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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珍莓招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宣卿心想。


    青驹刚回到公主身后,听完心跳漏了半拍:“婚事?什么婚事?哪个公主?宣黛公主才...才四岁吧?”


    “当然不会是我那年幼的可爱的软软糯糯的小侄女啦...”宣卿心一横,连喝两杯酒壮胆,心里想着褚碧鸳的交代,一会儿说什么也不能被那世子唬住。


    “朕说过,此事不可。”宣霁手里把玩的珠串停下了。


    “陛下可否问问公主的想法?公主前日已收下臣的信物了。”敖敦也站起来,给宣卿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她起来回话。


    “不要脸,竟对本公主暗送秋波。”宣卿喃喃道。


    宣霁鲜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啊。”宣卿猜到会发生什么,悄悄捂住耳朵。


    “给我过来!”宣霁拍案而起,转身进内廷去了。声音之大吓得群臣俯首,不敢出气。


    宣卿叹了口气起身跟进去。


    “皇上与公主有事商议,王爷与世子请稍等片刻吧,大家不必拘泥,宴会照旧,姚公公,上歌舞。”皇后抬手稳住场合。


    “娘娘,陛下定是气坏了,娘娘快去看看吧。”贵妃凑上来说。


    “本宫现在进去?”皇后白了贵妃一眼,“这种时候就不要和我过家家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驹问。


    “说来话长...”丹烟以极小的声音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青驹,“青驹大人,一会儿无论公主怎么说怎么做,你只许看着听着,明白吗?”


    “姑奶奶,你收他的信物干什么?”宣霁一进内廷就放下了皇帝架子,“你收了不就是答应了吗?”


    “答应了!”宣卿手上还捻了块枣泥酥。


    “你那天在殿上不是说不嫁?”宣霁倒了杯茶递到嘴边,又喝不下去。


    “我现在又要嫁了!”


    “不行!”宣霁重重放下杯子,茶水溅了满桌,“干脆让那世子再等十年,等黛儿长大...反正铁勒王也是三十多岁才纳了纯公主。”


    “哥你疯啦?”宣卿凑到旁边,眼睛眨巴眨巴,“黛公主还那么小,你这不是要贵妃娘娘的命么?我这两天仔细想了想,虽然那个世子又讨厌又古怪,皮肤有点黑,眼睛有点问题,说话也不好听,爱出风头,简直让人搞不清楚。但是除了这好多好多缺点,可能也有那么一两个优点吧?”


    宣霁把手贴在宣卿额头上:“没病吧?!没病也不能嫁。他长得就不像好人,我宁愿把你送去做尼姑。”


    “那不行,那信物我都收了...”


    “都怪你自作主张。”宣霁叹气。


    “还不如怪父皇,不够近女色,怎么不多生几个女儿。”宣卿走到桌边坐下。


    “掌嘴!”


    宣卿老老实实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信物给我,我来想办法。”宣霁坐到对面。


    “你想什么办法,你和他们打仗吗?”宣卿把枣泥糕掰成好几块喂进嘴里,“也许打得赢。可我经常出宫玩,见民生多艰。要打仗就要征兵,有多少人会失去自己的丈夫、孩子?更何况他们本来过得就不好,吃不上这样的糕点,只有地瓜和稀粥,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边境的百姓更是可怜,一旦开战,他们就会家破人亡。”


    “我当然明白,”宣霁无奈地垂下眼,“可如果让你去做国家的牺牲品,我...无颜去见先帝。”


    “不是什么牺牲品,”宣卿继续说,“我身为公主,受天下百姓之养,玩乐了这许多年,却从没为他们做过什么。要是再因为我招来战争,我会良心难安的...”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怎么不是?”宣卿音调高了一点,“况且哥哥继位后,本来就有许多老臣不服,认为你年轻难担重任,恒亲王是皇祖父的长子,他们背地里都偷偷和恒亲王勾结,就等着摘你的错处,让恒亲王登上皇位呢!”


    宣霁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些?”


