故弄玄虚的渡世门,倒是生不出半分好感来了。 “母亲,不是的!” 纪舒颜心念电转,迅速垂下眼帘,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摆出一副难以启齿又委屈万分的模样, “其实......女儿的身体早已好转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轩辕昭见她如此情态,急忙追问,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舒颜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砸在轩辕昭的心上: “女儿可能是......可能是喜欢上林暮了。” “?!” 轩辕昭惊得骤然失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舒颜趁热打铁,继续演绎着那份少女怀春又备受煎熬的情愫: “当初受惊后,女儿确实身子不适,夜夜噩梦,白日也精神不济。可自从林暮来了院里,女儿便觉心安,那些可怕的景象也渐渐淡了。 只是......只是每每想起春日宴那具女尸,一条鲜活的人命就那样消逝,女儿仍觉胆寒。唯有林暮在旁时,女儿才觉得格外踏实。” 她微微侧过脸,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语气愈发低落: “可越是如此,女儿便越忍不住留意他......觉他相貌俊美,性情也沉静和善......便越是......心悦于他。可他......他似乎并不喜欢女儿。” 她适时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拭过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声音带着哭腔: “女儿知道!自己是太师府嫡女,万万不该对一个身份低微的家仆生出这等心思!若是传扬出去,不仅女儿清誉尽毁,还会连累父亲母亲和整个纪府成为笑柄! 所以......所以女儿只好躲着他,不敢出门,不敢见他......想着只要看不见,时日久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或许就能淡了...... 女儿就能忘了他了......”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倾诉,听得轩辕昭心神剧震,嘴唇紧紧抿起。 她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心动,当年她与纪允执,亦是始于一份真挚的倾慕。 “阿颜,” 她长长叹息一声,语气复杂, “我与你父亲,并非那等势利之人,并非一定要你嫁入权贵之家。只是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是能嫁一个真心悦你、敬你、知冷知热的良人。 若他心中无你,不顾及你的处境感受,那日后便是无尽的苦楚与煎熬......母亲是万万不愿你踏入这等火坑的!” “母亲!” 纪舒颜闻言,猛地屈膝跪下,深深叩首, “女儿求您!女儿自知此情荒谬,定会努力克制,将他忘掉!只求母亲......只求母亲留他性命! 就算......就算是为了彻底祛除女儿身上的煞气!待煞气除尽,便让他离开,可好?求母亲成全!” “好,母亲答应你,绝不为难他。你快起来。” 轩辕昭说着,俯身将纪舒颜轻轻扶起,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纪舒颜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暗自松了口气。 总算暂时蒙混过关,保住了林暮的命。 至于以后让他离开的事...... “母亲,” 她抬起头,试探着问, “渡尊可曾说过,这煞气需多久才能除尽?” 轩辕昭轻叹一声: “渡尊并未言明具体时日。他只说,若要断定煞气是否已彻底清除,需得他亲自看过才知。如今渡尊在外云游,归期未定,恐怕至少也要半年之后了。” 半年? 纪舒颜心下飞快盘算起来。 半年时间,只要她在这期间装出渐渐对林暮失去兴趣的样子。 等那劳什子渡尊回来时,就能顺理成章地放林暮自由。 这样既保全了他的性命,也算助他脱离了谭府那个魔窟,应当足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吧? 从堂厅出来时,纪舒颜眉间凝着一缕轻愁。 轩辕昭只当她是为情所困,却不知她真正头疼的是—— 扮演原主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如今竟还要加上“暗恋林暮”这么个高难度戏码! 对于一个连恋爱为何物都一知半解的人而言,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一路懊恼地踱回自己的小院,全然未曾留意到堂厅外几个垂首侍立的婢女偷偷交换的眼神,以及那其中掩不住的惊诧与探究。 纪舒颜前脚刚离开,轩辕昭便下令外院护卫放了林暮。 林暮回到那间独属于他的小屋时,眉头紧锁。 方才被突然绑去外院,他心中已设想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 是否太师府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或是知晓了他这些年的暗中谋划? 他甚至已准备好了数套应对之策。 岂料,公主竟又莫名其妙地将他放了回来。 所以,兴师动众地绑他去外院,就只是为了让他干坐半日? 这太师府的行事,未免太过诡异。 他正凝神思忖间,门外却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他悄然屏息,移至门边侧耳细听。 “......千真万确!是小姐亲口向夫人承认的!说觉得那林暮相貌俊美,已心悦于他!” “天哪!这......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个下人!如何能与周少爷相比?” “听说小姐为了保他,在夫人面前哭求了许久呢!夫人心疼小姐,这才答应饶他不死。要不,你以为他犯了勾引主家小姐这等大罪,怎能全身而退?” “怪不得公主要绑了他去问罪......若不是小姐极力维护,他怕是早就......” 门外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林暮耳中。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眸中凝起寒霜。 心悦于他? 纪家小姐看上去与谭明锦那蠢货截然不同,竟也存了这等心思? 方才逃出谭明锦的魔爪,转眼又落入纪舒颜的虎口? 若果真如此,这二人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并无区别。 无论纪府强留他,是出于纪舒颜那可笑的“爱慕”,还是纪允执察觉了什么,他此刻只盼这太师府莫要挡了他的路。 倘若他们坏了他多年的苦心筹谋...... 林暮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杀意。 便休怪他无情了。 第13章 有些建议不可取 是夜,纪舒颜闺房。 纪舒颜回到房中,便一头栽倒在榻上,愁容满面。 并非她矫情,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惆怅。 直至夜深人静,熄灯许久,她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纪书妍自幼在政府统一设立的学校里长大,别说谈恋爱,连交朋友都是奢侈。 进入高中后,生存的压力更是如影随形,所有时间都被打工和赚取生活费填满,休闲娱乐已是勉强,更何况风花雪月? 她一个人造人,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又何来机会去体验情爱? 她越想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焦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气得直接坐起身,恨不得捶自己几下。 真是昏了头! 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编出这么个理由? 救人的方法千千万,为何偏偏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如今她可算深切体会到,那些演员的酬劳真不是白拿的—— 这戏,实在是太难演了! “唉——” 她重重叹了口气,满腔郁闷无处发泄。 要是陆晴在就好了......那家伙总是一副恋爱专家的模样。 对了!陆晴! 纪舒颜眼前猛地一亮。 陆晴对男女之情钻研颇深,她的恋爱状态,应该是最标准、最正常的模板! 她立刻努力回忆好友当年陷入热恋时的模样—— 【“阿妍,我跟你说,我最近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 陆晴捧着脸,眼神迷离。 “你确实魔怔了,” 纪书妍头也不抬地写着论文, “三句话不离齐寞,我看你不仅是魔怔,简直是疯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陆晴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我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想笑!哪怕只是一节课见不到他,我都想他想得不行~你知道吗?他每次打篮球的时候,我都会偷偷跑去看。 只要他看向我这边,我就觉得我的嘴角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是是是......”】 对!就是这样! 对他笑,再粘着他—— 这应该就是喜欢一个人最直接的表现了吧? 纪舒颜如同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满面的愁容顷刻间消散无踪。 她重新躺回被窝里,心下已有了决断。 好!就这么办。 从明日起,她要时时找机会粘着林暮,然后对他笑! 心情豁然开朗,纪舒颜终于心满意足地阖上眼,沉入睡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碎金般洒落在室内。 窗外,微热的春风轻拂过窗纱,带来细微而柔软的沙沙声响,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纪舒颜便是在这一片宁和,以及外间清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里睁开了眼。 短暂的茫然后,她撑着身子坐起,望向窗外明晃晃的天光。 今日似乎起得晚了许多? “清芷。” 她扬声轻唤,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微哑。 “小姐,您醒啦!” 清芷立刻应声,端着温水笑吟吟地走进内室。 “现在什么时辰了?天色怎这般亮堂?” 纪舒颜一边就着清芷的手漱口净面,一边问道。 “回小姐,已经巳时了。” 清芷笑着回答,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更衣。 巳时? 纪舒颜动作一顿。 那岂不是早已过了平日里去前厅与父母一同用早膳的时辰? “怎么就巳时了?父亲母亲......” 她语气略带急切。 “小姐慢些,不着急的。” 清芷仍是乐呵呵的模样,连忙安抚, “今日晨起,公主就特意派人来吩咐过了,说小姐日后若身子不适,或只是想多歇歇,就不必非要强撑着去前厅用膳了。 公主还说了,小姐若是喜欢看些古籍话本,她立刻差人去搜罗;若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也尽管同她说,她必定支持。” 纪舒颜闻言,不由挑起眉梢,打量着清芷那副比自己还开心的模样。 这可奇了。 仅仅过了一夜,她这位“母亲”永宁公主轩辕昭,怎就忽然转了性子? 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正是因为自己“性情大变”、深居简出,才引出了后面圣旨、渡尊、林暮这一连串的事端。 如今戏正唱到关键处,公主非但不“纠正”她,反而如此纵着她? “小姐,您别担心,” 清芷见她神色惊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敛了笑容,小声解释道, “公主和老爷都好好的。我......我听说,昨日老爷回府后,似乎同公主在内室说了许久的话。 主屋伺候的狸弧姐姐悄悄告诉我,公主昨日......似是垂泪了。 想来,老爷和公主是真心疼惜小姐,只盼着小姐今后能开心顺意,才这般吩咐的。” 纪舒颜眸光微动。 清芷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只可惜猜的方向偏了。 昨日她才刚在公主面前演了一出“情根深种却为家族忍痛割爱”的苦情戏,今日公主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万事由着她的心意来...... 这哪里是单纯的心疼? 分明是怕逼迫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让她这根“情窦初开”的幼苗在压力下长得更歪,与那“困水之蛟”缠得更深。 在S星,她没少见类似的情景。 一对小情侣若遭家族强烈反对,往往更容易生出“患难与共”的悲壮感,感情反而愈发炽烈。 若是长辈们暂且放手,甚至表现出几分宽容,那点初生的情愫,反而可能在日常琐碎和现实差距中自行消磨。 待到那时,家族再以慈爱包容的姿态出现,施以关怀,岂不更像雪中送炭? 这份“恩情”自然更令人铭记。 纪舒颜唇角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扯。 这招“以退为进”,温情脉脉之下皆是算计,倒不太像那性情温柔的永宁公主的手笔,更像是出自那位沉稳老练、深谙人心的纪太师。 果然,能官居一品,成为当朝太师的人,其心机谋略绝非寻常。 不过,纪舒颜也懒得计较这份“纵容”背后究竟是真情多些,还是算计多些。 于她而言,这终究只是一场需要通关的“剧本”,她的目标是推动剧情,完成任务。 “既如此,” 她理了理衣袖,语气平淡地吩咐, “清芷,你去帮我仔细记录一下林暮的日常作息。” “日、日常作息?” 清芷一愣,眼睛瞬间瞪圆了。 “嗯。” 纪舒颜端起温热的茶水抿了一口, “比如他何时起身,何时歇息,几时用膳,闲暇时常在何处、做些什么。总之,事无巨细,凡是你能看到、打听到的,都记下来。” “啊?小姐......我......” 清芷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惊得语无伦次,脸上瞬间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前院小厮们的闲言碎语难道是真的? 自家小姐竟真的对那个来历不明的林暮痴迷至此了? 连这种琐碎日常都要打探记录? 纪舒颜瞥了她一眼,就知道这小丫头又想歪到天边去了。 但她无意解释,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演好“痴恋林暮”这场戏。 “想什么呢?还不快去。” “啊!是,是!奴婢这就去!” 清芷被自家小姐难得严肃的语气惊得一颤,慌忙收起所有心思,快步退了出去。 有时候真的觉得很佩服那些,看狗都深情的眼神是怎么演出来的?有一说一,平心而论,我看谁都像欠了人家两百万,一分钟移开目光八百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有些建议不可取 第14章 挺好的,又打上工了 纪舒颜慢条斯理地用罢早膳,正拈起一块糕点,就见清芷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小姐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初步记下了些!” 纪舒颜接过册子翻开,清芷的效率果然高。 上面清晰地列着: 卯时正起身,亥时初歇息,起身后一刻钟用早膳,午时正用午膳,酉时初用晚膳...... 甚至还包括了一些零碎观察,诸如“似乎体寒”、“力气很大”、“不爱交流”等细枝末节。 “不错,做得很好。” 纪舒颜合上册子,赞许地点点头。 “谢小姐夸奖......” 清芷嘴上应着,脸上却还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纪舒颜觉得有些好笑,又问: “林暮此刻在何处?” “回小姐,这个时辰,他应在内院池塘边当值。” “嗯,” 纪舒颜站起身, “去找他。” 她似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去把我桌上那几本书和纸笔都带上,装那个小木箱里。” “是,小姐。” 不一会儿,纪舒颜便带着抱着一摞书册和木箱的清芷,来到了位于府邸偏院的一处小园景。 这还是纪舒颜第一次仔细打量这里。 一洼不大的池塘,倚着几块玲珑假山,池边一棵年岁不小的槐树投下大片绿荫,树下设有一座小巧的六角凉亭。 景致算不上多么别出心裁,却处处透着雅致与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院中花草繁茂,不少枝蔓还被细心地用竹架固定引导着生长方向,青石小径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 “这院子平日来往的人似乎不多?” 纪舒颜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缓步走向凉亭。 “是啊小姐,” 清芷跟在身后解释, “您的乳母方嬷嬷,当年是公主特地从宫里带出来的老人儿。公主仁厚,那时便安排嬷嬷住在这边休养。 后来您大些了,嬷嬷年纪也到了,便恩放出宫荣养去了,这院子自然就空了下来。咱们府里主子少,空置的院落多,您又自小在现在的主院住惯了。 前两年公主觉得您的院子略显狭小,想给您换一处大的,老爷却说您念旧,怕骤然换了地方不习惯,索性就将主院周围几处院落的隔墙打通,并了三处小院进来,才有了您如今宽敞的住处。” 纪舒颜听着,已走入了凉亭。 亭内的石桌石椅看得出有些年头了,边角处不乏风雨侵蚀的痕迹和细微的磕碰缺口,但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连亭柱之间的美人靠也一尘不染。 她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目光向外逡巡,寻找着林暮的身影。 “这么说,如今这处院子是谁在打理?” “安排了内院的两个粗使小厮轮流清扫,还有一个新进府没多久的小丫头负责照料这些花花草草。 哦,对了,林暮如今也住在旁边院子的厢房,平日里的杂役也包括打理这片园子。” 正说着,纪舒颜一抬眼,恰好看见林暮提着一只木桶,正从假山另一侧的小径走来,看样子是准备清理池边的杂草。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纪舒颜脑中警铃大作——戏来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调动面部肌肉,扯出一个自认为足够“温柔欣喜”的笑容。 林暮显然也看到了亭中的她。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皮似乎微微抽搐,随即迅速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将桶里的工具一件件拿出。 纪舒颜见他这般反应,也不在意。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要他回应,只需做出“我来看你了”的姿态便好。 他反应越冷淡,岂不越显得她“一往情深”却“求而不得”? 于是,她自顾自地打开清芷带来的木箱,取出一卷书册,倚在美人靠上,仿佛真的只是寻了个清静地方看书。 “啊,小姐,他、他怎么都不理人啊?” 清芷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压低声音嘟囔。 “无妨。” 纪舒颜眼也未抬,轻轻翻过一页书, “你去备些茶点来吧。” “是......” 清芷只得悻悻退下。 亭中一时只剩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林暮虽一直低着头忙碌,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亭内的动静。 见这纪家小姐在露出那个略显古怪的笑容后,便再无其他举动,只是安静看书,他心中疑虑更甚,完全猜不透这位千金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约莫半柱香后,他起身打算去池边打水,下意识地抬头往亭中望了一眼。恰巧纪舒颜也正读完一个段落,抬眼放松。 视线再次于空中相撞。 纪舒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再次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比方才更加“灿烂”几分的笑容。 林暮:“......” 他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加快脚步走向池塘,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于是,整个上午,这偏院一隅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一个在亭中看书,却有空留意着对方动静,一旦发现对方可能看过来,便立刻送上“痴情”微笑; 一个在园中默默劳作,却被那不时投来的、意义不明的笑容搅得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直至午膳时分,有小厮前来传话,林暮才暗自松了口气,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谁知一转头,却见亭中的纪舒颜几乎是飞快的站起身,脸上那副“解放了”的轻松表情毫不掩饰。 甚至连那种诡异的例行公事的微笑都忘了做,便带着匆匆赶回的清芷,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乎可称“雀跃”的背影,一时哽住,心情复杂难言。 另一边,纪舒颜回到自己院中,看着桌上摆好的精致菜肴,胃口大开。 “小姐今日胃口似乎很好?” 清芷一边布菜,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 “嗯,得多吃点。” 纪舒颜夹起一块笋片,含糊地应道。 清芷不明所以,却也没再多问。 可不是得多吃点么? 装了一上午的“花痴”,精神高度紧张,比真干了半天活还累。 再不补充点能量,都对不起自己这份“敬业”精神。 她嚼着饭菜,莫名想起了在S星的日子。 那时她日日如同社畜,除了吃饭和下班能稍微喘口气,其他时间都得竖起耳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准备在老板巡视时立刻装出忙碌的样子。 如今在这太师府,不过是把“防备老板”换成了“喜欢对象”。 “唉——” 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小姐?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清芷立刻关切地问。 “啊,没有,很好吃。” 纪舒颜摇摇头,扒了一大口饭。 只是想到下午还得继续去亭子里“上班”,她就不免为接下来的“工作量”感到忧心。 看给孩饿的,给妈多吃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挺好的,又打上工了 第15章 青梅竹马?嗯? 自打纪舒颜下定决心要将这场“深情”戏码做足,她便开始了对林暮亦步亦趋的“追随”。 他几时起身,她便几时出现在院中“偶遇”晨光; 他几时歇息,她便几时“恰好”熄灯安寝; 他前往何处当值劳作,她便捧着书卷“恰好”寻一处不远不近的角落安静待着。 一如在她原本的世界里为了绩效而时刻留意老板动向那般,如今她也将这份“敬业”用在了林暮身上。 每当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暮的目光似乎要扫过来,她便会立刻调整面部肌肉,精准地送上一个练习已久的、自以为足够“倾慕”的微笑。 这般连续数日下来,效果显著—— 林暮肉眼可见地清减了几分。 被纪舒颜吓的。 林暮生性多疑,惯于揣摩他人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足以让他反复斟酌,以便规避所有潜在风险。 如今被这位太师千金如此反常地紧密“关注”着,虽不必再受谭府那般非人的虐待,却也让他如履薄冰。 许多原本计划暗中进行的事宜不得不暂且搁置,生怕一丝异动便引来她更深的“关切”,这无疑大大拖延了他的计划。 这日,一如往常,林暮在纪舒颜院中一角修剪花枝,纪舒颜则歪在不远处的湘妃竹榻上,指尖捻着书页,专注读书的同时,不忘时不时瞧两眼林暮的动静。 林暮偶尔直起腰歇息时,目光会不经意掠过竹榻。 这位纪家小姐似乎极爱倚在榻上看书....... 常常一待便是好几个时辰,时而还会执笔在一旁的纸笺上写写画画。 看得久了,便会仰起头,望着天际流云,长久地沉默不语,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会染上一种他看不懂的空茫。 一阵微风拂过庭院,撩起她颊边几缕未束好的青丝,轻柔地抚过她白皙的侧脸。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闲适倚榻的少女,仰首望天的静谧姿态,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既有豆蔻少女的天真期盼,又似看尽繁华后的淡泊宁静。 林暮远远望着,心口莫名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下意识地想: 纪小姐......生得实在是好看。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便猛地蹙紧了眉头,立刻警醒起来。 怎会无缘无故留意起她的容貌? 甚至还觉得她......绝无仅有的美艳? 这绝非好事。 恰在此时,清芷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气息微喘地停在竹榻前。 “小姐!小姐!” “嗯?” 纪舒颜回过神,看向跑得脸颊红扑扑的小丫头,不禁失笑,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慢慢说。” “周、周公子来了!” 清芷顺了口气,赶忙禀报。 林暮原本还在下意识地对比纪舒颜方才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放松神情与平日里给他的“刻意”微笑有何不同,听到这话,心神立刻被拉回,警惕起来。 纪舒颜闻言眯了眯眼,坐直身子,望向院门方向: “周公子现在何处?” “先前已经去正院拜会过夫人了,这会儿应该正由小厮引着,往我们这边来呢。” “走吧,去迎一迎周公子。” 纪舒颜放下书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向院门走去。 刚行至院门口,便见一道修长身影已在指引下走来。 周明轩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锦袍,衬得人愈发清俊挺拔。 他看见纪舒颜迎面走来,眼中瞬间掠过惊艳。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长开了一些,褪去了几分稚气,越发显得清丽的不可方物。 “舒颜。” 他快步上前,语气熟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 “周公子。” 纪舒颜微微颔首,语气礼貌却疏离。 周明轩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眉头微蹙: 怎么突然如此生分?之前不都是叫轩哥哥的吗? 他声音温和,带着些许不解与委屈。 “听说你近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在家静养,连门都不出了?” 他关切地打量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病弱的痕迹。 “劳周公子挂心,已经好了许多。” 纪舒颜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语气平淡。 周明轩又向前迈了一步,下意识便想如从前那般去拉她的手,却被纪舒颜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避了开去。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受伤: “舒颜......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并未,” 纪舒颜垂下眼睫,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周公子多心了。” 周明轩看着她这副明显疏远的模样,心中担忧更甚,那份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纪舒颜被他那混合着担忧、委屈、不解的复杂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脱身。 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衣裙,随口找了个借口: “我方才在院子里沾了些尘土,容我去换身衣裳,周公子请稍坐片刻。” 说完,不等周明轩回应,她便转身快步走向内室。 闺房内,纪书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周明轩,原身纪舒颜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 两家父亲是少年同窗,后又同朝为官,关系匪浅,他们二人自幼便相识,一起长大。 记忆中,原身对他确是依赖又亲昵的。 可她是纪书妍啊! 她跟原身的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平时言行举止略有偏差还能勉强遮掩,可这种牵扯到深厚感情与亲密关系的戏份,她实在是束手无策,半分也拿捏不来。 她进入这个“剧本世界”,初衷是为了体验不同的人生,说难听点就是来玩的。 她压根不想卷入任何一段感情纠葛,更不想付出什么真情实感。 现在倒好,不仅要演,还得演这种高难度的感情戏!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要么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努力维持住原主对周明轩的“情谊”; 要么干脆破罐子破摔,快刀斩乱麻,让周明轩彻底断了念想。 她内心极度倾向于第二种,长痛不如短痛。 可又总是担心...... 如此剧烈的转变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可控的后果? 万一影响到所谓的“剧本进度”...... 快速提问:你是喜欢青梅竹马,还是喜欢天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青梅竹马?嗯? 第16章 小彩蛋插播一:S星雨夜来电 联历423年,7月16日。 人造雨精密地洒向S星的每一条街道,淅淅沥沥,从无误差。 空中,悬浮霓虹不分昼夜地闪烁,拼凑出巨型企业的Logo与永不间断的全息广告。 