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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至高至明日月

作者:九粥l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靠山村的医帐内,烛火一夜未熄。江知渺熬的第一剂汤药,医官们喂给了三名病情最重的患者。初时,患者高热似有稍退,口舌干燥也缓解了些,医官们都松了口气,连村民都私下议论:“沈大夫的药真管用,这下有救了!”


    可谁料翌日深夜,异变陡生!医官小李刚巡病患,就听见帐内传来慌乱的呼喊,他冲进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三名患者竟几乎同时病情加剧,原本红肿的瘤体变得更加灼热,还不断渗出血水,更可怕的是,患者开始大口呕血、便血,很快便陷入昏迷。


    小李骑上快马就往钦州城赶。赶到县衙小院时,天刚蒙蒙亮,他喘着粗气拍门:“沈大夫,不好了!靠山村那三个重症患者,喝了药后病情反而加重了,现在都昏迷了!”江知渺一听,心头猛地一沉,抓起药箱就跟着小李往靠山村赶。


    消息传到军营时,陆汀驰正与将领们推演布防,听闻靠山村出了变故,他当即起身:“玄祁,你暂代我主持议事,我去趟靠山村。”不等玄祁回应,他大步走出,翻身上马,朝着靠山村疾驰而去。


    到祠堂时,江知渺立刻上前为患者把脉,指尖触到脉象的瞬间,脸色骤变 ,原本洪数的脉象,竟已转为沉细欲绝。


    她又掀开患者的眼皮,查看舌苔,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襟:“糟了!我只知一味清热,却忘了顾护患者脾胃,更没给邪气留条出路,这是正气被寒药所伐,邪毒内陷心包的危象!”


    陆汀驰站在外围,看着江知渺熟练地检查患者状况,眉头紧蹙,却没有上前打扰。旁边的村民见他来了,更是大气不敢出 ,虽满脸担忧,却没人敢多言。


    毕竟县令大人在,之前还放话:“谁敢质疑,或在村里闹事,以杖毙处理!”有村民小声嘀咕:“这药怎么会越吃越重啊……” 旁边的老村长立刻瞪了他一眼:“沈大夫肯定在想办法,别乱说话!”


    江知渺没理会村民的议论,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得立刻改药方!” 她想起前世学过的药材提纯之法,当即对医兵说:“小李,快帮我准备药丹皮、赤芍、山慈菇和白蔹,再拿些烈酒来,要最快的速度!”


    小李不敢耽搁,立马去筹备。江知渺一边碾碎药材,一边心里盘算:“之前用水煎煮,高温可能破坏了药效。这次用烈酒浸泡,密封一日析出药效,再文火加热回收酒液,就能得到粘稠的初提物,这样更能保留药性。”陆汀驰走到她身边,默默拿起一旁的石臼,帮她碾碎药材。江知渺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陆汀驰却只是轻声说:“我来。”


    一日后,初提物制成,江知渺将其溶于水,静置沉淀后取上清液,制成了“清膏”。她先给那三名昏迷的患者服下,半个时辰后,开始醒了,虚弱地开口:“大夫…… 肿块好像不那么疼了。”可江知渺却皱起了眉 ,肿块缩小得太慢,患者仍被低热折磨,她自语道:“精华是提出来了,但药力还是不够,难道是方向偏了?”陆汀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疲惫的侧脸,递过一杯温水:“先歇会儿,别急。”


    接下来的两日,江知渺守在靠山村观察患者。陆汀驰处理完军营事务,便会赶来靠山村,有时帮她整理药材,有时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这天深夜,她为一名患者把脉时,突然眼前一亮:“所有患者都是舌苔黄腻、脉滑数,肿块触之灼热,这哪里只是瘀堵,分明是毒热与痰瘀互结!”


    她猛地起身说:“小李,去取些黄连来,再准备些醋和蜂蜜!”小李疑惑道:“沈大夫,黄连极苦,还伤胃,患者现在这么虚弱,能吃吗?”


