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报传到楚家那日,京都正下着暴雨。
沛柔手中的画笔停了下来,望着窗外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花。祖父楚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只有微微颤抖的手透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孙子,战死沙场。
楚家灵堂前,白幡低垂。陆汀驰风尘仆仆地从战场归来,战甲未卸便直奔此处。他看着灵牌上“楚凌风”三个字,恍惚间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翊然,我若回不来,沛柔就托付与你了。”
这是征战胡人前,楚凌风特意去了趟北境找陆汀驰拍着他的肩,半开玩笑却又带着几分认真
“家中只有祖父,且身体抱恙,那些族人虎视眈眈,只怕我一死,他们便要吃了这绝户。你是知道的,我那妹妹…她外表柔弱,内里刚强,定不肯轻易低头。”
当时陆汀驰只当是戏言:“胡说什么,你我并肩作战这么多次,你哪次不是全身而退?”
“我说万一”楚凌风难得正色,“沛柔与你自幼定亲,我放心。只求你护她周全,莫让她被族人欺负了去。”
如今,戏言成谶。
“凌风兄…”陆汀驰单膝跪地,焚香三炷,喉头哽咽,“你放心。”
他起身时,看见屏风后一抹素白身影。楚沛柔走了出来,孝服胜雪,衬得她面色更加苍白。她眼中无泪,只平静地望着他。
“翊然哥哥,”她声音很轻,却异常镇定,“兄长走了。”
陆汀驰心头一紧。他们自幼相识,他从未见过沛柔如此神情,那种被生生抽去脊梁却强撑着的坚毅。
他上前一步,“我答应过凌风,会照顾你。”
沛柔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他们自幼订婚,青梅竹马长大。此刻他眼中的坚定,让她在失去一切后,第一次感到一丝安心。
两日后,楚老侯爷一病不起。
然而族中人并不打算放过楚家这块肥肉。
族老会以“楚家无后,需立嗣子”为由,强行将楚老侯爷一位远房侄孙带入了府中,美其名曰“冲喜”。
陆汀驰那日恰被皇上召见,回来时发现沛柔被软禁在闺房中,楚老侯爷的汤药也被族中人控制。
“这是楚家家事,陆将军虽与楚小姐有婚约,毕竟还未成亲,不便插手吧?”族中长辈捋着胡须,语气客气却强硬。
陆汀驰不予理会,直接带兵包围了楚府。
“楚家不仅是你们的家事,更是国事。”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屏息,“楚老侯爷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儿子,孙子相继为国捐躯,圣上口谕特命我全权负责楚家事宜,直至楚老侯爷康复或楚小姐完婚。”
那晚,陆汀驰守在楚老侯爷病榻前,亲自尝药喂服。沛柔静静地坐在祖父床的另一侧,看着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男子,忽然觉得他和记忆中一样让人安心。
“翊然,”楚老侯爷虚弱地开口,“我怕是不行了...沛柔她...”
“老侯爷放心,”陆汀驰紧握老人的手,“有我在,绝不会让沛柔受半点委屈。”
楚老侯爷摇摇头:“我不是要你仅仅保护她...我要你尊重她。我孙女不是需要藏在深闺的娇花,她有能力掌管这个家业。你...要让她飞,而不是把她关在金丝笼里。”
陆汀驰郑重地点头:“我明白。”
楚老侯爷在三日后溘然长逝。
丧礼过后第七日,楚家族人便再次登门。
为首的是楚家二叔楚明远,带着几个族中长辈,名义上是来关心孤女,实则句句不离爵位继承与家产处置。
“沛柔啊,不是二叔说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守得住这偌大家业?不如让堂兄过继到你这一房,也好延续香火…”楚明远捋着胡须,语重心长。
沛柔端坐主位,面色平静:“二叔好意心领了。兄长与祖父刚走,我暂无此意。”
“这可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一个族老拍案而起,“楚家产业岂能交由女子掌管?按族规,无子继承,当从族中择一子过继!”
“族规也说了,若家主有遗愿,当以遗愿为先。”沛柔抬眼,目光如刃,“祖父与兄长临终前已有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楚明远眯起眼:“什么安排?我们怎不知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陆将军到——”
陆汀驰一身朝服,大步走入厅堂,身后跟着两名御前侍卫,以及一位宣纸太监。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沛柔身上,微微颔首。
“奉陛下旨意”太监朗声道,手中明黄圣旨展开,族人们顿时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武安侯府忠烈昭彰,门风清正。今循旧典,特赐恩旨。侯爵之位,着楚氏孤女暂为持守,统理家业。待其子嗣成人之日,便是勋爵承继之时。
在此期间,凡楚氏宗亲、族老仆从,皆需恪守本分,若有妄议过继、觊觎产业者,即以违逆圣意论处。
钦此。
念完,沛柔起身接旨。
宣纸太监与御前侍卫走后。
楚明远脸色铁青:“这…这不合规矩!”
“圣旨就是规矩。”陆汀驰冷冷道,转而面向沛柔,语气缓和下来,“沛柔,从今日起,我陆家会派人护卫侯府安全。有任何需要,直接来找我,我若不在,便去寻我父亲和祖父,这也是我祖父交代的。”
沛柔望着他,眼中终于有了温度:“多谢翊然哥哥。”
此后,靖国公府处处维护沛柔。陆汀驰帮她清理族中蛀虫,整顿侯府产业,击退一次次明枪暗箭。京城人人都知,武安侯府那位孤女有陆将军护着,动不得。
沛柔对陆汀驰的依赖与日俱增。在她最黑暗的日子里,他是唯一的光。她记得他如何为她挡开贪婪的族人,让他的母亲长公主亲自教她管理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