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张先额头的纱布缠得极其讲究,三层医用棉垫叠出恰到好处的肿胀感,边缘还刻意洇出几点暗红的药水,像极了刚缝合的伤口。他对着鎏金铜镜调整了三次角度,确保视频通话时能让希澈清晰看到这份 “虚弱”,才示意手下拨通号码。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脸上的阴鸷立刻切换成慈爱的笑容,眼角堆起的皱纹里藏着三十年情报工作练就的伪装。“希澈啊,最近在同学家住得还习惯吗?” 他特意让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指尖轻轻按在纱布上,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扯痛伤口。
希澈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东柱房间的书桌,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还放着半截铅笔。“一切都好,大伯。” 少年的声音清脆,目光落在他额头上时明显顿了顿,“您头上怎么绑着纱布?是老毛病又犯了吗?”
“没事没事。” 廉张先摆着手,语气轻描淡写,却故意让肩膀微微晃动,“就是血压有点高,晕了一下撞到柜子。你别担心,养几天就好了。” 他盯着屏幕里希澈蹙起的眉头,心中冷笑 —— 这孩子果然还是心软,只要再添把火,不愁他不回洼盈斋。
“洼盈斋的桂花开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糕,伯母昨天还念叨着要做呢。” 他放缓语速,刻意提起温馨的往事,“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大伯给你留了美国带回来的巧克力。”
屏幕里的希澈却忽然笑了,眼角弯成月牙形:“那大伯可要好好休息,我让伯母每天煮白粥给您养身体。” 他的手指在习题册上敲了敲,“高考结束后事情多,暑假我一定回去看您。您先保重身体呀,拜拜。”
“等等 ——” 廉张先还想说什么,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将手机砸在紫檀木桌面上。价值不菲的限量版手机屏幕裂成蛛网,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废物!” 他踹翻身边的梨花木椅,雕花扶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连个毛孩子都拿捏不住!”
站在一旁的郑队长垂手而立,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跟随廉张先十五年,深知这位国情院主任的手段 —— 方才视频里那副慈父模样,不过是诱捕猎物的诱饵。三年前处理那个泄密的研究员时,廉张先也是这样笑着递过一杯咖啡。
“查清楚了吗?” 廉张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郑队长立刻上前点燃,“那个徐东柱是什么来头?”
“徐东柱,十七岁,父亲是建筑设计师,母亲早逝。” 郑队长翻开文件夹,“三年前得过全国柔道冠军,现在是校橄榄球队主力。住在钟路区明洞街,距离金少爷的住处步行十五分钟。”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姐姐在清州修道院,似乎和廉家没有交集。”
廉张先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一个没背景的小子,也敢跟我抢人?” 他抓起桌上的照片 —— 那是手下偷拍的,东柱和希澈在操场并肩跑步的背影,两人的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跟这种下等人混久了,难怪越来越没规矩。” 他将照片揉成一团,“高考结束就动手,把他给我‘请’回洼盈斋。密松大学的入学通知,明天送到我办公室。”
郑队长犹豫了一下:“少爷如果执意不去……”
“那就让他‘愿意’。” 廉张先冷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给他准备一份‘惊喜’—— 比如,他那位住在修道院的姐姐,最近似乎很想来看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洼盈斋的庭院里,几株桂花树影婆娑,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却掩盖不住这座老宅里常年飘荡的血腥味。
11 月第四个星期五的清晨,首尔的气温骤降到零下二度。东柱把暖宝宝塞进希澈的校服口袋时,看到他呼出的白气里都带着疲惫。“最后一场了,考完去吃参鸡汤。” 他低声说,替希澈拉好围巾。
希澈点点头,眼底的青黑比昨天更重了些。连续八小时的考试马拉松,加上考前三个月每天只睡六小时的苦行僧生活,让这两个不到十九岁的少年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考场门口的公告栏前挤满了家长,东柱看到白姬阿姨踮着脚张望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
“加油。” 希澈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
东柱回握住他的手:“等你出来。”
当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希澈几乎是踉跄着走出考场的。东柱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才发现少年的手在微微颤抖。“结束了。” 他轻声说,像在安慰,又像在自语。
“结束了。” 希澈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两人没有去吃参鸡汤,而是直接回了东柱家。白姬早已炖好了海带汤,还摆上了煎得金黄的黄花鱼。“多吃点,补补身体。” 她看着两个瘦脱形的孩子,心疼地往他们碗里添菜。
饭后希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却依然紧蹙。东柱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转身进了书房。书桌抽屉里锁着一份延世大学的招生简章,他用红笔圈出了机械工程系和艺术系的课程表,旁边还放着两张空白的申请表。
深夜十一点,东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抓起枕边的折叠刀,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希澈苍白的脸。少年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校服外套沾满了灰尘,像是一路狂奔而来。
“快进来!” 东柱拉开门,一把将他拽进来,反手锁上门。
希澈扶着墙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他们…… 他们来了……”
“谁?” 东柱注意到他校服背后有个深色的污渍,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新鲜的泥土印。
“我大伯的人……” 希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出家门就被跟踪,绕了三条街才甩掉他们……” 他突然抓住东柱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他们说要带我去美国,明天就走!”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东柱立刻捂住希澈的嘴,拉着他冲进卧室。“床底!” 他掀开床板,露出那个深六十公分、宽八十公分的暗格 —— 这是他去年夏天特意改造的,本来是为了存放橄榄球奖杯,此刻却成了最隐蔽的避难所。
“进去!” 东柱推了希澈一把,迅速将他的书包塞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希澈刚缩进去,卧室门就被撞开了。五个黑衣人鱼贯而入,为首的郑队长手里拿着希澈的照片,目光像雷达般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少爷,廉主任在楼下等您。”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
东柱靠在书桌边,指尖悄悄按下手机里的录音键:“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郑队长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搜查。衣柜里的衣服被粗暴地扔出来,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连床垫都被掀开检查。一个黑衣人突然指向窗外:“郑队,那里有脚印!”
