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
眼前幻化出的灵体带着朦胧的雾气，看不真切，但若凝神细看，也能看出他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气质稳重，十分落落大方。
倒确实和幻境里的沈澄如出一辙。
孟星遥问道：“幻境之中的一切，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你们不是灰飞烟灭了吗？又怎么会在此？”
沈澄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当年我们确实以神力自毁，若能同归于尽，自是极好，若是不能，也想逃脱如意锁的控制，求个解脱。没想到因为汐儿的血脉和同心印的缘故，让如意锁破裂的同时，掉落的碎片也反哺了一部分灵力给她，让她能保住我们一部分人的魂灵。”
“但仅仅只靠这份灵力，是不够我们在世间留存如此之久的。许是先神保佑，孙畅怕事情败露，不久后在此开宗立派，建立了飞雪剑宗的祖庙，来供奉如意锁，为其供给天材地宝，也误打误撞地供养了灵力给我们，方才让我们留存至今，只是我们法力低微，无法离开多远，只能在此附近徘徊，为了节省法力，也怕被人发现，便化作萤火虫，躲藏在这花海附近，偶尔深夜才出来。”
身旁的萤火虫飞舞，停落在他的肩膀，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两个仙姿绰约的不速之客。
“我们一直相信因果报应，可这千百年来，眼见得这飞雪剑宗和归明仙府越来越好，当年的事，仿佛就此一笔揭过，我们又无□□回，只能生生困在此处，也无法告知世人当年的灭门真相。众人心中的恨意越发浓烈，尤其是汐儿。”
沈澄气若游丝，看得出来，维持魂体对他来说很是费力。他看向神情凝重的孟、谢二人，轻声道：“三百年前，有一个狐妖，流浪到了这里，他似乎被人追杀，受伤不轻，法力残缺，误打误撞和我们共同躲在此处。”
“起初我们并不信任他，一个入了魔的狐妖，我们即便只是一介散魂，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百年，某天，我突然发现汐儿居然能凝成魂体了。”
“后来在我的逼问下，她承认是那个叫白玹的狐妖破解了一个上古宝物，帮助了她，还说狐妖会助她夺舍孙常德的那个流浪在外的私生女，回到飞雪剑宗，两人合力，靠着如意锁的力量，重启八咒长生锁魂大阵，她可报仇雪恨，而狐妖也可得万千生魂，归明仙府也会受到重创，可谓一石三鸟之计……”
“……狐妖？！”
孟星遥托腮沉思，先前迷茫又错位的那些信息，仿佛在此刻都联通了起来，一瞬清明。
白玹被魔气腐蚀入骨，无法看出本体，若真如他所言，白玹是狐妖的话，那么白宴初知情吗？他是被白玹所骗，还是他其实也是……？
可他若也是狐妖，能将妖气藏得如此之好，连他们都分辨不出，只怕身份不俗，实力极为恐怖，远不像他伪装得这般简单。
这人的嘴里，到底有几句真几句假？来此，到底是何目的？
她看向沈澄，质问道：“若是此事为真，你为何要告诉我们，破坏林汐的计划？当年大战，我们是敌非友，不共戴天，你总不见得还指望我们替你们主持公道。”
沈澄苦笑一声，点点头：“我自然不指望，若真能灭了飞雪剑宗满门，重创你们归明仙府，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哀伤：“可我看白玹那宝物，实在邪气古怪，只怕来历诡异，而且他说，这是一条不归路，汐儿若是真能复仇成功，她也会魂飞魄散。她愿意，我不愿意，如果可以，我宁可是我去，而不是她，我只希望她能离开这里，转世轮回，再也不要记得这些了。”
似乎是终于力竭，沈澄的魂体逐渐消散，又化为淡淡荧光。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看向他们，眼神里带着充满希冀的祈求：“沈澄在此，求二位相助。摇光上仙，快去阻拦她，既是救你们，也是救她。”
风吹过，铃兰花摇动，再不见沈澄的踪迹。
群山之外，夕阳西下，虽说幻境之中时间流速远比外面快上许多，但这么长的故事，也花费了现实将近一整天的时间。
孟星遥看向谢云迢，他眉目紧蹙，也在消化方才知道的这些消息。
