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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珍莓招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丹烟蹑手蹑脚地撩开绣金凤的帷帐时,晨光尚未透过华阳宫的琉璃瓦,天边浮现出一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


    “焖鱼翅...焖鱼翅...”宣卿裹着锦被哼哼唧唧地念。


    “公主醒醒,该起了。”


    宣卿睡眼朦胧地往窗外瞥了一眼,抱着枕头埋怨道:“天都还没亮呢!我不起!”


    “今日陛下要和公主商议陪嫁事宜和清单,昨日就寝前明明跟您说过了的...”丹烟伸手招呼婢女进来,最前面的那个端着一碗冰糖炖燕窝,叫公主起床的方法她有的是。


    “好香...”宣卿努了努鼻子。


    丹烟取出手绢在旁边扇着气味:“公主再不起来,早膳可要凉了,凉了可就...”


    “还不快伺候本公主更衣!”宣卿从床上跳起来。


    丹烟手法娴熟地为公主梳妆,刚打开匣子取了两支点翠凤钗对着镜子比了比,“和公主今天的衣裳相衬极了。”


    “少簪几个吧,太像孔雀开屏了。”宣卿自己戴上珍珠耳珰,旁边的婢女半蹲着一勺一勺喂她吃汤羹,“晚点还要见皇嫂呢,可别抢了皇嫂风头。”


    “点翠珍贵,您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可非要给头上簪满才肯出去呢。”丹烟嘴上这么说,手上挑挑拣拣地只留下了一支。


    “小时候没品味,本公主现在不喜欢点翠了,都送去贵妃宫里吧,就说是赠予黛公主的,头上这支留下。”宣卿扶了扶钗子,这种点翠父皇不知道赏了她多少,她哪里是不喜欢,只是人要走了,总得留下点什么。黛公主是贵妃膝下的,她亲眼看着落地的唯一的亲侄女,像小猫似的被她捧了好一会儿,不送点东西,小公主长大怕是要把她给忘喽。


    “送了贵妃就得送皇后,我想想...皇嫂素来爱香,就把库里那件掐丝珐琅香炉送给皇嫂吧。”宣卿又说。


    “是。”丹烟打点人去做。


    “小厨房问您早膳味道如何?”丹烟抬手护着公主头顶,看她坐进轿辇才放下。


    “吃太快了,没尝着味儿。”宣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她说的是真话,明明打算在离开之前好好品品宫里美食的,但是这几天小厨房做什么她都食之无味。


    “那您午膳想吃点什么?”丹烟跟在轿辇边快步走着。


    宣卿睁眼看了看皇城上青灰色的天空,压人得很,像随时会落下雨来,草原上的天应当像宫外一样辽阔,不是四方天。


    秋天是很短的季节,眨眼就到冬天了,届时北方肯定会落雪,雪地里还能看得清白白的羊羔吗?


    她想了很久,才想起丹烟的问题,“叫他们别做了,午膳我想去淑妃娘娘宫里吃,去看看小皇子。说起来...我那侄儿叫什么名字?”


    “陛下说,握瑜怀瑾,便取了个‘瑾’字。”


    “真是个好名字,换做我,可要给他起名叫小荔枝了。”宣卿抬手打发了一个婢女回去,“去把我宫里和田玉雕的麒麟还有龙纹瑞兽枕取出来,差人送去淑妃娘娘宫里。就说这是提前给小皇子的满月礼和百日礼。把我那些翡翠如意也给尽数带上,就说淑妃娘娘为皇家绵延子嗣,实在辛苦,我送点薄礼,略表心意。”


    “公主,你这是要把咱们宝库里的物件搬空啊!”丹烟搓了搓手,十分心疼。


    “这才哪到哪,本公主的宝贝还多着呢,出嫁能带多少?放在那儿也是落灰!”宣卿弹着金瓜子玩,任它掉路上了也不在意。


    不一会儿功夫到了太和殿,宣卿提裙进去,见皇上皇后都在,舒了口气:“皇嫂金安,在这见着皇嫂,一会儿倒可以少跑一趟了。”


