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渺跟着领路的丫鬟往府外走,脚下的游廊还是来时的模样,一路的风景与来时重叠,心境却不同,比来时多了几分松快。
走到王府大门前,她眼尖地瞥见停在石阶下的马车除了王府那辆黑漆车厢,旁边竟还停着辆青布马车,车辕上挂着的铜铃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正是陆汀驰常用的那辆。
江知渺心里一动,转头对身旁的丫鬟笑道:“有劳姑娘带路,不过就不麻烦王府的马车了,我夫君来接我了。”
丫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连忙福身行礼:“既如此,林夫人慢走。”说罢便转身回府复命。
内院的王妃正对着那盒润脂膏出神,听闻丫鬟回禀“林大人亲自来接夫人了”,指尖轻轻划过瓷盒边缘,嘴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低声喃喃:“这夫妻两,倒是感情好。”
话音落定,那笑意便慢慢敛了去,眼底浮起层淡淡的落寞,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久久没有言语。
这边江知渺已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青布马车旁,陆汀驰正站在车下等她。
她仰头看他:“林大人怎么来了?”
“来接夫人。” 陆汀驰的声音在晚风里格外温和,说着便伸出手,掌心朝上。
江知渺自然地将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却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腕,扶着她踏上马车凳。待她坐稳,他才弯腰进来。
车帘落下,车厢里只剩下彼此浅淡的呼吸声,陆汀驰看着身旁江知渺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瞧你这模样,想来是讨得王妃欢心了?”
江知渺脸上满是得意:“那是自然。她不仅收了我的脂粉,还答应帮我推销呢。”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带着点犹豫,“不过……”
陆汀驰见她欲言又止,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江知渺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你确定能从她那里打探到你要的消息吗?我瞧着王妃在府中似乎不大管事,连住的院子都有些偏远,院子里的下人也寥寥无几。”
陆汀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嗯?”
江知渺也不卖关子了,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她不像能接触到王府核心事务的样子。”
陆汀驰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据密探来报,她与藩王因为一些旧事闹得很不愉快,关系一直不和。但要说打探消息,她这个正宫王妃总归比那些妾室知道得多。她表面上不管府中事,府里的风吹草动,怕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江知渺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觉得陆汀驰说得有道理。确实是自己想简单了,若是王妃真的什么都不管,在这后院之中,怕是早就被那些争宠的妾室踩在脚下了,哪还能有这般安宁日子过。
她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转头看向陆汀驰:“还是你想得周全。”
陆汀驰看着她释然的样子,嘴角也微微上扬:“安心吧,不会错的。”
她松了口气,看向陆汀驰,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昨晚我写的话本子你看了么?”
陆汀驰点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赏:“看了,很吸引人,我现在就想知道结局如何。”
江知渺得意地弯了弯眼:“现在说多没意思,得等写完你自己看。”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认真,“不过,你看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需要改?尤其是…… 最好别让人抓到冒犯皇家的地方,我可怕掉脑袋。”
陆汀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轻松:“放心,没有不妥的地方。而且大昭风气比较开明,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治你的罪,脑袋掉不了。”
江知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拍手道:“那我今晚就继续写,你还得继续当我的书童,帮我研墨铺纸。”
陆汀驰配合地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的恭敬:“遵命,江大人。”
晚饭后,书房里的烛火又亮了起来。陆汀驰坐在案前翻阅案牒,江知渺则在对面铺开宣纸,专心致志地写着话本子。
案上的墨汁渐渐见了底,江陆汀驰放下手中的案牒,拿起墨锭在砚台里研磨起来。他磨墨的动作沉稳有力,墨条在清水里打着圈,很快便研出一汪浓黑的墨汁。
江知渺写得入神,等她放下笔时,案上已叠起好几十张写满字的宣纸。她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抬头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正悬在夜空,清辉洒满庭院。“是不是中秋快到了?” 她忽然开口。
陆汀驰磨墨的手没停,应声 “嗯”了一声。
江知渺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快中秋了,不如做些别致的月饼送人。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主动去示好的女眷?”
陆汀驰闻言停了手,墨锭放在砚台边缘 :“新上任的刺史冯渝,他的夫人或许值得一见。”
江知渺追问:“目的呢?”
“此人看起来不像是站在藩王那边,”陆汀驰指尖轻叩案面,语气带着几分审慎,“他刚上任不久,我还摸不清他的底细。不过打探到他与妻子感情极好,你替我先去结交一二。”
江知渺了然点头,说罢开始描绘月饼的模具形状,有福禄葫芦,桃子,玉兔 福袋 柿子桃花蝴蝶,还有的上面雕刻荷花,玉兔月亮等,至于做什么味道的江知渺也想好了
陆汀驰则是连忙拿过江知渺写的话本开始看,江知渺已经将话本写完最后落笔是:陆判掀翻棋枰,万千星辰为之震颤。原来人性如阴阳双鱼,善念是那墨中留白,恶念恰似白中点墨。
司命掷出骰子叹道:"终究是你赢了,人性非善非恶,只在选择。"判官笔划过生死簿,朱尔旦三世福禄的朱砂印,恰似心尖一滴未冷的血。
整个故事讲的是聊斋志异中陆判一则 。
朱尔旦,性豪放却天资愚钝,常被同窗取笑。一日,众人激他去阴森的十王殿背判官像,他竟真将狰狞的陆判塑像扛回,摆酒对酌,笑言:“若不见外,不妨常来!”谁知夜半,泥塑判官竟活了,绿面赤须,却与他推杯换盏,结为知己。
陆判感其赤诚,为他剖腹换上一颗“七窍玲珑心”,朱尔旦从此才思敏捷,高中举人。后又因嫌妻子貌丑,陆判竟取来美人首级为其易容,惹出一场风波。朱尔旦死后,陆判仍暗中庇佑其子,朱家由此显赫。
陆汀驰看完,目光落在江知渺摊开的素笺上。纸上的月饼模具图样线条灵动,福袋鼓鼓的,玉兔的耳朵尖尖翘起,透着鲜活的意趣。
他看了片刻,忽然开口:“你说,人性本恶还是本善?”
江知渺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她抬眼看向陆汀驰,他的神色平静,眼底却藏着几分探究。她放下笔,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桃花纹样,沉吟道:“这可不好说。要看人处于什么环境里吧。”
“就像这月饼,” 她指了指案上的图样,“用了好料,火候得当,才能做出香甜的滋味;可若是掺了坏东西,或是烤得过了火,味道自然就变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人性本就复杂得很,不能一概而论。一两个人的好坏,也代表不了所有的人,每个朱尔旦体内都住着陆判与司命,一念可成换心求学的励志传奇,一念可化细思极恐的伦理恐怖。或许人性本无善恶,就像那尊十王殿里的判官像,青面獠牙的皮下,藏着的不过是等待被一盏烈酒唤醒的孤独。。”
陆汀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说得有道理。身处污泥,难保不染尘埃;可若心有坚守,纵在浊流里也能守得住几分清明。”
说完陆汀驰认真的看着江知渺:“你从哪来的这么多怪谈故事?”
江知渺心虚了虚,心道我也不能说这不是我写的啊,还是开口道:“我这人从小想法就多”
陆汀驰知道她没说实话便也没再追问:“不早了,今日先休息吧”
江知渺停笔看着模具道:“嗯” 转身回了屋子,只剩陆汀驰还在回味故事,陆判的行为准则既非单纯的善,也非绝对的恶,而是构建了一个比人间更讲"情义"的幽冥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连判官笔下的生死簿,都敌不过一坛共饮过的烈酒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