无数车辆在高楼之间沿着1至17层的分航道无声疾驰,拖曳出流转的光尾。 这座由高度统一政权与尖端科技铸造的钢铁丛林,一如既往地高效、冰冷、秩序井然。 在这片绚烂之下,某栋摩天大楼的中层,一间仅三十平米的政府标准廉租房内,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静谧。 房间布置简洁,几乎看不到多余的私人物品,唯有那张墨绿色的单人床稍显特别。 此刻,纪书妍正深陷柔软的枕被间,睡得香甜。 即便在睡梦之中,她依旧美得令人屏息。 肌肤瓷白细腻,眉眼如同江南烟雨般干净温婉,线条柔和精致。 长而密的睫毛如鸦羽般安静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乖巧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唇形轻薄圆润,像初绽的蔷薇花瓣,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抿着,透着不染尘埃的纯稚。 此刻她微微蹙着眉,似乎被什么梦境所扰。 但这非但未损她的美貌,反而为她柔静的美增添了几分生动的韵致。 “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的通讯提示音骤然划破寂静。 床上的少女艰难地掀开眼皮,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打了个轻轻的响指,床尾正前方的空气瞬间亮起一面半透明的虚拟悬浮屏。 屏幕里跳出一张焦急又兴奋的可爱脸蛋,几乎要占满整个画面。 “妍啊!阿妍!别睡了别睡了!救命啦!这次真的要救命啦!” 纪书妍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无奈道: “阿晴,这次又是怎么了?是又发现了哪个帅得‘惊为天人’的男人,准备立刻开始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需要我帮你做数据分析吗?” “哎哟!才不是呢!” 屏幕那头的陆晴急得直摆手,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是齐寞!是齐寞啦!” 听到这个名字,纪书妍脸上那点残存的倦怠瞬间被一种复杂的尴尬所取代。 齐寞。 陆晴大学时代的白月光学长。 当年陆晴初入校园,就是他负责接待。 成绩优、长相清俊,更重要的是,拥有一把让陆晴形容为“做梦听到都会流口水”的完美青年音。 整个大学四年,可爱软萌的陆晴硬是屏蔽了所有桃花,一心一意地远观着她的男神,却因胆子太小,直到对方毕业,两人也仅仅止步于拥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连一次像样的单独约会都不曾有过。 想到这里,纪书妍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对话的走向。 她认命地起身,走到一旁的饮水机边接了杯水,试图用温水安抚一下自己清早受惊的神经。 “所以,” 她抿了口水,语气尽量平淡, “他发朋友圈展示生活了?” “不是!” “那就是又更新了年度计划,立志三年内升任总监?” “也不是啦!” “那到底怎么了,值得你大清早用‘救命’来轰炸我?” 纪书妍叹了口气。 “他约我出去剧本杀啦!剧本杀!” 陆晴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得像是要穿过屏幕, “他订的还是‘幻瞳序列’的场子!最好的那家!你知道那地方多难约吗?!” “噗——咳咳!” 纪书妍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难以置信地看向好友, “你最好自己从头解释清楚。等我一句句问出来,后果你知道的。” 她故意眯起眼,露出一点“威胁”的神色。 陆晴立刻缩了缩脖子,但兴奋很快又占了上风,语速飞快地解释: “就前阵子我不是换了家实习公司嘛!超级巧,齐寞他居然就是这家公司人事部的主管! 我本来还担心他早就不记得我了,结果他主动给我发了消息,欢迎我入职,还问我要不要参加部门的周末聚会。 我当时一紧张,就随口说周末更想宅家或者玩剧本杀...... 然后!就在今天早上!他直接打电话给我,约我这周末一起去‘幻瞳序列’!” 纪书妍听完,已然明白了陆晴的“救命”所谓何来。 她挑了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 “所以......这是不想去?需要我帮你找个紧急突发状况当借口?” “才不是好不好!” 陆晴急得在屏幕那头直跺脚, “我是想着......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一起出去玩......你......你来帮我嘛!” “帮你当僚机?实时监测他的反应,适时透露你的喜好,疯狂暗示你对他的多年关注,争取一举将他拿下?” 纪书妍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嘿嘿,” 陆晴咧嘴笑起来,嘴角都快翘到太阳穴了, “果然是我最好的闺蜜,懂我!” 纪书妍看着好友灿烂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几分为难。 “阿晴,不是我不愿意去,你知道我的......”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我是......” “打住!” 陆晴忽然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纪书妍同志,请不要又拿‘仿生裔’说事。我郑重声明,如果齐寞会因为我的好朋友是仿生裔就抱有看法,那他在我这里的好感度可以直接清零了! 这种肤浅的男人,不值得我喜欢!” 纪书妍看着屏幕里好友无比认真的脸,默默抿紧了嘴唇。 在S星,每个人的身份信息里都明确标注着一项特殊内容:躯体类别。 元裔:自然受孕、经由人类精子与卵子结合而诞生的后代。 被视为最“正统”的存在。 仿生裔:利用仿生技术编辑基因段后合成的躯体,意识于后期载入。 常被视为精致的造物。 塑生裔:通过人造受精卵并编辑基因段产生的后代,出生即携带自身意识。 被看作是政府为应对人口与劳动力危机而批量生产的“工具”。 机械裔:完全机械化的身体,意识后期载入。 处于社会认知的最底层。 尽管联合政府官方一再倡导平等,但在庞大的社会肌理中,无形的阶层壁垒依然森严。 一种心照不宣的歧视链真实存在:元裔 > 仿生裔 > 塑生裔 > 机械裔。 陆晴是幸福的元裔,父母相爱孕育的结晶。 而纪书妍,是塑生裔。 在许多人眼中,她与集中养殖场里保障肉食供应的牲畜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为了维持社会运转而被制造出来的产品。 通讯仪两端一时陷入了沉默。 本章内容不影响正文哦,算是纪舒颜主世界的彩蛋小故事,没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自行跳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小彩蛋插播一:S星雨夜来电 第17章 小彩蛋插播二:幻瞳序列 陆晴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一片羽毛柔柔落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纪书妍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和那下意识握紧水杯的细微动作。 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穿过屏幕去握住好友的手。 “书妍,” 她轻唤,声音里褪去了所有方才的跳脱,只剩下一种郑重的温柔, “我们认识......有七年了吧。”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声沉淀了时光的叹息。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纪书妍,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闪躲。 “这七年,我们分享了所有秘密,熬过了无数个考试周,一起哭一起笑......这些点点滴滴,难道还不足以告诉你,你在我心里究竟有多重要吗?” 她的语气近乎执拗,每一个字都砸得实实在在。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偏见,那些愚蠢的、刻在基因标签上的傲慢与狭隘。 但是在我陆晴这里——”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我最珍贵的纪书妍。从来都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纪书妍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的真诚烫伤了。 她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陆晴看到了她的动容,心下了然,于是将最终的底线也坦然铺开。 “所以,齐寞也一样。”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如果他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好,真的对我有哪怕一丝真心,他就必须明白,尊重我最好的朋友,是这一切的前提。”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最重要的话: “如果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 “那他的喜欢,也就不值一文了。” 陆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混着轻蔑和了然的笑, “这么廉价的感情,我陆晴,可不稀罕。” 重若千钧的话语落下后,她的神情又瞬间软化下来,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歪着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软糯的声调轻声问: “所以......我最漂亮、最聪明的妍妍大人,你愿意......再信我一次,陪我去吗?”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却格外真挚: “我真的需要你。” 纪书妍终于抬起头。 眼底那潭深水般的落寞仍在,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了一圈细微而温暖的涟漪。 她唇角缓缓地、无比真实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看着屏幕里那个比她还要紧张的好友,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然。” 陆晴和纪书妍从无人驾驶的悬浮计程车中迈出,驻足于一幢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建筑前。 整座建筑仿佛由无数幽蓝色晶体堆叠而成,棱角分明却又流畅异常,表面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数据光带,与空中穿梭的车流光尾交相辉映。 建筑顶部,“幻瞳序列”四个巨大的悬浮全息字迹如同有生命的星云,不断变换着璀璨的色彩与形态,散发出一种数字时代的恢弘与神秘。 悬浮招牌投射下的柔和光晕中,站着一位身姿挺拔、气质斯文的男子。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洁白衬衫,搭配着剪裁得体的休闲长裤和一双价格不菲的限量版运动鞋,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小巧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敏锐。 正是齐寞。 看见陆晴和纪书妍下车,齐寞脸上立刻浮现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迎了上来。 “阿晴,” 他的声音清澈,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目光随即礼貌地转向纪书妍, “这位一定就是纪小姐了吧?” “是的!” 陆晴笑容灿烂,大方地介绍, “这就是我最好的闺蜜,纪书妍。书妍,这就是齐寞学长。” “纪小姐,你好,常听阿晴提起你。” 齐寞说着,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 “齐先生,您好。” 纪书妍微微颔首,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动作礼貌而克制。 “我们进去吧,” 齐寞侧身引路,十分自然地找到话题, “‘幻瞳序列’最近刚上线了一批新剧本,都是改编自当下最热门的获奖文学著作,沉浸感和剧情深度都比之前的版本提升了不少,体验时长也延长了。” 他边走边看向陆晴,语气体贴, “阿晴有什么特别偏好的类型吗?科幻悬疑?古风情感?还是都市传奇?” “我......” 陆晴脸颊微红,显得有些选择困难, “我其实都可以的啦!学长你有什么推荐吗?你选的肯定没错!” “我觉得《星轨遗梦》还不错,科幻背景下的悬疑故事,推理环节设计得很精妙,据说反转很震撼。” 齐寞耐心地建议道,接着又补充, “或者《长夜歌》,如果你喜欢更唯美浪漫的古风世界的话。” 纪书妍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本就严重的社恐在此刻显露无疑,经济上的困顿让她极少涉足此类高消费娱乐场所,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些许无所适从。 她没有一大群可以呼朋引伴玩剧本杀的朋友,更无法坦然自若地融入一群陌生人的游戏,久而久之,她便几乎与这类社交娱乐绝缘。 她下意识地观察着“幻瞳序列”的内部陈设。 与外部的科技未来感不同,内殿的设计竟融合了浓厚的古典美学氛围。 高耸的穹顶绘着精美的星际壁画,廊柱却雕刻着繁复的东方纹样。 柔和的暖光从仿古宫灯造型的灯具中倾泻而下,与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檀香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跨越时空的奇异美感。 每一处细节都极尽考究,难怪能成为S星首屈一指的剧本体验馆,想必仅是这内部的装潢设计就价值不菲。 陆晴和齐寞在前台轻声交谈了一会儿,似乎终于选定了剧本。 齐寞体贴地提出去买些饮料,陆晴立刻雀跃地表示要一同前去。 纪书妍便依言先去了预定好的隔间等待。 隔间隔音极好,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第18章 小彩蛋插播三:晟烬沧川 纪书妍独自坐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几分钟了,那两人却迟迟未归。 她不免有些担心起陆晴,毕竟这是陆晴第一次和齐寞私下接触 她轻敲光滑的桌面,虚拟屏幕亮起。 铃声响了好一阵才被接通。 “喂......喂,阿妍?” 电话那头,陆晴的声音传来,气息却异常不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 纪书妍的心微微一沉,某种猜测浮上心头,但她不敢确认, “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 陆晴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迅速压低,显得有些慌乱, “我......我这边突然有点事,可能......可能不能去玩剧本了......对不起啊阿妍......” “好的!” 纪书妍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她试图继续解释的话头。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那副语气和背景里微妙的寂静,多半正和齐寞在某个角落...... 她可不想现场收听好友的恋爱实况。 “你注意安全,” 纪书妍的语气尽量保持平静自然, “别让苏夫人担心。” “好的!爱你,绾凌!Mua~” 陆晴如蒙大赦,飞快地说完便结束了通讯。 看着空无一人的华丽隔间,纪书妍顿时兴致缺缺。 她推开隔间的门,走进灯光幽暗安静的过道。 封闭的环境让她有些不适应,她皱了皱眉,决定直接回家。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条装饰着各式剧本海报的走廊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了旁边橱窗投屏的全息海报。 海报的C位左边是一个男子的形象。 他的脸...... 瞬间攫住了纪书妍的全部注意力。 那种并非世俗定义中毫无瑕疵的、具有攻击性的俊美,而是极其复杂的,糅合了沉静、疏离与难以言喻的寂寥感的容貌。 那双透过海报仿佛也能直视人心的眼眸,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夜空,莫名地对她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纪书妍活了的这二十年,从未有过哪张脸能让她如此移不开视线。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橱窗前,仔细端详起来。 “小姐,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旁响起,打断了纪书妍的思绪。 纪书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是一位穿着“幻瞳序列”制服、面带微笑的工作人员小姑娘。 她本能地想开口拒绝服务,却听对方继续热情地介绍起来: “您看的这张海报,是我们馆最新推出的单人沉浸式剧本《晟烬沧川》的宣传海报。 这个剧本改编自白泽谦先生尚未公开发表的最新著作哦,目前还处于内部体验阶段,并没有正式上架呢。” “白泽谦?” 纪书妍不禁有些惊讶, “是那位以历史考据极其严谨、专注于还原古代社会原貌而闻名的小说家白泽谦先生吗?” 本以为剧本社采用的剧本多来自当下流行的作家或编剧,没想到竟能拿到这位大家尚未面世的新作。 “是的,小姐,您也知道白先生?” 工作人员小姑娘笑容更甜了, “正是他。这个剧本也完全遵循白先生的要求,采用了最高规格的沉浸式神经接入方舱进行体验。 每位玩家都拥有独立的剧本服务器支撑,确保剧情运行的绝对流畅与专属感。 其中的NPC角色则全部搭载了最新的自主生成式AI系统,他们的性格、谈吐、行为模式都是在故事的时代背景框架下自然演化生成的,没有经过任何人工剧本式的干预。 所以每一个都独一无二,极度真实。” “你说这个剧本还没有正式上架,” 纪书妍捕捉到关键信息,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试探着问, “那就是说,现在还不能玩,是吗?” “是可以试玩的!” 小姑娘赶忙解释,语气诚恳, “只是因为剧本还没有经过最后阶段的全面调试与优化,目前开放的只是试玩资格。 参与试玩的玩家需要签署一份试玩协议,同意将您的体验数据匿名提供给我们的技术部门,作为后续优化调整剧本的重要参考依据。” 纪书妍明白了,这就相当于游戏的内测玩家。 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成为白泽谦新作的“内测”一员,她不禁觉得有些奇妙。 小姑娘仔细观察着纪书妍的神情,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趁热打铁地问道: “那么,小姐,您有兴趣体验一下这个特别的剧本吗?” “我?” 纪书妍看着对方过分热情的态度,心底总觉得有哪里透着一丝古怪,但海报上那张脸带来的吸引力实在太过强烈。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不知道这个剧本的试玩......价格是多少?” 她已经开始默默心算自己账户里的余额了。 “费用方面您完全不需要担心。” 小姑娘笑盈盈地摆手, “只要您愿意签署试玩协议,将体验数据授权给我们用于后续优化,本次剧本体验将是完全免费的。”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而且,刚才带您和另一位小姐一起来的是齐寞先生吧? 齐先生在预定多人隔间时已经预付了费用,方才他还特意来过前台,叮嘱说您今日在馆内的所有个人消费体验,都记在他的账上,算是......嗯,对您的一点小小补偿。” 补偿? 纪书妍挑了挑眉。 看来这位齐学长自己也觉得半路拐跑闺蜜、把她一个人晾在这儿的行为有点不仗义,还算有点良心。 既然如此...... “好吧,” 纪书妍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目光再次落回海报上那张令人心动的脸上, “那我试玩一下吧。” 小姑娘微笑着颔首,引领纪书妍穿过数条光洁静谧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流线型的哑光金属门前。 门无声滑开,内部是一个小巧却科技感十足的单人体验间。 四壁是柔和的浅灰色,散发着均匀而绝不刺眼的微光,除了房间中央那台造型优雅、宛如未来卵舱的设备外,再无多余陈设,极简之中透着一种高效的专业感。 “请您在此阅览并签署协议。” 工作人员递过来一份悬浮在光屏上的电子文件。 《试玩协议》条款清晰,篇幅并不冗长。 纪书妍快速浏览了一遍,重点确认了数据匿名使用和自身权益保障的条款。 接着,又完成了一份简短的数据采样问卷,问题大多涉及她的个人偏好和想象力倾向。 完成后,她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躺入了那台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方舱内。 柔软的内衬自动贴合她的身体曲线,带来一种被妥帖包裹的安全感。 工作人员一边为她系好必要的安全防护带——动作轻柔而专业——一边进行最后的说明: “本次剧本体验时长相对较长,请您放心,期间我们将全程密切监测您的各项生命体征,确保您身体的绝对舒适安全。” “您的意识接入后,会拥有中转意识空间,那里可以提供剧本的世界观背景概要。任务系统授予的任何奖励或道具,您也可以在那里查询详细信息。” “系统将根据您刚才提交的采样数据,为您匹配最合适的角色身份。意识载入后的十分钟内,您将逐步获得并融合该角色的基本记忆与信息。 过程中如有任何需求或疑问,均可随时在意识空间内提出,我们将竭诚为您解决。” “那么,” 工作人员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甜美笑容,最后检查了一遍设备, “祝您体验愉快。” 话音落下,方舱的弧形舱盖缓缓闭合,将外部世界彻底隔绝。 光线变得愈发柔和,一阵极细微的低频嗡鸣响起,仿佛某种精密的仪器开始启动。 纪书妍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沉入一片温暖的海洋,思绪逐渐变得轻盈、模糊......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彻底陷入了深度睡眠。 第19章 你还挺矫情? 纠结半晌,她终于一咬牙,唤来清芷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自己则闭上眼,集中精神。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尝试连接那个所谓的“意识空间”。 短暂的失重感后,一片冰冷的、泛着微弱蓝光的虚无空间在她“眼前”展开。 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适时响起: “您好,这里是幻瞳意识空间,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你好,我需要反馈数据问题,你们根据数据采样分配的剧本角色存在严重偏差。” “您好,根据系统记录与数据分析,为您匹配的剧本身份‘太师府嫡女纪舒颜’,是目前最优且最适合您体验的角色身份。” 电子音平板地回答。 最适合? 纪舒妍简直想。 这简直是最不适合她的身份!处处都是坑! “可我的性格与原角色差异巨大,这怎么能算适合?” 她试图据理力争。 “玩家您好,请知悉,剧本角色基础性格仅为背景设定,无需玩家刻意模仿扮演。 若因玩家自身性格与角色初始设定产生差异,并影响剧本主线推进,系统数据库会自动进行剧情修正补偿机制,以确保您的体验流程。” “什么?!” 纪书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所以......这些天她绞尽脑汁、兢兢业业扮演大家闺秀,全都白费功夫? 这玩意儿还能自动修正? “那我现在要求手动进行数据修正行不行?” “请问您的具体修正需求是什么?” “修改我的角色性格设定,改成社恐,内向,不喜欢与人交往。 还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线,都给我去掉!” “您好,您所诉求的角色核心设定及关键人际关系链属于基础架构,无法进行删改。” 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拒绝,但随即又补充道, “但系统检测到可为您匹配以下补偿数据: 太师府嫡女纪舒颜自幼身体虚弱,需长期居家静养,极少外出参与宴饮聚会。 请问此项补充设定是否可以为您缓解困扰?” 体弱多病,深居简出? 纪舒颜蹙起眉头。 这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她本来就不爱出门应酬,用这个理由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 只是......会不会意味着要经常喝那些苦得要命的中药? 她犹豫了片刻,想到目前骑虎难下的局面,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行吧,那就按照这个进行数据补充。” “好的,正在为您录入附加设定,预计剧本世界时间三日后完成修正融合。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还要等三天? 纪舒颜简直要抓狂,她现在就需要这个借口来应付周明轩啊! “这修正时间能不能缩短一点?怎么就非要三天后?” “非常抱歉为您造成了困扰,数据融合需确保剧情逻辑自洽,我们会尽力尽快处理。 请问您还有其他需求吗?” “......没了。” 纪舒颜彻底放弃跟这个死板的系统沟通。 “感谢您的体验,祝您游戏愉快。” 电子音消失,那片冰冷的蓝色空间也随之褪去。 纪舒颜猛地睁开眼,回到现实。 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垮了—— 看来,这烂摊子终究还得靠自己来解决。 她长长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唤清芷进来为她更衣,又重新梳妆了一番,勉强打起精神,出去继续应对周明轩。 另一边,周明轩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目光不时瞟向纪舒颜离去的方向,心绪不宁。 无意间,他瞥见两个小丫鬟正躲在月亮门边窃窃私语,神色间带着几分他看不分明的兴奋与怜悯。 他心下疑窦顿生,起身悄步靠近,倚在门廊边,她们的对话便零零碎碎地飘入耳中。 “......周公子又来了,可小姐方才似乎没怎么理会他呢,我瞧见他一个人坐在院里等着。” “唉,如今这情形,小姐怎么好见他?谁不知道小姐如今心思全在那个新来的林暮身上...... 周公子可是和小姐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这叫人怎么开口? 难道直接说‘我心悦旁人,您往后别再来了’?” “说的是啊......周公子也确实可怜。眼看小姐及笄礼将至,原本......” “你们在说谁?!” 周明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门而出,面色阴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个吓得噤若寒蝉的丫鬟。 两个小丫头猛地一惊,看清来人后更是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行礼: “周、周公子......” “林暮是谁?” 周明轩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指向其中一人, “你,说清楚!” 被点到的丫鬟吓得一颤,声音细若蚊蚋: “是......是前些日子,公主从外头带回来的一个家仆......” “家仆?” 周明轩的怒气几乎瞬间被点燃, “人在哪?” “在......在后院当差......” “带我去!”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后院。 林暮正拿着工具,仔细清理着亭台角落的青苔。 一阵急促而带着怒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动作未停,直至那脚步声在自己面前戛然而止。 他缓缓直起身,抬头便对上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 “你就是林暮?” 周明轩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是。” 林暮垂下眼睑,恭敬地应了一声,心中已明了来意。 从府中关于纪小姐“心悦”他的流言传开那日起,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刻。 纪家千金与周家公子青梅竹马的事,在京城并非秘密。 “你可知自己如今的身份,根本不适合待在舒颜身边,更不该留在纪府?” 周明轩强压着火气质问。 林暮沉默不语,只是维持着垂首的姿态,看似恭顺,掩在阴影中的眼眸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肃杀之气。 见他竟不答话,周明轩积攒的愤懑与失望倾泻而出: “你一个低贱家仆,心存妄念,勾引主家,便是十恶不赦之大罪!纪府如今还容你存身,已是天大的恩典!你莫非不明白你与舒颜云泥之别?这般痴心妄想只会害人害己!” “你可知她身为太师嫡女,身份何等尊贵?若因你而沾染半点污名,对她、对纪府将是何等灾难? 纪太师的清誉,纪少爷的官声,还有舒颜自己的名声,都会被你这等宵小毁于一旦!这些,你可曾想过?!” 说到激动处,周明轩见林暮依旧那副油盐不进、沉默以对的模样,最后一丝理智也终于崩断: “配不上的身份,就不该靠近!连想都不该想!” “来人,给周公子上茶。”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纪舒颜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院门处,正缓步走来。 第20章 也是很多年没阴阳过人了 纪舒颜神色淡然,仿佛没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径直走向院中那套石桌石椅。 一名丫鬟连忙应声,小跑着端来茶盏,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 “都下去吧。” 