    “瞧瞧,公主这两天定是愁坏了,都饿瘦了。”皇后起身拉着宣卿的手落座,声音轻柔。


    “才不会呢!”宣卿立刻接话,“愁是愁了点,我却也没少吃。”


    “皇上正拟陪嫁册子呢,公主有这样的母家,陪嫁再带多些,以后在北燕也能多有底气些。”皇后的眼神朝台案上指了指。


    “皇嫂莫要担心,我向来是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的。”宣卿揉搓着帕子,“早些时候我还叫人给皇嫂宫里送去了两个香炉,皇嫂回去就能看到了。”


    “多谢公主了。哎,还记得当年刚入东宫,公主十一岁,活泼可爱,这些年变故多,一转眼,公主竟就要出嫁了。本宫还只当公主是妹妹,年幼、单纯,忧心不已,想来皇上也是如此...前日从麟德殿回来,皇上直到半夜都未曾歇下,他一个人坐在院里呆呆看着北方,说了好些往事。哎...”皇后连连叹气,“任公主性子再强,那到底是北燕的地盘儿,公主可得万事小心啊...”


    “皇后...不必再说了。”宣霁停下笔,展开册子仔仔细细又翻阅一遍,“我给你备了黄金五千两,白银三万五千两。剩下的珠宝、服饰、珍玩、用具、奴仆,你想带多少便带多少,这几日已打造了不少大车,就是给你带陪嫁用的。”


    “怎的比他们带的聘礼还多?”宣卿疑惑。


    “一是皇室威仪,二是这陪嫁中的金银本身也是不归北燕的,全凭你自己挥霍,不仅如此,他以后还要给你钱呢,吃穿用度方面,不必节省,若是还有缺的,尽管写信来讨。”宣霁解释。


    “还有这好事?”


    “况且北燕进贡了三千匹战马来表诚意,北陆人的命系在马上,战马品质上乘,价值难以估算,几百年前以物换物,他们一匹战马能买回去两个女奴。”宣霁将册子递给姚公公,姚公公又呈给公主,意为让公主自己去填。


    “那等我安置完这边的人,宝库剩下的便都带上。到了北燕也得送送礼吧...丫鬟到哪儿都一样,带上丹烟一个就是。侍卫...就不带了,男女有别,不合礼数。此外我还想带些书籍和花草、药材种子,所以还得给我拨些工匠、花农、太医院还有御药房的人给我。还有还有,我宫里小厨房那些人也得尽数带上。”宣卿想到一处便在册子上写下一处。


    “为何要带药材种子?”皇后问,“本宫记得只有在和西域交换时用过一些蔬菜种子。”


    “我听说北燕也有很多汉人,但寿命却比南盛的要短,想着大抵是那边药材稀缺,或者大夫医术落后。我虽然讨厌世子,但百姓到哪里都是百姓,都是我们南盛的子民。”宣卿的毛笔抵着下巴,“等我到了,我就要修建一个大花房,种满花草和药材,让太医们在里面坐诊、传授医术,让他们知道我们南盛皇室有多宽厚、多爱民、多有风范。说不定过几年我深得民心,或者我把他克死了...大家会拥护我当北燕王...嘿嘿...”


    “惯会做梦了。”宣霁摇摇头,“以前母后最是心善,爱吃斋念佛,想带你一起,你总不听她的,在宫里横行霸道,都说你脾气臭,最不像母后...可现在倒越来越像她了。”


    皇后捻着帕子笑起来:“公主有这样的心,去哪儿都必不会叫人轻贱。北地苦寒,又是异乡,公主更要保重身体,带些药材和信得过的太医也是应该的,关键时刻可救人,也可救己。依臣妾看,就安排医术精湛的丁太医师徒随公主去吧。对了,公主的服制也得有人伺候,臣妾再亲自去御衣局挑几个手脚伶俐的绣娘一同北上。”


    “就按皇后说的办。”宣霁点点头,给皇后递了个眼神。


    “还是皇嫂心细!”宣卿不禁称赞,她素来知道皇嫂机敏,而贵妃愚笨...娇憨吧。还好皇帝年轻,后宫人少,若是以后多起来,那恐怕是要斗个没完了。


    “既然方才公主说遣人来臣妾宫中了,臣妾就先回去瞧瞧。”皇后会意,识相着退出去了。


    “覆水难收,也劝不了你什么了。”宣霁走下来坐在妹妹身边,“只是你到了那边也别苦着自己,若是有难处,或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写家书给我。”


    “都说了,谁会给我委屈受?哥哥又在瞎担心了。”宣卿握住宣霁的手,表情里有几分期待,凑近了压低声音说,“我听人说,若是和亲公主的驸马薨了,公主便可回乡?”