“不好！”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林悦君……不，林汐，她前阵子刚拜了祈月为师，虽说沈澄说林汐的目标是飞雪剑宗，但有如此机会，谁知道她会不会对祈月下手，虽然她修为不高，但白玹那所谓的上古邪物我并没有找到，恐怕还在她身上……”
谢云迢点点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若沈澄所言非虚，我们应当兵分两路，我去抓捕那白宴初，并派人来此守卫，你去寻找那林悦君，千年庆典在即，今日已经来了一些宾客，如此大事，不能惊动他们，更不能殃及他们……”
“我去抓白宴初吧。”她提议道，“此人诡计多端，实力成谜，他先前对我已有信任，若能不打草惊蛇便抓住他，自然是最好的。”
谢云迢望着她，犹豫了一下，方才颔首：“好。”
两个人当即掐诀结印，开启法阵，返回清衡山。
正如他们所料，今日果然已经来了一些宾客，十方仙洲的不少仙门已经陆续来人，就连另外四大仙山，也派了一些门中长老先携礼到访，打个头阵。
天界仙盟事务繁忙，难得有个名正言顺偷懒的借口，美其名曰来参加归明仙府的千年庆典，实则游山玩水，忙里偷闲，再美不过。
两人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分开，就只听一声嘹亮的“诶！你俩来了啊！”，下一刻，附近所有人，全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们。
“……你为什么要把法阵定在山门这里，我们不应该直接去你那儿或者我那儿都行吗？”孟星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质问。
“对不起，”谢云迢沉默一瞬，严肃道歉，“你之前改的门规，定了不许在宗门里乱用传送法阵，我习惯了。”
你这时候倒是遵守起门规来了？
孟星遥无语。
爬过千层阶，跨过望天门，来到的便是此处——清衡山第二大的清元广场。
此处虽不及云光留仙坛广阔，但也是玉石雕砌，曲水环绕，雾海翻涌，美轮美奂。
宾客们乘云驾雾而来，此刻正都聚集在此处，等着由执礼弟子们引领入住。
各种灵兽坐骑正乖巧地嬉戏玩耍，或霸气肆意，或灵动可爱，还有几只正和守山的狻猊和狴犴兽互相打闹逗趣。
不少人都是携礼而来，由随行侍从们捧在手上，排成长长的一串，饶是如此大的一个广场，此时也显得有几分拥挤。
喊住他俩的人，正是来自天玄仙府的老神君修泽，这老家伙虽然是代掌门，但天玄仙府久闭府邸，甚为清闲，他也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到处凑热闹，像这样的活动，每次都是抢着过来。
他笑眯眯地冲着他俩打招呼，满面春风：“哎呀，真是太久没见了，你俩真是繁忙，每次我想喊你们来太尧叙叙旧都没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归明要办庆典了，总算是见着你们了。”
两人呵呵笑着，点头称是。
“阿遥啊，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的。”他冲她嘿嘿一笑。
“知道，您老喜欢的酒，都给您备好了，沉光最近又新研了不少菜品和甜点，都给您尝尝？”
“诶，美的美的，还是你们这儿的东西好吃，神宫里天天粗茶淡饭的，嘴巴里没味。”修泽捋着胡须，十分陶醉，神族一向不爱吃凡人的菜，嫌口味太重，他倒一直是个例外。
“哦对了，我家小朗也来了，你俩没事多聊聊，培养培养感情呀。”
孟星遥瞥向不远处的季朗仙君，他正在和宗务处迎宾的弟子核对礼单。感受到她的目光，季朗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师父，冲她摇摇头，无奈一笑。
这修泽老儿，为老不尊，因为想让她名正言顺来一起管天玄，就非要当个月老，把她和自己的爱徒凑一对。
“修泽师尊。”孟星遥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谢云迢先了开口，“我师姐她日夜繁忙，心思不在此处，而且这种事，应当顺其自然。凡间有句俗语，强扭的瓜不甜，也是十分有道理的。”
他眉目沉沉，神色庄重，仿佛在研讨一件跟他的剑术同样重要的东西。
孟星遥微微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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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目看他。