纪舒颜拂袖坐下,语气不容置疑, “我与周公子有话要说。” 下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清芷犹豫了一下,留在原地。 “清芷,你去门口守着。” 纪舒颜吩咐道,随即目光转向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林暮, “林暮,留下。” 清芷担忧地看了一眼,终是领命退至院门处。 林暮目光微动,依言停住脚步。 “周公子,请坐。” 纪舒颜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石凳。 周明轩紧抿着唇,压抑着怒气,走到石桌前重重坐下。 “林暮,你也坐。” 纪舒颜接着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周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林暮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并未多言,依言在纪舒颜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姿态依旧低调,却无半分惶恐。 院中一时寂静,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纪舒颜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盏中浮叶,盯着茶盏,仿佛闲聊般开口: “周公子,舒颜有一事请教。在您眼中,何为高贵,何为低贱?” 周明轩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怔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道: “世家门第,出身尊卑,自是贵贱之分也!” “哦?” 纪舒颜这才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我倒是觉得,一个人的品性操守,远比出身重要得多。生性良善,行事端方,即为贵;趋炎附势,品行卑劣,是为贱。周公子以为呢?” 周明轩瞪大了眼睛,急道: “舒颜,你此言何意?我并非......” “周公子莫急,” 纪舒颜轻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实,一人心中如何评判贵贱,本也无甚要紧,毕竟人各有志。 但若只因自身门第稍高,便自以为可随意践踏他人尊严,出口便是羞辱...... 这便实在有些过了。” 她这番话说的不急不缓,声音也不曾提高半分,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字一句都凿在周明轩的心上。 周明轩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 “舒颜!你今日是为了他,故意要与我为难吗?” “与您为难?” 纪舒颜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容极美,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周明轩,今日我们暂且不论我对林暮究竟如何。单就你方才那句‘不配’,便足以让我看清许多事。 常言道,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我实在不知,你这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垂眸不语的林暮,复又看向周明轩,声音清晰而坚定: “在我眼里,他从不比你差。甚至......你远不如他。 至少,他不会因身份而自命不凡,更不会对他人妄加恶评,口出恶言!” “你说什么?!” 周明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额角青筋跳动, “我不如他?我不如一个卑贱的家仆?!” “是。” 纪舒颜微微扬起下颌,站起身,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 “食色性也,慕少艾之心,人皆有之。喜爱美好的人或物,本是天性。可在你周公子眼中,莫非出身不够显赫,便连这份天性都是罪过? 便不配相识,不配靠近,甚至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呵~周公子,若论门第尊卑,您与我之间,又孰高孰低呢?” 周明轩被她最后一句话噎得面色铁青,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纪舒颜,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一样。 “纪舒颜,” 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你当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自然不同。” 纪舒颜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冷然, “如今我方知晓,原来身份不及我者,怕是连肖想我一眼都是僭越。既然如此,我又岂会再如往日一般,与周公子您相处呢?”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彻底刺穿了周明轩最后的自尊与期望。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僵硬,充满了难以宣泄的愤怒与挫败。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纪舒颜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侧过身,看向依旧安静坐在石凳上的林暮。 院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有些凝滞。 纪舒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告诫: “纪府不是谭府。” 她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我也不是谭明锦。”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迤然离去,裙裾拂过青石板,未留下丝毫涟漪。 只留林暮一人独坐于院中,石桌上两盏未曾动过的茶水早已冰凉。 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唯有指尖在袖中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暮独自静坐于冰凉的石凳上,目光久久停留在纪舒颜离去的那扇院门,仿佛要穿透沉沉夜色,看清那道纤细却决绝的背影。 脑中反复回响着她方才的话语—— “人品秉性比身份重要得多。生性良善,行事端方,即为贵;趋炎附势,品行卑劣,是为贱。” 那般犀利的言辞,竟是用最温柔平静的语调,配着那张堪称魅惑众生的容颜说出来的。 一字一句,清晰冷静,却重若千钧,砸得周明轩溃不成军,也在他心中激起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说,她与谭明锦不同。 林暮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几不可察,却真实存在。 确实,截然不同。 入夜,林暮厢房 烛火摇曳,在林暮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静坐于榻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膝头,将连日来的种种细微之处在脑中一一铺陈、梳理。 在纪府的日子已不算短,观察下来,纪府上下似乎并未对他投入过多的“特别关注”,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间隙,继续推进那件被搁置已久的计划。 然而,最大的变数,便是那位行为愈发古怪的纪小姐。 思及纪舒颜,林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近来的行径实在令人费解—— 几乎是走到何处,她都会“恰巧”出现在不远处。 除却就寝时分,他鲜少有完全脱离她视线的时候。 更令他心生警惕的是她那标志性的“笑容”。 每每目光相触,她便会立刻扬起嘴角,那笑容美则美矣,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僵硬,非但毫无暖意,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审视,让他如芒在背。 可偏偏,她又从未借此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再想起她对外宣称“心悦”于自己...... 第21章 大半夜的,还不睡呢? 林暮眸色转深,他确实未曾从她身上感受到半分寻常女子爱慕一人时应有的羞涩、热切乃至占有欲。 相反,她虽日日“跟随”,但一到午膳、晚膳时辰,她离开的速度往往比所有丫鬟小厮都快,且时常伴着一两声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那情态,像极了完成一件极不情愿的苦差后,终于得以喘息的疲惫。 种种矛盾之处交织在一起,让林暮心中疑窦丛生。 纪舒颜借口“爱慕”,究竟意在何为? 她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缘由? 并非他生性多疑,而是他分明见过她“正常”的模样—— 对待清芷时的自然亲昵,乃至今日面对周明轩时的伶牙俐齿、锋芒毕露。 那才是她鲜活生动的一面,与面对自己时刻意摆出的虚假笑容截然不同。 想起白日里她与周明轩对峙的情景,林暮眼中竟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她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正如她所言,与只会肆意发泄暴戾的谭明锦相比,不啻云泥。 利弊权衡,风险考量。 林暮眸光最终沉淀为一片冷冽的坚定。 与其在此胡乱猜测,徒增烦恼,不如冒险一探。 被动等待,绝非他的风格。 想起纪舒颜平日总爱捧着书卷,且时常执笔在纸笺上写写画画。 若能找到她近日翻阅的书籍、写下的笔记,或能从中窥得一丝线索,弄清她究竟在谋划什么,或者,在隐瞒什么。 心意既定,林暮不再犹豫。 他迅速起身,将如墨长发利落束起,换上一身便于隐匿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夜色,目标直指纪舒颜的书房。 同一片夜色下,纪舒颜闺房 纪舒颜并未安寝。 她抱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透过朦胧的窗纱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牙。 来到这个剧本世界已有些时日,除了一开始强塞给她的身份和一堆烂摊子宴会,所谓的“任务提示”至今杳无音信。 虽说得此机缘体验一番截然不同的人生也算新奇,但长久这般漫无目的,终究让她感到些许迷茫与懈怠,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正兀自出神间,窗外极轻微的一声“嗒”的细响,瞬间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眼神一凛,立刻屏息凝神。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自窗外极快地掠过,看方向,竟是冲着她这间屋子来的! 纪舒颜心下一动,悄无声息地滑下软榻,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借着室内家具的阴影遮掩,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门外那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移动。 那黑影在她房门口略一停顿,随即,房门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瘦削矫健的黑影闪身而入,动作轻巧得如同暗夜中的灵猫,并未走向内室,而是径直朝着相连的小书房摸去。 纪舒颜隐在厚重的屏风之后,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分。 这身影......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紧接着,书房内传来极其轻微的、翻阅书册的窸窣声。 她眸光微闪,借着这微弱声响的掩护,如同暗夜中游走的青烟,悄无声息地靠近书房门口。 借着从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以及书房内那人点燃的一小簇昏黄火光,她清晰地看到了来人的侧脸—— 果然是林暮! 只见林暮正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快速而仔细地翻查着她放在书房木箱中的书籍。 他拿起几本,快速浏览书名又放下,眉头越皱越紧。 那箱子里多半是些《晟朝史略》、《晟野异闻录》之类的史籍杂谈。 他又检查了她书案上散落的几张纸笺,上面无非是她随手记下的晟朝风物、官职制度或是坊间流传的趣闻,皆是些寻常可知的信息。 林暮的眉头紧紧锁起。 这些都与晟朝国体朝局相关,却也都是表面文章,纪舒颜如此费力搜集整理这些,目的何在?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他吹熄火折子,将一切恢复原状,准备悄声离开。 刚踏出书房门口,他的身形便猛地僵住。 只见外间的圆桌旁,纪舒颜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桌面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她眨着一双清亮的眸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仿佛等候多时。 “林暮,” 她语气轻松地开口,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拿起火折,点亮了手边的一盏烛台。 温暖柔和的烛光瞬间驱散一小片黑暗,映亮她带着浅笑的脸庞。 那笑容在跳动的光影下,显得既温柔,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美丽得近乎摄人心魄。 “小姐。” 林暮心下一沉,知道今夜是无法轻易脱身了。 他迅速镇定下来,上前一步,依礼躬身,脑中飞速思索着对策。 “让我猜猜,” 纪舒颜并未看他,目光转向漆黑的书房门口,声音轻缓, “你在查我。查我近日做了什么,在谋划什么,或者......背后得了谁的指示,想要做什么。” “林暮不敢。” 林暮维持着低头的姿态,眉头却已紧锁。 “你在怀疑,” 纪舒颜终于将目光转回他脸上,烛光在她眸中跳跃, “怀疑我为何声称喜欢你,为何日日如影随形地跟着你,是吗?” 林暮沉默片刻,这次,他缓缓抬起头,不再掩饰,直接对上了纪舒颜探究的目光。 那双总是低垂掩藏情绪的眸子里,此刻清晰映着警惕与审视。 “坐吧。” 纪舒颜指了指对面的圆凳,见他依言坐下,才闭上眼,略作思索,随即睁开,目光清亮透彻, “我知你身份绝非寻常家仆那么简单。不过,你放心,我对你本人,以及你背后的那些事,并无兴趣。” 林暮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挑明。 既已被看穿,他索性也不再伪装,压低声音道: “纪小姐慧眼。既然如此,不知林某有何处能为小姐效劳?” 他试图反客为主,探听她的真实意图。 不敢想大半夜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客厅坐着个人在喝茶....我滴乖乖,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大半夜的,还不睡呢? 第22章 有没有考虑优化一下系统? “让我揣测一下,” 纪舒颜指尖轻点桌面, “从你被囚于谭府开始,应当就在谋划脱身之事了。春日宴那具女尸......恐怕也并非偶然,对吧?” 林暮眸光一闪,坦然承认: “是。只是林某没想到,撞破此事的会是小姐您。” 他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那女尸与他计划有关,却并非他本意将纪舒颜牵扯进来。 纪舒颜心中了然,看来林暮并非刻意利用那具尸体作为进入纪府的跳板。 “我也没想到。”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 “渡世门......与公子恐怕也关系匪浅,不是吗?” 林暮眼眸骤然眯起,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寒光,语气却依旧平稳: “不过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明争暗斗,蝇营狗苟之事,不值得纪小姐挂心。” 纪舒颜知道他在防备自己探听核心秘密,也不强求,径直抛出自己的筹码: “林暮,我对你的图谋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毫无兴趣。 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所谓‘煞气’之说,不过是有心人利用我母亲爱女之心,本想借纪府之手除掉你这个变数,却阴差阳错让你进了府。” 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微涩的苦味让她轻轻皱了下眉。 “当初,有人借世家夫人之口散播我‘撞邪’之言,紧接着弘渡尊者便‘恰好’诊断出我中了你的煞气,力主杀你解难。 是我母亲一念之仁,才将你接入府中庇护。” “所以,那日公主绑我去外院,” 林暮用的是陈述句,语气肯定, “实则是下了决心,要处置我。” “是。” 纪舒颜放下茶盏,目光坦然, “春日宴上,你于我有援手之恩,我纪舒颜不愿欠人性命。故而,我才编排出‘心悦于你’的借口,强行将你保下。 我自知这蹩脚的戏码未必瞒得过你,但只要能让其他人相信,便足够了。” “林暮,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他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谢倒不必。” 纪舒颜摆摆手, “你只需记住,你我皆是他人棋局中的棋子,我亦是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便可。” “林暮谨记。” 他沉声道,随即话锋一转, “既然小姐心如明镜,林某也不再虚与委蛇。如今身在纪府,于林某而言,确有诸多不便之处。” “母亲坚持要等弘渡尊者云游归来,亲自确认我‘煞气’已除,你方可离开。听闻尊者归期约在半年之后。” 纪舒颜看向他, “这半年时间,不知是否足够林公子处理首尾?” “足够。” 林暮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既蒙小姐坦诚相待,林某亦有一事相求。” “请讲。” “林某......需要些许自由行动之权,不知小姐可否......” “林公子,” 纪舒颜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他, “你要做什么,不必刻意避着我。明日我会酌情调整你的住处与差事,府内府外,你可自行往来,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允的。 若需我出面周旋,我自会替你圆场。只是——” 她话语微顿,抬眸直视林暮的双眼,目光瞬间变得清冽而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我不希望你的任何计划,波及到我,或是纪家分毫。纪府予你方便,是还你人情,而非与你同谋,更非你的护身符。这半年,你需谨记这一点。” 林暮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愿为他提供便利以掩人耳目,作为交换,这半年内无论他做什么,都必须与纪家切割得干干净净,绝不能将灾祸引至纪家门前。 “林暮明白。” 他郑重应下。 “那便好。” 纪舒颜脸上恢复了些许倦意,她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林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款步走向内室,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 “是,小姐。” 林暮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再次躬身一礼。 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中轻轻回荡。 回到内室后,纪舒颜卸下钗环,带着几分倦意躺上床榻。 刚阖上眼,一种熟悉的抽离感便悄然袭来,周遭景象瞬息模糊—— 她又进入了那片纯白而冰冷的意识空间。 “玩家您好,欢迎进入意识空间。” 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如期响起, “您的角色数据修正已完成。现为您发布剧本《晟烬沧川》主线任务。” “任务一:探寻晟朝建国之谜。” “任务二:寻访晟朝开国元勋后代,了解其家族变迁史。” “任务三:识破并阻止导致晟朝社会动荡的重大阴谋事件。” “每完成一项主线任务,系统将为您解锁相应的游戏特权与特殊道具奖励。祝您在《晟烬沧川》剧本中体验愉快,期待您满载而归。” 纪舒颜凝神听着,待声音停止,立刻追问: “任务有任何提示或线索吗?” “玩家您好,非常抱歉,剧本任务不提供额外提示。您每完成一个阶段性目标,系统会自动结算并发放对应奖励。” ......果然还是老样子。 纪舒颜心下无奈,意识随之回归现实。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脑中已飞速运转起来。 建国之谜? 她这几日翻阅府中藏书,对晟朝历史也算有了大致了解,表面上似乎并无太多可疑之处。 是纪府的藏书不够全面,还是某些真相被刻意掩盖了? 印象中,京都藏书最丰之地,当属崇文院。 看来,必须得去那里走一遭了。 思绪翻腾间,困意渐渐袭来,她沉沉睡去。 翌日,纪舒颜比平日醒得晚了些。 清芷早已候在内室,见她起身,忙上前关切道: “小姐今日起得迟了,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无妨。” 纪舒颜摇摇头,沉吟片刻又道, “对了,你去重新安排一下林暮的差事。从今日起,他不再负责杂役,擢为我的贴身护卫。另外,将先前乳母住过的那处小院收拾出来,拨给他居住。” “是,小姐。” 清芷应下,嘴上不敢多言,心里却忍不住又是一阵嘀咕,看向林暮方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明显的酸意—— 小姐待他真是越发不同了,竟连独居一院的待遇都给了! 陷入情爱的女子,果然毫无道理可言。 第23章 图书馆,我来了! 梳洗妥当,纪舒颜推开房门,一眼便看见林暮已候在门外。 他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深色劲装,身姿笔挺,倒是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气。 “怎么在这......?” “小姐,” 林暮拱手,语气平稳, “既为贴身护卫,自当随行左右。” “嗯。” 纪舒颜淡淡应了一声,心下对清芷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 她举步向院中常待的那棵大树走去,林暮便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地跟在身后。 “小姐昨日......似乎未曾安眠?” 林暮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纪舒颜瞥了他一眼。 晨起对镜时她便发现自己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双眸也略显浮肿,只是她向来不甚在意容貌,便未理会。 没想到这人眼睛倒尖,刚碰面就拿来调侃。 “林公子今日话似乎多了不少,” 她不动声色地反击, “可是心情甚佳?” “托小姐的福。” 林暮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行至树下,纪舒颜如常拿起书卷。 林暮目光扫过书封,是《晟朝通史》。 “小姐似乎对晟朝旧事格外感兴趣?”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谈不上格外,” 纪舒颜眼也未抬, “只是对诸多历史都有些好奇罢了。” “若论史籍珍藏,京都之内,无出崇文院之右者。” “崇文院我自然知道,” 纪舒颜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 “但听闻并非寻常人等可随意进出。” “小姐乃太师与公主千金,得一枚通行腰牌,想来并非难事。” 纪舒颜目光仍在书页上,指尖却微微一顿,随即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一整日,她都在树下静读。 木质座椅坚硬,一天下来,只觉得腰酸背痛。 晚间清芷伺候她洗漱时,特意打了热水来为她热敷纾解。 待到第二日再出门时,纪舒颜一眼便瞧见院子东边那棵最大的槐树下,竟多了一张铺着软垫的舒适卧榻。 她眼中掠过惊喜,从善如流地移步过去,倚在榻上继续翻阅书卷,果然惬意了许多。 林暮在一旁静静看着,并未多言。 接连三日,纪舒颜几乎足不出户,将府中所有关于晟朝的史籍、笔记、杂谈都翻检了一遍。 然而,摊开在膝头的纸笺上,梳理出的有用线索依旧寥寥无几。 望着天边渐沉的落日,她合上书卷,心中已有了决断。 晚膳时分,她特意去了前厅,与父母一同用膳。 席间,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想去崇文院查阅些古籍。 永宁公主轩辕昭闻言,略作沉吟便应允了,当即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女儿,又不放心地叮嘱: “崇文院虽清静,但往来多是备考的学子与翰林院的官员,你且去无妨,但务必带着护卫,早去早回,莫要逗留太久,免得冲撞了。” 纪舒颜乖顺地一一应下。 翌日清晨 天色微明,纪舒颜正准备唤清芷来为她准备出行事宜,林暮却先一步开口。 “小姐今日要出门?” “嗯。” “不知......小姐可否允林某些许时间,处理一点私事?” 他语气斟酌。 “林公子若有要事,自去便是。” 纪舒颜并未多问。 “谢小姐。” 林暮拱手,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约莫一刻钟后,清芷一边为纪舒颜系上披风,一边眨着大眼睛,委屈巴巴地问: “小姐,您去崇文院,真的不带我吗?” “不必了,” 纪舒颜整理着衣袖, “有林暮随行足矣。你留在院中便好。” “哦......” 清芷的小眼神幽怨地飘向站在一边的林暮。 马车行至离崇文院尚有段距离的一条僻静小巷,林暮示意车夫停下。 他先下车,四下察看后,才回身微微躬身: “小姐,林某需先行一步,处理未竟之事。” “好。” 纪舒颜点头, “戌时初刻,我们还在此处汇合,一同回府。” “是。” 林暮应声,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拐角。 崇文院内 纪舒颜手持公主腰牌,一路畅通无阻。 步入这座闻名遐迩的皇家书院,她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庄重与典雅。 精湛绝伦的镂空木雕、考究无比的布局陈设、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散发着淡淡墨香与木香的浩瀚书卷,共同构筑出一种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深厚磅礴的文化气息。 在S星,如此规模、保存如此完好的古典建筑群几乎已不可见。 即便学校用AI技术虚拟复原,也远不及此刻身临其境所感受到的万分之一的震撼与恢弘。 这种穿越时空的沉浸感,让她心醉神迷。 略略感慨后,收敛心神,开始专注于正事。 然而,大半日翻阅下来,她发现崇文院中关于晟朝正史的记载,与纪府所藏大同小异。 直至找到几本未被收录的民间野史,才看到些许不同寻常的描述。 其中一本泛黄的册子上写着: “晟太祖皇帝,十五岁践祚,二十岁起御驾亲征,历时十载,荡平四方诸国,一生历经大小战役百余场,从无败绩......” 从无败绩? 纪舒颜蹙起秀眉。 冷兵器时代,即便国力强盛,要做到绝对的碾压并令周边诸国毫无反抗之力,也绝非易事。 难道晟朝当时掌握了某种超越时代的科技或力量? 抑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再翻几页,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让她动作一顿: “晟前三十八年,国逢大疫,殇者十之三四,举国凋敝,民不聊生。幸赖太祖皇帝天威庇佑,疫疠乃息,生机复萌,万民得康泰。” “幸赖太祖皇帝天威庇佑,疫疠乃息?” 纪舒颜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讥诮。 什么样的瘟疫,能靠皇帝“天威”就能消退? 这记录史的官员,粉饰太平的功夫倒也真是登峰造极。 更令她起疑的是,关于这场几乎导致亡国的大疫,所有正史典籍都如同约好了一般,皆是这样寥寥数笔,含糊带过,将功劳悉数归于皇帝的个人魅力与上天眷顾。 这种高度一致的沉默,反而像极了某种精心策划的掩盖。 她试图寻找更多关于这场大疫的记载,却一无所获。 眼看日头西斜,将至约定之时,她只得暂且按下满腹疑窦,起身离开。 第24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走向汇合小巷的路上,天色已然昏暗。 京都街道两侧虽悬挂着灯笼,光线却依旧朦胧。 走着走着,纪舒颜耳尖地捕捉到,身后似乎一直跟着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声音保持着几乎恒定的距离和音量,如同跗骨之蛆。 她心下蓦然一紧,试着放缓脚步,那脚步声也随之慢了下来; 她加快几步,身后的跟随亦步亦趋。 被跟踪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街边店铺,随即一闪身,拐进了旁边一家尚且亮着灯的成衣铺。 “掌柜的,麻烦取一套你们伙计的衣裳,要快!” 她迅速塞过一块碎银,语气急促却不容置疑。 掌柜的见她气度不凡又出手阔绰,虽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取来一套半新的灰布衣裤。 纪舒颜闪入内间快速换上衣衫,将原本华贵的衣裙团起塞进角落的布堆里,又胡乱抓乱了发髻,低垂着头,扮作店内伙计的模样,抱着一匹布快步走出店铺。 出了店门,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借着转角阴影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方才那家店铺门口望去。 