    宣霁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是咒咒他也就罢了,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可别真做什么傻事!”


    “哥哥放心!”宣卿望着黄釉龙纹花瓶出神,想了半天,又犹犹豫豫地开口,“而且其实...我感觉世子也没有那么那么讨厌,有点讨厌吧。”


    “变得真快。”宣霁摇摇头,招呼姚公公取了封书信:“这是铁勒王递的进京文书,他在里面写过,北燕幅员辽阔,各部落间事务繁多,王爷和世子不可离开太久,原计划只在建都停留七日。但昨日那世子却来说,念及公主思乡,要延后几日离开。也当真是奇怪。不过我猜事务多只是明面上的借口,恐怕北燕自己局势也不太稳定,所以铁勒王得尽快回去。”


    “局势不稳?”宣卿喝了口茶,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宣霁打发姚公公去殿外候着,讲起他幼时听的故事:“也是我猜的。父皇和我讲过,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呢。北陆的赤那王有两个儿子,长子龙格铁木尔出生时,他的母亲难产两日而死,东边天空的星光骤亮,令人不可逼视,整个北陆亮如白昼。那星相从未有人见过,大萨满布羊骨、星盘,推演了整整三十天,一无所获。人们口口相传,说他是长生天降世。铁木尔从小就拥有不可一世的神力,英武勇猛,他的光芒远远盖过了幼小的弟弟,原本是要继承王位的。可是在一场与蛮族大战中,铁木尔死去,反而资质平庸的弟弟活了下来。”


    “他弟弟就是龙格巴图,他带着质疑和唾弃登上王位,他们说他是战场的累赘、逃兵,就是他的无能害死了长生天。等龙格巴图凭实力得到北陆六部的认可,已是很久很久以后,就是灵岩峡之战。在那之后,龙格敖敦才出生。”


    “其实龙格巴图并不平庸,只是铁木尔太过耀眼了。


    那铁木尔也留下一个儿子,龙格敖敦的堂兄,被追封为郡王,至今仍然受着两部的支持,帐下有着最多的家奴与封地,他们仍然觉得铁勒王这个王号原本是应该属于铁木尔的。而且奇怪的是,我听说龙格敖敦幼时曾经走失六年,即便他后来被找回,逐渐成长起来,仍然有不少人认为铁木尔的儿子比敖敦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走丢?我怎么都没听过这种故事...”宣卿叹了口气,“连世子都能走丢,他们苏日图州肯定是个破地方,说不定连城墙都没有,今天这家丢一个明天那家丢一个。”


    “去了可要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宣霁说。


    “我才不是在谁面前都这样呢!”


    “苏日图州很远,他们来的时候快马加鞭赶了十七日,回去只会耗时更久。这段时日,龙格巴图的心里怕是也没数吧。他一年一年老去,之所以选你和亲,恐怕也是为了给敖敦铺路,这样你和敖敦的命运绑在一起,若是敖敦争不到王位,恐怕你的处境也会跟着变得艰难。


    不过这也有我的猜测,北燕的实力到底如何,敖敦的声望如何,藩王的权利太大,我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敖敦这几年名声倒是很响亮,也可能郡王早就失势了,可是他们对王室的私事遮遮掩掩,古怪得很。不过无论如何,你虽然小事上马虎,看大事却很透彻,必要的时候就帮帮敖敦。万一若真是郡王继位,不仅你自身危险,只怕和亲带来的和平也不长久了。”


    “放心吧!我明白了,哥哥。”宣卿想起每次见敖敦,他那副轻松的样子,“死装!”