    “我自有办法。”江知渺眼神坚定,“黄连能直清深伏的热毒,但需用醋液反复浸泡,提取其有效成分,再用蜂蜜调和。蜂蜜甘缓,既能矫味护胃,还能像层‘缓释衣’,让药力慢慢释放。”


    她顿了顿,又补充:“再加点桔梗和皂角刺的提取液,这两味药是‘舟楫之药’,能引着其他药的药力上行,直破皮里膜外的瘀结!”陆汀驰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安排,眼底满是骄傲,他的渺渺,总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


    一日后,新制成的“清膏连蜜丸”终于出炉,色如黑玉,味道是先甘后苦。江知渺拿着药丸,走到一名已奄奄一息的老者床前,轻声说:“老丈,这是新制的药,您试试看,说不定能好起来。”老者的家人含泪点头,将药丸喂了进去。


    服药后,没有出现剧烈吐泻的情况,老者说只是小便变得深黄如油,身上还微微出了些汗。连服两日后,他的高热竟退了,五日后,原本坚硬如石的肿块开始变软、缩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僵硬。


    村民们见此情景,都开始高兴:“沈大夫太厉害了!这下真的有救了!” 江知渺看着逐渐好转的患者,终于松了口气,陆汀驰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住她的手:“辛苦了。”江知渺抬头看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还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知渺就很少见到陆汀驰了,直到那日深夜,江知渺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走到院中的木芙蓉树下。月色透过绿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影子 ,如今还不是花期,她仰头望着枝叶,忽然想起初见这棵树时的模样,心里有些悲伤,“今年,还有机会看到它开花吗?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熟悉的气息裹着夜风扑面而来。“在想什么?”陆汀驰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


    江知渺没有拒绝这份亲昵,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目光仍落在树枝上:“在想,今年还能不能看到这棵树的花期。”


    陆汀驰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渺渺,能为我准备些战场上治外伤的药吗?”


    江知渺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意味着他与藩王的战争,要开始了。她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头:“能。”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夜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陆汀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他知道,自从身份暴露后,他与江知渺之间就扎了根刺,不拔掉,他们就永远回不到从前。


    不知过了多久,陆汀驰才缓缓松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夜凉了,你先去休息吧。”


    “嗯。”江知渺应了一声,转身往房间走,单薄得背影让人心疼。


    陆汀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才收回目光。他掏出怀中的信纸 ,那是写的退婚信,却迟迟没能送回去。


    他清楚,若是现在把信寄回京都,母亲以及家族定然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拉着父亲,亲自去边关找他,到时候不仅会暴露他不在北境的秘密,还会让江知渺的境地难堪。


    “退婚的事,只能等事情结束,回去当面说。”陆汀驰低声自语。


    他抬手摸了摸木芙蓉树的枝干,心里暗暗期许:等平定了藩王之乱,等他处理好婚约,一定要陪她在这颗开花的树下和从前一样,喝茶,吃饭,聊天,跳舞,练琴,下棋……笑了笑,这颗树下原来有我和她这么多的回忆。


    “长史不见了?”萧恕己猛地抬头,眼底的平静瞬间碎裂,寒意顺着眉骨往下沉 “怎么会突然失踪?”


    他指尖敲击着桌案,脑中飞速运转:定是有人察觉到了端倪,掳走长史,想从他嘴里撬出通敌证据,坐实自己谋反的罪名。原本还想瘟疫爆发严重时再动手,现在瘟疫不仅被林砚舟破了,如今长史失踪,夜长梦多,计划不得不提前。


    “传我命令。”萧恕己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城外的兵马全部整顿好,两日后出发。”


    至于林砚舟屡次坏事,定要秋后算账。


    江知渺在医馆坐诊,指尖搭着病患的脉搏,耐心叮嘱着用药剂量。窗外阳光正好,药香混着市井的喧闹,忽然,一阵马车轱辘声停在医馆门口,仆从掀开帘子,躬身道:“林夫人,王妃有请,烦请随马车去王府一趟。”


    江知渺心头微疑,但她还是起身交代两个小丫头照看医馆,跟着仆从登上马车。


    王府客厅内,王妃依旧是往日模样,一身素雅衣裙,笑容和煦,她快步上前拉住江知渺的手,引着她在软垫上坐下:“今日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说一个故事。”