果然! 一个穿着普通褐色短打、做寻常百姓打扮的男人,正站在对面廊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成衣铺的门口。 纪舒颜心头狂跳,正想仔细记住对方的体貌特征,那男人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阴鸷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这个方向!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纪舒颜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认出她了! 男人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地直冲她而来! 纪舒颜吓得魂飞魄散,她手无缚鸡之力,若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当即扔掉手中的布匹,转身拔腿就跑,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向着与林暮约定的小巷方向狂奔而去。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冰冷的威胁。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前方巷口已然在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进去—— 突然,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拽入两堵高墙之间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之中! “唔!” 纪舒颜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奋力挣扎,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是我。” 是林暮! 她停下挣扎的动作,借着头顶檐缝漏下的、那一缕极其微弱的月光,看清了眼前人紧绷的下颌线条。 林暮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仍捂着她的嘴,拇指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 他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地注视着缝隙外的动静。 纪舒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紧贴在一起,挤在这逼仄的空间里。 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牢牢笼罩。 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心跳失序,却因害怕发出声响而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林暮全神贯注于外界的威胁,并未留意到怀中人的异样。 他微微侧着头,凝神细听。 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与修长的脖颈,喉结因紧张而微微滚动,竟无端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纪舒颜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脑中竟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念头: 怪不得谭明锦会对他那般执着...... 巷外,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句低沉的咒骂: “妈的!人呢?一眨眼工夫跑哪儿去了!” “分头找!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在巷口徘徊片刻,终于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林暮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松开手,低头看向纪舒颜,正想开口,却借着微弱的光线,瞥见她绯红的脸颊和闪烁回避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方才情急之下的姿势有多逾矩。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拉开些许距离,低声道: “抱歉,唐突小姐了。” 纪舒颜摇摇头,率先走出缝隙,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空气,试图压下脸上的热意。 林暮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巷子泥地上留下的几处清晰脚印—— 那是特制靴底留下的痕迹,图案是梅花暗纹。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谭府蓄养的暗影卫独有的标记! 一股冰冷的自责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纪舒颜,她身形纤细,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 他早该想到的!谭 明锦那个疯女人锱铢必较,自己逃脱已让她颜面尽失,如今纪舒颜又“接手”了他,以谭明锦的性子,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他竟还大意地让她独自一人在外! 若是她今日因自己之故遭遇不测...... 林暮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绝不能再有下一次。 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万无一失。 回到纪府后,纪舒颜摒退旁人,独自坐在窗边,仔细回想着昨夜跟踪之人的每一个细节。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步履沉稳,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 所穿衣袍颜色虽深,但细看料子质地坚实而细密,绝非寻常百姓人家所用得起粗糙麻布,更似朝廷精锐或江湖高手偏爱的耐用织物。 然而衣物上并无任何代表官职或家族身份的纹饰图案,排除了他是朝中官员或世家子弟的可能性,倒更像某些权贵之家豢养的高级护卫或私兵。 最令她留意的,是那人脚上的靴子。 并非府中下人随意穿着的普通布鞋,而是明显经过挑选、制作精良的武人短靴。 皮质坚韧,靴底厚实且纹路特殊,一看便知是为长期追踪与隐匿行动而设计,造价定然不菲。 综合来看,此人极有可能是某位高门显贵家中培养的护卫,甚至...... 可能是直接听命于皇家的亲兵。 纪舒颜轻轻蹙起眉头,暗自思忖: 若下次再遇上,或可设法试探一二。 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下次”已经以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我很好奇,美色在前,是先冷静分析局势,还是先想点不正经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第25章 日程表这东西,真得改改吧? 翌日天光未亮透,清芷便捧着新裁的衣裙匆匆进屋。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见纪舒颜仍蜷在锦被中酣睡,只得柔声唤道: "小姐,该起身了。" 纪舒颜慵懒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外朦胧的天色。 晨雾尚未散尽,远天还挂着几颗残星。 她打了个哈欠,嗓音里还带着睡意: "这才什么时辰..." "国公府路途不近,还得仔细装扮呢。" 清芷利落地为她更衣,一边解释道, "今日是国公府嫡子大婚,京都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到场。夫人特意吩咐,要给您好生打扮。" 待梳妆妥当,纪舒颜望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不由轻蹙眉头。 一袭藕荷色织金长裙,领口袖缘皆以银线绣着细密的海棠花纹,腰间束着玉带,发间簪着珍珠步摇。 这般繁复的装束,让她颇有些不自在。 初出屋门,晨曦初露,院中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洁白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林暮早已候在门外,一袭墨色长衫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见到她这一身精心打扮,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纪舒颜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闪而过的笑意,挑眉盯着他: "林公子可是觉得这身打扮过于隆重了?" "不," 林暮神色认真, "是觉得小姐姿容绝色,令人移不开眼。" 话虽如此,纪舒颜却从他眼中读出了几分揶揄,不由撇了撇嘴: "清芷,把我的面纱带上。" 马车缓缓行驶在清晨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纪舒颜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街市,小贩们正在支起摊位,早点铺子飘出阵阵香气。 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等下要应付的场面,已倍感疲惫。 抵达国公府时,日头已经升高。 朱漆大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宾客们衣着华丽,笑语喧哗。 穿过重重院落,但见内院此刻已是宾客云集。 盛夏时节,这场婚宴不仅是一场喜庆的典礼,更成了各家相看未婚子女的绝佳场合。 华阳公主轩辕玥端坐主位,谭明锦侍立一旁。 一众贵妇围坐四周,谀词如潮。 "郡主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谭明锦听着这些奉承,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胭脂红织金裙,发间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明艳不可方物。 轩辕玥更是满面春风: "我们家锦儿确实招人疼,家里几个兄弟都护着她,说是日后若受了委屈,定不轻饶!" 正在这时,永宁公主轩辕昭携纪舒颜款款而来。 众夫人纷纷起身见礼,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母女身上。 纪舒颜从容不迫地一一回礼,举止优雅得体。 那些方才还围着谭明锦的夫人们,此刻都转向轩辕昭,言语间不乏对纪舒颜的赞美。 "永宁公主真是好福气,令嫒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知书达理。" "听说前些日子在崇文院苦读史书,这般勤勉实在难得。" 这般情景,让谭明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自幼被娇宠惯了的她,最恨的便是被人比下去。 而纪舒颜,偏偏总是那个被拿来与她比较的人。 从初次相见时纪舒颜"受惊生病",害得她全家被禁足; 到后来林暮那个贱奴竟成了纪舒颜的"恩人"; 再到今日,她精心准备的风头又被轻易夺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她对纪舒颜的怨恨与日俱增。 "瞧她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敢来参加婚宴,也不怕给国公府带来晦气!" 谭明锦身边的小姐妹低声讥讽。 "前几日还说病着,今日就能来赴宴,可真是凑巧呢!" 这些闲言碎语如同火上浇油,让谭明锦心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团扇,指节都有些发白。 而此时,纪舒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她正全神贯注地应付着各府夫人的寒暄,只觉得这般应酬比什么都累人。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望着那些言笑晏晏的贵妇们,只觉得她们的笑容都像是戴着一层精致的面具。 不过片刻,纪舒颜便感到疲惫不堪。 悄悄退到一株海棠树下,低声问清芷: "可瞧见这府里哪处清净些?" 清芷环顾四周,低声回复: "小姐,西南面的角楼似乎人少。" 纪舒颜对那座角楼略有耳闻。 据说当年国公为了一位宠妾,不惜重金修建此楼。 那女子畏热,喜在高处纳凉,国公便为她建了这座奢华无比的角楼。 可惜后来那位宠妾得罪了皇后的妹妹,不久便香消玉殒。 略一思忖,纪舒颜向母亲行了礼,便带着清芷往西南面行去。 穿过一道月洞门,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鸟鸣。 可她不知,谭明锦自她进院便一直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独自离开,便也悄悄跟了上去,眼中闪烁着狩猎的光芒。 角楼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精致华美。 三层飞檐翘角,檐下悬着玉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木柱与墙面都上了光亮的油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镂空雕刻处皆以金漆勾勒,绘着繁复的缠枝莲纹。 纪舒颜缓步登上顶楼,但见室内陈设极尽奢华。 紫檀木雕花屏风上镶嵌着螺钿,琴案上摆着一架古琴,窗边设着软榻,榻上铺着冰丝席子。 更妙的是,楼周古木参天,恰好遮挡了灼热的日光。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这楼确实耗费不菲," 纪舒颜细细打量着四周,轻声道, "只可惜..." "可惜什么?" 清芷好奇地问。 "可惜太过奢靡,少了些文人雅士的端方气度,倒像是专为讨好而建。"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庭院, "你看这些金漆彩绘,虽然华丽,却失了雅致。" 清芷会意一笑: "小姐说得是,这楼看着就像是专给那些妖娆女子住的。" 纪舒颜闻言不由失笑,清芷这丫头机灵是机灵,就是不爱读书,说话总是这般直白。 她伸手轻抚窗棂,触手生凉,显然是上好的玉石所制。 这般奢靡,难怪会招来祸事。 远处隐约传来喜庆的乐声,更衬得此处格外宁静。 她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她宁愿一直待在这清净的角楼上,远离那些虚伪的应酬。 [化了]之前的章节上传漏了一章,我现在是心如死灰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日程表这东西,真得改改吧? 第26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谭明锦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楼梯口,脸上堆着假笑: “纪小姐,好巧啊!你也来这里躲清静?” 纪舒颜微微屈膝:“郡主。” “哎呀,别这么多礼嘛!” 谭明锦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她身后的侍女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精致点心和茶水摆上, “我正嫌下头闷得慌,想来这儿歇歇脚,既然碰上了,不如一起尝尝这新得的点心?可是宫里御厨的手艺呢。” “郡主客气了。我身子尚未大好,需遵医嘱忌口,许多东西都碰不得,怕是无福消受了。” 纪舒颜心中警铃微作,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谭明锦却不肯放过她,笑道: “纪小姐这是要回内院?这会儿夫人们正议着事呢,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不便在场。你回去也是干等着,不如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不必了,多谢郡主美意。” 纪舒颜语气冷淡,转身欲走。 不料,谭明锦身边那个身材高壮的侍女盈秀一个跨步,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清芷见状,立刻上前想推开盈秀,却被对方轻易反拧住胳膊,死死制住! “哎哟!” 谭明锦故作惊讶地掩口, “纪小姐,你这丫鬟怎么这般不懂规矩?我家盈秀可是自幼习武的,这要是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盈秀手上故意加力,清芷疼得顿时惨叫出声。 纪舒颜眸色一沉,心知谭明锦今日是故意找茬。 她强压下怒火,不想将事情闹大,试图缓和气氛: “郡主说的是,是我管教无方,冲撞了。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我们这就离开。” 她本以为退让一步,让对方逞了威风,或许便能息事宁人。 谁知谭明锦见她服软,气焰反而更加嚣张,以为她怕了自己,冷笑道: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坐下来,乖乖把这点心吃了,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着,她亲自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点心,放入空碟中,推到纪舒颜面前。 纪舒颜眉头紧蹙。 谭明锦再三逼迫她吃这点心,此物定然有问题。 “不知这是何种点心?” “这是新制的露兜糕。” 谭明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露兜?菠萝? 纪舒颜脑中飞速回想,她记得......菠萝与某些中药是相克的! “实在不巧,” 她冷静应对, “我前日的汤药还未停服,医嘱明确叮嘱,需忌食露兜及其制品。恐怕要辜负郡主的美意了。” 一听纪舒颜再次拒绝,还提起旧事,谭明锦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猛地一拍桌子: “纪舒颜!你今日是非要驳我的面子了?!” “郡主言重了,我岂敢?” “给我抓住她!” 谭明锦厉声喝道。 她身后另外两名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抓住了纪舒颜的胳膊。 “今日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谭明锦面目狰狞,拿起那块点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纪舒颜面前,伸手就要去扯她的面纱, “你这贱人!若不是你,我家怎会被禁足!你还敢抢我看上的人!若不是你母亲多事,他现在还是我身边一条听话的狗!” 就在谭明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面纱的刹那,纪舒颜眼中寒光一闪,一直被制住的肩膀猛地用力,整个身体出其不意地向前一撞! 谭明锦猝不及防,被她撞得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两人顿时纠缠着向后倒去! 混乱中,纪舒颜迅速蜷起双腿,双臂巧妙地嵌入谭明锦双臂内侧,死死扣住她的肩关节要害! 谭明锦疼得发出一连串尖利的惨叫!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如同纠缠的藤蔓,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楼梯急速滚落下去! “郡主!” “小姐!” 楼上的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冲下楼梯。 只见楼梯底部,纪舒颜压在谭明锦身上,两人皆一动不动。 谭明锦双目紧闭,已然昏厥过去。 纪舒颜也是鬓发散乱,衣裙被刮破数处,额角渗出鲜血,显然也受了伤。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清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郡主和纪小姐从楼上摔下来了!快叫大夫!” 这一声惊呼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国公府的喜庆氛围。 附近的丫鬟仆役闻声纷纷赶来,有机灵的早已飞奔去内院禀报国公夫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国公府西南角的这座僻静院落便已人满为患。 闻讯赶来的各家夫人、小姐们将角楼一层挤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声中弥漫着惊疑与探究。 林暮本是与其他府邸的护卫一同守在内院门外,听得院内骤然爆出的惊呼与骚动,心下一沉,立刻紧随永宁公主轩辕昭疾步赶来。 当他拨开人群,一眼便看到并排放在临时搬来的两张软榻上的身影时,呼吸几乎为之一窒。 纪舒颜静静躺在那里,额角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蜿蜒的血痕已然干涸。 她的手背同样伤痕累累,最骇人的是那纤细的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虽已简单处理,依旧能看到翻开的皮肉和浸透纱布的暗红血迹,整条袖子几乎被血色染透。 一旁的谭明锦情形更为惨烈,不仅头破血流,发髻完全散乱,狼狈不堪地贴在脸颊颈侧,整个人昏迷不醒,姿态扭曲,显然摔得更重。 大夫正满头大汗地为二人诊脉,神色凝重,不时小心翼翼地轻按她们的手肘、膝盖等关节处。 “大夫,情况如何?” 轩辕昭强压下翻涌的心焦,声音却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夫收回手,躬身回话,语气沉重: “回公主的话,郡主伤势极为严重。额头、手臂多处外伤,右臂脱臼,而左腿......左腿胫骨疑似已完全断裂错位!这腿......怕是......怕是已然保不住了! 至于纪小姐,手臂乃利刃划伤,伤口虽长所幸未伤及筋骨,但额角撞击力道甚猛,恐有伤及颅脑之虞,万不可掉以轻心,待郡主情况稍稳,务必再请太医细细查验才是!” “来人!拿我的名帖立刻入宫!请太医令速来!” [化了]对不起,上一章被忘记了,于是重新做了排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27章 尘埃落定 国公夫人脸色发白,急声吩咐身边得力的嬷嬷,声音都变了调。 今日她府上办喜事,竟出了这等纰漏,若两位贵女真有闪失,她实在无法交代。 林暮单膝跪在纪舒颜的软榻边,目光死死锁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阵阵钝痛。 他猛地抬起头,面色铁青,对轩辕昭沉声道: “夫人,小姐自小体弱,言行举止向来恪守礼数,谨小慎微。好端端的,怎会无故从角楼坠落?此事定然另有蹊跷,还请夫人明察!” 一旁的轩辕玥听到林暮这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轩辕昭方才一心系在女儿伤势上,经林暮提醒,骤然回神,凌厉的目光瞬间扫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清芷: “清芷!你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夫人!夫人!” 清芷跪爬上前,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连贯, “是、是郡主!小姐本来只想在角楼歇、歇歇脚......郡主带着人上来,非要请小姐吃、吃那露兜糕...... 可小姐的病还没好利索,汤药未断,大夫明确叮嘱过忌食露兜,小姐便、便婉言谢绝了...... 谁知郡主突然就翻了脸,让她的丫鬟按、按住奴婢和小姐...... 郡主说不喜欢小姐,怨怪小姐当初在谭府受惊,惊动了圣驾才连累谭府被禁足...... 还、还说是公主您抢走了她的林暮...... 说着便大发雷霆,伸手要去扯小姐的面纱......奴婢被制住动弹不得...... 然后、然后不知怎的,两人就没站稳,抱着一起摔、摔下楼梯了! 哇——夫人!夫人您救救小姐吧!小姐到现在还没醒......” 她一边哭诉,一边高高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腕子上被盈秀扭出的青紫红肿的骇人淤痕。 证据确凿,字字泣血,听得周围一众夫人唏嘘不已,看向昏迷的纪舒颜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这纪家小姐,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盈秀见势不妙,脸色煞白,急忙想要辩解: “不是的!公主明鉴!是纪小姐她......” “你这个坏女人!” 清芷岂容她狡辩,立刻放声大哭,声音凄厉地打断她, “就是你把我死死按在墙上!若不是你仗着有武功欺负人,奴婢或许还能冲过去护住我家小姐!你看你把奴婢的手腕拧成什么样子了!” 盈秀还想再开口,轩辕昭身后一位面容肃穆的嬷嬷已然上前,扬手便是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直接将她所有话都打了回去! “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轩辕昭面覆寒霜,目光如刀般刮过盈秀,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轩辕玥身上, “我的舒颜,还有锦荣郡主若是因此留下任何隐患......” 她顿了顿,声音冰冷彻骨, “你这贱婢,就等着让你家人给你收尸吧!” “妹妹息怒!” 轩辕玥心知今日难以轻易脱身,急忙抢先开口,试图弃车保帅, “舒颜和锦儿定是小姐妹间玩笑拌嘴,一时失了分寸才酿成意外。说到底,都是这起子刁奴挑唆误主、护主不力! 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捆了!严加看管!” “公主!公主饶命啊!不是奴婢......” 盈秀惊恐万状,还想挣扎,已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国公府家丁堵了嘴,粗暴地拖拽了出去。 又煎熬地等了近半刻钟,太医令终于急匆匆赶到。 一番更为详尽仔细的检查后,结果却比方才那位大夫所言更为严峻。 谭明锦右臂脱臼,左腿腿骨粉碎性断裂,即便侥幸接回,也注定残缺,此生再无法正常行走,形同废人。 纪舒颜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额头的撞击仍需观察,是否伤及根本,需待她清醒后再行判断。 好好一场喜庆婚宴,新娘的花轿还未进门,就先见了血光,闹得如此不可开交。 国公夫人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却还得强打精神周旋。 “实在对不住夫人,” 轩辕昭面露悲戚与歉然, “本是府上大喜之日,却因小女之事,搅扰盛宴,让夫人受累费心了。” “永宁公主万万不可如此!” 国公夫人连忙上前两步,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愧疚, “发生这等意外,我府上亦有照管不周之责,岂是纪小姐之过?只盼着纪小姐能早日康复才好。” 她见轩辕昭此刻仍不忘为国公府考虑,心中对其好感又增几分,更觉谭明锦母女跋扈惹事。 反观轩辕玥,自始至终冷着脸立于一旁,毫无歉意可言。 在她看来,自己能亲临已是给了国公府天大的脸面,如今女儿在国公府地界受了重伤,他们难辞其咎,没问罪已是开恩,岂有让她道歉之理? 席间气氛一时诡异非常,诸位夫人皆敛声屏息,暗自打量,无形中已与骄横的华阳公主拉开了距离。 纪府,深夜 纪舒颜悠悠转醒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她微微一动,便感到额角与手臂传来阵阵钝痛。 低头看去,右臂已被洁白的绷带层层包裹,固定得妥妥当当。 守在一旁的清芷双眼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油桃,见她醒来,立刻扑到床边,带着哭腔急急问道: “小姐!小姐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舒颜看着小丫头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心头一软,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怎么哭成这副样子......洗脸了没有?” 清芷用力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奴婢不敢走开......怕您醒了身边没人......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太医说,说怕您磕坏了脑袋......” “你才磕坏脑袋了。” 纪舒颜忍不住轻笑,牵动了伤口,不由微微蹙眉。 这小丫头,傻得让人心疼。 一整日水米未进,此刻放松下来,倒是觉得饥肠辘辘。 听闻小姐饿了,清芷立刻抹了把眼泪,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张罗吃食。 纪舒颜撑着身子,慢慢挪到外间桌旁坐下。 不多时,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 她以为是清芷回来了,抬头望去,却意外地看到了林暮。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走进来,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清芷在厨房看着药膳,怕您饿着,让我先将这粥送过来。” “有劳了。” 纪舒颜轻声道。 第28章 等一下这怎么突然算上命了? 林暮将粥碗轻轻放在她面前,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单膝蹲下身,仰起头,目光沉静地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声音压得极低: “小姐此刻......视线可清晰?脑中可有晕眩或其他异样之感?” “无碍的。” 