    宣卿嘴里包着糕点,难以下咽,她憋了憋眼泪,逞强做出个骄傲的表情:“你以为我出去玩就只是玩?我的所见所闻早就今非昔比了。这两年朝野动荡,东南海寇作乱,西域也需要稳定,哥哥已经够辛苦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就让我...替哥哥分忧吧。”


    宣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能说出这么几番话,她以前很泼的,看上去什么事都不管不想。


    他伸手想去摸宣卿的头发,又停在半空:“你好像长大了,懂事了。但是...我不能答应。”


    宣霁发现自己的声音晦涩难听。


    在宫里,只有他和宣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宣卿贪吃,他就寻遍名厨,给华阳宫配最豪华的小厨房。宣卿贪玩,他就给她拨最多的宫人,不顾什么礼仪身份,就是想尽法子陪着她玩。宣卿想出宫,他就给她培养最优秀衷心的侍卫。各州府、部族上贡的一切,都是紧着最多最好的往华阳宫送。夏天荷花开了,他就少批一天折子陪她去逛蓬莱洲。冬天下雪了,他就亲自背着她走,鞋袜半点都不能湿。


    这是他托举在掌心长大的公主,现在却要送到那遥远的北方去?送到那异族人的手里?


    “皇帝可以不当,给那恒亲王做又如何?”宣霁接着说,他听见对面突然传来隐忍的抽泣声。


    “你让给恒亲王...他还是会把我送去和亲的呀...”宣卿咬牙忍着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


    “那让怀熙郡主去,我早就为她挑了公主的封号。”宣霁说。


    “不行!”宣卿抬起头,“怀熙还小我两岁,怎么说也是我的堂妹,哪有让亲人替我去受罪的道理?哥哥!我已经想过了,除非他们想造反,不然不敢对我如何的。”


    “那你...我们出宫好了,什么皇宫、地位?天大地大的,谁说非要在皇宫里面?”宣霁几乎没有犹豫。


    宣卿瞪大眼睛,眼角缀着泪珠:“你胡说什么?你放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管,皇嫂、后宫嫔妃,还有你的孩子呢?你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这样做,才是无颜去见天地祖宗!”


    宣霁张了张嘴巴,没有声音,他耳边一阵嗡鸣,突然发现做皇帝真的是很无奈,好像有了权力,但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失去的越来越多。


    再反应过来时,他被宣卿拉着走出内廷。


    “早知道去年你要我挑驸马,我就听你的嫁人算了!”宣卿还在试着打趣儿,用帕子轻轻擦掉眼泪,努力摆出以前做公主的跋扈表情。


    鹰隼一般敏锐的敖敦一眼捕捉到了公主微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角,被龙格巴图喊了好几声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准备说什么,他仰头喝酒,但酒囊空了。


    龙格巴图只好抢先一步:“陛下和公主商议得如何了?”


    皇帝低头不语,公主在殿前站了很久,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头冠上的珠珞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公主...”青驹握紧了佩剑,剑柄几乎要嵌入他手里。


    “我刚和你说什么了?”丹烟拍了一下青驹的手,“松开!”


    “王爷和世子得先回答本公主几个问题,可否?”宣卿壮着胆子说,但声音微微颤抖。


    龙格巴图看了一眼敖敦,敖敦沉默着,眼神偏向一边,他承认自己雄霸草原,有时候却也摸不透自己儿子在想什么,于是他接话:“殿下请问吧。”


    “听说先帝的妹妹纯公主,颇受铁勒王的宠爱,但至今却只是侧妃?”宣卿问出第一个问题。


    龙格巴图叹了口气,语气好似回忆起从前:“王妃和老臣从小一起长大,情意深重,十几年前她因病离世,老臣至今仍然很思念她,不愿意再封正妃。但老臣宠爱纯公主,把她当做自己最名贵的珠宝,小心呵护着,未曾亏待于她。”


    “本公主不要做什么名贵的珠宝,”宣卿摇了摇头,“听闻世子也有位侧妃?”


    “这...男儿有妻妾,也正常。侧妃去年入宫,是朝鲁部首领的女儿乌乐风,敖敦尚在他母亲腹中时,老臣与朝鲁部曾定下的一桩娃娃亲,并非敖敦的本意。”龙格巴图答。


    “本公主乃是先帝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嫡出的公主,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而铁勒王是藩王,本公主若嫁于世子,可算下嫁?”宣卿又问。


    宴厅之内一片寂静,龙格巴图早听闻这公主行事放肆,却也没想到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种问题,岂不是打他的老脸,说他是皇帝的走狗,北燕还是南盛的附属?