    “哎...敖敦的样貌看着与你还算相衬,他肯在殿前让着你,以后若是能有些感情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也稍微做做表面功夫,不至于闹僵。皇家多的是不遂人愿的婚约,你自己能想开点,过得好就最好了。”宣霁拉过宣卿的手,往里面塞了一枚冰凉的小虎符,“这是你宣骋哥哥越州军队的虎符,他离北陆最近,也是我最信任的兄弟。若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你便直接拿着虎符去越州调兵,不必问我。你把它装在随身的荷包中,不可让你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宣卿握紧了那枚虎符,把它捂得热热的,“多谢哥哥...只是我还有一事放心不下,我从宫外带回的人多少都有了份还算不错的差事,只是前段时间的息姑娘,她刚入宫,我还没来得及安顿。她的琴技不错,若是愿意留在宫中做个乐师,还请哥哥多关照,若是她想出宫去,就也由着她。”


    “好。”宣霁点头答应。


    “还有一事...”宣卿拧着眉头叹了口气,“青驹跟了我很多年,纵然我多有不舍,和亲再带暗卫也实在不合体统。我会回去亲自跟他说,若他还想做暗卫,就让他来保护哥哥。若想从军,哥哥就给他在军中谋个职位。若是他不想在宫里了,也请哥哥恩准。”


    “你的人我自然都会优待。”宣霁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从太和殿出来,宣卿站在台阶上抬头长长舒了口气,大风早已起了,吹得她衣袂纷飞,她抬头去看,低矮的云层黑压压一片,哪还有半点光亮,要落雨了。


    “去钟粹宫。”丹烟迎上来,扶着宣卿坐上轿辇。


    宫里的石板路走过不知多少个年头,奴才抬着轿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带着记忆的砖瓦一片一片远去,看不清楚了。


    进钟粹宫时果然惊雷响起,天上泼下大雨来。


    宣卿双手举过头顶挡雨,小跑着进去,淑妃正坐在虎丘篮前,她神色温柔,一手摇拨浪鼓,一手推篮子,轻声逗着里面的婴儿。


    “淑妃娘娘!”


    “哎呀,公主来了,你们几个没规矩的,怎的也不通报一声!”淑妃连忙起身,转头责问一旁的婢女。


    “淑妃娘娘莫怪她们,外头下雨了,我跑着进来,她们还没顾得上通报呢!”宣卿拍了拍衣摆,自顾自坐下,端起茶杯要喝。


    “这天还真吓人...茶都凉了,快去给公主沏杯新的。”淑妃放下拨浪鼓,端了自己座位上的糕点过来,“吩咐小厨房准备午膳,加几道荷包里脊、樱桃肉、巨胜奴、金乳酥,就说公主也要一起用。”


    “淑妃娘娘真好,知道我爱吃甜的。”宣卿拿了糕点吃着,“早些时候打发人来送礼,娘娘可瞧见了?”


    “公主大方,竟送如此厚礼,本宫替瑾儿谢过了。”淑妃走到摇篮边,轻手轻脚抱起婴儿过来,玉指勾开棉缎,露出里面羊脂一般柔软的脸蛋儿,“公主瞧瞧侄儿,这孩子刚听了雷声吓得直哭,这会儿见着公主就笑个不停呢。”


    宣卿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皮肤滑的像剥壳的鸡蛋,她收回手,生怕自己不小心弄伤了他,“真乖...我此次去北陆,下次再见瑾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才想过来看看,叨扰娘娘了。”


    小皇子张着嘴巴笑,声音奶里奶气,从襁褓中伸出藕节一般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宣卿头上垂下的珠珞。宣卿也晃着头逗他。


    “公主能来,本宫欢喜得很,哪里算叨扰呢?”淑妃递过小皇子,示意宣卿抱一抱。


    宣卿接过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十分的专注,她捧着怀里小小的温暖的孩子,嘴角轻轻勾起,“这孩子眉眼像您,看着清秀,将来肯定是个俊俏公子。只是让我不禁想起和哥哥小时候...听说我很黏哥哥,不愿意跟他分开,他就拿缎子把我绑在背上去学堂呢...伴读们对着我笑,说我不用上学堂也听了不少书...希望瑾儿以后也能像哥哥一样优秀,能好好和兄弟姐妹相处。”


    宣卿感觉自己心里乱乱的,嘴里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


    “呀,公主怎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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