“强扭的瓜不甜？”修泽捋着胡须，跟着念了一遍，若有所思，看上去像是听进去了。
然而还没等人松一口气，他又恍然大悟，叉腰教训道：“你这臭小子，对你师姐还真是瞎操心，甜不甜的，还不是看人。你看看，像你，你这瓜，强扭了这么久，现在不也甜了，我可听说了，你终于是答应了人家祈月娃儿，要和她结契呢。”
他回过头，看向正巧从仙府里出来，迎接众宾客的苏祈月，感叹道：“唉，果真还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你这块朽木，也终于是让这丫头给雕出花了，不管，无论是你俩师姐弟谁的喜酒，总归让老儿我喝上一口，也算得偿所愿了……”
落花恰好飘过苏祈月的眉眼。
她虽然看上去仍有几分病容，但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今日也离开了轮椅，步履款款，在危梦之的陪伴下，巧笑倩兮，落落大方地招呼着各位宾客。
这般模样，想来林悦君并未来得及对她做什么。
见到他俩回来，苏祈月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向修泽神君和孟星遥等人行了一礼，随后站到谢云迢身边，柔声道：“阿迢，你昨夜去了哪里，怎么一夜不见人？”
“无妨，一些琐事罢了。”谢云迢道，“我听说你前阵子新收了个徒弟？”
“嗯，是呀。”苏祈月颔首，“是飞雪剑宗的那个林悦君，孙宗主的大女儿，我和你提过的。”
“你可知她现在在何处？”
对谢云迢会突然问起她这事，苏祈月很是讶异，但不过片刻，她便笑道：“悦君心思机敏，稳重牢靠，认祖归宗之后，甚得孙宗主倚重，常替他办事，我也甚少见她，听闻这几日她去验收飞雪这次的贺礼，所以下山了。”
谢云迢嗯了一声，看了眼附近的众宾客，对过来迎接他们的崔少衡和池苒等人道：“你们来得正好，少衡，我和尊上还有事，这边先交予你了，切莫怠慢贵宾。池苒，你过来一下。”
他冲危梦之道：“梦之，带祈月回水镜阁，没有允许，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正试图不声不响，装模作样靠近孟星遥的危梦之：“嗯？”
苏祈月忙追问道：“是什么事呀？”
“你身体不好，不要勉强自己，这些事让少衡去做。”明明是关心的话，他的语气却十分冰冷坚定，不容拒绝，“众仙友见谅，待我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来招待各位。”
“理解理解，剑尊和上仙先去忙吧。”有人应道。
在谢云迢严肃的眼神里，危梦之此时虽有一万个疑问，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很听话地走到苏祈月身边，说道：“阿姊，阿迢也是关心你，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苏祈月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但见谢云迢眼锋一扫，满是警告，她愣了一下，终究是悻悻然地跟着危梦之一起离开。
临走前，她还很不甘心地望了一眼他俩。
池苒好奇地挪了过来，十分小声地问道：“咋了这是？”
“你现在即刻挑选二十名以上的公明堂精英弟子，前往飞雪剑宗后山的孙家祖庙，结阵护法，守住其镇门之宝，开元长生锁，另外再派一队人马去水镜阁，防止任何人进入。此外，去宗务处把林悦君的紫玉令母牌寻给我。小心行事，切莫惊动其他人。”
四下无人处，谢云迢沉声下令道。
“什么阵仗，这，这是要抓人？”池苒也满腹疑惑，但还是领命道，“是，我即刻去办。”
孟星遥轻声道：“那我先回池华殿了，白宴初尚在我那儿住着，我先处理了。”
“好，”谢云迢低下头，方才生硬的语气此刻也柔软了下来，“你万事小心，若有需要，带点人手过去。”
她仰头，恰与他四目相接，那双从来不解风情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还真是如修泽神君所说的那样瞎操心。
孟星遥笑了笑，本想像儿时那样捏一捏他的鼻子，打趣他两句，但想到两人此时的身份和关系，她终究只是点点头，轻声道：
“我知道的，放心吧。”