    竟没有一人敢答,宣卿的眼睛扫过所有宾客,鼻子一酸,眼睛里面又凝出点泪水。


    “算,当然算下嫁。”


    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是敖敦开口了,他伸手将龙格巴图挡在后面,意思是接下来由他来回答,接着他微微俯身,“但凭公主吩咐。”


    宣卿有些懵,这和褚师傅先前说的有出入,但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既是下嫁,本公主理应做世子的正妻,而且要像先王妃一样,无论如何,正妻之位都不能再给旁人。不仅如此,本公主的脾气不好,倘若世子敢宠妾灭妻,或者你的侧妃敢冒犯于本公主,让本公主受了半点委屈...那由我皇帝哥哥下旨,世子必须立刻休了侧妃。世子可愿在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面前许诺?”


    褚碧鸳说,这样即便以后没有感情、相看两厌了,世子也没法公然做那背信弃义之辈。


    “这...休妻也合该是先与世子商量...


    “这是否不合规矩?”


    “公主素来是无理取闹的...”


    一时间宴厅内议论纷纷,宣卿趁机低下头用袖子把眼泪擦了擦。


    敖敦歪头,露出有些费解的表情,他当然明白公主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无理要求的目的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主动放弃成婚。可是绕这么一大圈,直接说想娶她就得休掉侧妃不是更无理,更容易成功吗?


    原来如此,敖敦突然笑了,这个公主还挺善良的,还知道做人留一线。


    “好啊,若是公主期望,陛下可以现在下旨。”敖敦答,想着刚好一举两得,反正他和乌乐风本来也不是互相喜欢的。


    “敖敦!”龙格巴图有些愠怒,他是丝毫不愿意向南盛公主做小伏低的。但他又止住了,父子关系本就因为强逼敖敦纳妾闹得很僵,若敖敦真不喜欢,借着南盛皇帝的手斩了这桩孽缘,回去再告诉朝鲁部是南盛公主的意思...想到这里龙格巴图沉下脸回去坐下喝酒了。


    他怎么真答应了?宣卿摸着下巴想了半天:“还...还有!要是今后世子想纳妾,也需先得问过本公主,若本公主不喜欢,便也不能纳。”


    “都依公主。”敖敦这次甚至没多想。


    不会有男子接受别人对自己纳妾指指点点的,不会有...褚碧鸳说过的!


    可恶的龙格敖敦!宣卿攥紧拳头,看来只能使最后一招了。


    “那就请皇兄下旨,命我与世子成婚吧。”宣卿暗暗咬牙,她想起徽州那个算命的瞎子说的话,小声嘟囔一句,“我克死你!”


    “公主和亲,还应有个封号才是。皇上,皇上?”皇后出言提醒。


    宣霁眼神空洞,活像失了魂,过了很久才开口:“就封为...庆和公主吧。”


    青驹的手不住颤抖,剑刚出鞘半寸,被丹烟伸手按了回去,丹烟垂着头,声音微弱:“你休要给公主添乱。”


    “可...”青驹想反驳。


    “可什么?公主那样的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们只是下人,又能做什么?”丹烟的额发散下一缕,不太体面,“只期盼世子是个好人。”


    青驹松开剑,刺痛从手掌传来,他低头看,掌心满是血痕。


    “既已说定,我有件礼物要赠予公主。”敖敦抬手,使者会意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捧了把琴放在公主面前。


    “世子素闻公主喜琴,便亲自为公主制了八宝灰胎,由金、银、珍珠、玛瑙、珊瑚、玉石、孔雀石、绿松石等碾碎成粉,再与鹿角霜、生漆混合,而后独自猎象取牙,亲手切割、打磨、编织成弦,请乐师反复调整试音,精益求精,耗时两月,制成此琴。此琴表面纹理如繁星点点,音色纯净、清脆,延音性极好,取名‘宝勒’,特奉给公主,聊表寸心。”使者介绍道。