    江知渺接过茶杯,笑着回应:“那我洗耳恭听。”只是她心里清楚,王妃这般郑重相邀,定然不是讲故事这么简单。


    王妃执起茶盏,指尖轻轻拂过杯沿,暖烟袅袅中,她的声音也染上几分悠远:“林夫人可知,这世间最磨人的,从来不是生离死别,是人心变了模样。我要讲的这故事,主角是七皇子牧之,还有他的王妃,卫国公嫡孙女周沅,都叫她阿沅。”


    “他们初遇,是在牧之凯旋献俘的大典上。那时他是炙手可热的七皇子,马蹄踏遍山河;阿沅是父皇为他挑的正妃,家世显赫,性情沉静。大典上,他没看脚下的俘虏,只望着城楼 ,阿沅站在皇后身侧。”


    “成婚三日,牧之便再披铠甲离去。他留给阿沅一座宏大的七皇子府,阿沅回报他的,是井井有条的家,府中丫鬟婆子、父皇母后,都赞她堪为宗妇典范。他们像最精密的齿轮,相聚时客气尊重,偶有少年夫妻的羞涩,他那时意气风发深得圣上喜爱,从没想过,江山会不属于他。”


    王妃顿了顿,添了些茶水,语气沉了些:“后来太子暴毙,诸王争位。最后登大宝的,是一向不争不抢的三皇子。战功赫赫的牧之,成了新帝要折断的刀 ,圣旨下来,封他为临淮王,就藩西南钦州,非诏不得回京。”


    “离京那日凄风苦雨,往日门庭若市,只剩车马萧条。阿沅卸了珠翠,只穿素衣,将披风披在他肩上,声音平得没波澜:“王爷,车马备好了。牧之回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哑声道委屈你了,阿沅只说夫妻一体,何谈委屈。”


    “西南的日子,倒比京都自在。牧之的戾气被暖风散了,才发现阿沅的好,她识山野花草,用彩线绣活蝴蝶,月下弹轻快的钦南小调。他们像寻常夫妻,赏花品茶、登山泛舟,阿沅还为他生了儿子,他亲手种了片沅芷兰草,给孩子取名‘萧承芷’。”


    说到这里,王妃的指尖微微收紧,语气添了几分冷意:“可安稳日子久了,王爷的闲散成了慢性毒药。开始广纳姬妾,直到云姬出现,她是长得美得有攻击性,满是野心。他沉溺在云姬的刺激与崇拜里,渐渐忘了阿沅。”


    “云姬生了儿子,开始吹枕边风,说承芷体弱,说阿沅打压庶子。牧之起初不信,可听得多了,看承芷像阿沅般沉静,再看云姬儿子机灵,心里的偏狭便占了上风,对承芷日渐冷淡。”


    “阿沅第一次去云姬院子找他,只说“王爷,承芷是嫡子,是世子”他却不耐烦挥手:“我又没废他世子之位,男孩子别养得娇气!”


    王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过多久,承芷在花园池塘‘失足’溺亡。捞上来时,小小的手里,还攥着阿沅为他绣的驱五毒香囊。阿沅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坐了一夜,没哭,也没说话。”


    “牧之懊悔过,处死下人,禁足云姬,可很快就被云姬的温存磨平了愧疚。他依旧沉迷酒色,可他不知道,阿沅变了,她搬到王府最偏的静思堂,深居简出,不再见他,连王府中馈,都只通过嬷嬷传达。”


    “他以为阿沅心死了,却不知从承芷死那日起,阿沅就懂了:这丈夫,早不是当年京都失意时握她手的郎君。今日云姬能害她儿子,明日就能害她。她动用嫁妆与人脉,囤死士,收集罪证,只为有一天自己死的时候也能拉上他们。”


    “西南大宴,云姬当众嘲讽阿沅,无所出、不配为正妻。满座皆惊,牧之喝得半醉,竟哈哈一笑,没加斥责。所有人都看阿沅,她缓缓抬头,隔着歌舞灯火看了牧之一眼。


    王妃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江知渺脸上,语气轻却清晰:“阿沅垂下眼帘,嘴角勾了丝极淡的冷笑。她心里想的是,他不会护我,终会让我死。那么,在他让阿沅死之前…… 林夫人,你说,阿沅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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