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院内的石榴树影在地上晃了又晃,太阳都已经开始下山了,二伯母还在灶台边打转,手里的锅铲敲得铁锅当当响,却半天没炒出一盘菜。林溪抱着三婶的胳膊蹲在门槛上,时不时往村口望一眼:“三奶奶,我爷爷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院门外传来四哥的大喊,二伯母手里的锅铲 “哐当” 掉在地上,连忙往外跑。
林奶奶林老头一见到他们平安回来,眼泪哗哗往下淌:“老天保佑,可算平安回来了”
屋里养伤的林浩听见动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挪出来,抓住二哥的胳膊急问:“二叔,我二爷爷,赢了?” 他总觉得像做梦,吴管事在庄子上横行霸道,仗着有赵县蔚撑腰,怎么可能说输就输。
“赢了!不仅赢了,还大获全胜!” 二哥正端着水往嘴里送,放下碗就开始比划,“你是没瞧见你小婶在公堂上的样子!那瓜氏一口咬定是你二爷爷偷的,你小婶 “唰” 地掏出图纸,问她是不是这支,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顿了顿,见小泽和林溪都瞪着眼等下文,才拍着大腿道:“你小婶说那钗子样式图昨天才送进琳琅阁,连工匠都还没开工呢!当场就把瓜氏问懵了,脸白得跟纸似的!”
“还有还有”,眼里闪着光,“赵县尉只判赔五两银子,你小婶当场就驳回去了,说二伯断了腿,这点银子不够汤药费!硬是让吴管事再加五两,还逼着他结清了你和你二爷爷的工钱,往后不再去庄子上受气了!”
林浩听得眼睛都直了,拐杖“当啷”掉在地上:“小婶…… 小婶真这么说?”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回去继续挨打,没想到还能从那吃人的庄子里脱身。
“那还有假!”二哥往江知渺那边扬了扬下巴,“当时县尉脸都沉下来了,你小婶愣是面不改色,句句说得在理,连县尉都没辙,只能让吴管事照办!”
众人围着听得起劲,小泽攥着拳头,心里的崇拜像野草似的疯长,他一直觉得小叔打架最厉害,能一个打十个,没想到小婶更了不起,见了官都不怵,三言两语就把恶人怼得没话说。
他偷偷往江知渺那边看,见她侧脸在暮色中柔和得像幅画。可就是这看似温柔的小婶,不仅会写会画,还敢在公堂上跟县尉据理力争。
“我以后也要学小婶!” 小泽忽然大声说,吓得旁边的林溪一激灵,“学认字,学道理,以后谁再欺负咱们家,我就跟他讲道理去!”
江知渺闻言笑了,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木剑:“不光要学道理,还得学小叔的拳脚,这样才既能说得过,也打得过。”
陆汀驰刚把门板靠墙放好,听见这话回头看她,眼里的笑意比日头还暖。院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晚饭时,林家的堂屋里第一次飘起如此轻松的饭菜香。
陆汀驰刚坐下,就见小泽捧着个粗面馒头凑过来,非要挨着他坐,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只讨食的小狗。“小叔,以后能教我打拳吗?”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大伯母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陆汀驰夹起菜给他,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二伯:“二伯,庄子上的佃户,要交几成租子?”
二伯正吃着,闻言顿了顿才道:“听说是七成。我只在里面打零工,具体的租子章程没细问,只知道每回交租子的时候,佃户们都跟丢了魂似的。”
“七成?” 江知渺眼里满是惊讶,“那岂不是就算是丰年,除去租子也只够饿不死?” 她想起自家雇的佃户,最多只收四成租,遇上灾年还会减免,这般苛刻的租子,简直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林大伯扒了口饭,糙米饭在嘴里嚼得咯吱响:“余下的三成,不光要填自家的肚子,还得应付各种苛捐杂税。”
压低声音道,“去年夏天雨水大,庄子里收的粮食连租子都不够,有三家佃户实在没办法,把闺女卖给了人牙子,才凑够了钱补上窟窿。”
二伯母叹了口气,“像咱们家这样,能自家有几亩薄田,有几个壮劳力下地,农闲时还能去打零工换点粮食,已经算是好的了。前村的老王家,男人去年病死了,剩下孤儿寡母,今年开春就把二小子送了人,说是去大户人家当小厮,谁知道是死是活。”
饭桌上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孩子们咀嚼的声音格外清晰。陆汀驰看着碗里的饭菜,忽然没了胃口他在军中见惯了生死,却没料到太平年月里,农户的日子竟也过得如此艰难。
“难怪吴顺那么横。” 陆汀驰忽然开口,声音沉了沉,“握着佃户的活路,自然说一不二。”
林大伯狠狠灌了口粗茶:“谁说不是呢?
房内。
油灯昏黄,江知渺把外衣脱下搭在床架上,转身便见陆汀驰在门外负手而立望着月亮,神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林大人,来了这些日子你还没跟我说过你的计划。”
“江小姐,应该是想问,什么时候惩治这些吃人的现象吧?”
“是,今日的公堂,还有二伯说的那些佃户,各种徭役,杂税……”
“我当初说要以身试苦,体察民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告诉你。”
江知渺微微惊讶:“什么原因?”
“铁矿!”陆汀驰的声音压得更低,“铁矿布防严密,只抓本地户籍的工人,我的探子根本无法潜入,我必须利用现在的身份混进去。”
陆汀驰继续道:“应该很快,我就要去铁矿了。”
江知渺的手攥紧了衣角:“他们来抓你去?还是你自己主动去?”
“他们来抓我去。” 陆汀驰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探子来报,铁矿最近正在找身强力壮的汉子,想来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找上门。”
江知渺的眉头瞬间拧起,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忧色:“那需要我在外面做什么?”
“不需要,你负责照顾好自己,别出任何纰漏就行。”
他忽然探进怀里,摸出块玉。玉质温润,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上面雕刻的缠枝纹缠缠绕绕,像极了他们此刻身处的困局。
陆汀驰握住玉的两端,稍一用力,“啪” 的一声轻响,玉块从中间裂开,断口齐整,恰好分成两半。
“这半块你收着。” 他将其中一半放在桌面,“如果需要你配合,我会派人送来另一半。届时你按吩咐行事即可。”
江知渺把那半块玉拿起,指腹摩挲着断口处,抬头望他:“铁矿凶险,你……”
“放心。” 陆汀驰按住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比这更险的地方都待过,倒是你……”
江知渺将半块玉贴身藏进衣襟。
“我知道了。” 她担忧道:“你也要…… 多加小心。”
陆汀驰指尖在桌上轻轻一顿,忽然笑了,眼底的凝重化开些许,话锋陡然一转:“江小姐,今日公堂上的表现,倒让我愈发肯定,自己没有用错人。”
江知渺闻言,抬眼眉梢微挑,嗤笑出声:“林大人这是在夸自己慧眼识珠?”
“是江小姐太过夺目。” 语气里带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林大人,要这样夸我一整晚吗?” 她双手抱胸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再夸下去,我可要当真了。”
“句句属实,江小姐尽管当真。”
说罢又道:“你先休息。” 他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去屋顶坐坐,吹会儿风。”
话音刚落,他转身出门,便纵身跃起,足尖在院墙上轻轻一点,便稳稳落在了屋顶。他仰头望去,方才还清晰悬在天际的月亮,此刻都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面纱,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
他想起前天收到的太子密讯,“铁矿之事不可再拖,速查。突厥已在边境招兵买马,恐不日来犯。”他原想再铺垫几日,摸清铁矿的守卫布局与运矿路线,可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