众人立刻涌到窗边。窗台上确实有几个模糊的鞋印,一直延伸到楼下的后巷。郑队长探头看了一眼,厉声下令:“追!”
黑衣人鱼贯而出,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东柱走到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松了口气。他刚要弯腰掀开床板,却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 郑队长去而复返了。
“徐少爷,” 郑队长站在门口,目光阴鸷地打量着房间,“麻烦你配合一下。” 他的手下开始重新搜查,这次连地板缝隙都没放过。
东柱靠在墙上,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你们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报警?” 郑队长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了晃,“我们是国情院的,执行公务。” 他走到床边,用手指敲了敲床板,“这床看起来很新啊。”
东柱的心脏猛地一跳,却故意嗤笑一声:“上个月刚换的,你有意见?”
郑队长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转身:“撤。”
脚步声远去后,东柱又等了十分钟,确认楼下的汽车发动声消失在街角,才终于掀开床板。希澈跌出来时脸色通红,嘴唇干裂,显然是在狭小的空间里憋坏了。
“他们走了?” 他咳嗽着问,声音沙哑。
东柱递给他一瓶水:“暂时走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首尔。”
希澈灌了几口冷水,才缓过劲来:“去哪里?”
“江浦。” 东柱打开衣柜,拿出两件冲锋衣,“我租的游艇明天早上八点启航,我们提前过去。” 他将一件黑色冲锋衣扔给希澈,“穿我的,你的校服太显眼。”
希澈看着那件明显宽大的衣服,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东柱也是这样把自己的外套借给淋湿的他。那时的少年还带着点疏离,不像现在这样,眼神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我们的行李……”
“我早就准备好了。” 东柱打开床底的另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护照、现金、卫星电话都在里面。” 他拉上拉链,“你的录取通知书,我也帮你拿了。”
希澈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东柱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密松大学的入学要求里,有一条是必须本人签署同意书,他们暂时还不能强迫你。” 他背起一个登山包,“但我们必须躲到截止日期之后。”
凌晨两点的首尔街头,空无一人。东柱的黑色摩托车停在巷尾的阴影里,车身经过他亲手改装,发动机的声音比普通摩托低沉许多。希澈戴上头盔时,手指触到了内衬里缝着的东西 —— 是那张他们赢得全国橄榄球冠军的合影。
“抓紧了。” 东柱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摩托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出小巷,沿着汉江大堤疾驰。江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希澈紧紧搂住东柱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远处的南山塔闪着温暖的灯光,曾经熟悉的城市在夜色中渐渐模糊。
“东柱,” 希澈在他耳边大喊,风声把声音撕得粉碎,“谢谢你!”
东柱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车把,摩托车在凌晨的薄雾中加速,朝着江浦的方向驶去。仪表盘上的时速指针不断攀升,像是要把所有的追兵和烦恼都甩在身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抵达了江浦码头。咸腥的海风里混杂着鱼市的气息,几只海鸥在低空盘旋。东柱租的白色游艇静静泊在泊位上,船身侧面的橄榄枝标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上去。” 东柱解开缆绳,将登山包扔上船,“我把摩托车开进船里。” 他从船舱里取出一块木板,铺在船与码头的连接处。他转身驶上船舱,动作干净利落,摩托车用黑布盖住。
希澈站在甲板上,看着摩托车已经藏好,忽然觉得心里某个沉重的枷锁也随之燃烧殆尽。东柱启动引擎,游艇缓缓驶离码头,朝着茫茫大海驶去。
“接下来怎么办?” 希澈靠在栏杆上,看着海岸线渐渐远去。
东柱递给他一杯热可可:“在海上待七天,等密松大学的截止日期过了再说。” 他指了指导航仪,“我规划了航线,会绕开所有的雷达监测区。”
希澈接过热可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忽然笑了:“你好像什么都准备好了。”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东柱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希澈耳中。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延世大学的申请表,我带了两份。”
希澈的心脏猛地一跳,抬头时正好对上东柱的目光。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星光和温柔。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东柱把自己的早餐分给被同学欺负的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好。” 希澈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我们一起去延世。”
游艇冲破晨雾,朝着东海深处驶去。远处的海平线上,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海面,仿佛为他们铺就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希澈知道,这场逃亡还没有结束,但只要身边有东柱,他就什么都不怕。
船尾留下的白色浪花,在海面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是在宣告着两个少年挣脱束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