纪舒颜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滚落时蜷紧了身子,护住了头脸要害,不会有事的。” 林暮眼眸微微一眯: “小姐是......故意的?” “事不过三。” 纪舒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谭明锦的腿,应当是断了吧?” 她早已计算过角度与力道,从那般高度滚落,毫无防备之下,骨折是最起码的代价。 她即便有所准备,仍伤及腰背额角,谭明锦的下场只会更惨。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根本无望治愈。 “嗯,” 林暮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 “彻底断了,太医断言,此生无望复原。” 纪舒颜闻言,轻轻嗤笑一声,转过身子,用未受伤的左手执起瓷勺,慢慢搅动着碗里温热的粥, “便当做是她该付的代价吧。总不能次次都欺让她负了我,还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林暮此刻方才彻底明白,角楼那一摔,绝非意外,而是眼前这女子冷静乃至冷酷的算计。 连结果都与她预估的分毫不差!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其中竟掺杂着几分真正的钦佩。 “公主已将此事原委禀明圣上,” 他低声道, “国公府为脱干系,已将罪责尽数推至谭家。” “嗯,” 纪舒颜并不意外, “母亲向来护短。” “也未必全是护短,” 林暮分析道, “郡主重伤至此,若纪家不抢先占据情理,只怕后患无穷。” “不会的。” 纪舒颜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凉。 “何以见得?” 林暮追问, “小姐还有筹谋?” “若我的伤势轻些,有人存心构陷,可说是我苦肉计,自导自演陷害于她。” 纪舒颜语气冷静得近乎残忍, “但若我‘摔坏了脑子’,伤势重到足以影响神智,甚至留下终身之憾...... 那么,为了公允,为了给两家一个交代,此事就必须彻查到底,容不得半分含糊。” “彻查?” 林暮眸光一闪,立刻回想起清芷哭诉中的细节, “那碟点心!” 纪舒颜料定以林暮的机敏,必会查探角楼,于是淡然反问: “里面加了什么?” “缠心烬。” 林暮吐出三个字。 “春药?” 纪舒颜先是一怔,随即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讥讽, “她倒是打得好算盘!竟是想用这等龌龊手段毁我清白,顺带将整个纪家拖下水!如此看来,我只取她一条腿,已是仁慈。” “确实。” 林暮低声应道。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她苍白的面容因这抹冰冷的笑意而焕发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彩,那双眸子清亮逼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傲然。 林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鼓动起来,那一声声清晰而有力的撞击,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清芷端着几样精致小菜和汤羹回来了。 林暮敛起心神,默默退至一旁,看着清芷细心伺候纪舒颜用膳,便悄然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那处僻静的小院,夜风微凉。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静立等候。 林暮缓步走近,与之低语数句。 那黑影无声颔首,随即如鬼魅般翻墙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林暮独自立于院中,抬眼望向纪舒颜房间的方向,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不明的弧度。 国公府风波过后,消息很快传入宫中,引得龙颜震怒。 御书房内。 皇帝面沉如水,指尖重重敲在皇城司呈上的奏报上。 前有谭府惊现女尸,惊吓纪家嫡女,谭府还百般阻挠,不肯交出那所谓能“治病”的下人; 后脚就在国公府的婚宴上,两家女儿竟一同从角楼滚落,双双重伤! 皇城司更是查实,那含有龌龊药物的糕点,确系谭家郡主带入府中。 这一桩桩、一件件,表面看是谭、纪两府后宅不宁,争执不休。 但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眯起—— 纪允执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向来只忠于龙椅,而谭敬却是太子一党中颇为活跃的人物。 这两家近来摩擦不断,愈演愈烈,当真只是内宅妇孺之争? 背后是否牵扯着更深沉的朝堂倾轧? 圣心默然,已起了重重疑虑。 纪舒颜因手臂伤势未愈,被永宁公主严令在府中静养,一并推却了所有邀约宴饮。 得知此讯,她非但不觉烦闷,反而松了一口气,乐得清闲。 清芷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事事亲力亲为,生怕她再有丝毫磕碰。 纪舒颜笑她小题大做,清芷却振振有词: “小姐金枝玉叶,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怎能不小心些?” 虽足不出户,但京都的种种风声,自有清芷这个“小灵通”打听回来,事无巨细地禀报。 据说皇城司刚将案情查实呈报上去,还没等陛下示下如何发落,谭明锦那边就又出了骇人听闻的变故。 谭府一连数日车马不断,请遍了京城名医,连太医都惊动了好几位。 紧接着,府中便隐隐有风声漏出—— 郡主那条摔断的腿还没见好,另一条好腿竟一夜之间突发恶疾,生出无数溃烂脓疮,不过几日工夫,甚至招来了蝇虫,情形可怖至极。 起初众人只当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但很快,市井间那些专通鬼神精怪之说的术士们便纷纷断言: 此非病也,实乃天降灾谴!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开来,不过短短时日,京都的大街小巷都在窃窃私语,皆言: “郡主定是德行有亏,作恶多端,方才招致如此报应,身生烂疮蛆虫,药石无灵”。 谭敬被这汹涌的舆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亲自觐见,恳求皇恩,请渡世门的高人前往谭府驱邪除秽,本意是想借渡世门的威望平息物议。 谁知,那被请去的渡师开坛卜卦后,非但没有如常举办法事,反而当众以朱砂在皇家特赐的黄表纸上奋笔疾书,写下满满一页触目惊心的判词! 黄表中直言: 谭家幼女明锦,年庚子,午月午日午时生,三午汇聚,阴煞过盛,以致生性残暴,草菅人命,已致天怒人怨...... 其所患恶疾绝非邪祟侵扰,实乃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无可禳解! 更令人震惊的是,判词下方竟还罗列了谭明锦历年所犯下的累累恶行: 陷害官家小姐、虐杀奴仆丫鬟、因一言不合便以折磨下人为乐、强掠良家子弟充作面首、私养青楼小倌败坏门风...... 条条件件,时间、地点、受害者姓氏竟都依稀可考! [化了]假玄学害人啊!假玄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等一下这怎么突然算上命了? 第29章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黄表乃渡师奉圣旨开坛所书,谭敬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 渡世门超然物外,素来不卖朝臣颜面,只对皇室负责,这份判词注定要直达天听。 不久,更惊人的消息传出: 渡师在呈送御前的密奏中直言,郡主之祸乃自身恶业反噬,非人力所能挽回,亦非渡世门法事可解。 此论一出,仿佛打开了某种闸门,数日之间,竟有不下三十余户人家纷纷前往京兆尹衙门递状鸣冤,所告皆为谭家仗势欺人、巧取豪夺之举,苦主涵盖士农工商! 朝堂局势瞬间风起云涌。 谭明锦声名尽毁,其父谭敬亦被拖入深渊。 弹劾他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密折如雪片般飞入御书房。 皇帝览奏,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恰在此时,那些密折内容与皇帝的谕旨竟离奇地泄露于市井之间,顿时民怨沸腾,甚至有百姓聚集请愿,高声呼吁严惩谭氏满门! 五日之后,核查完毕。 皇帝最终下旨:削夺谭明锦一切封号与荣衔,贬为庶人; 谭敬连降数级,贬斥至苦寒北境为一郡太守; 华阳公主轩辕玥亦被削夺宗室权柄,随夫前往北境。 处罚谕旨以告示形式公诸于众,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盛赞陛下圣明,体恤民情。 一时间,“谭家降灾”一事成了京都百姓茶余饭后最热闹的谈资。 又过了一旬,纪舒颜手臂上厚厚的绷带终于可以完全拆除了。 一道狰狞的粉红色长疤从大臂蜿蜒直至小臂,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原本光洁的皮肤上。 清芷看着那道疤,眼圈瞬间又红了,声音哽咽: “小姐......这疤......这么长......您还没嫁人呢......都怪我没用,当时要是能挣脱开......” “怎么又要掉金豆子了?” 纪舒颜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调侃, “在我看来,这道疤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 清芷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不是坏事呢?” 纪舒颜收敛笑意,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清芷,你且说说,你希望我日后觅得怎样的郎君?是像父亲对待母亲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钟情不渝; 还是像谭大人那般,姬妾成群,儿女绕膝,却难得真心?” “那自然是像老爷这样的!” 清芷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谭大人那样的,怎么配得上小姐!” “既然如此,” 纪舒颜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拂过臂上疤痕, “这道疤,岂不就是我的‘福星’?” “福星?” 清芷茫然。 “那些只重皮相、肤浅虚浮的公子哥儿,若知晓我臂上有此瑕疵,定然会觉得其他小姐更为完美无瑕,便会自觉绕道而行。 而真正在意我这个人、愿意透过表象看内在的君子,又怎会因一道疤痕而嫌弃于我?便如同父亲从不曾因母亲年华老去或旧疾缠身而有半分疏远。” 纪舒颜缓缓道来,眸光清澈而睿智, “它恰能为我滤去浮华,留下真心。” 清芷听得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只觉得她此刻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通透智慧的光芒,仿佛世间道理皆在她掌握之中。 不禁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定要多多向小姐学习。 “更何况,” 纪舒颜见她听进去了,语气更缓和些, “这疤痕也并非无法可解,我自有法子让它渐渐淡去,你无需如此忧心。” “真的吗?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到!” 清芷破涕为笑,满脸崇拜。 哄好了小丫头,打发她出去歇息后,纪舒颜独自倚在软榻上,神色渐渐沉静下来,陷入深思。 近来发生的这一切,看似荒诞离奇,但核心事实却清晰无误: 谭明锦腿断了,渡世门罗列其罪状上达天听,谭敬受牵连被贬黜。 谭家的败落其实早有征兆。 身居高位,本就是众矢之的,偏又出了谭明锦这般肆无忌惮、到处树敌的女儿,这艘大船迟早要倾覆在她身上。 只是,这一切进行得未免太过“顺利”了些。 纪家与谭家的矛盾因她的到来而激化,若换做原主,断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既然纪家并未主动设计扳倒谭家,那必然早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窥伺,布好了棋局。 否则,谭明锦那些隐秘的罪行,何以能如此详尽、时间地点人物俱备地被揭露出来? 这需要一张极其庞大而精密的情报网。 纪家的出现,或许只是恰好为那幕后之手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发力点和完美的掩护。 那么,谁最想除掉谭家? 先前,渡世门曾意图借母亲之手除掉林暮。 可自林暮离开谭府进入纪家后,渡世门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转变,不再针对林暮,反而巧妙地利用纪谭两府的矛盾,将矛头对准了谭家,最终给予了致命一击。 在晟朝,渡世门地位尊崇超然,连永宁公主都要敬重三分,能与之牵扯甚深、甚至驱动其力量的,放眼朝野,屈指可数—— 无非是皇家,或者......林暮。 林暮表面身份低微,但他定然与渡世门有着极深的利害关联。 否则,一个高高在上的“国教”,何必对一个“小厮”大动干戈? 或许,探查清楚林暮与渡世门之间真正的关系,能成为破解当前困局的关键。 他是海报上位于C位之侧的关键人物,必定左右着剧本的走向。 如今三个主线任务毫无头绪,突破口或许就在此处。 更何况,她也不能全然指望林暮的一句承诺就来确保纪家的安全。 唯有掌握更多的底牌,才能在这诡谲的局势中保全自身。 思及此处,纪舒颜眼眸中闪过一抹慧黠的光彩,一个主意悄然成形。 午膳过后,纪舒颜特意将清芷和林暮唤至跟前。 “清芷,林暮,” 她拿出一张写满药名的单子, “我需调配去除疤痕的药膏,其中几味药材颇为特殊,府中库房未必齐全。劳烦你们去市集上的大药铺细细寻访,务必凑齐。” 她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第30章 坏了,视觉重心不自觉偏移了。 清芷不疑有他,接过单子便应了下来。 林暮却目光微动。 莫不是她有意要我去采买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他并未说破,只是察觉到纪舒颜或许另有深意。 也许是需要他去办,她才安心? 想起她也曾帮过自己不少的份上,若真是如此,此桩差事,他不该推拒。 略一沉吟,想到府内安全无虞,便也应下:“是,小姐。” 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准备妥当出了府。 估摸着他二人已走远,纪舒颜遣开了院中其他仆役,独自一人悄然去了林暮所居的那处僻静小院。 院中陈设依旧简洁,与她初次来时并无多大变化,只是那些花草在林暮的照料下愈发葱郁茂盛。 她仔细环视院外,并无异常。 行至屋门前,正想透过门缝向内窥看,却敏锐地发现门楣与门槛之间,极隐蔽地悬着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线—— 一旦有人推门而入,此线必断。 纪舒颜立刻收回了手,心中暗忖:果然谨慎。 转而沿着院墙根缓缓踱步,仔细观察。 走到西北角时,目光被墙角处随意堆放的三两个陈旧木箱吸引。 它们看起来与寻常杂物无异,但纪舒颜深知林暮其性—— 他做事极重规矩,连拔除的杂草都会归置得整整齐齐,怎会任由杂物如此散乱堆放? 走近细看,果然发现箱盖上落着几处模糊的鞋印,似是沾了泥土的靴底踩踏所致。 目测了一下箱子的高度和墙头的高度。 若依仗这些箱子翻墙,对于身手寻常之人来说,高度略显不足; 但对于真正的攀爬高手而言,又显多余。 纪舒颜心中一动,试着踩上一个箱子。 高度到她胸口上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指尖恰好能触碰到墙头瓦片的缝隙。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忽然,指尖触到一片异样的纸张! 她轻轻将其抽出—— 竟是一张折叠起来的黄表纸! 这种纸张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皇家特赐给渡世门书写符箓奏表之用! 当年弘渡尊者“驱煞”后赠予母亲的那张,母亲千叮万嘱让她置于床头,她还让清芷专门缝了布袋存放。 渡世门的特制黄表,怎会出现在林暮院墙的暗隙之中? 纪舒颜压下心中惊疑,迅速展开黄表。 上面的字迹并非朱砂符咒,而是一行简洁的墨书小楷: 「谭家收尾已毕,文家布置妥当,待君下令。」 看清内容的刹那,纪舒颜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立刻按照原有的折痕将黄表仔细复原,然而尝试数次,却因身高不够,无法将其精准塞回原处。 只得快步返回自己院中,搬来一只小巧的木凳,垫在木箱之上,这才勉强将黄表重新藏入瓦缝深处。 随后,她又仔细地将木箱与木凳恢复原状,抹去一切痕迹。 回到自己房中,纪舒颜捧着微温的红茶,却一口也喝不下。 方才的发现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那是渡世门专用的黄表,传递信息者必是渡世门中人。 信息出现在林暮院中,自然是传递给他的。 “待君下令” ...... 这四个字分量极重! 这意味着林暮在渡世门中的地位绝非寻常,甚至可能是发号施令之人! 谭家的覆灭,看来八成是林暮的手笔。 那么接下来的目标......是文家? 纪舒颜迅速搜索记忆。 文家...... 林暮入纪府后,似乎与文家并无明面上的往来。 那么,他为何要对文家下手? 是私人恩怨? 还是因为......文家与谭家一样,同属太子一党? 层层迷雾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漩涡。 而林暮,其真实身份与目的,也许远比她眼下所想的更为叵测惊人。 林暮与清芷采买归来后,便径直向纪舒颜复命。 纪舒颜仔细检视着带回的各色药材种子,品类甚为齐全,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卷上,语气平淡地吩咐: “既然东西齐了,那便着手准备种植吧。” “种......种草药?” 清芷愕然地看着自家小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姐,您是说......我们自己种?” “嗯。” 纪舒颜的视线并未离开书页。 “可是......” 清芷下意识地想反驳府中并无精通药性的匠人,话未出口,却被林暮沉稳的声音打断。 “小姐,” 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提醒, “各类草药对水土、光照要求极为苛刻,府中现今恐怕并无现成的合适地块可供培育。” “无妨,” 纪舒颜翻过一页书,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就把这院子拆改出一块合适的地来。” 清芷彻底呆立当场,嘴巴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暮眼底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从善如流地应道: “是。小人这便去请示夫人。” “嗯。” 纪舒颜依旧头也未抬,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自第二日起,纪舒颜所居的院落便一改往日的清幽静谧,变得人声鼎沸。 工匠仆役进进出出,拆墙填土、移植花木,忙得不可开交。 整个院子如同一个喧嚣的工地,连清芷也时常被唤去帮忙,弄得灰头土脸。 而这场“浩大工程”的始作俑者纪舒颜,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院中一隅,仿佛周遭的忙乱与她毫无干系,只专注地捧着书卷。 林暮则一如既往地守在她身侧,同样是一派云淡风轻。 “小姐......” 清芷刚从一堆砖石旁回来,裙摆上沾满了泥点,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嗯?” 纪舒颜从书卷中抬起头,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吧。” 清芷闻言,目光幽怨地瞥了一眼旁边纤尘不染的林暮,嘟囔道: “小姐对林暮可真好,什么粗活重活都舍不得让他沾手......” “他不同,” 纪舒颜的目光重新落回书上,语气自然, “他的职责是护卫我的安全,自然免了这些杂役。” 清芷撇撇嘴,无奈地回屋更衣。 她未曾注意到,低着头的纪舒颜身后,林暮的目光正悄然落在她专注的侧影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眷恋与柔和。 似乎从那夜开诚布公的交谈之后,她就不再对他露出那种刻意而古怪的微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维护。 这种变化,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日复一日,那莫名的悸动愈发清晰。 [让我康康]对不起,我是个好色的人,但孔子说了“食色性也”,所以,我这应该叫遵从本性?....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坏了,视觉重心不自觉偏移了。 第31章 我的乖乖,玩游戏是嚣张点哈? 一周过去,纪府的“拆院大业”已初具规模。 纪舒颜始终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甚至不曾去“工地”视察过一眼。 她心中自有计较: 虽在现世因爱好历史略懂些建筑鉴赏,但终究是门外汉,专业之事交给专业之人便是最好的选择,自己贸然指手画脚反而不美。 就在纪府内忙于改造之时,京都朝堂之上,再起波澜。 渡世门星天鉴紧急上奏,称观测天象有异变,经卜卦推演,恐是京都之内有大量冤魂聚集,怨气冲霄,致使星轨偏移,长此以往恐引发生民不安。 此言一出,朝堂震动,不少官员即刻附议,恳请皇帝下旨,恭请弘渡尊者出关开坛作法,以安民心。 然而,皇帝却并未立刻应允,反而暗中派遣皇城司密探前往渡世门探问虚实。 渡世门回复称,弘渡尊者云游未归,门中其他渡师恐力有未逮,难以承担此重任。 正当众人揣测圣意、人心惶惶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再次引爆朝野—— 京都文家那位年仅二十八岁的新任家主,竟在一夜之间,步了谭明锦的后尘,单腿突发恶疾,迅速溃烂腐坏!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朝臣们再也坐不住,联名上奏,强烈请求皇帝下旨,请渡世门派渡师前往文家勘验测算。 这一次,渡师很快便去了。 得出的结论与之前谭家如出一辙。 又一封以特制黄表书写的“降灾折”被紧急呈送至烈元帝御案之上。 奏表中详尽罗列了文家累累罪状: 逼良为娼、克扣赈灾粮款、结党营私、构陷忠良...... 与谭家一样,每条罪状皆有时间、地点、人证,清晰确凿,被断为“天道降灾,因果报应”。 一日之间,文家遭遇“降灾”的消息传遍京城,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民间百姓则翘首以待,看皇帝此次将如何处置。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烈元帝最终下旨,命皇城司彻查文家。 两日后,皇城司将查证结果呈报御前。 证据确凿,文家上下即刻被下狱候审,家主被判斩立决,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纪舒颜看着小厮抄录回来的官府告示,又抬眼望了望院中已初具雏形的药圃。 文家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时机到了。 她想,是时候该与林暮谈一笔交易了。 是夜,她让清芷去唤了林暮前来。 林暮踏着夜色而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行至房门口,见清芷竟守在门外,并言明是小姐吩咐,他心下警惕顿生,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纪舒颜正歪在软榻上,听到推门声,并未起身,只淡淡开口: “院子重建得差不多了,林公子觉得如何?” “一切但凭小姐喜好,小姐满意便是最好。” 林暮恭敬回应,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室内。 “林公子的‘首尾’,可都处理干净了?” 纪舒颜放下书卷,抬眸看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话语却直指核心。 林暮心中猛地一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自然。劳小姐挂心了。” “那便好。” 纪舒颜从软榻上起身,缓步走向他, “那么,再请林公子帮我办件事如何?” 她停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帮我查查,渡世门......究竟意欲何为?” 林暮眸色骤然转深,锐利如鹰隼: “小人愚钝,不知小姐此话何意。” “哦?林公子竟会不知?” 纪舒颜轻笑,向前逼近一步, “谭家、文家接连被渡世门以‘降灾’之名屠戮殆尽,如今京城之内,怕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了吧? 我一介深闺女流,不懂朝政,只是实在害怕......纪家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总得弄明白,才能安心,不是吗?” “小姐多虑了,” 林暮稳住心神,应对道, “太师为人刚正,清名在外,断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降灾’?” 纪舒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可我瞧着,这分明是**,而非天灾呢!” 林暮心知她这是在逼自己摊牌,情绪不免有些急躁: “纪小姐究竟意欲何为?” “林公子何必紧张?” 纪舒颜语气依旧轻松,却又向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语,呵气如兰, “我不过是想同你谈一桩交易......用太子殿下心腹们的安危,作为筹码,如何?” 话音未落,林暮眼神骤变!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出手,一把将纪舒颜拉过,反身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 另一只手已迅疾地自怀中掏出一柄寒光凌冽的短刃,精准地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他死死盯着她,呼吸微促,却一言不发。 纪舒颜看着他这般反应,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落地。 她猜对了。 这所谓的“降灾”,仅仅是个开始。 他真正要对付的,果然是太子一党。 目的既已明确,纪舒颜心下反而安定了几分。 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无视颈间的利刃,向前迈了一小步! “怎么?林公子不愿同我做这笔生意?”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暮猝不及防!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只为那锋利的刃尖离她脆弱的喉咙远一些! 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为何会害怕真的伤到她。 “林公子,半年之期未满,你我如今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虽是太师府女流,于朝政无用,但或许......也能为你之事略尽绵薄之力。 不仅可以对你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甚至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不过是一桩各取所需的交易,林公子何不考虑一下?”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一边说,一边再次向前逼近。 为了不让她撞上刀锋,林暮只能一步步后退。 待她话音落下,他的后背已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纪舒颜看着他紧绷的神色和眼中复杂的挣扎,心中已确信他并无杀意。 她唇角笑意更深,竟又向前踏出一步! 第32章 行吧,跑就跑吧,顾不上了 这一步,使得两人之间仅剩一寸之隔,呼吸可闻。 林暮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能看到她月光般白皙肌肤上细微的绒毛。 他的心鼓噪得厉害,一声声撞击着耳膜,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紊乱。 最终,他手腕一沉,将那柄短刃撤了下来。 他无法下手,无论是出于理智的判断,还是那莫名滋生的、他不愿深究的情感。 “林公子,” 纪舒颜仰头看着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锋利的话, “当日我敢赔上自己收拾谭明锦,你便该知道,我从不畏死。那么你呢?难道就不怕......出师未捷身先死么?”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林暮心中最深的恐惧与软肋,让他瞬间脸色发白,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迅速闪身绕开她,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纪舒颜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将话说到如此地步,甚至点破他针对太子的图谋,已将他逼入死角,他至少会愿意谈谈条件。 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是直接逃离。 本是察觉到他与渡世门关系匪浅,想着利用一下这层关系帮自己做个任务,该是无妨的。 为此才故意顺着渡世门给他的线索,刻意将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一来方便他下手,二来也便于观察他的行踪。 眼下他的计划告一段落,她的院子也收拾停当,该是最好的交易时机的。 可是...... 她颓然坐回窗边的软榻上,暗自懊恼。 这下好了,威胁彻底失败。 再过几日,等他冷静下来,便会想明白—— 即便他什么都不承诺,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揭发他。 到那时,他只怕会更加有恃无恐,对自己视若无睹了吧? 纪舒颜垮着一张脸,无力地靠在窗棂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嘟囔了一句,带着几分挫败与无奈: “这个男人......