    宣卿挑挑眉,她极力想控制住自己对琴毫无抵抗之力的双手,失败了。抚摸到琴时她突然感受到极大的解脱,确实...确实是把好琴。


    见公主的脸都要贴上琴弦了,敖敦笑道:“公主若是喜欢,可弹奏一曲,试试手感。”


    宣卿立刻收起花痴的表情,转头瞪了一眼敖敦:“休想!”随后起身抱着琴径直离开麟德殿。


    敖敦丝毫不在意,回座位上去了,这本身就是他给皇帝和公主的台阶,在这种时候直言拒绝他,就说明公主在南盛可以撒野,以后去了北燕照样可以撒野。


    拖雷说错了,这公主可不是什么小花儿。敖敦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杯酒,起身离开宴会。


    宣卿走到御花园,确认四下无人,这才鬼鬼祟祟地坐在凉亭里细细摸了摸新得到的琴,不知道“宝勒”是什么意思。她喜欢听琴,却懒得弹琴,也就愿意摸摸这新得来的,结果刚弹两段,就看到可恶的敖敦出现了,他靠在石柱边,身后是月亮。


    一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地出来弹敖敦送的琴,被敖敦抓包,宣卿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进去。


    “你来干什么?”宣卿抱起琴走到栏杆边,看到湖里的鱼儿游来游去,便想起自己宫里的鱼,有点愧疚,无辜的鱼被她一时大意全喂死了。


    但是这在敖敦看来,就是一位月下抱琴的美人看着水中的月影满脸忧愁,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愿意主动和讨厌的人搭话。


    敖敦决定逗逗她。


    “成亲之前不许妄想和本公主私会!”宣卿大骂,忧郁的气质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打扰公主雅致了,只是看公主一个人出来不太安全。要是被什么人掳走不见了,或者和什么侍卫私奔逃出皇宫...”敖敦也侧过身佯装去看水面,但余光瞥向公主。


    又自作多情了?


    宣卿清了清嗓子:“我们建都皇宫可不像你们那小破地方,安全得很。再说了,本公主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做出什么逃婚的事,世子还请放心吧。”


    “那就好。”


    “不过...本公主可要提醒世子,曾经有个算命的瞎子说本公主命里克夫,奉劝世子可想清楚喽,要是哪天不小心喝水噎死,或者骑马摔死,可别后悔今天做的决定!”宣卿继续说。


    “公主不必担心。”敖敦云淡风轻地答,好像丝毫不在意。


    “谁担心你了?!”


    敖敦轻笑一声:“巧的是,草原上最德高望重的大萨满也为我算过,他说我命硬得很。”


    “说不定他算的不准呢...”宣卿嘟嘴。


    “他的预言还没有不灵验的。”敖敦伸手去摸胸口,摸空了,这才想起吉雅赛音已经送给公主了,“原定三日后启程去北燕,公主以为如何?”


    “太快了吧!”


    “去苏日图州路途遥远,考虑到公主的贵体,军队行军速度还会更慢,休息时间会更长,路程约莫得一个月以上。这一趟来回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敖敦解释。


    “公主没准备好?”见宣卿没回应,敖敦又接话,“也是,公主的首饰珠宝、华服罗裙要带,喜欢的物件儿要带,婢女要带,厨子也要带,侍卫不知道要不要带?三日确是不太够。”


    “不是那样的,是我自己...我还想多待几天,我其实也是刚回宫...”宣卿低下头,遮住表情但没遮住哭腔,“我很舍不得嘛!这是我家,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看看。”


    “那七日,我为公主争取到七日。”敖敦低头递过一块绣有横竖丝线的帕子。


    “真的?”宣卿将信将疑着接下帕子,“嗯?”了一声,摊开帕子仔仔细细看了看,“世子怎么有这种帕子?横也丝来竖也丝,这图案的意思是相思呢。你的侧妃送你的?”


    “不是,出来的时候从一个婢女身上顺的。”敖敦边解释边背身离开,他哪有什么帕子,他只是猜到公主肯定会哭就顺了条帕子,根本没仔细看图案纹样。


    没想到自己也有尴尬逃跑的一天,但敖敦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皎洁的月光下,宣卿抓紧帕子,倔强地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抖,原本美丽透亮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顺着脸颊像珍珠一般跌进湖里。


    敖敦有点狼狈地收回视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再忘不掉这个画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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