可真是难办。” 清晨的微光透过雕花木窗,轻轻落在纪舒颜的梳妆台上。 她仔细整理好衣襟,望着镜中那张尚带几分睡意的脸,深吸了两口气,才推门而出。 院子是前些日子重建的,她虽未亲自操持,却意外地合她心意。 不同于从前的中规中矩,新院浸润着柔美闲适的韵味。 暗纹石砖小路蜿蜒穿过大片白色沙地,道旁栽着常年墨绿的矮松与蓝白相间的小花,远远望去,既开阔又带着几分清冷意境。 院中央那棵巨大的蓝楹树正值花期,粗壮的枝干上缀满了蓝紫色的花朵。 树下设了茶几与软榻,皆精雕细琢,既舒适又雅致。 纪舒颜轻倚在软榻上,抬头便是漫天的蓝花,偶尔有花瓣翩跹而下。 树荫清凉,微风拂过,带来几分自在惬意。 自院子修好后,这里便成了她最常停留的地方。 “小姐,小厨房备了早膳,您用些吧。” 清芷端着食盒走来,脸上挂着明朗的笑。 纪舒颜接过瓷碗,轻声问: “你用过了吗?” “用过了,小姐!” 清芷笑得眼睛弯弯,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 “对了小姐,今早我没见着林暮呢。” “他没去厨房用饭?” 清芷摇头, “大管家说,他一早告假出府了,似乎有什么急事,天刚亮就走了。” 纪舒颜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昨日那般情景,林暮仍缄口不言,原还担心今日相见难免尴尬,谁知他竟直接避开了。 这样也好,省得彼此难堪。 但转念一想,二人如今是因弘渡尊者一言而勉强牵连,若他离府多日不归,母亲怕是会派人去寻。 “可知他去往何处?” “大管家说,是去探望故友,请了五日的假。” 纪舒颜挑眉。 五日?若只为避开她,未免太久了些。 不过眼下她也无心深究,林暮既不在,渡世门的线索便断了,只能再去崇文院翻阅典籍,看看能否找到其他有用的记载。 用完早膳,纪舒颜带着清芷和护卫出门。 经过前次的意外,她谨慎了许多。 虽说这不过是剧本世界,生死未必真实,但若真遭遇不测,游戏失败,她就无法停留了。 但现在,她还不想离开。 崇文院的书卷排列得整齐有序,与历史相关的典籍均陈列于左侧角落。 似乎如今的学子对史书并无兴趣,这一隅显得格外寂静。 纪舒颜挑了几本不同时期的史册,在窗边的书案前坐下,沉浸其中。 一连三日,她皆夙兴夜寐,埋首于故纸堆中。 直至第四日,清芷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 “小姐......您该不是打算将崇文院的书全都看遍吧?这都第四日了。” “那倒不是,” 纪舒颜目光未离书页,只轻声道, “觉得枯燥了?” “何止枯燥,腿也酸,腰也疼,日日搬书放书,比练武还累人。” 清芷撇嘴,一副委屈模样。 纪舒颜轻笑摇头。 清芷性子活泼,最不耐久坐,与她确是不同。 她的耐心是自幼被磨出来的。 在那个由政府统一管辖的学校里,除了上课,便再无其他消遣。 没有娱乐,少有机会交谈,终日不是读书便是独自发呆。 年复一年,她学会了与寂静共存,也逐渐养成了沉稳的性子。 细想来,那些年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便只剩看书,长大后多了项打工赚钱,日子单调得近乎苍白。 这几日,她仔细翻阅了有关晟朝历史、前朝旧事以及五国之乱时期的残存笔记,渐渐理出些许头绪: 晟朝建国前三十八年,大陆曾爆发一场极大的瘟疫,十日之内蔓延各地,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当时各国应对策略不一,却无一能找到根治之药,唯晟朝一位告老还乡的老御医研制出了缓解之剂。 其余四国几乎束手无策,瘟疫过后,人口损折三成。 这意味着,原本五国鼎立之势,经此一疫,四国人口总数竟只堪堪比得上从前三国之数。 更严重的是,瘟疫过后,农耕废弛,饥荒肆虐,百姓无粮可食,朝廷赋税锐减,军备亦随之衰颓。 一场瘟疫,不仅夺人性命,更令诸国经济一蹶不振,四国财力相加,竟不及昔日两国之强。 然而蹊跷之处在于:别国死者男女老幼分布均匀,可见瘟疫传播并无偏好; 唯独晟朝,亡者中十之**皆为老人,青壮年与妇孺几乎无恙。 这实在太不寻常。 第33章 也是巧了,你一倒霉我就在。 纪舒颜指尖轻叩书案,陷入沉思。 以瘟疫常理而言,十日遍传大陆已属异常,更何况举天下之力仍无药可医? 晟朝纵有缓剂,又何至于唯独老人丧命、子女皆安? 且史料记载语焉不详,关键细节皆被隐去,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若真如此,那操纵这一切、刻意掩盖真相之人,恐怕正是这场瘟疫的幕后推手。 “小姐,该回去了。” 清芷望着窗外渐沉的天色,轻声提醒。 “好。” 纪舒颜将抄录的书笺仔细收好,起身整理衣襟。 “明日还来书苑吗?” 清芷抱着沉甸甸的木箱,眼含期待。 纪舒颜低头瞥了一眼箱中卷帙,微微一笑: “不必了,明日不来了。” “当真?” 清芷顿时笑逐颜开,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府中,纪舒颜借口疲累要小憩片刻,支开清芷去准备晚膳,自己则悄然进入意识空间。 “玩家您好,欢迎使用意识空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那道平静无波的电子音再度响起。 “我需要一份有关晟朝建国前那场疫病的完整资料。” “非常抱歉,系统未存储相关历史资料。” 纪舒颜蹙了蹙眉,耐着性子继续问: “那你知道晟朝大陆上,哪里能找到比崇文院更齐全的史料吗?” “玩家您好,晟朝大陆现存机构及其功能已标注于系统地图中,您可以自行查阅。” 听着AI毫无情绪的回答,纪舒颜一阵气闷。 这系统简直形同虚设,连最基本的线索都不提供,多人剧本杀尚且允许公开提问,它倒好,一问三不知。 “已为您激活地图。” 话音刚落,一道光幕在眼前展开,呈现出一幅详尽的晟朝全景地图。 各类建筑标注清晰,旁边还有细小的注解释明用途。 纪舒颜凝神细看,忽然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无常赌坊”。 注解说此赌坊明里经营□□,暗地却做情报交易。 真是柳暗花明! 纪舒颜心中一喜,立即退出意识空间。 恰在此时,清芷端着晚膳走了进来。 “小姐您醒啦?刚才见您在榻上歇着,没敢打扰。是我吵着您了吗?” “怎么会?” 纪舒颜走到桌边坐下,笑意盈盈, “我们清芷最是体贴周到。” 清芷嘿嘿一笑,一边布菜一边好奇地问: “小姐看起来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方才做了个美梦。” 纪舒颜含糊带过,转而吩咐, “对了,今晚我想早些歇息,一会儿用完膳你便回去休息吧。” “这么早?” 清芷略显担忧地望了她一眼。 “无妨,只是有些倦了。” 纪舒颜温声安抚。 待清芷离去后,纪舒颜换上一身深色男装,趁着夜色悄声出府,径直往无常赌坊而去。 赌坊外观并不起眼,通体墨色,唯有匾额是黑底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门楼高耸,带着几分压迫感。 此刻坊门紧闭,内里却透出灯火,在静谧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京都并无宵禁,夜生活正盛,作为一家赌坊,这个时辰关门实在有些蹊跷。 纪舒颜环顾四周,见赌坊后巷对面恰有一座酒楼,正门开在另一侧,背对着巷子。 她绕路进了酒楼,特意要了间背面的雅间。 推开木窗,正好能将巷中情景尽收眼底。 她点了一壶温酒,临窗而坐,看似自斟自饮,目光却始终锁定在赌坊那扇不起眼的偏门上。 不出所料,虽已闭门,仍有人自后巷出入。 每个靠近的人都会在门前稍作停留,门内之人则会启开一条缝隙低声交谈片刻,方才放行。 可惜距离太远,纪舒颜看不清具体交换何物,也听不清对话内容。 正思索着如何再靠近些,巷中忽然出现一个踉跄的人影。 那人跌跌撞撞地前行几步,便沿着墙壁软软滑倒在地。 月光如水,照亮那人苍白的面容和散乱的发丝,身形修长却单薄—— 竟是林暮! 纪舒颜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酒壶便快步下楼。 等她赶到巷中时,林暮已几乎昏迷,正凭最后一丝意识挣扎着想站起来。 她慌忙上前搀扶,手心触及一片湿黏,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伤得很重! 借着月光细看,林暮的黑色上衣早已被血浸透,触手冰凉黏腻,出血量之大令人心惊。 感觉到有人靠近,林暮的手臂微微一动。 “别动,是我。” 纪舒颜低声道。 听到她的声音,林暮果然安静下来,勉力抬起苍白的脸,眼神涣散地望着她。 纪舒颜无暇多想,顺着血迹检查,最终在他左肩发现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衣衫破裂处,皮肉外翻,鲜血仍在不断涌出。 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十字枪造成的创伤! 这种伤口极难处理,不仅创面大、流血多,皮下组织多半已被绞烂,极易感染化脓,甚至伤及筋骨。 情况危急,她撕下衣襟扎紧他肩颈处的动脉,手指被血滑得打颤,将壶中酒液尽数浇在伤口上消毒。 酒淋下时他肌肉猛然绷紧,喉间溢出半声压碎的喘息,却又立刻吞回,咬紧牙关,只是默默注视着她忙碌的动作。 “林暮,还有力气吗?” 纪舒颜将他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试图扶他起身。 林暮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不必说话,尽量跟着我走。” 纪舒颜搀着他快步走出小巷。 能将林暮伤至如此,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若是追兵仍在附近...... 想到这里,纪舒颜后背发凉。 现世的她就不曾习武,如今这具身体更是经过“数据修正”,被设定为“自幼体弱”,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一旦遇险,他们绝无胜算。 行至街口,恰遇一辆牛车经过。 纪舒颜吃力地搀扶着林暮,踉跄走到街边,正好望见一个农夫驾着空牛车经过,她赶忙抬手拦下。 农夫拉住缰绳,略带疑惑地打量这两人: “哎?这位小哥,你们这是......” “大哥,麻烦您了,” 纪舒颜迅速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劳烦送我们去城南的医馆。我知道天晚路远,您辛苦这一趟,等到地方我再加一锭酬谢。” 农夫一见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跳下车来帮忙搀扶林暮: “好说好说,快上车吧!我这就送你们去!” 牛车上无药无布,她只能持续按压伤口,血从指缝渗进裙裾。 你小子偷着乐吧,你小子。这要是换个别人,不得给你当场表演个落井下石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也是巧了,你一倒霉我就在。 第34章 别问,问就是毒药。 约莫一刻钟后,牛车停在城南一家医馆前。 纪舒颜特意选择远离赌坊的医馆,就是怕追兵顺藤摸瓜找来。 城南离纪府较近,也更便于照应。 她叩开医馆大门,老大夫本来面带愠色,见到伤者后立即转为凝重,赶忙将人迎了进去。医者仁心,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夫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伤口处理妥当。 纪舒颜多付了诊金,将林暮安置在医馆后间。 眼下他虚弱不堪,已然昏睡过去,不便移动; 加之她自己是偷溜出府,此时带个重伤男子回去,实在难以解释。 不如先让他在此静养,从长计议。 纪舒颜小心剪开林暮血迹斑斑的衣衫,替他擦拭身体。 擦拭他背部时猛然顿住。 旧鞭痕如蜈蚣盘踞在肩胛,与新鲜十字伤拧成狰狞的网。 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出他苍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不由面颊微热,心下暗叹: 这人生得实在好看,看似清瘦,却肌理分明。 难怪谭明锦不惜得罪永宁公主也要将他困在身边。 这般容貌气质,想必很得女子欢心...... 或许,也不乏男子倾慕? 收拾停当,纪舒颜为他盖好薄被。 一番折腾后,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床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光未澈,林暮倏然睁开双眼,眸底还带着未散的警惕与急切。 然而当他看清四周陌生的陈设,以及伏在床边睡着的纪舒颜时,紧绷的神情缓缓柔和下来。 昨日的记忆零零碎碎: 他最后记得的,是纪舒颜拼力将他扶上牛车的情景,再往后便一片模糊。 此刻他身上盖得整齐的薄被,地上那件被剪开、血迹斑斑的衣物,无一不在诉说昨夜是她为他处理伤口、守候至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睡颜上,竟泛起一丝罕见的眷恋。 这女子明知他来历非凡、目的未明,一边言语机锋不退让,一边却又在他重伤落魄、无人可依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正恍惚间,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抬起,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 林暮猛地蹙眉收手,心头一阵自嘲: 在妄想什么? 她贵为当朝太师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容颜绝世,才智更是出众...... 这般如明月般的女子,岂是他所能企及? 就在这时,纪舒颜因半身麻涩不适,轻轻蹙眉醒转。 甫一睁眼,便对上林暮复杂的目光,她尚未完全清醒,软声喃喃: “嗯......你醒了?” “嗯,” 他嗓音有些低哑, “你可还好?有没有不适?” 纪舒颜眨了眨眼,渐渐清醒,摇摇头看向窗外微亮的天色: “你的伤口很深,最近定要好好休养。还疼得厉害吗?” “不疼。” “出去跟人打架了?” “是啊,可惜打输了。” 他居然微微扬起了嘴角。 纪舒颜忍不住笑出声: “幼稚鬼。” 随后轻咳一声,正色问道: “你为什么去无常赌坊?别告诉我这伤是赌输了赖账被人打的。” 林暮低笑,知道她已经猜出七八分,也不再遮掩: “不是赌坊,是赵家。” “太常寺赵家?” 又是太子一党。 “嗯,赵府有我要的线索。本打算暗中取走,不料赵府外埋伏了太子的人,一时不察,中了软筋散,才被刺伤。” “所以你只是‘恰巧’逃到无常赌坊?” 纪舒颜挑眉,显然不信。 林默沉默片刻,终是轻叹: “我与无常赌坊,确有渊源。” “怕不只是‘渊源’那么简单吧?” 纪舒颜撇嘴, “世人常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要你报恩,你却连句实话都不愿说?” 看着她略带嗔怪的模样,林暮不禁莞尔: “小姐这是在生气?没想到小姐生起气来,倒也娇俏可爱。” “啧......” 纪舒颜一时语塞,这人平日沉默寡言,今日怎么这般会说话? 她别过脸: “不同你贫。我需要一些线索,既然无常赌坊做这买卖,总没理由拒绝我吧?” “无常赌坊常年经营此类交易,小姐若需要,林暮愿代为安排。” “那便有劳了。不过你现在伤势未愈,纵有什么计划也暂且放一放,不急于这一两日。医馆不能长住,稍好些便先回府吧。” “是,小姐。” 林暮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担心府中有眼线,” 纪舒颜了然道, “回府后我自有安排,不会让你暴露。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小姐一路小心。” 林暮目送她离去,眼中多年冰封似的冷意,竟似被春风拂过,漾开几分温度。 纪舒颜悄悄回房,更衣躺下。 这一夜几乎未眠,若不是趴得浑身发麻,她绝不会这么早醒。 趁着天未全亮,她决定补个觉。 这一睡,竟直接到了午时。 清芷见她醒来,笑道: “小姐今日睡得可真沉,已是午时了,要用膳吗?小厨房一直备着。” “用的用的,饿得很。” 纪舒颜一边起身梳洗,一边应答。 清芷还是头一回见小姐喊饿,笑着去准备午膳。 用饭时,清芷禀报: “小姐,林暮回来了。” “哦?何时?” “就您歇息的时候。他刚好回来,问起您,还说您近日劳累,让我别吵您休息。” 清芷歪头疑惑, “奇怪,林暮怎知您最近在崇文院辛苦?” 纪舒颜嘴角微抽,含糊道: “许是管家同他说的吧。” “也是!他请假多日,回来是该多了解小姐近况。” 午后,纪舒颜吩咐清芷带人外出采购青梅酒。 清芷本想叫上林暮,却被纪舒颜拦下,只说另有事交代他。 清芷不满地瞥了林暮一眼,才带人出府。 待清芷走后,纪舒颜在房中捣鼓半个多时辰,才唤林暮进屋。 “小姐。” 林暮恭敬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 纪舒颜正摆弄着几个瓷瓶药罐,头也不抬。 林暮见她专注,不由问道: “这是......?” “喝了。” 她递过一个小瓶。 “这是何物?” 纪舒颜忽然俏皮一笑: “毒药!” 林暮轻笑摇头,接过瓷瓶一饮而尽。 “约莫一炷香后生效,你在此稍候。” 说罢,她转身进了内间。 一炷香后,林暮果然感到伤口疼痛大减。 纪舒颜也从内间走出,手中还拿着几个小罐。 “还疼么?” “不疼了,多谢小姐。这是何药?” “用你前些日子买的曼陀罗种子所制。知你这几日定然难熬,暂且止痛。” “小姐才识渊博,心思灵巧。” 林暮由衷赞叹。 第35章 醉了?嘻嘻,我装的~ 纪舒颜正要说他嘴甜,却听院中脚步声起,随即敲门声传来。 “小姐。” “进。” 清芷推门而入: “小姐,青梅酒买回来了。” “哦?买了多少?” “六七种不同的,都在外头。” “拿进来吧。” 清芷将酒坛一一搬进,纪舒颜每坛都开盖细闻,浅尝两口,最后选了两坛留下。 正当清芷与林暮疑惑之际,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取一坛酒在屋内和自己衣角洒了些许,又执另一坛饮了几口。 “清芷,父亲母亲那边是不是快用晚膳了?” “嗯,时辰差不多了。” 纪舒颜狡黠轻笑,抱起那坛喝过的青梅酒,带着清芷与林暮径向前厅而去。 厅内烛火温融,纪允执与轩辕昭正欲传膳,却见女儿纪舒颜抱着个酒坛步履微浮地走了进来,一身酒气氤氲扑鼻。 “父亲、母亲。” 她依礼问安,声音软糯,眸中仿佛蒙了层水雾。 轩辕昭顿时面露讶色,快步上前扶住她,蹙眉回头看向清芷: “颜儿这是怎么了?喝酒了?” “嘿嘿,不碍事的。” 纪舒颜笑盈盈地顺势倚着母亲坐下,双颊泛红,眼神迷蒙。 纪允执见母女二人坐定,示意下人传膳,目光却始终关切地落在女儿脸上。 “父亲、母亲,今日买到极好喝的青梅酒,特地带给你们尝尝。” 她边说边伸手去拿酒杯,动作略显笨拙。 纪允执温和地接过酒瓶,亲自斟酒: “颜儿有心了。” “父亲别客气,您和母亲快尝尝,这酒酸甜适口,特别好喝。” 她趴在桌上仰起脸,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轩辕昭轻抚女儿泛红的脸颊,语带心疼: “好喝也不该喝这么多,怎的还醉了?” “母亲,我没醉~” “好好,你没醉。” 纪允执宠溺地应和,与夫人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 “你们快尝尝嘛,真的很好喝......” 她扯着母亲的衣袖,软声催促。 纪允执与轩辕昭拗不过,举杯浅酌。 纪允执颔首笑, “确实不错。” 轩辕昭品着酒,眼波温柔地望向丈夫: “说起来,当年我们成婚时,皇兄赠的那处别苑里,也种了许多青梅,结的果子酸甜可口。” “是啊,” 纪允执目光也随之柔和, “你怀凌渊时最爱吃那儿的青梅,我还特地亲自去摘。” 纪舒颜原本懒洋洋趴着,听到此处忽然支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母亲: “母亲喜欢别苑的青梅?我会酿青梅酒!肯定比买的好喝!” 看着她醉态可掬却一脸认真的模样,纪允执与轩辕昭不由失笑,柔声哄道: “是是,我们舒颜一定酿得最好。” 纪舒颜嘟起嘴,委屈地眨着眼: “父亲母亲不信我吗?我明日就去别苑找青梅,定要酿出来给你们看!” “好,好,明日就去。” 纪允执忍俊不禁,轻拍女儿的手。 轩辕昭望着女儿跃跃欲试的模样,柔声道: “如今天气渐凉,别苑景致应当极好,那里的枫树一向茂盛。” “可惜我近日政务繁忙,抽不开身。” 纪允执沉吟片刻,对夫人道, “夫人若想去,不如让舒颜先陪你去小住几日?” 轩辕昭依偎进丈夫怀中,轻声道: “我舍不得你。再说舒颜醉时闹着要去,醒了未必还记得。” “也是,没想到这丫头醉了竟是这般模样......” 晚膳后,清芷搀着看似步履蹒跚的纪舒颜回院,林暮紧随其后,目光始终关切地流连在她身上,生怕她磕碰。 谁知一进屋,纪舒颜便站直身子,松开了清芷的手。 “小、小姐?” 清芷愕然怔住。 她明明亲眼看着小姐整晚醉态朦胧,怎么转眼就清醒如常? “清芷,你去吩咐人收拾行李,我们明日便去别苑。” “啊?小姐,我们真要去啊?” “自然。” 纪舒颜唇角微扬,眸光清亮,哪还有半分醉意。 清芷领命退下后,林暮正欲跟上,却被纪舒颜唤住。 她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 “睡前把这个喝了,免得夜里疼醒。” “是。” 林暮接过药瓶,欲言又止。 他想问她去别苑是否是为了让他避人耳目养伤,却又觉得这般询问未免冒昧。 纪舒颜见他神色犹豫,以为他仍在担忧眼线的事,便温声道: “放心,无碍的,明日我们就出发。” 林暮收拢手指,将药瓶握紧,望向她的目光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纪舒颜虽察觉他神色异常,却对情愫一事懵懂不解,未能读懂他眼中深意。 翌日清晨,清芷指挥仆人将行李装车时,纪舒颜已穿戴整齐,前往主屋辞行。 轩辕昭见女儿当真收拾妥当,不由惊讶: “颜儿,你这是......真要去别苑?” “是的,母亲。” “你昨日不是醉话?” 轩辕昭仍有些不可置信。 “女儿既出口,必定践行。” 纪舒颜乖巧垂首,声音轻柔, “只是依稀记得父亲近日政务繁忙,怕是无法同行了吧?” 语毕,她微微低头,长睫轻颤。 轩辕昭见女儿似有失落,连忙宽慰: “你父亲官居一品,近日京都流言纷起,蒙皇上信重,自当尽心王事。要不母亲陪你同去可好?” 纪舒颜抬眸,眼中水光潋滟,语带哽咽: “女儿明白父亲身担重任,该以国事为先,也知母亲见父亲忧心,心中同样难安。” 她忽然屈膝跪下, “女儿不怨父亲,亦盼母亲能陪伴父亲左右。女儿虽无力为父母分忧,却绝不愿成为负累。” 见她如此懂事,轩辕昭心中暖融,连忙扶起女儿,欣慰道: “颜儿长大了,知道体贴爹娘了。” 母女二人又细细话别一番,纪舒颜方才出门登车。 马车行至主街时,仍是林暮执鞭驾车。 一出城门,纪舒颜便让清芷接手,唤林暮进入车内。 林暮刚进车厢,便见纪舒颜径直伸手来解他的衣襟。 他肩背旧伤虬结的疤痕在晨光中凸起,如同烙印着暗影卫生涯的密文。 他耳根微热,下意识地轻唤: “小姐......” “别这副表情,” 纪舒颜手下不停,语气如常, “你明知我要换药。” 林暮并非猜不到她的意图,只是没想到她会亲自来做: “属下以为这等小事,小姐会交由清芷......” “她不知情,少一人知晓便少一分风险。若我没猜错,你从昨日至今都未曾换药吧?” “是......” “伤口如此严重,最忌疏忽。大夫的叮嘱,你该谨记才是。” 纪舒颜语气虽淡,却含关切。 她深知这么大的伤口,内里的肉还被绞烂了,若不能仔细养好怕是今后都留有后患。 更何况在晟朝这个时代,受了伤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养护的不够仔细造成的伤口感染,若真的感染了,这么大的伤口,没有神医的话,怕是要丢了命。 [捂脸偷看]好歹摸爬滚打这么久了,演技多少还是有点进步的,您瞧好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醉了?嘻嘻,我装的~ 第36章 臭小子,心里美坏了吧? 林暮不再多言,安静地看着她仔细拆解纱布。 烛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格外温柔。 “小姐说的是,林暮谨记。” “昨日的药可喝了?夜里睡得可好?” “多谢小姐赠药,昨夜睡得甚好。” 他唇角轻扬,眼底漾开温柔涟漪, “不知今日是否还有‘毒药’可尝?” 纪舒颜终于抬头,好笑地瞥他一眼,从箱中取出备好的止痛药递过去: “我是见你伤势未愈,怕你忍痛艰难才给的。” 她细心涂抹新药,覆上洁净纱布。 随后,她忽而跪坐起身,膝行两步直至双膝分落林暮大腿外侧,螓首与他并肩,轻声在他耳畔道: “但这药只能止痛,不能治本。是药三分毒,你得快些好起来。” 温软气息拂过耳际,肩头肌肤甚至能感知到她呼吸的暖意。 林暮只觉得浑身血液奔涌,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喉结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舒颜为尽早抵达别苑,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歇。 途中按时给林暮服了两次止痛药水,并重新替他换药包扎。 马车颠簸近一整日,直至暮色初临,才终于抵达别苑。 别苑虽不及京都宅邸宽阔气派,却也清雅敞亮。 因常年由京都拨来的少数仆从看守,洒扫不及本家细致,陈设也略显简单。 纪舒颜甫入主屋,便吩咐清芷: “你去同别苑主事交接一下,我歇片刻。” 语毕即转入内间,径直躺上卧榻。 并非她娇气,实在是马车颠簸难眠,她本就睡眠极浅,这一路几乎未曾合眼,此刻已是浑身酸软、困倦不堪。 林暮随她进屋,见她不过片刻呼吸便渐趋均匀绵长,显然是沉入梦乡。 他悄步走近,注视她睡颜片刻。 这张脸在梦中少了几分清醒时的疏离,添了些许不真实的柔美。 这已是他第二次见她睡着的样子,上一次,还是在他病床之侧。 思及此,他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其实一路他几次想开口问她: 是否因他才特意来这别苑? 是否为他才这般兼程赶路、不辞劳顿? 是否一路默默算着他换药服药的时辰? ...... 诸多话语凝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他移开愈发难以收敛的视线,轻手轻脚退出房间,掩上了门。 纪舒颜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黄昏时分。 她缓缓从榻上坐起,环顾四周,隐约觉得房中布置似与入睡前不同。 初醒朦胧间尚疑为错觉,待细看时才确认: 屋子仍是那间,但床帐已换作从府中带来的锦褥,窗纱新易为淡绿色,临窗软榻旁的多宝架上还添了一瓶初绽的粉荷。 她行至窗前细看,青瓷瓶中的荷花柔瓣带露、晶莹生香,幽芬淡淡,沁人心脾。 正凝赏时,房门轻响,回首见林暮端着她惯用的茶具步入。 见她已醒,他稳步将茶具置于内间桌上,低声问: “可曾吵到小姐?” “没有,” 纪舒颜摇头,目光仍流连于室内陈设, “这些......是你收拾的?” “怕小姐醒后需用,便先归置了。” “多谢。” 她微微一笑,又问: “可用过饭了?” 林暮垂眸: “尚未。小姐若饿了,厨下一直温着饭菜,这便为您传来。” 不过片刻,林暮便带着下人们麻利的将餐食摆上了桌。 “一路上都没什么胃口,现在倒真有些饿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 “你也一同用些吧?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完。” 林暮正执烛台点灯,闻言动作微滞。 邀他同席? 他踌躇片刻,终是依言落座。 “饭菜可还合口?此地食材与府中略有不同。” “挺好的。” 纪舒颜夹了一箸菜,忽而问: “伤口还疼么?” “已好多了,劳小姐挂心。” 他语气温和, “今日我已联系过无常赌坊,您要的消息,约莫过几日便能送到。” “辛苦你了。” 纪舒颜轻声应道。 烛光摇曳下,他素日冷峻的眉目竟显得格外温柔,她望着不觉有些出神,直至颊边微热,才慌忙低头假意专心用餐。 林暮早已瞥见她方才怔忡的目光,又觑见她耳根渐染绯色,唇角不由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眸中掠过几分狡黠光彩,心中悄然计议已定。 次日清晨,纪舒颜起身后特意让清芷为她备了一身简便装束: 青灰长裙配束袖外衫,墨发仅以一支木簪挽起,脂粉未施,清新利落。 推门而出,晨风拂面,带来别苑特有的草木清气。 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 这剧本中的世界虽虚拟,却如此宁静安适,实在合极她这般不喜喧闹的性子。 林暮候在门外,见纪舒颜素面青衣步出房门,不由眼前一亮。 往日她华服盛妆,雍容端丽; 此刻铅华尽洗,却别有一种清逸出尘的气韵。 他微微眯眼,唇角不自觉扬起。 “小姐今日为何打扮得如此素净?” “自然是为了正事。” 纪舒颜莞尔一笑。 清芷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小姐莫非真要酿酒?这......没个一年半载哪成啊?” “我自有办法。” 纪舒颜调皮地眨眨眼,取出一卷图纸交予清芷, “你去寻园中木匠,按这个替我打几样器具。” “是......” 清芷苦着脸往院中去。 林暮上前一步: “可有我能帮忙的?” “你带几人将园中青梅备好,再让厨房送些锅具、竹簸箕和甘蔗水来。” “好。我顺路再去催问一下无常赌坊的消息。” 纪舒颜点头,又添了一句: “早些回来。” 林暮回头望她,眼中温柔愈深。 待他返回别苑时,院中已架起一连排木架台案。 纪舒颜正与清芷在其中忙碌,见他走来,抬头笑道: “回来了。” 风拂过她的发丝衣袂,素颜浅笑的模样再次触动林暮心弦。 他只觉心跳倏急,指尖微颤,几乎难以承受这般日复一日的心动。 “嗯。” 清芷却在一旁急道: “小姐别光顾着看林暮了!这、这锅底好像糊了!” “知道啦。” 纪舒颜无奈转头去看锅。 清芷仍不放心: “小姐,您酿这酒......真的能喝吗?” 第37章 论情报组织的方便之处 一整日忙碌下来,别苑的院落中摆满了晾晒青梅的竹簸箕与成筐的青梅,虽尚未正式进入酿酒阶段,清芷却已愁眉苦脸了一整天。 “小姐,您确定这酒......” 她犹豫着开口,话音未落就被纪舒颜含笑打断。 “还没开始酿呢,你就问了不下几十次了......放心,能喝。” 纪舒颜眼含戏谑,故意逗她, “你若真如此忧心,不如这酿酒的话计全权交由你负责,如何?” “小姐!” 清芷气得跺脚,深吸一口气,试图再劝, “其实......就算不酿也没什么关系的......” “言出必行,我从不食言。” 纪舒颜语气温和却坚定,说完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你也忙了一整日,去歇会儿吧。” “是,小姐。” 清芷只得应声退下,回了自己的耳房。 纪舒颜本欲回房休息,推门而入时却蓦地一怔。 林暮正赤着上身背对她而坐,桌上放着她常用的药箱,他一手正艰难地反手试图给自己换药。 她迅速敛神,快步上前: “我来吧。” 林暮并未推拒,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握着的药勺,交由她接手。 纪舒颜仔细为他肩头的伤处涂好药膏,执起纱布正要缠绕,却不经意瞥见他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中翻涌着某种灼热的情绪,让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并非她第一次为他上药,可不知为何,此次却莫名紧张起来。 纱布绕过他宽阔的肩背,她的指节偶尔擦过他胸前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脸颊发烫、呼吸微乱。 她强自定神,终于将纱布缠好,正低头在他胸前系结时,林暮却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 纪舒颜抬眸,再度撞入他那深不见底、情绪翻涌的眼眸。 “劳烦小姐了,” 他声音低哑, “多谢。” “不必客气。” 她垂下眼睫,试图抽回手,他却并未立即松开。 “我的厢房就在隔壁。本打算取了药就回去换,后来想到您这个时辰应当还在院中忙,便在此处更衣上药了......没料到您正巧回来,唐突小姐了。” “无妨,” 纪舒颜下意识接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话音未落,她已意识到失言,霎时满面绯红,慌忙抽回手道: “既然药已换好,林公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小姐。” 林暮应声,拿起药箱向门外走去。 转身背对她的一瞬,他唇角不自觉牵起一丝得逞的微笑,眼中掠过难以掩饰的雀跃。 这些时日以来,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纪舒颜的迷恋已远超主仆之谊。 偶然察觉她近来也常因他而脸红心慌,便生出试探之心,唯恐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于是才故意在她回房时佯装上药,果不其然...... 她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 是夜,纪舒颜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那一幕在脑中反复浮现。 林暮近日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对劲,总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每每对视都让她脸颊发热、心跳失序。 那究竟是什么眼神? 是......**? 是的,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裸的**,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渴望。 渴望她的**。 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蓦然坐起。 林暮莫非......喜欢她? 纪舒颜从未喜欢过人,剧本中没有,现世中更没有。 她既不明白林暮那复杂难辨的情愫,更不理解自己在猜测他心意时那阵慌乱悸动意味着什么。 想到近来频频因他而脸红心跳,她懊恼地捂住心口,心烦意乱许久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一早,纪舒颜便开始专心折腾她的青梅酒。 一层青梅、一层糖块,再缓缓注入厨房备好的清酒,如此反复,一坛又一坛。 主仆二人忙得不可开交,林暮也从旁协助。 纪舒颜念他伤势未愈,并不让他做重活。 接连两日,别苑中众人皆随着纪舒颜忙于酿酒。 她可不想真等上一年半载才能离苑返京,自然要加紧赶工。 林暮这两日却异常愉悦,唇角总不自觉噙着笑意。 他自幼便常被差遣做活,却第一次感到,这般忙碌于日常琐事竟如此幸福。 时光仿佛眨眼即逝,每一刻都充实而温暖。 夜阑人静时,他躺在床上回味日间点滴,笑意难抑。 他拈起一枚纪舒颜亲手腌制的糖青梅放入口中,甜意漫开,直润心底。 从前总觉得她慵懒娴静,似与这般闲适日子格外相契; 如今才发觉,自己竟也深爱这远离明争暗斗、阴谋算计的安宁。 自幼浸淫权谋之中的他,望着满院青梅酒坛,竟也会感到如此简单而饱满的喜悦。 或许,更准确地说...... 是与她共度的时光,美好得足以填满他曾经空寂的胸膛。 纪舒颜命人在苑中树下置了软榻,如常在榻上倚着看书,一切仿佛与在京中府邸无异。 细细算来,他们来别苑已五日。 今日林暮又外出探信,想来......消息该到了。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林暮便匆匆归来,甚至未及用饭就先来见了纪舒颜,手中正是无常赌坊送来的密报。 纪舒颜展信细读,眉头越蹙越紧。 据载:晟朝建国前三十八年,疫情最初爆发于蛟河两岸,继而向南蔓延至延河流域。 皆以河水为中心扩散。 更巧的是,疫情爆发前一个月,晟太祖曾以军事演练为名,将全军调往荒原。 那片无水无源、仅能依靠地下水的沙漠之地。 疫情爆发后三年间,疫病始终无法抑制,染者必死,哀鸿遍野。 然而第四年,晟太祖忽然宣称要祈求渡世门庇护,号召全民入庙祈福。 结果“神明显灵”,凡祈福者皆未感染,甚至已有病征的流民也被特许居于寺外围建的临时厢房中,半月后竟奇迹般痊愈。 一时间,渡世门声名鹊起,他国民众为求庇佑,纷纷举家迁入晟朝。 纪舒颜读到此处,忽抬眼看向林暮: “这些......你早已知晓?” “是,小姐。无常赌坊的消息,我无有不知。” 第38章 什么是真相? 为了验证猜测,纪舒颜继续追问: “所以当大量百姓涌入晟朝时,其余四国无暇他顾,待察觉时为时已晚?” “正是。据载,四国发现时,晟朝人口已反超疫前。且许多康复者修书召亲友来投,迁入者络绎不绝。” “情急之下,四国想必选择了封锁国门、严控城池,企图遏制人口流失?” “是。但部分百姓早已离境,部分尚在途中,余者虽留国内,却已心生离意。加之各国突然增设关卡、严控出入,本就因疫病生活困顿的民众更加不满。 尤其许多家庭已有一半亲人在晟朝安居,此举无异骨肉分离,反而坚定了剩余百姓迁离的决心。” “后果呢?如此高压管控,民怨沸腾,必生暴动。” “记载中详述,封国后一年内,四国共发生大小暴动数百起。各国君主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镇压方式:格杀勿论。” “既然如此,四国定然向晟朝施压,要求共享渡世门‘神迹’?而晟太祖......拒绝了?” “五国曾就此会谈,四国请求晟太祖派遣渡世门赴他国驱疫。晟太祖以‘不可强遣神教’为由拒绝。 此后四国民情愈发激荡,死伤无数。幸存者亦多因惧疫而废耕罢市,国力军备急速衰败。” “呵,” 纪舒颜冷笑, “接下来,晟太祖便该‘恢复国力’了吧?” “再后来,晟太祖公开宣称所有迁入百姓皆晟朝子民,愿为无家可归者提供屋舍田产。无需银钱,只需登记户籍人口,便可租用官田官屋,以上缴半数收成作为租税。” “半数?如此租税,不出四五年,晟朝国力便可恢复甚至远超以往。” “晟太祖颁布租令后的第四年,方在朝堂公开议及迁入百姓的诉求。” “诉求?无非是望亲人团聚,或欲将租产转为永业吧?” “两者皆有。晟太祖优先选择了‘助百姓阖家团圆’为由,大肆发动战争。而同年,四国史载仍称‘疫病难医,民不聊生’。” 纪舒颜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这是林暮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鲜明的鄙夷。 她心下暗嗤: 难怪晟朝战无不胜。 这根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一场由晟太祖亲手策划,不惜以万千平民性命为代价,换取天下一统的骗局! 什么天降疫情? 分明是人为扩散的恶疾! 什么神明庇佑? 不过是借寺庙之便散布解药。 那些终日不断的香火烟气,正是最好的解毒媒介。 熏艾焚香本就可治病,借此伪饰神迹,导向民心,诱使他国民众来投,充盈本国人口; 再以租赁之名敛粮聚财; 算准他国必因强禁百姓而激生民愤,嘴上高喊“为民团聚”,实则披着正义外衣肆意侵略,在愚民讴歌中一统大陆! 表面仁德圣君,背地草菅人命! 好一番心机,好一场算计! 林暮静观她的情绪从初时的隐隐愤怒渐归平静,最终化作一片沉默的冰冷。 她方才似乎因这残酷真相而愤慨......? 可为何愤怒?为谁愤怒? “小姐......您还好吗?” “我好,好得很。” 纪舒颜转头望向窗外,声线平稳却透着一丝寒意, “我素知权欲之争难免牺牲,但视人命如草芥至此......未免太过了。” 林暮闻言,心绪久久难平。 他早已知晓这一切,毕竟是一百三十五年前的旧事。 初闻时也曾感叹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哀鸿遍野”四字背后是何等惨状,却从未如她这般为之真切愤怒过。 见纪舒颜面露疲色,他知她或许需独处静思,便轻声告退。 走出房门,他仍不禁回想方才种种: 起初,他确实为她能迅速推知全貌的才智而惊叹; 而后,却是她那份对平民百姓的深刻共情、以及快速克制情绪的能力更令他震动。 她不仅聪明,更心存良善; 而那良善之下,又有一种不轻易被情绪左右的冷静。 于常人而言,愤怒往往是冲动的催化剂; 于她,愤怒却似乎只代表她对他人苦难的深切感知,并不蒙蔽理智。 林暮立于自己房门前,遥望她院落的方向,心中暗涌难名: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纪舒颜自得知真相后,便感到一种难以支撑的疲惫。 林暮甫一离开,她便躺回床上,合眼径直进入了意识空间。 “玩家您好,恭喜您完成第一个任务:寻找晟朝建国之谜。 系统将为您提供额外道具奖励: 异能之戒·染尘寰、窥心之镜·杳冥身、复生之草·万物生,请任选其一。” “这三个道具有何功能?” “异能之戒·染尘寰:可复制任意NPC的一项技能,将其数值完美转移至玩家自身; 窥心之镜·杳冥身:可查看所有NPC的详细状态信息,包括心情、天赋、技能等; 复生之草·万物生:可治疗或复活NPC。” 纪舒颜听得一时怔然。 这都是什么逆天功能? 复制他人能力? 那她战力垫底的窘境岂非迎刃而解? 查看他人信息? 连人底裤什么颜色都能看穿? 而那复活草更是离谱...... 这哪是游戏道具,分明是神仙手段! 但这三个变态道具也昭示了一个事实: 今后的任务,只怕难如登天! 否则何需如此外挂? 她心情复杂,沉吟片刻问道: “我能暂不选择,保留奖励吗?” “当然可以,意识空间将随时为您兑换。” 纪舒颜凝神屏息,开始仔细琢磨系统发布的第二个任务: 寻找晟朝建国元勋的后代,并深入了解这些家族百年来的发展变迁。 根据目前已掌握的线索,晟朝的建国根本就是晟太祖一手策划的巨大阴谋,所谓“天命所归”不过是个精巧的幌子。 那么,这个“建国元勋”究竟指的是什么人? 是那些直接参与这场阴谋的核心人物吗? 但按照晟太祖多疑谨慎、手段狠辣的个性,若有人知晓如此惊天阴谋的全部细节,他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按理说,应该早早铲除干净,以免日后被人拿住把柄。 又怎么会容许知晓内情者及其后代继续在朝中担任要职,甚至享受荣华富贵? 这实在不合常理。 难道说,这些元勋世家虽然知晓内情,却因某种缘故得以保全? 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般,总有几支血脉顽强地延续了下来? 还是说,这些所谓的“元勋”其实根本不知道建国背后的阴谋真相,仅仅是为晟太祖卖命效力的将领臣子? 若只是单纯拥护统一大业而毫不知情,他们的后代理应世代享受泼天富贵,至今仍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才对。 然而,仔细搜索原主的记忆,纪舒颜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朝中似乎并没有几个从开国一直延续至今的累世官宦世家。 这很不寻常。 按理说,若是正常的开国功臣,后代应当枝繁叶茂,家族昌盛才是。 第39章 咱就是说,这系统是不是有点不智能? 她越想越觉得,这些建国元勋极有可能是知道内情的,而且很可能因为知道这个秘密,反而与晟太祖之间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制衡关系。 也许是握有晟太祖什么把柄? 或者是彼此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不定,这些元勋后代的命运,也与这个秘密息息相关。 将这个可能性在心中反复推敲了几遍,纪舒颜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意识缓缓从虚拟空间中退出,剧本世界中的身体也随之睁开了眼睛。 纪舒颜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林暮放大的脸庞。 他离得极近,几乎鼻尖相抵。 见她醒来,他紧绷的神情蓦地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让纪舒颜一时有些茫然。 “小姐、小姐!您总算醒了!” 清芷站在林暮身后,眼泪扑簌簌地掉,声音都带了颤。 “这是......怎么了?” 纪舒颜撑起身,揉了揉发沉的额角。 “小姐,您方才忽然没了呼吸,连心跳都探不到了!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话未说完,清芷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纪舒颜蹙起眉头,心下恍然: 莫非自己进入意识空间时,这具身体会呈现假死状态? 往后可得更谨慎些才是,总不能三番两次“死而复生”,平白惹人疑窦。 “清芷......” 她被哭声吵得脑仁发疼, “我方才只是身子不适,许是气息弱了些,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别哭了,我有些饿。” “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准备吃的!” 清芷忙抹了眼泪,转身退出房门,临走前还不舍地回头望了她一眼。 清芷一走,屋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林暮既不开口,也不离去,只定定地坐在床沿,目光沉沉地锁着她。 纪舒颜被他蹙眉凝望的模样弄得有些不自在,良久,终是扛不住这尴尬气氛,轻声道: “林暮,我没事的,我......” 话音未落,他却忽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纪舒颜彻底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方才听到清芷惊叫时,林暮便觉不妙,待探她鼻息、触她心口,竟丝毫动静也无。 那一刻,他仿佛听见脑中某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心脏被人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他以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失去了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对她的感情,早已不止是兴趣或好感。 他喜欢她,或许......更深。 失去她的痛楚,他根本无法承受,连试都不愿试。 纪舒颜仍怔怔睁着眼,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林暮吻着吻着,察觉她毫无反应,不由微微睁眼,见她这副模样,唇角轻轻扬起一丝笑意。 “小姐莫非从未读过男女风月之书?” 他低声调侃,终于退开些许。 纪舒颜这才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个字。 “你......” “我吻了小姐。” 他坦然接话,目光灼灼。 “你......” 她又卡了壳,脸颊渐渐烧起来。 “小姐怎么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存心逗她,眼底笑意更深。 “你怎么能......” 她试图找回气势,却被他下一句话彻底堵了回去。 “小姐心悦我已久,我如此主动,小姐不该开心么?” 他歪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 纪舒颜一时语塞。 她装喜欢他这事,彼此心照不宣,他怎还拿来反将一军? “林暮,你明知......” 她刚要挑明,却被他轻声打断。 “小姐‘喜欢’我这么些时日,情深意重、认真执着,林暮不知不觉......便钟情于小姐了。” 他故作怅然,叹道, “这实在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小姐太过迷人。” 说罢还眨了眨眼,一副情难自抑的模样。 纪舒颜气得深吸一口气: “林公子还真是......坦诚!” “谢小姐夸奖。” 他唇角再度勾起,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语气转为认真, “小姐,我不知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有我能帮上忙的,请务必告诉我。我是真的......很在乎你。” 纪舒凝望着他认真的神情,仿佛要从中辨出几分真假。 林暮见她只审度却不语,索性将她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小姐不必为难。我说这些,并非非要小姐回应不可。我的身份,我自己清楚。” 他声音低了下来,目光却依旧坚定, “但关于喜欢你这件事,请小姐务必信它是真的。我从未喜欢过谁,不知该如何证明,唯有这颗心——它的跳动,是为你。” 掌心下,他胸膛中心跳有力而急促,一声声敲击着她的指尖。 纪舒颜像被烫到一般急急抽回手,偏过脸低声道: “你......先出去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是,小姐。” 林暮目光微黯,却仍温顺应声,起身退出了房间。 门合上后,纪舒颜仍怔怔望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 他的神情不像作伪...... 可若说喜欢,他图什么? 图纪家的权势? 若真如此,当初她骗轩辕昭时他便可顺水推舟,何必等到如今? 难不成...... 他是真的动了心? 可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纪舒颜啊! 晟朝于她不过是一场剧本,林暮也只是其中的一个NPC、一串数据罢了。 数据怎会生出真情? 还是说......这份“喜欢”本就是系统设定好的剧情? 于是才会恰在她退出意识空间时触发?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索性沿着这个思路推演下去: 若林暮的感情是系统设定,那后续剧情必然围绕二人展开。 剩下两个任务,一是探寻建国元勋后代,二是识破动荡阴谋、阻止危机。 前者关乎身份,或许正指向自己或林暮的身世; 后者涉及犯罪事件,难道林暮就是幕后反派? 作为海报上的主要角色,又与玩家有感情线,若他真是反派,那剧情发展岂不将是: 二人情深意浓时,她却逐渐发现他暗中谋划颠覆王朝。 而后彼此对立、相爱相杀,最终由她亲手阻止他,完成任务离开剧本? 想到那般情形,纪舒颜心头一沉,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恰在此时,清芷端着晚膳敲门而入,见她神色郁郁,本想询问,却被纪舒颜摆手屏退。她只得默默摆好饭菜,悄声离去。 纪舒颜望着满桌依照她喜好准备的菜肴,却再提不起半点胃口。 第40章 很好,被冷落了 纪舒颜连续两日闭门不出,食欲不振。 清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自家小姐整日愁眉不展,她试着劝了几次,却总被一句“我想自己待着”轻轻挡回,只得黯然退出。 她不是不委屈的。 可比起委屈,她更怕小姐真闷出什么病来。 林暮始终静立在门外,目光沉沉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 她......是不愿见自己吗? 先前她望向他时会脸红、会躲闪,那难道不是心动痕迹......? 为何如今却连他的喜欢都一并抗拒? 是因为...... 他那不堪言说的身份吗? 清芷见他也是这般沉默寡言、毫无办法的模样,小脸皱得更紧了,气闷地跺了跺脚,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屋内,纪舒颜临窗独坐,望着窗外盎然绿意,心中却一片滞涩郁结。 她真的从未想过要体验所谓爱情。 现实世界不想,游戏世界里更不想。 她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社恐,只要一想到要和一個“纸片人”强行绑定感情线,上演什么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戏码,最后很可能还要哭得撕心裂肺,而在游戏终结时一切成空...... 她就觉得这一切索然无味。 爱情从来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现实里为情所困、茶饭不思甚至轻生的例子还少吗? 她自小就没得到过多少温暖,自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爱情这种最虚无缥缈的情感上。 与其怀抱希望最终经历痛苦失望,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期待。 对她而言,不失望的最好方式就是从不希望; 不失去的最好方式,就是从不拥有。 她或许无法百分百掌控自己的情绪,但她可以在苗头不对时,亲手将其掐断。 “小姐......” 清芷端着午膳,厚着脸皮又蹭了进来, “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饭总要好好吃的。” “我没事......” 纪舒颜不知如何解释,却看得出清芷的忧心。 “小姐,您还没及笄呢,年纪小小就整日愁容满面、食不下咽,夫人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心疼。” 清芷说着,眼圈又红了。 她的小姐,明明还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纪舒颜轻声道, “我只是......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小姐,您才十五岁,既没成婚,也没生子,就连天下美食都还没尝遍,怎么会没有目标呢?” 纪舒颜蓦地一怔。 是啊,她来到这个剧本世界后,不止一次感叹过晟朝风物之美。 即便她不愿牵扯感情线,甚至不想继续推进任务,至少也该好好看看这世界的风土人情,尝尝各地的美味佳肴。 来都来了,若什么都没体验就离开,岂不是白来一遭? 清芷的话如同拨云见日,纪舒颜霎时豁然开朗。 “你说得对,清芷。” 她眼中重新亮起光彩, “我该多尝尝世间的美味,多看看世间的风景。往后的日子,我要过得恣意快活些!” “嗯嗯!” 清芷用力点头,见小姐重展笑颜,顿时喜笑颜开。 午膳后,纪舒颜推开房门,再次踏入阳光之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已盛满期待与雀跃。 从这天起,纪舒颜仿佛变了个人。 她心情开朗,脑子里层出不穷的古怪念头连清芷都咋舌,只觉得小姐像是彻底放飞了天性。 但清芷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小姐似乎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与林暮的互动,大部分事都吩咐她去做。 林暮也变得愈发沉默,只是远远跟着,不再上前打扰。 清芷甚至暗自窃喜,觉得小姐定是想明白了,还是自己最得力、最贴心。 ...... “林暮,小姐要去隔壁山上狩猎,你去准备一下。”清芷传话道。 ...... “林暮,小姐要去西面河边抓鱼,你去收拾妥当。” ...... “林暮,小姐想去农户家体验生活,你去安排一下。” ...... “林暮,小姐想要这个,你找匠人按图纸下午之前做出来。” ...... “林暮,小姐说......” 接连近十日,林暮被支使得团团转,却只同纪舒颜说了三句话,其中两句还是“是,小姐”。 他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几乎能滴出墨水来。 “清芷。” 他叫住又要来传话的丫头。 “啊?” 清芷一愣,她正想说小姐忽然馋螃蟹了,但这季节不对,看他能不能想办法。 “小姐近来心情如何?” “很好呀!” 清芷眨眨眼, “每日都有好多新想法,玩得可开心了。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林暮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真的如表面所见这般无忧无虑吗? 明明不到半月前,她还在废寝忘食地钻研晟朝历史。 他虽不知她究竟在查什么,但那专注投入的模样,绝不像如今这般只顾嬉戏玩闹。 为何在得到无常赌坊的消息后,她反而再无动作? 难道费尽周折,就只为弄清那些陈年旧事? 还是说...... 她其实已暗中筹划了什么,只是刻意瞒着他? 想到这种可能,林暮心下泛起一丝苦涩。 他前几日才刚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即便她不愿接受,又何须如此防备? 他如今整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只会倾尽全力帮她啊...... “小姐今日又有什么吩咐?” 他按下心绪问道。 “啊!差点忘了正事!” 清芷一拍脑袋, “小姐想吃螃蟹!” “这季节并非蟹肥时,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说是昨日在书上看到蟹馔的制法,馋了呗。” 清芷嘿嘿一笑。 “小姐现在何处?” “应该在旁边小院里......” “我去找她。” 林暮不等清芷说完,转身便往隔壁院子走去。 路上他思绪纷乱: 自那日她走出房门后,就变得异常跳脱,仿佛急于在有限的时间里体验所有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就像,时日无多般紧迫。 联想到她之前莫名呼吸心跳俱停的状况,林暮心头一紧,蓦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是否瞒了什么? 譬如......身患隐疾,药石罔效? “哎!林暮!我还没说完呢......” 清芷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第41章 很好,这波僵持主要是看谁着急 小院中花木扶疏,纪舒颜正悠闲地荡着秋千。 这秋千是她命人新架的,原先院中原本有套石桌石椅,她嫌碍眼便拆了,只留了这系于粗壮树枝间的秋千椅。 四周花丛繁密,绿意幽深,独留这棵大树如盖般伫立中央,别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静谧美好。 林暮进来时,纪舒颜正靠在椅背上望着天空出神。 现实中的她就常这样放空自己,一来没什么特别爱好,二来也无至亲挚友可随时相伴,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独处。 听见脚步声,她回过神,见是林暮,略有一丝不自在,但面上仍维持着淡然: “有事?” “清芷说小姐想吃螃蟹?” “昨日在书上看到做法,有些馋了。” 她轻轻晃着秋千。 “眼下并非品蟹的时节,蟹瘦且寡淡。再者螃蟹性寒,小姐素来体弱,实在不宜多食。” 纪舒颜歪头看他,唇角弯起一个轻松的弧度: “我知道。但人生苦短,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 林暮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 她这些时日的“尽欢”,是因为害怕“空对月”吗? 难道她真的...... 时日无多? “小姐......” 他喉头干涩,几乎不忍问出口,却终究放心不下, “你若有什么心事,或许......可以告诉我。我自知能力微薄,地位低贱,但只要你开口,我定会竭尽全力。” 他说得恳切,眼中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惧,他是真的怕她有事。 纪舒颜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害怕,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酥麻微痒,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林暮见她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神色愈发可怜了几分,心中更觉黯然: 果然,以他的身份,原就不该痴心妄想能得到她的垂青。 “林暮,” 纪舒颜忽然开口, “半年之期,就快到了。” 林暮蓦然抬头。 “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困在纪府诸多不便。等弘渡尊者回来,你便能解脱了。” “所以,小姐是因为这件事......” 才终日郁郁寡欢吗? 林暮的话没有问完,心跳却莫名加速。 他竟有些希望她说是。 “嗯?” 纪舒颜歪头看他, “你不高兴吗?” “那小姐呢?” 林暮不答反问。 “我什么?” “之后......你就不再需要我了吗?”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住她。 纪舒颜一时语塞。 不是她不愿答,而是不知如何作答。 此前她一心想完成任务,自然要密切关注林暮这关键人物。 但需不需要他? 她不知道。 若剧情真如她推测那般发展,他作为反派,确是她最该铲除的目标。 她不想卷入这段被设定的感情,更不愿与他兵戎相见...... 所以她才决定放弃任务。 若不再推进任务,理性而言,他于她,确实可有可无。 但“不需要”这三个字...... 她好像......说不出口。 林暮看着她沉默不语,神色复杂,其中似乎还掺着一丝悲伤? 他觉得自己又看不懂她了,看不懂她的想法,更看不懂她的心。 “若我留下,至少......还能护小姐周全。”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不怕死的。” 纪舒颜转过头,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夏风拂过,吹乱她的发丝,也吹皱了他本就凌乱的心湖。 时光荏苒,纪舒颜在别苑一晃便住了一月有余,林暮的伤势已大致痊愈。 自那日小院谈话后,他又寻了几次借口让纪舒颜帮他换药,总说自己够不到。 她没拒绝,只是每次指尖无意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脸颊总会控制不住地发热,而他的呼吸也会明显变得不稳。 林暮借着换药的由头,看得分明: 她嘴上不说,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 她对他确有心动的痕迹。 可既然心动,为何又如此抗拒? 他想起她曾对周明轩说“你不如他”...... 她是真的不在意身份地位,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他也疑心她是否在暗中谋划什么,只是瞒着他。 可他派人细细查过,别苑内外并无任何异常。 这份若即若离、似近还远,搅得他心绪不宁,却更深陷其中。 回府那日,清芷指挥仆人将行李大包小包装了整整两车,另又有两车专载青梅酒。 原本青梅酒需窖藏三个月以上才初具风味,要醇香可口至少得一年光阴。 可前两日小姐开了一小坛给她尝,那滋味竟酸甜适口、清香沁人,比京都名铺“千人醉”窖藏一年的佳酿更胜一筹。 她忍不住问小姐怎会如此,纪舒颜便会扬起脸,露出难得一见的调皮骄傲神色,说这是她独门的酿造秘法。 清芷看着那样灵动鲜活的小姐,心中暖暖的。 自春日宴后,她已许久未见小姐这般模样了。 看来这趟别苑之行,真是来对了。 马车内,纪舒颜与林暮相对而坐,清芷在外驾车。 林暮望着对面神色平静的纪舒颜,不由想起前几日她对着成功酿出的青梅酒时,那副眼睛发亮、唇角飞扬的得意模样。 那样纯粹明媚的笑容,与此刻淡然无波的她判若两人。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迷恋,已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 无论她是何神态,只要看着她,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只觉得光是能这样守着她,便是莫大的幸福。 “小姐的酒酿得极好,” 他温声开口, “我从未尝过这般清润回甘的青梅酒。” “当然。” 纪舒颜闻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说过,定要带更好喝的青梅酒回来。” 她说着还俏皮地挑了挑眉。 林暮看着她这小得意的神态,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弯起: “是,你从不食言。” “可惜还是没吃上螃蟹,” 她略带遗憾, “这酒若配上肥蟹,定然绝妙。” “怪我办事不力,” 他立即接话,目光柔软, “回京后我定去为小姐寻来最肥美的蟹,可好?” “有劳了。” 纪舒颜展颜一笑,眸中漾开期待。 回程一路,林暮始终与她轻松闲谈,从近日尝过的美食,说到看过的风景,再聊到别苑生活的趣事。 这是自他那日表白后,二人之间最惬意自在的一次交谈。 她的笑声如春风,一次次拂过他心间,带来阵阵暖意。 第42章 有时候内心戏太多真不是啥好事 回府后,纪舒颜一刻不停,带着青梅酒便去见了纪允执与轩辕昭。 林暮安静守在门外,听着屋内传来的交谈声。 “父亲、母亲。” “快过来让娘看看!怎的好像清减了些?可是身子不适?” 轩辕昭急急迎上前,拉着女儿细细端详。 “女儿没事,在别苑吃得好住得好,开心得很。” 纪舒颜声音轻快。 “刚回来怎么不先歇歇?一路累坏了吧?” “不累的。女儿带了这个来。” 她献宝似的捧出青梅酒。 “这是......颜儿自己酿的?” 轩辕昭惊讶。 “正是。” “没成想你真酿成了酒!” 纪允执朗声笑道,前半句是对女儿说的,后半句已转向夫人, “正好快传晚膳了,我们便尝尝颜儿这份心意。” “好极。” 晚膳时分,纪允执细细品了酒,顿时赞不绝口,轩辕昭也破例饮了一整坛。 一家人围坐用膳,言笑晏晏,满室温馨。 清芷不时进来回话,手舞足蹈、如数家珍地说着小姐在别苑的日常趣事,逗得轩辕昭笑个不停,看向女儿的目光愈发慈爱宠溺。 林暮静立门外,听着屋内融融笑语,眼中掠过一丝羡慕,又染上几分落寞。 他本以为纪舒颜只是久别思亲,才比往日活泼了些,谁知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心绪翻涌,百感交集。 “母亲,女儿身子如今已大好了,这些时日多亏您悉心照拂,女儿心中感激不尽。” “傻孩子,这是娘该做的。” “女儿还想谢两个人。 一是清芷,她日夜不离地照顾我这么久,女儿很是感动; 二是林暮,女儿知道他是奉母亲之命才从谭府过来伺候,但这些日子以来,他无不尽心竭力。 如今女儿既已康复,想求母亲赏赐他们。” “这是自然!只是该赏什么?舒颜可是已有主意?” “女儿想升清芷为一等丫鬟,这是她一直盼着的。至于林暮......女儿想请弘渡尊者再测算一次,若已无碍,便还他自由身。” “算来尊者也该回京了,娘明日就遣人去打听。若回来了,便请来府中测算,可好?” “谢母亲成全!” 门外的林暮听到此处,眸中光彩霎时黯了下去。 原来她精心酿酒、哄父母开心,都是为了这个。 替他求得自由。 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心中五味杂陈。 他感念她至今仍为他筹谋,奋力为他争取自由; 可另一边又忍不住失落。 她是否,其实盼着他离开? 晚膳后,纪舒颜并未直接回院,而是独自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舒颜但说无妨。” “女儿对林暮的心思......想必父亲早已察觉。这些日子,女儿也努力放下这份妄念。只是女儿觉得林暮武功高强、才学出众,奴籍身份实在埋没了他。” 她声音渐低,却依旧坚定, “女儿知道,在晟朝,奴籍者若想参加科考,须得有六品以上官员的举荐信方可备考。他于女儿有救命之恩,前后共两次。 如今女儿既已康复,想斗胆求父亲为他写一封举荐信,给他一个挣脱枷锁、施展抱负的机会。” 说罢,她屈膝跪地,深深垂首。 说实话,她心中并无把握。 身为太师,纪允执向来洁身自好,从不与人过从甚密,以免结党之嫌。 如今她竟求他为一家仆写荐信,实属大胆。 若求不来......她只能再想他法。 无论如何,她想为他挣个前程。 于她而言这或许只是个剧本世界,但于林暮,这便是他全部的人生。 她......想尽力帮他。 纪允执看着跪地垂头的女儿,长叹一声,上前扶起她。 “为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举荐入朝非同小可,不光需我的荐信,他自身也须真有才干。我朝奴籍百姓欲脱籍本就难于登天,非人中龙凤不可为,更何况入朝为官?万事皆需慎之又慎。” 纪舒颜当然明白。 在晟朝,奴籍者命如草芥,否则谭明锦残害了那么多奴仆,又怎会至今安然? 无非是因受害者皆是贱籍。 “父亲的意思是......不行吗?” 她抬起头,咬唇望着父亲,眼中水光潋滟,委屈又期待。 纪允执素来最疼这个女儿,见她这般模样,心下顿时软了。 他知道女儿对那林暮未必真已忘情,否则也不会特来求这份恩典。 那少年于女儿有恩,恩情本可用金银厚禄偿还,如今却求到荐官这一步,想必是真想为他谋个前程。 “也罢,” 他终于松口, “为父可以考量你的请求。但需先细察他的品性才干,这不光是为他,更是为纪家考量。颜儿可能明白?” “女儿明白!谢父亲!” 纪舒颜喜出望外,又要跪下,却被纪允执及时拉住。 “好了,你身子刚好转,莫要动不动就跪。你娘若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是。” “明日便让他过来我身边当差吧。” “是,父亲。” 纪舒颜从父亲书房回来后,心情格外轻快。 她知道纪允执并未完全应允她的请求,但至少给了林暮一个机会。 只要他足够争气,便能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契机。 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眼角眉梢都染着温柔雀跃的笑意。 林暮远远望着她这般神情,心中不由一沉。 她是因为即将能摆脱他,才如此开心吗?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又缓缓松开。 也罢,若这是她所愿,他愿意成全。 如今他唯一所求,便是守在她身边,直到...... 她亲口说离开的那一天。 翌日清晨,纪舒颜起了个大早。 清芷与林暮刚候在门口,还未及用早饭。 “小姐今日起得真早!” 清芷见她出来,忙迎上前。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纪舒颜神色轻松愉悦, “今日母亲可有什么安排?” “没有呢,公主早说过,咱们院里的事都依小姐心意。” “嗯......那今日我们去东市逛逛。” “啊?小姐是要买什么急用的东西吗?其实让府里丫头们去采买也行的!” “不是,我就是想亲自去走走看看。” 纪舒颜笑道。 “好嘞!那我和林暮去备车......” 清芷说着便要拉林暮去后院。 “林暮不去,你去吧。” 纪舒颜轻声打断。 “啊?可是马......” 清芷小嘴一撅,又醋上了, “小姐又偏心林暮!每次干活都舍不得让他动手!” 纪舒颜看着她争风吃醋的模样,哭笑不得: “今日就我们去,林暮留下。你去找府里马夫驾车就好。” 胡思乱想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有时候内心戏太多真不是啥好事 第43章 淋过雨的人,总不自觉想为他人撑一把伞 清芷闻言一愣。 自林暮进府以来,小姐何时撇下过他? 即便是无需护卫的场合,也几乎从不让他离身。 今日去东市这等该带护卫的地方,反倒不带了? “是,小姐。” 虽心中不解,但她仍是乖顺应下。 林暮静立一旁,听到不带自己时不由蹙起眉头。 待清芷离去,院中只剩他与纪舒颜二人,他很想开口问个究竟,却终究沉默。 她是主子,他是仆,在晟朝,从来没有家仆质询主子的资格。 纪府待下人以宽和,已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家; 若在别处...... 他想起这些年为权贵效力的经历,动辄打骂视若寻常,若非律法所限,奴籍者性命怕是与牲畜无异。 纪舒颜在院中悠然呼吸着晨间清气,无意瞥见林暮垂首立在门边,神情落寞,眉头紧锁,似想到什么可怕往事。 想到父亲同意的请求,她不由唇角微扬。 自己似乎总爱这样观察旁人情绪动作,揣度对方心思。 这习惯是从现世带来的: 为活下去,她自小学会察言观色,从他人神色行为预判下一步动作。 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生活早已教会她,若不如此,便是挨不完的打、受不完的苦、度不完的险。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即便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幸福的童年、没有辽阔的未来,她也只活这一世,总想留下些美好回忆。 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身在这个剧本中也很好。 虽说是阴差阳错进来,可她真心喜欢这里。 有不曾看过的风景、不曾体验过的父母之爱、朋友之情,还有随心所欲的闲适自在。 抬眼是碧空如洗,白云如新浣的棉絮,她轻轻一笑,决心定要在剩下的时光里,好好体验这份生活。 清芷备好车后,纪舒颜便带着她准备出门。 林暮仍立在车旁,终是忍不住开口: “小姐,要不我还是跟着您吧?” “不必。” 纪舒颜站在车前回头看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吃喝玩乐这等小事,我自己就行。” 说罢还冲他眨了眨眼,一副“你等着瞧”的神情。 林暮心中顿感不妙。 完了,她这模样定是又算计了他什么! 还未及接话,纪允执的近身小厮已匆匆赶来后门: “林暮,老爷传你过去。” “是。” 林暮应了声,又转向纪舒颜叮嘱, “小姐注意安全。” 复对清芷道, “你警醒些。” “放心吧!我肯定能照顾好小姐!” 清芷挺直腰板。 “小姐早些回来。” “好。” 纪舒颜望着他关切的眼神,心口又一次泛起温暖的悸动。 马车驶离府门,纪舒颜透过车窗见林暮随小厮走远,方才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往东市去。 东市是京都最繁华的所在。 因晟朝不设宵禁,即便入夜仍有不少店铺照常营业,杂耍娱乐亦不绝于道。 纪舒颜白日而来,先为轩辕昭与纪允执挑了些日常用物,便沿着小吃街一路逛去。 清芷跟在身旁,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各家商铺: “小姐您看!老李家的糖葫芦可是京都一绝!用料新鲜、手艺地道,平日来晚些都要排长队的!” ...... “还有这儿——徐福记的风筝!物美价廉样式还新奇,开春时大家都爱来这儿买,紧俏时还得提前订呢!” ...... “小姐尝尝这个!王记的青团,咱京都的名小吃!不仅味美还能温中祛寒,厨坊的老师傅都说吃这个最开胃!” ...... “小姐快来看!这家铺子是从西境开过来的百年老号,总店在番中,据说传了三代人了!” ...... “小姐小姐!我们去那家新开的店看看吧!听说都是南境海边来的货,好多外邦稀罕物,是用大船运到南境边镇再捎来的,金贵着呢!” ...... 主仆二人逛至日暮方回。 踏入府门,纪舒颜便问小厮轩辕昭何在,得知在主屋,遂径直往去。 清芷则留在门口安排琐事。 “小姐这是要去夫人那儿?老爷也在吗?可是有什么事?” 清芷拉着相熟的小丫鬟打听。 “夫人一早便吩咐我们在门口候着小姐啦!老爷今日休沐,但这会儿应该在外院。至于什么事......我们也不清楚,只听夫人安排。” “哦,那我得赶紧去陪着小姐。” 清芷忙道,又转身吩咐其他小厮, “你们把小姐今日买的东西收拾妥当,单独放在车座板上的那几个,仔细取了送去夫人和小姐房里。” “是。” “知道啦!” 清芷一一安排妥当,便急匆匆追着纪舒颜往主屋去了。 主屋内,轩辕昭端坐堂上,纪舒颜恭敬行礼。 “母亲。” “来,颜儿,坐。” 轩辕昭含笑招手, “今日出去这么久,可累着了?” “母亲放心,女儿并无不适。母亲可用过饭了?” “还未,正想着等你回来一同用。你既回来了,我们便传膳吧?” “父亲尚未回来,今日不等他了吗?” “他今日休沐,并未出府,这会儿应该还在外院忙——这一整日都没歇呢。” “嗯......是为了朝廷的事吗?不如请父亲先用饭再忙不迟。” “这倒不是,” 轩辕昭挑眉看她,眼中带着几分打趣, “他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忙活呢!” 纪舒颜对上母亲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了然,心下微暖, “辛苦父亲了。女儿今日出门采买了不少物件,稍后便给父亲母亲送来。” “颜儿有心了,先陪娘用膳吧。” 晚膳后,纪舒颜回到自己院中,早早沐浴更衣。 窗外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夜空星子格外明亮。 她穿着一袭素白衬裙,独自坐在窗边软榻上,不自觉地望向林暮院落的方向。 不知他今日过得如何? 以父亲的性子,定然少不了一番考教与为难。 不过以林暮的才智,应当能应对自如。 其实即便没有她操心,林暮也迟早会积蓄起自己的力量。 按照剧本设定,他本就是关键人物,在晟朝即将到来的动荡中必会扮演重要角色,或推动局势,或左右决策。 掌握权势,于他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个世界于她只是一场游戏,于他们却是真实的人生,是奋斗与挣扎的所在。 既然她已决定不再推进任务,那么在体验这个世界的同时,她更想为这些“纸片人”多行些方便、多添些欢愉。 这是她所想,亦是她自幼困顿生活中曾深切渴望过的。 或许生而为人便是如此,拥有选择善良的权利和共情他人的能力。 淋过雨的人,总不自觉想为他人撑一把伞。 第44章 都是为你好啊,为你好 自跟到纪允执身边,林暮才逐渐真正了解这位当朝太师。 纪允执自幼便是凡事计划周详的性子,年轻时备考便严格按计划温书,入仕后更是勤勉不辍。他不仅时刻关注民生政况,连市井琐事也留心体察。 纪舒颜的兄长纪凌渊少时受教于父亲面前,纪允执便常告诫他: “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 那日见纪舒颜对自己露出那副调皮得意的神色,林暮还在思忖她究竟谋划了什么来“算计”自己,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将他送到了纪允执身边。 换份差事于他本无所谓,起初只是惋惜今后少了陪伴她的机会。 谁知纪太师整日将他带在身边,竟是耳提面命、悉心教导。 五六日下来,他也摸出了门道: 纪允执所授多为官场之道,详解朝中党派纷纭; 学问虽也考教过,但只在前两日问得多,后来便不再提了。 做得如此明显,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太师有意提携。 只是不知这份心意,是单纯惜才,还是...... 在为纪府的未来筹谋。 纪舒颜带着清芷在京都连续逛了十几日,终究是累了,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歇两天。 “小姐,今日可还要出去?” 清芷轻声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 “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早来传话,说夫人今日要去渡世门,还特意叮嘱午后就带小姐在府中等候。” 纪舒颜略一思忖,轩辕昭大约是去寻弘渡尊者了,既特意要她在场,怕是下午渡尊会亲临府上。 “既如此,今日便不出门了。” “是,小姐。” 纪舒颜说罢又躺回院中软榻,清芷懂事地退下去准备茶点。 午时,轩辕昭回府后特意差人传话,请纪允执与纪舒颜一同用膳。 纪舒颜听了丫鬟回报便知,弘渡尊者怕是已经回京,不日便会来访。 她起身整理仪容,从容向主屋行去。 纪府外院,主屋内。 “父亲,母亲。” 纪舒颜乖顺行礼。 “颜儿,来。” 轩辕昭招手唤她近前, “我今日去渡世门上香祈福,庙中渡师说弘渡尊者已回京,娘便特去拜会了。” “夫人可与尊者定下来府测算的日子?” 纪允执抿了口茶,接口问道。 “我本欲择个吉日请尊者来为颜儿探查煞气,谁知尊者一见我便主动问起颜儿近况,说下午便会过府。” 纪舒颜微微挑眉。 早上才去渡世门,下午便亲自上门,这般急切? 又或者...... 他早已安排妥当? “那女儿下午便在府中等候尊者。母亲辛苦了。” 她不动声色,柔顺应话。 “好。颜儿今日可还有什么安排?”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用了午膳。 纪舒颜告退前,特意向纪允执道: “父亲,下午可否先让林暮过来我这边?女儿需提前准备,等候渡尊莅临。” 纪允执只当女儿是想见林暮,无奈一笑,却也未驳她。 纪舒颜看出父亲眼底的纵容,并未多解释。 回到院中,她径自入内品茶。 让父亲误会也好,总归能将人唤回来。 她还有些话,需同林暮说清楚。 正思量间,门外响起轻叩。 “进。” “小姐。” 林暮推门而入,眸光沉静地望向她。 “父亲可同你说了,下午弘渡尊者要来?” 林暮闻言眉头微蹙。 她特意唤他来,是已预知下午的结果,要提前交代分道扬镳之事么? “未曾。得知小姐传唤,我便即刻过来,太师应还来不及告知。” “你同这位弘渡尊者,可有什么渊源?” “不过些私下里的明争暗斗。半年前他那番测算之言,亦是不得已之举。” 纪舒眉尖微挑,低头抿了口茶。 果然如此,渡世门内部亦权利纷争不断。 看来这些时日,林暮已将门中内情理顺,如今弘渡尊者怕是已听他号令? “所以,林公子如今已是渡世门的话事人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林暮本就没想瞒她,但见她如此了然于心,仍不免惊讶: “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并无。只要结果如意,过程并不重要。” “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林公子这些时日在父亲那儿,可还习惯?” “习惯,劳小姐费心。” 林暮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果然要提日后各奔东西之事了么? 终是...... 到了这一刻。 “若不习惯,也可直说,我会尽力帮你。” 纪舒颜抬起头,目光清亮地望定他。 言下之意,是知他另有谋划,愿行方便。 “你恐怕还得在父亲那儿待上一段时日。” 她轻声道。 林暮怔了怔,旋即恍然。 原来她问的“习惯与否”,是指他与渡世门、无常赌坊的暗中往来! 她一直知道他在私下动作,却从不干涉。 如今特意问起,是怕太师的耳提面命影响了他的计划? 她这是在...... 为他考虑。 林暮只觉得喉间发烫,咽了一下,方低声道: “是在下让小姐费心了。这些事我会妥善安排。倒是小姐,近日我不在身旁,若有任何需要,林暮定义不容辞。” “好。” 纪舒颜唇角轻扬, “我记得,科考是在来年开春?” “是。” “既如此,你便多辛苦些。父亲那边,我也会去说明。” 她眼中漾开温柔期待的笑意, “希望来年春天,能喝上林公子的庆功酒。” “小姐是说......希望我去参加科考?” 林暮蓦地抬眼。 “自然。” 纪舒颜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初你来府中时未曾携带籍契,想来奴籍文书仍在谭府。后来谭家举迁北境,这籍契怕是难取回了。 即便取回,我也无十足把握能为你脱籍。既如此,不如让父亲为你写举荐信。你若高中,不仅能脱去奴籍,亦可在朝中谋一份称心的差事。” 她说得如此平常,仿佛在安排一顿晚膳,可字字句句落在林暮耳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在晟朝,脱去奴籍难于登天。 若说纪舒颜平日待奴籍者宽和已属罕见,那她如今这般为他苦心筹谋、争取前程,简直称得上破格的回护与偏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纪舒颜从未想过要他离开,她只是想还他自由,再为他谋一个前程。 所以前些日子...... 是他误会了她,以为她厌他缠扰、盼他远离。 却不知她一直默默为他打算,不仅是眼前自由,还有长远未来。 她一直知道他在暗中经营,却不质问、不干涉,只默然行方便...... 第45章 迷信啊!迷信误事啊! 林暮只觉得心口滚烫,抬手轻轻按上胸膛,那里心跳如擂鼓。 他几乎难以抑制地想将她拥入怀中。 眼前纪舒颜温柔淡然的笑容,成了击溃他理智的最后防线。 “小姐......”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稍稍用力,她便跌入他怀中。 “你......!” “我从未想过,此生会如此倾慕一人......” 他将她轻轻圈在怀中,声音低哑而郑重, “小姐......” 纪舒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怔住,待听清他的话,脸颊霎时绯红,慌忙推开他: “我、我去寻清芷!你......你先退下罢!” 不等他回应,她已自顾自推开屋门,匆匆离去。 林暮独自立在房中,望着她仓促逃离的背影,唇角笑意再难抑制。 她怎会......如此可爱? 方才脸红慌乱的模样,美得令他心颤。 她真的让他沉迷如瘾,不见时思之如狂,见了又想同她说话、想牵她的手...... 他眼底渴望翻涌,笑意渐深。 纪舒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一路小跑至右侧那座精巧的小院。 院落以铺满莹白卵石的小径引路,两侧栽着淡紫色的花丛。 木质悬空栈道自门口蜿蜒探入院落深处,通向中央一座仿佛浮于水面的纯白亭子。 亭子四周环着一泓清池,池水澄澈见底,可见以鹅卵石精心砌筑的池壁与池底。 亭外围还绕有一圈木制回廊,远远望去,整座亭台犹如轻盈栖息在水中央。 亭身每一寸皆贴满光洁的白瓷片,严丝合缝,在天光下流转着珍珠般温润的光彩。 柱间悬着淡紫轻纱为幔,银线刺绣与银色系绳点缀其间,随风轻动时,绳穗偶尔拂过雕花围栏,更添几分飘逸意境。 亭中设有一张做工考究的软榻,其形制、纹饰乃至垫料皆与亭子风格相呼应。 此刻,朦胧纱幔间,一位长发如瀑的少女正倚在榻上,不时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叹。 这处小院是翻修时依她心意所建,落成之初纪舒颜极为喜爱,常流连于此。 然而不久她便发觉,如此精雅的景致打理起来极为费神,不免劳烦仆从,因而渐渐来得少了。 美则美矣,终究有些铺张了。 纪舒颜斜倚软榻,颊边绯红未褪,眸中尽懊恼。 方才林暮低哑的告白仍在脑中挥之不去。她明明已竭力平复心绪,那几句话却偏生反复回响,搅得她心慌意乱。 “真是......讨厌......” 她轻声嗔怪,正心烦意乱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抬头便见清芷匆匆跑来: “小姐!可算找着您了!” “怎么了?” “夫人传来话,说弘渡尊者提早到了,请您过去呢。” “林暮呢?他可知道了?” “他已先去外院了,老爷夫人也都在。” “嗯,走吧。” 纪舒颜起身敛衽,随清芷往外院行去。 外院主厅内,纪允执与轩辕昭端坐主位,弘渡尊者居于右下客座。 林暮恭敬静立厅中,听得门口脚步声渐近,不由抬眸。 “父亲,母亲。” 纪舒颜步入厅内,依礼问安。 “舒颜,来。” 轩辕昭招手唤她至身旁。 见她到来,弘渡尊者即起身取出一张黄表纸,让纪舒颜将手浸入一盏青灰色水液中,随后印于纸上。 尊者又以朱笔慎重绘符,掌心微运内力,黄表顷刻燃作灰烬。 待焰光熄尽,尊者缓声道: “公主,贫道已为小姐测算完毕。煞气尽除,凤体安康,可喜可贺。” “有劳尊者费心。” 轩辕昭含笑致谢。 纪舒颜乖顺坐于母亲身侧,安静听着二人交谈,余光瞥见纪允执只云淡风轻地品着茶,浑不在意,不禁有些想笑。 父亲这般态度,倒像是对晟朝最尊崇的渡世门心存叛逆似的,浑如个不服管束的少年。 她却未曾留意,自她踏入厅堂那一刻起,立于中央的林暮目光便再未从她身上移开。 那眼神直白而灼热,任谁看了都知绝非清白。 纪允执抿了口茶,视线扫过厅中另一个当事人,见他竟毫不避讳地紧盯着自己女儿,眉头顿时蹙起。 纪舒颜察觉父亲神色有异,循着望去,恰恰撞进林暮深凝的眼中。 那其中翻涌的炙热与眷恋烫得她心口一颤,慌忙垂首掩去颊边飞红。 纪允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光不由沉了几分。 厅内四人,唯轩辕昭仍专注听着尊者嘱咐,其余三人间弥漫着一片心照不宣的诡谧气氛。 “大人。” 恰在此时,纪允执的近侍现身门边,打破了这片僵持, “宫中的内侍大人送了陛下亲批的折子来,说是务必请您亲启,已放于书房了。” “知道了。” 纪允执应声,转向轩辕昭, “有些公务需处理,我先去书房。” “好。” 他起身离席,经过林暮时刻意递去一个眼神。 林暮会意,默然随他退出主厅。 弘渡尊者在纪府停留了三个时辰方辞去,其间不仅为外院重勘风水布局,更为永宁公主绘下数道护宅灵符。 纪舒颜始终安静陪侍在侧,除却早先被林暮看得耳根发热之外,再未流露半分异样,端庄得无懈可击。 次日清晨,纪舒颜推门而出,朝外唤道: “清芷。” “小姐今日起得这样早,是有什么安排吗?”清芷应声上前。 “天气渐渐凉了,我们去街上添置些物件吧。” “是,小姐可有什么特别要带的?” “只需备好车马便是,其余没什么要紧的。” “奴婢这就去安排。” 自弘渡尊者来过府上后,纪舒颜便似解了心结,日日寻了由头出门游玩。 轩辕昭常收到女儿带回的各色新奇玩意儿,皆是她在市集上瞧着有趣买来相赠的。 见女儿日渐开朗,眉目间尽是鲜活气,她也就由着纪舒颜这般闹腾。 倒是苦了林暮。 纪允执冷眼瞧着,发觉女儿与这少年之间的情愫非但未减,反似更深了几分。 想起那日弘渡尊者到府时,两人之间流转的缱绻眼神,他便觉心头火起。 任谁家发现好好一棵白菜被猪惦记上,大抵都难平心静气。 林暮却极是乖觉。 察觉太师刻意加重了课业考教,他非但不恼,反而愈发恭谨勤勉,常焚膏继晷地研习太师布置的课题,务求尽善尽美。 第46章 事业也是逐渐步入正轨了 纪允执难为他一阵,气消后也就渐渐敛了刻薄。 偶有提及先前严苛之举,林暮总是恭声应道: “太师严训理所应当。林暮自知身份微贱,能得太师亲身教导已是天大的福分。若不能达成太师期许,岂非辜负纪家栽培、枉费太师苦心?” 他眸光澄澈,语意恳切, “晚辈......亦有心愿拼力守护之人。太师所授不仅是学识权术,更是护佑所爱的能力。” 一席话毕,纪允执眼中不由掠过激赏之色。 有时他甚至暗自喟叹: 这般心性见识,倒显得自家女儿看人的眼光,竟比他要更毒辣几分。 夜色渐深,林暮独坐灯下,指尖轻轻抚过桌上一封素笺,眼中漾开难以抑制的笑意。 信是纪舒颜写来的。 自弘渡尊者离府后,他被纪太师带在身边日日教导,少有自由之时。 纪舒颜似是心疼他困于案牍,每隔两日便会遣人送信而来,絮絮说着她出门遇上的趣事,有时还会附上些她觉得精巧的物件或可口的小食。 更多时候,她会送一小坛青梅酒来,信上总要千叮万嘱,说睡前小酌一杯可助安眠,又切切交代他万不可多饮。 如此两月有余,风雨无阻。 她这些细致入微的关切,如春风化雨般点滴渗入他原本冷清的生活。 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只要想起她灯下提笔写信的模样,心中便涌起难言的暖意。 翌日,纪府外院。 林暮端坐书案前静心读书,听得脚步声抬头,便见纪允执信步而入。 “太师回来了。” 他起身行礼。 “嗯。” 纪允执微微颔首,神色间略带疲色。 “太师近日常清早入宫,黄昏方归,实在辛苦。可有什么是晚辈能分担的?” “年关将至,六部皆在核验年内细则,纰漏之处尚需厘清处置,难免忙碌些,并无大碍。” “太师连日起早贪黑,实在辛劳,可要歇息两日?” “不必了,” 纪允执摆手, “再过几日便是年节,朝廷自会统一休沐。待处理完这些公务再说。” “是。” 林暮应声,稍作迟疑又道, “听闻今年府中年前诸事,公主交由小姐打理了......不知小姐可否适应,是否需要人手相助?” 纪允执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你这是想去帮忙?” “小姐待晚辈恩重如山,若能略尽绵力,自是欣喜不已。” 林暮垂眸恭声答道。 纪允执见他这般绞尽脑汁找借口的模样,不由大笑: “才两个月就熬不住了?” 林暮也不恼,反而抿唇轻笑: “让太师见笑了。” “罢了罢了,” 纪允执挥挥手, “过两日我要入宫小住几日,完成年前最后的核查。你便从那时开始休沐吧,年节后再来听学。” “谢太师。” 另一头,纪舒颜对着一份两米多长的清单细细勾画,不时提笔标注。 “清芷,府上今年还需采买婢仆吗?” “是的小姐,” 清芷连忙应道, “府中年年都要添人的。公主心善,循宫中旧例,年满二十五的下人都会归还籍契放出府去。 不愿离去的也会酌情添些月钱,整个京都的世家,可就咱们纪府有这个规矩呢。所以采买婢仆是年年都要做的。” “往日都是叫人牙子上门?” “是的,咱们府上的规矩他们都知道,年关前自会带人过来,小姐不必费心。” 纪舒颜闻言挑眉: “去告诉他们,今年不必来了。” “啊?” 清芷一怔,以为小姐今年不打算添人了, “可是小姐,今年府中年满二十五的丫鬟小厮有近十人,公主已准他们收拾行装,年前便能返乡了。若不添人手,府里好些事可就没人做了......” “傻丫头,” 纪舒颜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 “不是不添人手,是换个地方添。” 清芷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三日后,申时。 纪允执递帖入宫,进行年前公务的最后收尾。 林暮得了休沐,将书房收拾妥当后,便迫不及待地往纪舒颜院中走去。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林......林公子?” 清芷见他来了,匆忙改了口。 小姐特意吩咐过,林暮日后会有官身,不再是从前那个奴籍下人了,礼数不可废, “您怎么过来了?” “我休沐了。小姐呢?” “小姐在屋里收拾东西呢,说一会要出门。” “好。” 林暮应声推门而入。 厅中灯烛明亮,却不见人影。 他向内多行几步,终于看见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 一身男装,墨发披散肩头。听得脚步声,她微微回首,眸若星辰,神色温柔淡静。 “你怎么来了?” 纪舒颜转身行至妆台前坐下, “今日不必在父亲那儿听教了?” “太师已入宫了,此番约莫要待上些时日,归来后便可直接休沐。” 林暮温声答道,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身上。 纪舒颜想了想,确实快到年关了。 资料中记载晟朝年节确有长假,这一点倒是颇为人性化。 “所以,父亲也准了你的假?” 见她露出调皮神色,林暮不禁轻笑: “是,太师准我歇息。听闻公主将今年府中过年事宜交由小姐打理,便想来瞧瞧可有能帮忙之处。” 他自然地上前两步,立于纪舒颜身后,伸手取过妆台上的木梳, “小姐这是要男装出行?” “嗯,方便些。你这是......?” “想来小姐不常束发,我来吧。” 他又近前一步,站定在她身后。 “好。” 纪舒颜安静地看着镜中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穿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轻柔地将长发梳顺,而后娴熟地挽起一半。 镜中映出他专注温柔的眼神,指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发丝,她心下不禁暗叹: 这人当真生得极好,难怪当初只是在橱窗外瞥见海报上的他,便被吸引住了。 林暮取过一支白玉簪固定发髻,随即俯身将脸贴近她耳畔,一同望向镜中: “好了,小姐可还喜欢?”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颈侧,纪舒颜霎时红了脸,慌乱道: “喜、喜欢......快走吧,不是说好要去置办年货?再晚些时候该迟了。” 说着便起身匆匆向外走去。 林暮望着她红着脸快步逃离的模样,不由低笑起来。 她大约不知,自己这般情态,最是勾人心魄。 “清芷,备车,我们出门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